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着亵衣的朱季川脸上带着笑:“你能把观棋气成这样,也是有本事的。”
小七妹自然地接话:“那大少爷下次想气谁就带上我,保管你满意。”
朱季川笑而不语,垂手等着。
小七妹本来是袖着手的,这下只好假装忙碌起来,先拿起一件袍子。
“这是外袍,最后穿的。”
小七妹放下它拿起另一件。
“这是单衫,要穿在汗衫上面。”
小七妹:“汗衫是哪一件?”
等穿妥当,那位赵世子也敲了棺材板子,他浑身大汗,面露惊慌,面有青汁色;和他一起躺着的丫鬟更是面色苍白,战战兢兢。
“我不进去了,臭就臭吧,”那位赵世子缓了口气,说什么都要出来。
朱季川便让人将他们扶去了客舍洗漱。
小七妹正要自夸一番,就见院门口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没有披着大氅,走得虎虎生威。
朱合洛!
小七妹侧着耳朵凝神去听,却没听见朱合洛回话。
低下头却见此人穿着一双款式精致的翘头皮靴,从廊下一路走过去。
他和大少爷的脚步声一快一慢,一轻一重,直接从院子里穿过,径直去了大少爷的书房。
身边没有一个护卫,也没有穿着甲胄,小七妹的拳头顿时就痒了。
她正要去端茶,观棋拦住了她。
“老爷可不是大少爷,你粗手粗脚的若是烫到了老爷,夫人即刻就会赶你出去。”
“那需要我干点什么?”小七妹,“月例银子涨了这么多,还这么闲,不会下个月不给我发了吧。”
观棋:“大少爷说什么稞稞,你去做吧。”
这是不让人靠近书房的意思?
“不会,”小七妹摆摆手,“你看我像会做吃食的人么?”
“大少爷说这是你自己说的,你……”
“那不是哄他睡觉么?哄人睡觉的时候说的话都不作数。”小七妹,“要睡他那会儿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能毫不含糊地答应。”
观棋眼神闪躲,砸吧着嘴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好一会才说道:
“那你总得做点什么能入口的给少爷交差,哪怕是下碗面条呢。”
“那你给我银钱。”
她理直气壮地拿了银钱,让春香找别的小厮,去买了她一直想吃的香煎白肠。
又假装在小厨房里忙碌,趁机抓了几把草灰在手里, 偷偷的撒在书房出来后的连廊台阶处,这才洗了手端着碟子,施施然地拿去给观棋。
见了几碟子香煎白肠,又见了吃得嘴冒油光的小七妹,观棋气得手都抖了:“你一个不久前才离乡的江南人,会做地道的汴京小吃也就算了,我姑且可以相信是你心灵手巧,但你好歹把碟子换了,汴京城里有哪户人家不认得樊楼的菜碟子。”
小老七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听骂,因为书房门开了,朱合洛出来了。
正对阳光,晒出了一身小麦色的朱合洛正一边往台阶下来,一边看着自己。
看了实实在在的两眼,然后才转头揶揄地去看跟在他身旁的朱季川。
平白地,小七妹出了一手的热汗。
头一回,她十分遗憾自己只会用拳。
早知道,就应该找机会去学一学见血封喉的飞镖和暗箭。
“哎,你还会脸红。”观棋诧异道,“你这是紧张了?怕老爷不同意么?放心,老爷一向支持大少爷自己做决定。”
朱季川的视线便停在小七妹的脸上。
“大少爷,老爷说什么了?”小七妹问。
朱季川笑了笑,没回答她,反而对观棋说:“你去准备下,我要去书院住些天,协助提刑司查案。”
“是。”观棋利索地退下了。
“那我回恭房么?”小七妹问。
“没有人能叫你回恭房,别怕,”朱季川说,“父亲大人已经同意了,只是要我等到考核后方能……”
他欲言又止,小七妹瘪了瘪嘴,她并不怕的好吧。
“抱歉,书院不能带着你去,规定只能带书童,”朱季川说,“这几日你就在院子里,祖母和母亲那里,等我回来再带你去。”
见她一直没说话,朱季川便停下来没再说这个话题,只是脚尖移近了些。
他轻声说:“你的名字,我再想几个让你选……”
小七妹问:“大少爷,听说老爷经常要检验你的功夫,你学得最好的是什么功夫?”
“君子六艺之外,父亲善长枪和刀,因此我也学的是长枪和刀。”朱季川说得淡然,见她面色不对,轻柔的宽慰了句,“放心,朱家的刀枪,绝不对着妇孺和自己人。”
那一夜屠村,骑着大马的领头人,用的正是刀。
而台阶下偷偷撒的烟灰,被踩出来一个倒着的“人”字形鞋钉印,如果倒过来,就像是李昱白脚下那双飞燕防滑乳钉靴。
大少爷去书院住的第一日,正院里传出了小七妹等待中的动静。
不但有小小的喧闹,还喊了木匠,听说还是夫人出的面。
小七妹没有贸贸然行动,但她自动揽下了倒东跨院夜香的活。
三声铃响后,她开门看见了李嬷嬷。
李嬷嬷大概是整个府里最想她的人。
“哎呦,小七,新来的丫头连你一半的干劲都没有,嬷嬷我今日……哎……”
“李嬷嬷,今儿你受苦了吧?”她塞了一个小油纸包给李嬷嬷,“从樊楼买的好吃的。”
“小妮子飞上枝头了还想着我老婆子,这真是……”李嬷嬷掏心掏肺的,“老婆子说句过来人的话,少爷还没那啥,你得抓紧那啥,要是没那啥了,那就……”
她轻轻的拍了拍大腿:“可不赶趟了。”
小七妹听得糊里糊涂的,但她反正也没在意这个,反而悄悄问:“听说夫人房里的恭桶……嬷嬷,没人扣你工钱吧?”
“是夫人倒好了,夫人仁慈,”李嬷嬷愁眉苦脸的,“是正院里的杜姨娘……”
好了,首先排除一个杜姨娘。
“木匠说是陈年腐朽,里面的木楔子泡涨久了。”李婆子说,“这两日木匠就会重新给她打一个。”
“要不还得说夫人确确实实是当家主母的范,”李婆婆说,“夫人看老夫人和老爷的恭桶也是同一批的,当即就让木匠全都重打了,老爷的那个恭桶,早就配不上他的品级了。”
意外之喜,也就是说,那一批款式一样老旧的恭桶都将弃用,而这一次老爷房里新打出来的恭桶,一定是符合老爷现在的官职和品级的了。
那就更好辨认了。
小七妹有点开心了。
但这个大少爷朱季川一定是她的霉星。
在他去书院住的第二日,大小姐房里来人了。
“你就是小七?”来的是位俏丽的女郎,“奴是大小姐房里的抱琴,明日里,由你陪大小姐去华林书院进学。”
她意有所指地说:“大少爷也在这间书院。”
于是第三日,寅初二刻,昏昏欲睡的她就被人塞进了一辆马车,去了本朝唯一一间收女学生的书院,同一天见到了汴京四姝里的三位。
还有一位没见到,是因为这位已经死了,朱季川沾染上的尸臭味就是她的。
梅高钱朱,汴京四姝,死了排名第二姓高的小姐,太皇太后的娘家孙女,官家若是束发,她和梅家都是非常有可能的未来皇后。
但高小姐被人用一根琴弦,挂在书院的琴房内,直到休沐结束后方被人发现。
第85章 书院
“官家还有十天就束发,束发后马上就是大选,”抱琴在马车里叮嘱,“如今正是重要关头,在书院你要谨言慎行,不然,大少爷也保不住你。”
小七妹:“其实,我可以不去么?”
“那你自己去跟大少爷讲,”抱琴理了理朱大小姐的衣襟,“下了马车之后,大小姐让你做什么你才能做什么,其他人的话听听就算了。”
小七妹无奈的点点头:“好的,谨言慎行么,我懂。”
华林书院建在城外的山上,风景秀丽,宁静中透着紧张。
山脚下,有人家建起了茶寮,茶寮旁有人扎了营。里面规规矩矩地站着几个人。
“那是梅家的人。”抱琴说,“这几日你不要和梅家的人有来往。”
“为什么?”小七妹问,“关键是我怎么知道来搭话的是哪家的人呢?”
“梅大小姐被暂时拘禁在书院里,等查清楚高家小姐的死因才能回府。”抱琴提醒说,“梅家的人在腰带和衣袍上绣了梅字。”
“可真是有学问,”小七妹啧啧赞叹,“梅字笔画可不少呢。”
写就够难的了,还要绣,有这时间和精力,想必夺命飞针都能练出来了。
抱琴教她:“书院里所有人的腰带和衣袍上都绣了自家的姓。”
小七妹赶紧在自己的衣袍上找,果然在衣袖内和腰带上找到了“朱”字。
“还有,梅大小姐被拘禁着,不代表其他的小姐们没有问题,你千万别给大小姐惹麻烦。”
“抱琴姐姐,什么样的算是惹麻烦?”小七妹问得很认真,“你得说明白点。”
“没有大小姐同意,不吃别人送的茶水吃食,不接别人递的纸张信物,不说任何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字句,不去任何一个离开大小姐的地方……”
“我能不去么?”小七妹好为难,“我真心的觉得恭房挺好的。”
一直没说话的朱大小姐正色看了她两眼。
临下车时,小七妹做出了一副忐忑的表情:“抱琴姐姐,你不进去么?”
“不管是哪家的小姐,都只能带一个丫头进去,这是规矩。”抱琴说,“若不是大少爷,谁放心让你去伺候大小姐。”
小七妹好忧愁:“抱琴姐姐,你不去,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一魂二魄,饭都要吃不下的了。”
又伸出手将朱大小姐扶下马车:“哇,大小姐的手真好看,瑶池仙女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没下车的抱琴噗嗤一声笑了:“难道大少爷就是被你的甜言蜜语打动的?”
小七妹认真的说:“不,大少爷一定看出了我是个万中无一的恭桶奇才。”
朱大小姐才搭上来的手闪电般的收了回去。
富贵人家的小姐言笑晏晏的,连小七妹这样的小角色都照顾到了。
“朱家姐姐今日怎么换了小丫头了?这小丫头一看就机灵,翠儿,赏。”
啪,赏了她一粒银豆子。
“朱家姐姐没吓到吧?听哥哥回家说,是季川哥哥亲手将高姐姐取下来的,季川哥哥大善。哎,这个丫头新来的吗?很有眼缘,小红,赏。”
啪,赏了她一朵金丝绒花。
“朱姐姐安,呦,换小丫头了?赏。”
啪,赏了她一只精致的簪子。
小七妹都听朱大小姐的示下,让收就收,绝无二话,若是收了就嘴巴甜甜的夸一夸对方眼睛美发髻美鼻子美。
总之,气氛很是和谐。
直到一位美得超凡脱俗的大小姐出现,气氛顿时就变得微妙了。
“钱姐姐受惊了,梅姐姐这两日怕是不好过吧?”
“钱姐姐,我见今日山脚下,梅姐姐的管事嬷嬷也在那等着,怎么没让你给梅姐姐带信呢?”
“说起来,梅姐姐果然得师长们青眼相待,此刻只是被禁足在琴园,而不是被拘去提刑司,果然是汴京第一才女。”
小七妹听得想打瞌睡。
三平和大武是不是都已经到京都了?住进提刑司,相信安全是无虞的。
大少爷说他要配合提刑司查案,那来这里查案的会是谁?
木匠新打的恭桶哪日才能打好?
朱合洛会在哪日离京?是不是会在官家束发大选之后?
他说的贵人又会是谁?
小姐们去上点茶课后,丫头们就在不远处的耳房里等着,能陪小姐来书院的都是心腹,没有冒失的,也没有掐尖的,各个安安静静的不是打花样
,就是在打珞子。
小七妹在打瞌睡。
直到所有的丫鬟们突然都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张望着,兴奋地交谈起来。
“赵世子出来了。”
“钱少爷也上场了。”
“快看,朱大少爷上场了,他今天又能拔个头筹吧。”
小七妹好奇地去瞅了一眼。
耳房的后面就是学堂的校场,此刻正在射箭。
大少爷在人群中也确实打眼,一眼过去就能看到他,搭弓射箭的动作也很利索。
只不过靶场那边被树挡住了,小七妹看不到。
“别看朱大少爷文质彬彬的,听说他亲手射杀过鹿和大雁。”
“他是由朱大人一手培养起来的,朱大人可是神射手,连续射箭300发,发发射中敌人,百步之外,一箭射穿铁甲,千步之外,一箭贯穿铜人……”
“最难得的,是大少爷舞象之年,身边都没有……咳咳,朱大少爷就要上考场了,不知道会不会是这一届的探花郎?”
“朱大少爷看过来了……”
“好了,别激动,这么远,他能看清什么呀……”
百步射穿铁甲,千步贯穿铜人,连发300箭,箭箭不走空……
这样的儿郎,想建功立业无可厚非,但不能拿我哭泣岭村137人的血肉当垫脚石。
小七妹的手掌发麻,胸口热血澎湃。
千难万难,难不过杀了他。
观棋在连廊那头招呼她:“大少爷想了解一下大小姐的学业。”
小七谨记着抱琴的话:“抱琴姐姐说了,小的不能去任何一个大小姐不去的地方。”
“大小姐此刻在莫夫子的学堂上,无妨,你来。”
观棋简直想动手揪着她走。
沿着学堂蜿蜒的长廊,小七妹跟着观棋来到了学堂前的饮马池。
大少爷就在饮马池中间的亭子里等着。
“我想了想,既然答应去哪里都带着你,那就不能失信。”他轻声说道。
那倒也不必如此守信,她真挺乐意呆在恭房的。
“觉得这里有趣吗?”朱季川带着她往水池边走了两步。
小七妹没觉得哪里有趣,但也不想扫兴:“挺有趣的,看到了好多长得好看的少爷公子射箭。”
站在亭子外的观棋眼前一黑,忍不住咳了一声。
朱季川深深的盯了她一眼,问:“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大少爷,学堂什么时候放饭?”小七妹说,“我好饿,抱琴姐姐准备的吃食少得只能用来塞牙缝。”
尤其是不用扎束胸布,她可以放开了吃,这些天饭量见长,那一点点吃的喂猫都不够。
观棋深吸了一口气。
朱季川:“你想吃什么?”
小七妹眼睛一亮:“冰雪冷园子、乳糖真雪、拨霞供、蟹酿橙、七宝擂茶……”
她一口气报了好些菜名,然后流着口水说:“再配一壶杏花酿,那就再好不过了。”
观棋狠狠的压了压心头的火。
朱季川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喧哗,观棋站在亭子外眺望一番,脸色一变:“大少爷,是莫夫子的课堂。”
远远的有人在喊:“快,快请秦夫子,小姐们中毒了。”
京都数得上号的小姐们,有一半中毒了。
莫夫子的点茶课堂上一片混乱。
朱大小姐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人已经有点迷糊。
小七妹将她扶起来,掐着她的嘴巴,伸手就去掏她的喉咙眼。
朱大小姐无力躲开,连yue好几下都没吐出来。
小七妹贴着她的耳朵说:“大小姐,我的这只手是用来收夜香洗恭桶的。”
“哗”的一下,朱大小姐吐了满地。
小七妹的手指又往她嘴边塞:“吐得很好,再来一次。”
朱大小姐吐得稀里哗啦,只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因此而成了点茶课上中毒最轻的小姐。
而这次发生在课堂上的中毒,有两位身弱的小姐因此而丧命,还有好几位因中毒太深而在紧急救治。
小七妹以及所有的丫鬟们全都被拘禁在书院里的耳房等待审查。
书院几日前莫名其妙的死了一位名门淑女,今日又连死两位,其他还有好些生死未定的,引起了整个京都贵人的震动。
建在山上的华林书院被京都禁军围了,准太医院入,不准任何人出。
小七妹在心里骂了朱季川一句扫把星。
这下好了,案件不破,她就回不了朱府正院,只怕要错过木匠打出恭桶的好日子了。
提刑司来的人不是李昱白,也不是陈南山,是个气质与三平极为相似的老滑头,听别人称呼他叫郑副使,听起来和陈南山官职一样。
还有个来头很大的权知开封府事、右司郎中钱大人,就是京都四姝里钱小姐的亲大伯。
书院外的山脚下来的人更多。
听说太皇太后的娘家侄儿、已死高小姐的父亲高观察使,就在山脚下茶寮旁哦,梅家扎的棚子对面也扎了个棚子,他是要来讨个公道的。
这位高观察使正五品,虚衔,没有实权,官职不大,但原本是最有希望的国丈人选。
还有梅家家主也在茶寮旁自家扎的棚子里。
这高家掌权人等,以及朱合洛……
这几个都是想当国丈的。
小半个朝堂的人都在这个山脚下。
小七妹认真的考虑着,机会有没有可能也在这里。
因为这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的居心叵测的人。比如杀死高小姐的人、给众位小姐下毒的人。
“呜呜呜……”
鸦雀无声的耳房里有人哭了起来。
小七妹抬眼看,正是之前在耳房讨论大少爷的其中一个。
“大人们好没道理,我家小姐被毒死了,我却被关在这里,难道我能害自己家小姐吗?”
“是啊,茶叶是夫子分发的,水是在水房取的,茶具是各家自己备的,究竟是谁这么狠,想毒死点茶课上所有的小姐们?”
“都说是梅大小姐为了当皇后要害死高小姐,现如今其他小姐都中毒了,反而是她,禁足在书院,什么危险都躲过去了。”
“我不想被困在这里,我要去小姐身边,是死是活也要清白分明。”
这十几个丫鬟中,有那么五六个开始静不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来。
从她们的话语中,小七妹拼凑出了一个目前已知的经过。
大少爷被染上尸臭那日,原是天庆节休沐七日后复学的第一天。
华林书院里,君子六艺与女子八雅并重。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女子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那日的第二堂课,男子是六艺中的乐课,由山长张应先生于琴室亲自教导。
但琴室的门一打开,迎面就碰到了一双晃晃悠悠的脚,
穿着不肯红色的云头靴,就挂在琴房进门口的房梁上。
正要进来上课的众多学生以及张应山长尽皆骇了一大跳,有奔走不及的,有摔倒在地的……
最后,还是朱季川和他几个胆大的朋友一起了,将尸体取了下来。
这时,才有人认出这是高大小姐。
脖子上一深一浅两道勒痕,一道隐进耳后的发髻内,一道几乎延伸到了后颈。
一看就死得极不寻常。
张应山长派人去高家的同时,向提刑司报了案。
提刑司很快来了人。
仵作和稳婆确认,高小姐是被人勒死后挂在房梁上的,
死了已经有三日之久。
而用来挂她那根琴弦,来自梅大小姐的焦尾琴。
高小姐怀里,还有一封来自梅大小姐约她见面的信笺。
还有人曾在三日前见到梅小姐出现在已放假的书院……
不过,奇怪的是,高小姐的贴身丫鬟不见了,这三日,也未见高家传出高小姐不在家的传闻。
而就在小七妹被观棋叫走后,莫夫子的点茶课堂上先是有小姐喊腹痛难忍,紧接着就有其他小姐晕倒在地,接着连莫夫子都腹痛呕吐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次中毒的,都是日后即将参加大选的,来日不是皇后,就是妃嫔。
小七妹想了想,怎么会有人认为梅大小姐是现如今最大的赢家呢?
出了这么多事,梅大小姐的皇后之路看起来无人可挡,其实已经断得彻底了。
自古以来,千金小姐都是不过堂的,过堂的都是贴身丫鬟。
耳房里的丫鬟一个接一个的被带去了隔壁的斋舍,能隐约听到有人哭,也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楚。
很快,就轮到一问三不知的小七妹了。
“大人,小的来书院服侍大小姐才第一天,小的不知道哪个是林小姐的丫头。”
“小的们是依次排队去取的茶叶和水,小的不知道谁在谁不在,反正人挺多的。”
“高小姐和钱小姐有没有矛盾,小的不知道。”
“钱小姐的丫鬟站在哪里?您先说说看她丫鬟长什么模样,小的才知道哪个是她的丫鬟。”
“小的第一天来,也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因此分辨不出有没有异常。”
她老老实实地垂着头跪在地上,有问必答,轻声细语,一副虽然紧张但还算大方的大户人家里训练有素的小丫头模样。
堂上坐着四个人,穿着儒衫的是书院山长张夫子和监院许夫子,着官服的是提刑司郑副使和开封府尹钱大人。
“小的并不知道小姐们为何会中毒。”
“谁会下毒害这些小姐,这个小的就更不知道了。”
不过,提刑司郑副使问到了一个她必须知道的问题。
“所有的小姐都中了毒,为何只有你家小姐及时吐了出来?”
小七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启禀大人,小的在乡下时,乡里人家若是不小心吃下了什么有毒的野菜蘑菇,就靠灌大粪催吐。”
“小的没这个胆子对小姐做这样粗鄙的事,但小姐当时痛苦得很,若是小姐出了事,小的……哎,因此,小的就吓小姐说要灌大粪,小姐恶心得全都吐光了。真是祖师爷保佑……观音婆婆保佑……小的阿爷阿奶在地下跑断腿的在保佑……”
确实是祖师爷慈悲。
因为太医院和提刑司很快就查出了茶水里下的是什么毒物。
“小七,好在有你,”观棋终于夸起她来了。
“太医院说,这种毒物叫雪上一支蒿,没有特别好的解毒法子,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催吐排毒。”
“如果不是你及时催吐,大小姐可就……”
就像点茶课上的千金小姐们,可就惨了。
比如像林王家小姐,中毒后因为素来体弱,即使有书院里的秦夫子进行了救治,两人还是不幸丧命了。
又比如曹家小姐等五人,中毒后全身发麻,如今昏迷不醒,药石难进,不晓得能不能赶在大选前醒过来了。
还有就像钟家小姐之类。
钟小姐倒是还能走能说,但她认为自己是只猫,并已经扑了半个时辰的蝴蝶了;
李家小姐和刘家小姐对着太医痴痴地喊了朱大少爷的名字,一个说什么心悦君兮君不知,另一个说什么入骨相思知不知;
而汴京四姝中的钱家小姐,只怕也没法子入主中宫了,因为她对着并不存在的绣屏,满怀欣喜地绣了好一会凤凰嫁衣,还庆幸自己终于要嫁给小郡王当郡王妃了……
太医们说这是中毒后出现幻觉了。
小七妹觉得,还没束发的官家其实也挺可怜的。
因为她被审问后,回到朱大小姐身边时,幸运的朱大小姐苍白的小脸被气得粉扑扑的:“姓钱的长得丑想得美,我才是李昱白唯一的郡王妃……”
呃,那大概是余毒影响了她的审美,钱家小姐是真的长得无一处不美。
“官家真可怜,竟好似没几家小姐是记挂着他的。”小七妹啧啧有声地叹气,“哎呦,真可怜。”
观棋气得脸一垮,将手里的食盒塞进她怀里:“我看你胆子大得很,莫非还在肖想配官家,若被大少爷听见了,我看你这小没良心的想怎么死?”
小七妹打开食盒一看,一份她想吃的蟹酿橙和一碗乳糖真雪。
“大少爷不是在配合提刑司破案么?”小七妹边吃边问,“现在找到下毒的人了么?”
“毒被下在莫夫子的茶盒里,能接触到茶盒的没几个,应该很快就会找到的。”观棋叮嘱道,“大少爷让我告诉你,照顾好大小姐和自己,有事就来找我。”
三平以前说,雪上一枝蒿长在高山草原,形如蒿草,有剧毒,未经炮制不宜内服。
但这雪上一枝蒿并不是用来杀人的好选择。
因为这东西不管怎么炮制都会有股苦辣味。想用来下毒,除非放在烈酒里才能遮住味。
凶手将它放在茶叶中,不但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可以说,凶手以前一定曾在某个时候,
试过用小小的量,曾让别的某个不知情的人用来点过茶的,就像试药一样。
这样才能准确的用茶叶的涩味遮住那苦辣味。
不是莫夫子,便是莫夫子身边极其亲近的人。
朱大小姐看到她,下意识的躲闪了下,尤其是见了她手里的食盒,更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大小姐,”小七妹很虚心地请教道,“高家大小姐收到的信,有没有可能是伪造的?”
朱大小姐先转身背对着她之后,才回答了她的问题:“山长已经验过了,听说梅姐姐也认了,是她亲手所写。”
小七妹:“平日里天天都在书院见面,为什么她俩在休沐时还要约在书院见面,不奇怪么?”
朱大小姐:“书院后山有一片荼蘼花林,谷雨前后便是花期,在细雨中美不胜收,她说她和高姐姐约好了一同赏花,再比一比各自的画作。”
“但她在山林中等了一个上午也没有见到高姐姐来,因此自己作了画便回家了。”
千金小姐不可能是独自出行的,梅大小姐的两个贴身丫鬟、嬷嬷和马夫都是同样的说法,书院的门房也证实了她出入书院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