朱夫人扯着嘴角笑了笑,随手赏了她一盒李子旋樱桃,就将她打发了出来。
她拿着这盒蜜饯,直接去找了春香:“老爷和夫人,当年是不是还有点故事?”
“要死啦,小七,妄议老爷夫人,你这是讨打。”春香吃了满嘴的蜜饯,还不忘拧了她一把,又贼兮兮地贴着她的耳朵说,“听说当年夫人可是带着五万的巨资嫁妆出嫁的。”
那时朱合洛可还只是个驸马爷的外室子,于家也还不是皇商,两方处境都不算太好,可以说是弱弱联手。
谁知道这十几年,两方都有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成了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江南两路节度使,好比是前唐时期的封疆大吏。
另一个从颇有家资,成了我朝大皇商之一,几家铺子的掌柜工人就大胆到敢去围堵提刑司的署衙。
小七妹笑了。
有人踩着哭泣岭的血和命享了福,那就收割掉他们的血和命好了。
三平一向说她是个牛劲使不完的南蛮子。
她走出正房的时候,室外阳光刺眼,廊下的阳光正在缓慢的往廊里爬,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申时到了,申末还会远吗?
申末远不远,赵督头不知道。
但他知道明明从署里到自己家骑马也就两盏茶的功夫,但在这个时分却是个很遥远的距离。
他被围在署衙里,压根出不去。
“陈南山,你到底死哪去了,”赵督头说,“你给我整的这功劳新鲜出炉得很烫手啊。我快要捧不稳了。”
署衙外面还有山呼海啸。
“放人放人,提刑司放人。”
“提刑司赵督头收受贿赂,抹黑我四海商行。”
“提刑司判糊涂官司,致我四海商行损失惨重,累我商行工人无法生活……”
提刑司的文吏也没法出门,连听到消息赶回来的郑副使都在外面被薅得衣衫不整,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围进了署衙。
“让我瞧瞧怎么回事,我就几天功夫没在署里,你就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他二话没说先给了赵督头一个爆栗子,“你怎么封了四海商行,你知道商行后面站着几个从四品以上的谁谁谁吗?”
赵督头捂着头没说话。
“赶紧放人吧,不就是个于总管么,让他走。”
郑副使挥挥手,“你赶紧办。”
“不行,不能放人,”赵督头拒绝了,“对方越是这样虚张声势,就越是说明我拿到对方的命门了。我有预感,这会是大功一件。我可舍不得放。”
“那你查实证据了吗?”郑副使问。
有些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赵督头机警的又吞了回去,只说道:“现场抓到了他们杀人的物证,受害者的部分肢体,还有同案犯的招供。”
郑副使:“同案犯的招供?”
赵督头:“对,因为这个同案犯的供词,我们又取得了另外几名同案犯的招供,可以说人证和物证都有了。”
“给我看看,”郑副使说,“你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给你掌掌眼。”
“不行,陈南山陈副使说了,这个案子除了他和李大人,谁也不能参与。”赵督头说得有板有眼地,“特事特办,我直接向他和李大人汇报。”
郑副使被噎得不轻。
“小陈什么时候回来的?口信还是公函?口信由谁传的?公函在哪?这些我总能过问了吧。”
赵督头又心虚又强硬地拒绝了:“您可以直接和陈大人核实。”
郑副使:“我一片好心你还当驴肝肺,别说我没提醒你,四海商行东家的姑爷可是从二品的江南两路节度使朱大人。听说朱大人此刻就在宫里,他可是能直达天听的。”
赵督头的后背有冷汗,但他决定当成没听见。
很快,户部有人来了。
来的人笑眯眯的:“听说老于和你们有点子误会,我来开解开解。”
赵督头装傻:“哪个老于?”
“四海商行的于总管,他的宅子不是被你带人封了么?听哥哥一句,这商人啊,确实不能太给他脸了,你打压得对,”来人说,“不过也得给人家点甜头和活路。”
“下次商行出海,让他给你参一点干股,那不比你一辈子的俸禄都高,也好讨个婆娘了。”
赵督头砸吧着嘴,想想自己的俸禄和陈南山许的副使一职,坚定的打着哈哈:“我懂我懂,且等着啊。”
等人走了,他背转身骂了一句:“陈南山,你到底死哪去了,倒是吱个声啊。”
没多久又来一个人,这次来的人品级比他高。
来的人笑得很随意:“这个事吧,可大可小,就看你想怎么办?”
赵督头:“您想我怎么办?”
“我可不是来干预你提刑司查案的,”来人摆摆手,“我就是来串个门,想当年小郡王还未入仕时,我曾携他在汴河上游船,如今虽然忙碌,但也总没忘记当年,哎,终生难忘少年游啊……”
正拉扯时,赵督头昨晚带去于总管家的一个下属匆匆忙忙的走进来,贴着他的耳朵说:“大牢里出事了。”
顾不得再说闲话,赵督头迅速带了人赶去提刑司大牢。
一间大牢的栏杆上,用裤腰带吊着一个人,面色青紫,舌头吐得老长,正是已经招供的主要证人丁二。
赵督头顾不得验尸,大喊一声:“快去保护好其他证人。”
他带着其余的人直扑邦本房,不出意外的话,昨晚的供词就要出意外了。
陈南山你个天杀的泼才货,你到底死哪去了,怎么还不现身?我就是个小督头,我 快要顶不住了。
家宴办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南跨院挂上了各色红灯笼,又装饰着各色鲜花着锦,还有没点亮的各色花灯。干果蜜饯盘子一盘盘的端进去,时令小吃美食也一碟碟的端进去。
丫鬟小厮家丁们都穿上了新衣新裤,南跨院外边还摆上了好几张桌子。
春香拉着和她穿得一模一样的小七妹兴奋极了:“上一次家宴,老夫人打赏了大家伙每人一贯钱,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让我想一想,那次好像是大少爷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华林书院,又逢老爷回京述职,大家伙都吃上了流水席。”
下人的流水席可是很难吃到的,这是让每个干活的家丁都能吃到热饭热菜,不至于干了活还得吃剩菜剩饭。
“小七,那你能坐哪一桌?”春香很苦恼,“按理说,你还没资格进南院上桌子。”
“还是我们东跨院混一桌吧,”她说,“要万一让你进南院,你年龄又小,又没那啥,好像还得站着伺候别人吃吃喝喝。”
“哎,可惜啰,大小姐不能参选,不然今日也会安排流水席了。”
小七妹:“我只想吃饱喝饱。”
吃饱才有力气,最近吃得又多又好,她好像长个子了。
宴还没开,她就被叫进了院子里。
南院的正房里摆着一桌,院子里还摆着几桌,
红纱绿椅,锦绣坐垫,花灯掩映在水廊亭台里,四处装饰得很是精致。
连那座戏台都被花灯装点得流光溢彩。
朱合洛的姨娘们都在,他的儿女们也都在,朱大小姐在抱琴的陪伴下还纡尊降贵地给她点了个头。
老夫人和夫人都穿了华服。
尤其是老夫人,素来穿得简朴的她抹额上缀的那颗鸡心大小的明珠将她衬得雍容华贵。
老夫人和善地问她:“怎么穿的是二等丫头的衣服?你自己的呢?”
小七妹笑眯眯地说:“小的十分喜欢这套新衣服。听说是老夫人您亲自选的样式,可真好看,您可真有眼光。”
老夫人便笑了。
她大概是请了她的闺中密友,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老夫人对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又让她转圈看她的屁股。
想着一会自己要干的事,小七妹笑眯眯地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半点都没有不乐意。
阳光已经从廊下爬过门槛爬到了屋里,在屋里留下了个明亮的方框。
申末到了。
为什么朱合洛还没有回府?宫里留他了?还是于家的事耽误他了?
朱合洛没回府,老夫人就没喊开席,大家伙就都侯着。
花灯都点上了,在亭台间明暗交错,犹如小七妹的心情。
这一天她和大武等了很久,弃婴塔里的冤魂也等了很久了。
“来了来了,老爷出东华门了。”
门房有人来报。
院子里的人都露出了喜色。
从东华门骑马回来很快的。
老夫人沉稳的安排:“让厨房里准备开席。”
很快,各色冷菜就先上了,然后是各式各样小七妹从来没有见过的佳肴,水晶肘子、梅花汤饼、广寒糕、桃花酥、莲房鱼包、水晶烩、酥骨鱼、蜜煎樱桃、雕花梅球……
不久之后,就有朱合洛的长随进了院子里,和老夫人耳语几句后才离开。
小七妹看到有家丁抬着席面往前院走,还有人小心翼翼的端着温好的酒。
又等了片刻,那长随又进了院子,老夫人站起来,言笑晏晏的宣布开席:“今日来的都是家人,有从微末之时便跟着老身的,也有看着这府邸建立起来的,老爷建功立业,夫人掌家有方,少爷们勤奋好学,小姐们端庄有礼,其余众人各自恪守职责,我朱家必定蒸蒸日上。”
“今日酬谢各位,浮饮大白,胜饮此杯。”
从上到下,一片欢腾,戏台子也开始唱起来了。
看样子,朱合洛回府了,大约是有外客,所以在前院又单开了一桌。
“小七,你怎么不吃?”春香给她夹了一个蜜汁鲍螺,“你身子不爽利,吃点甜的,这个过年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吃到。”
木砚避着人,给她送来了一盘羊舌签。
“大少爷说,羊肉性温,益气补虚,让你吃这个。”
小七妹接在手里:“嗯,吃饱才有力气。”
没多久,又送来一碗玉蝉羹。
都是有钱人家也极难得才能吃到的。
小七妹找过来两个小杯
子,给杯子里倒了酒,递了一杯给木砚:“帮我递给大少爷。”
木砚看着她面前那个杯子,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嘴:“你可别喝酒了,免得少爷担心。”
“嗯,不喝。”
小七抬头对他笑得灿烂,乖巧听话的举起杯子,将酒洒在地上。
这一小杯酒,顺着园子里青葱的草渗入土里,再无一丝痕迹。
家中有祭,祭我家137口人。
第116章 家宴2
趁着大伙吃得热闹,她将木砚送来的吃完,又用盘子端了几份点心,对春香说:“我肚子疼,我去房里吃,吃完好躺着,你多吃点。”
春香对她挥手:“去吧去吧,好好睡一觉,你个小懒猪。”
她趁着没人注意,从小厨房里抽了一把剔骨尖刀藏进了袖子里,端着盘子光明正大的走回东跨院门口,又拐进了正院。
朱合洛有客,暗卫不会离他太远,至少不会在正院。
而正院里其他的人都在园子里的家宴上,此刻仅留有一人看院子。
她才进去,就有人迎了上来:“小七姑娘,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怕姐姐吃沾了别人口水的剩菜剩饭么,我可舍不得,趁刚开席他们还没动筷子呢,我特意来巴结姐姐,先给你送些过来。”
“哎呦,你这小嘴……”那人笑起来,“就跟抹了蜜一样。”
“既然送到了,那我就回席了,还没把牙缝塞满呢。”
她蹦蹦跳跳作势要走,却趁那人转身往回走时,溜进去躲了起来。
又趁那人在吃时,缓慢的溜进了朱合洛的房间,躲在了围屏后的那把太师椅后面。
就着外面的花灯光亮,她看到了自己缠在坐垫边的头发。
这说明朱合洛没回来,就没人动过这个官房。
这很好。
时间在一点点走,花灯在一盏盏熄灭,房间里黑了下来,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大武哥。
高烧时的大武哥偶尔醒来,说的是“你快走、走得远远的”;烧退后的他,再也不记得前尘往事,那些血腥的、无助的、绝望的……种种都只有自己记得了。
可她常常一闭眼,想起的就是阿娘在给她做稞稞,阿爹在给她磨木箭,阿哥在给她打水洗脸……
她记得黄婶又嫌弃又怕她没吃饱塞过来的吃食,记得村长摸着胡子说要给她取个比别人都好听的大名,记得李叔过年扯回来也有她一份的头绳……
以今晚的血,祭我那些冤死的家人。
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纷沓而至,不止一个人,但每个脚步声都强健而张扬,不是正院的女人们回来了。
来的是几个男人,听声音大概是三个人。
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小七妹听到门又关上了。
三人就坐在临窗处,围屏外有人影晃动。
“你看这钱大人的态度如何?”有人问道,“贵人能不能用他?”
只这一句话,就让小七妹手心出了汗。
没错了,就是他,那个粗而低沉的声音,尤其是说贵人的语气。
这就是朱合洛了。
一个略显阴柔的男人回答说:“权力场上无孤家寡人,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另一个人大大咧咧的声音说:“你们啊,都太多疑,能不能用的,先试试再说呗。”
三个人便一起笑,接着说起了梅伯符。
略显阴柔的人说:“纯文人总改不了清高的毛病,自己走了条死路。”
朱合洛说:“是啊,看那位的意思,梅家只怕……”
大大咧咧的人说:“听说他儿子找过季川?”
朱合洛:“好在季川文武双修,没有那些个臭毛病……”
又说了几句之后,貌似是找到了东西,有两个人走了,只剩一个人还在屋子里。
呼吸音缓而悠长,脚步声收而不狂。
小七妹只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在窗前走动。
片刻之后,又有人来了,先敲了门,接着在门口说:“父亲,我进来了。”
这才推门进来。
“父亲可是喝多了,这是母亲准备的解酒……”
“放下吧,我问你,梅家小儿还说别的了吗?”
他的声音响起时,小七妹呆住了。
朱季川喊父亲,而这位父亲也回应了他。
可这个人的声音略显阴柔,不是之前说“贵人”的那个粗而低沉的声音,也绝不是自己记了这么多年已经能学得一模一样的声音。
朱合洛,难道不是那个千里奔袭而去屠她全村的人?
第117章 家宴3
屋子里一共只有三个人,声音阴柔的居然是朱合洛,另外还有两个人,其中那个声音粗而低沉口说贵人的,才是她真正要找的人。
也是屠村那晚于都监口称“老大”的人。
那个说“一村贱民,能为贵人而死,是尔等的福气”的人。
电光石火间,小七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于都监会不会是在利用自己?
那晚,于都监一定以为他自己还能活下去,所以看中了她的武力,想将她收于麾下当他的“雀人”。
他在明知自己要报仇的情况下,脱口而出说带队和他一起屠村的是朱合洛,只怕是要借自己的手除掉朱合洛。
但自己要找的“梅氏”田犇,又确确实实是于家的人。
小七妹觉得自己身在迷雾中,一时看不清孰真孰假。
朱合洛,他的嗓子会不会是装的?
就像自己的腹语和口技?
小七妹摸索着,小心翼翼的将那根见血封喉的毒针取了下来,插进了自己的鞋底里,换上了从丽娘子那里得来的软骨散针。
围屏外,朱季川在问:“父亲,您将暗卫都布置在前院,是不是您这趟去京畿道大营有什么不妥?”
“我只是摸不透目前的局势,不想这些人在府里有任何意外,免生事端。”朱合洛的声音显得很是担忧,“只怕还会有乱子。”
“父亲,是舅舅家的……”
“这个你不要操心,”朱合洛说,“你只要全心准备大考,再有四日,官家就要束发,李昱白李大人一定会赶回来,提刑司有他在,自然一切都会秉公办事。”
“嗯,那确实是。”朱季川说,“那我是否这两日去探望下外祖和外祖母?”
“我觉得不合适,”朱合洛对儿子说话时语气很是柔和,“想必你舅舅这些天会瞒着你外祖和外祖母,你在大考之前突然前去探望,只怕还会让你舅舅这番苦心付诸东流。”
“父亲说得是,我听您的。”朱季川又问,“那父亲为何面有愁容?”
朱合洛:“季川,你说那位让我去京畿道慰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柔而低,委实和他高大威猛的形象很不相符。
“父亲是怕……盛宠之下是杀机?”朱季川问。
“于都监在军中死得不明不白,虽说是为女色所累,
但恰巧发生在我回京时,他又是那位的人,只怕那位会多想……”
“京畿道乃我朝第一路,可以说是把掐着京都的命脉,”朱合洛沉吟着说,“那位让我去,这让别的节度使怎么想?哪头狼不护自己的地盘?”
屋里有一会的沉默。
朱季川问:“梅家那您会伸手帮一把吗?”
朱合洛嗤笑一声:“帮不了,也不会帮。第一呢,他手里户部的那些东西对我没用,第二呢,这梅伯符虽然和我一样出身微末,但他以文见长,且向来颇受追捧,未曾经历过权贵践踏,科举后又一路顺风顺水,便以为有现今的风光真是自己凭真本领得来的。”
“殊不知他满身荣光都不过是皇权下的羸弱荧光,不过是从贵人们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微末之光。”
“高小姐不管是谁杀的,又死在哪里,他在知道高大小姐怀里有一封和自己女儿相约的信时,就该想到有人想让他退了。”
“他退了,女儿说不定还能进宫。”
“留得清名在,韬光隐晦个七八年,说不得还有起复之日。如今,这罪名一定会扣死在他身上。”
“没人救得了他的。”
朱季川问:“那依父亲的意思,高小姐到底是谁……”
“你回去用沙盘推一推,看这件事一开始谁的损失最大,到现在又是谁的损失最大,想明白了得失,你就知道高小姐是谁杀的。”
“是,父亲。”
“不说他人了,我且问你,”朱合洛:“这几日的策论都拿给先生了吗?先生怎么说?”
朱季川:“先生说,只要殿试时不失仪,前三甲总有一席之地。”
“哈哈哈哈……好,太好了。”朱合洛显得很高兴,“我儿此等人才,哪家千金娶不得?等你大考之后,为父便想想去哪家提亲……
“阿爹,”朱季川很为难地打断了他,“我……能不能不娶妻?我若能自己建功立业,便没人敢看轻她出身低微……”
“锦衣玉食,名师教导,我不希望只养出了你的书生意气,”朱合洛顿时不笑了,“我看那丫头也确实有趣,以后你不妨多偏疼她几分就是了。”
朱季川没有说话,只听到朱合
洛语重心长地喊了声“儿子”,又似乎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要情关过了,就没有过不了的关。”
他没让朱季川继续说话,而是吩咐道:
“你先出去,等我一起回席,让阿峰进来伺候。”
“是。”
有开门声响起,又有脚步声进来,有人恭恭敬敬地问:“老爷是要虎子还是官房?”
“虎子。”
小七妹立刻缩成小小一团。
便有人从围屏外走进来,小七妹能瞥见那只伸过来的手,好在那只手在太师椅旁的博古架上取了尿壶,又转身走了。
接着有哗哗放水的声音响起,围屏处顿时有股尿骚味。
哗哗哗……的声音骤然停止,小七妹顿时一惊。
“谁在那里?”
朱合洛提高声音一声厉喝。
心念电转间,小七妹迅速将剔骨尖刀拿在手里。
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咔嚓一声响,窗口陡然破了一个大洞。
锵的一声,有刀剑相加的声音从洞口向朱合洛袭来。
阿峰高呼一声:“有刺客……”
而小七妹清楚地听见了朱合洛用依然阴柔的声音说了三个字:“来得好。”
即使在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并不低沉。
果真不是他。
屋子里刀光剑影的打在一起,刺客有两人,分别使的刀剑。
朱合洛似乎是赤手空拳,但一直没落下风。
只听他说:“阿峰,取我的枪来。”
围屏很快就在混战中往后翻倒,小七妹抽出手帕从前往后蒙住脸。
这场混战跟她无关,她既不想杀人,也不想救人,但只怕会波及到她。
她得早点抽身。
“噗通”一声,博古架轰的一声倒下,上面的物事纷纷坠落在地,一个身穿黑衣的刺客被一脚踢倒在博古架上,又把架子撞翻在地。
躲在太师椅后的小七妹和这个蒙脸刺客对上了眼。
对方捂着胸口“噗嗤”吐了口血。
小七妹矫健地起身,使出蛮力,推着太师椅挡在自己身前往破烂的窗口而去。
屋里的打斗声骤然停下,片刻后才又响起,那个吐血的刺客也往太师椅后躲。
小七妹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正要往阴暗处跑,一点银光闪动,一柄长枪已经袭到眼前,直往面门扎来。
她赶紧一个鹞子翻身躲开。
朱季川手里拿着两把长枪,口里喊着:“父亲,接枪。”
另一把舞得如银龙出没,将小七妹罩在他枪下。
要赶在暗卫出现前离开,否则,就……
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心里一闪,小七妹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趁朱季川回枪之时,右手拉住他的枪杆,借力一个蝎子摆尾欺近他的身体,用剔骨尖刀的刀把狠狠的砸向他的腋下四指处。
朱季川猝不及防,闪避不及,闷哼一声痛出了冷汗,
长枪几乎脱手而出。
但他硬是一声不吭,反而手臂一合,趁势将枪抢回手里,抬脚用膝盖顶向小七妹后腰。
小七妹滑如泥鳅,从他臂弯下钻了出去。
朱季川却咦了一声,伸手来扭她的胳膊,嘴里惊疑不定地问:“你是谁?”
屋里的阿峰一声惊呼:“老爷小心……”
朱季川分心之下,被小七妹灵活的后撤躲开,同时一拳打在他的腋下。
他踉跄着往前扑,却侧头看着窗里,面上满是惊慌。
小七妹抬头一看,破烂的窗户里,朱合洛不知为何歪倒在太师椅里,还抬着手去挡对方的刀剑。
“父亲,闪开……”朱季川大喊。
朱合洛的视线转向他,但全身动都没动,连手都好似力有不逮的往下坠。
只有小七妹知道,他大概是对打时被踢倒坐在太师椅上,被那根“软骨断筋散”针给扎中了,此刻正要失去自己的力气。
两名刺客的刀剑顿时朝他胸口戳去。
“阿爹……”
朱季川顾不得眼前的人,径直往里冲。
隔着窗里窗外,无论是他还是自己,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小七妹果断的纵身上前,抢过朱季川手里的长枪。
朱季川并不与她纠缠,一心扑向窗户里。
小七妹撒腿
就跑,助跑后竭尽全力地用长枪往墙上一支,借力腾空而起,瞬间翻过了围墙。
长枪扎在墙上,发出了尖锐的长吟。
身后有阿峰惨呼老爷的声音,还有朱季川痛喊阿爹的声音……
小七妹将这些统统抛在脑后,她没有回头看。
黑暗中,她看到了前院蹿到屋顶的暗卫,还有朝正院移动的如长龙般的灯笼和火把。
此刻不出府,那就出不了府了。
严查京都各类医馆、酒楼,全城缉拿刺客。
江南两路节度使朱合洛于家宴上被人下毒,又被多名刺客刺杀,此时生死未卜。
太皇太后和官家分别派出太医前往朱府医治。
朱合洛伤口在左胸上肩头下,伤口几乎透胸而过,好在并没有伤到心肺脏腑。
身上所中的毒叫软骨断筋散,是拍花门中常用的下三滥手段,好在并不致命,但却让武功高强的朱合洛朱大人手软脚软,神智昏迷,这才让三名刺客一击得手。
三名刺客一死一伤一逃。
在逃刺客女,着朱府二等丫鬟服饰,力大无穷,武功高强,在逃出府时,被朱府暗卫围堵拦截,疑似左胳膊中箭……
听到消息的某牙行陈婆子不小心折断了自己的一根长指甲,拍着胸口安慰自己:“稳住,跟我无关,我牙行的丫头婆子都是有根有底的,绝没有半点纰漏,至于别的,谁会拿一千贯钱卖自己呀,没有影子的事啊,说出去都没有人信,不要慌,稳住,不要慌……”
“那小丫头还在洗恭桶呢,怎么可能会穿二等丫鬟的衣服?”
又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叫你见钱眼开,这下要是稳不住,你就糟了。”
同样糟了的还有赵督头,重要的证人死了,稍微重要一点的证人和不重要的证人都反口了,说他严刑逼供,实在是受不住才被逼承认的。
甚至有人将他抓封四海商行的行为和刺杀于家姑爷朱合洛的行为凑在一起,硬生生编出了个要谋夺资产的理由……
御史台谏院已经有人上了朝本折子,句句指控他财迷心窍,预谋夺人财产,断人活路……
而身在大牢的于总管始终咬死了不松口,不认识田犇,没杀过人,这都是赵督头的构陷加害。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否则为何赵督头不敢说出举报人的身份。
郑副使气得咆哮:“你说是陈副使的密信,信在哪呢?你倒是拿出来呀?不会是被人耍了吧?”
连赵督头自己都有“是不是被耍”了的怀疑。
但他更不理解的是,只是抓了一个于总管,封了四海商行几个铺子,为何于家动用了这么多的人脉来逼自己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