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知徵挣扎着还是被柴副将带了下去,武取义等人走完了,这才搓了搓手:
“军师啊,那咱们今个就动手?”
徐韶华摇了摇头:
“将军莫急,今日动手倒是显得是我们算计了他们,等他们以后反应过来,下次就没有这么容易上钩了。
再过十日吧,待枫林的叶片红尽,秋雾浓重之时,才是最佳时机。”
徐韶华缓缓说着,随后端起茶水轻抿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鱼饵已经抛下,商将军可莫要辜负他的期望才是。
傲舜大营之内,在副将眼中,商善正闭目养神,老神在在的坐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但唯有商善掌心间那被按动作响的珠串,比素日急迫了些许,泄露了他的心绪。
“程先生回来了!”
“请。”
商善睁开眼,坐直了身子,不多时程无咎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他一气扑在了商善的桌案上,上气不接下气道:
“将军,不,不好了!周军可能怀疑我们的宝箭了!”
商善面色一滞,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人工地中海的程无咎,冷静道:
“坐下慢慢说,来人,上茶。”
一盏茶水下肚,程无咎终于冷静下来,他将今日在武家军营中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出来,随后激动道:
“那箭簇确实是我傲舜的三棱宝箭,将军且看我这发茬——”
程无咎待商善看过后,这才坐了下来:
“若非是他们研究过三棱宝箭,今日岂敢这么与我们说话?不过,之后我按将军您交代的那样,让他们对,对小将军动手,那武取义却顾左右而言他,想必他们目前只是有些怀疑。”
程无咎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商善的手指在椅臂上敲击两下,这才开口道:
“遇安今日受惊了,今日之事我会让人前去调查,你且回去歇息吧。”
“是,将军!”
程无咎今日也疲倦不已,在武家军营心神动荡,回程之路更恨不得自己长了八条腿,他一个文弱书生,这会儿能坚持站在这里,已是十分不易了。
待程无咎离开后,副将这才上前:
“将军,程先生方才所言,莫不是夸大其词了?若是武家军真有如此人物,前面半载岂能被我们撵着玩儿?”
那时,他们的三棱宝箭只要一放出来,武家军便会直接溃散,哪里有方才程无咎说的那么严重了。
副将见商善没有说话,又继续道:
“再说,此番武家军缴获了小将军带走的三百余支宝箭,未尝不是他们故布疑云。”
副将的话不无道理,商善听到这里,眸子微沉,平静道:
“敌不动,我不动,且让我看看武取义这个老家伙这么些年可有长进吧。”
无论是程无咎还是副将的话,都有合理与不合理之处,不过武取义那家伙可没有这么多心眼。
商善想起程无咎口中那貌美少年,心中不由得一沉,武取义生平最不喜绣花枕头,那少年究竟何许人也?
况且,商善隐隐觉得,程无咎能有这样的猜测,也是那少年刻意引导的缘故。
可即便是引导,那也是在其有所猜测的前提下。
商善只觉得自己眼前仿佛没蒙上了一层迷雾,他需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程无咎走后,傲舜国彻底没了消息,仿佛对于他们的小将军被俘于武家军营之事毫不知情。
唯一有所改变的,便是原本披着怀义军的皮来骚扰武家军的行动终于停止了。
一晃,已是十日。
秋意渐浓,营地各处黄叶翩翩,天也亮的愈发晚了,白雾朦胧之中,有兵将隔着帐子恭敬请示道:
“军师,卫郎君、安郎君,将军有请。”
徐韶华正好起身,隔着帐子应了一声后便将卫知徵和安望飞也叫了起来。
三人刚一出帐子,卫知徵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嘶,风刀霜刃的滋味今个我可算是体会到了,这才进了十月呐!”
徐韶华笑眼看了一眼卫知徵:
“这才只是秋日,明乐兄便受不住,若是到了冬日,怕是要挟被出行了。”
“啧,小看人不是?华弟放心,我就是冻成雪雕也不会叫你小看了去!”
安望飞闻言都不由得弯了弯唇:
“华弟别吓唬明乐兄了,我们当时也不是未曾经过,届时穿厚些也就是了。我倒是想起我们当初在许氏族学求学的光景……”
那时他还年少,学问的苦,任人欺凌的痛,与之今日的苦寒想必倒是不足挂齿了。
徐韶华也不由得陷入回忆,那条一走便是一个时辰的路,无畏风雨冰霜也要向前走,去求学,去登那万万人争夺的青云梯。
徐韶华眨了眨眼,长睫凝了冰霜,他抬袖拂去,微微一笑:
“旧日于我等,不过如指上冰霜罢了。”
少年大步向前走去,另有两位少年急步追上,等到了主帐,武取义早就已经让人煮了一锅热腾腾羊汤等着了。
“来了,都快坐!今个天冷,火头军杀了些羊,吃肉喝汤,暖和暖和!”
徐韶华微微一笑:
“看来,将军对今日之事倒是颇有信心呀。”
第152章
武取义听了这话, 不由呵呵一笑,若说徐韶华来之前的武取义是日日睡不好,那他这十日来也未曾睡好过一日。
不过与此前相比, 以前武取义是因为心中担忧, 满怀重担,这才夜不能寐,倒是这十日, 武取义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若是商善知道自己被儿子卖了的事儿, 脸上的表情应该有多么扭曲了。
那叫一个甘之如饴!
徐韶华并不知武取义心里如何作想, 这会儿他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 也不由面露轻松之色。
军营中的羊汤处理的很是粗糙, 比之国子监中的羊汤,那简直是一个天上, 一个地上。
也不过是寻常的羊肉切块, 用水炖了,放些当地的野菜也就是了,但对于以入营后一直素了多日的众人来说,已是美味佳肴。
“好香啊!”
卫知徵进了营后,半点儿没客气, 挤到武取义帐中的锅子旁, 给徐韶华他们仨一人盛了一碗:
“华弟快尝尝,暖暖身子!”
卫知徵还记着武取义公报私仇的事儿, 直接当面捋虎须,武取义今日心情好, 不与他计较, 这会儿只笑吟吟道:
“军师快尝尝,这可是咱们清北特有的寒羊, 炖成汤后,连骨头都是酥的,十分美味!”
徐韶华依言喝了半碗,原本冰凉的四肢百骸在一瞬间温暖起来,徐韶华眼角眉梢也不由得泄出几分舒坦惬意,他语气带笑:
“羊汤肥美,今日正值霜降之日,也不知商将军可有细细品味这暖身汤羹之心?”
商善自然是没有这个闲心的,这十日以来,因为武家军的沉寂,商善一度以为武家军另有布置,整个人暗自绷紧了所有神经,那叫一个被甲枕戈、常备不懈。
可这样的时日,若是一日、两日倒也使得,可这整整十日,让商善的神色一下子憔悴起来不说,就连原本儒雅镇定的模样也已经有些许崩裂。
“报!将军!武家军巡逻军队出营后直奔我军而来!”
商善虎躯一震,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猛的站起来,却只觉得一阵晕眩,但下一刻他还是从齿缝挤出两个字:
“迎敌!”
副将端了热汤进来,见商善这般模样,连忙道:
“将军这十日每日只用一顿饭,这如何使得?今日霜降,这是属下让伙头军给您亲自炖的羊汤,您且用一些吧。”
商善面无表情的接过碗,也不管烫不烫的,直接灌下,倒是食不知味,随后商善直接一抹嘴道:
“随本将迎敌,且看那武取义老儿此番耍的什么猫腻!”
副将拱手称是,待二人点齐兵马冲出军营之时,只见武家军众将踩在大周和怀义国的边境线上,吊儿郎当的说笑着。
商善见状,一时不敢直接动手,否则便有违他强自按耐这么久的初衷了。
李铁原和李武这会儿虽然嘻嘻哈哈的说这话,可却一直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等看到商善装备整齐的带人过来时,李铁原这才撞了撞李武的胳膊:
“来了来了!”
“天杀的傲舜杂碎,老子真的不能杀过去吗?”
李武有些可惜,李铁原瞪了他一眼:
“少说胡话,坏了军师的大计,别说将军会扒了你的皮,到时候我第一个不认你这兄弟!”
李武悻悻的闭了嘴,整个人却以守护者的姿态守在了李铁原的身边,李铁原这会儿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冷的,是激动的!
成败在此一举了!
商善带着大军疾驰而来,看着不远处武家军不过两千人的队伍,直接右手握拳,让大军停了下来。
“让随安去叫阵。”
程无咎今日穿着一脸带着兜帽的斗篷,整个人骑在马上,拢着兜帽,还要单手控制着马匹的方向,有些僵硬,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领命上前。
不得不说,自古以来的叫阵之人都骂的比较脏,程无咎更是其中翘楚,再加上当日在武家军营被吓破胆的旧怨在,气的李武差点儿没搭箭给他一下。
李铁原也不遑多让,两个大汉和一个书生的对骂几乎煽动着整个大军的气势,只不过武家军的两千兵将在傲舜军眼前显得有些不够看。
但李铁原可不管这一点,三人话赶话的骂着,冷不丁李铁原直接冷笑道:
“装腔作势的狗杂碎!有本事就来呀!爷爷我在此等着,不过带了三万支破箭就敢过来耍着爷爷玩儿,好大的狗胆!”
李铁原一通怒骂,话一出口,便像是想起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忙捂住了嘴,而一旁的程无咎直接心中一凉,立刻不动声色的使了眼色,让一旁的小兵回去禀报,他则在原地拖延时间。
而等商善听了小兵的禀报之后,手中陪了他多年的珠串直接被他捏碎了一颗,商善低头看一眼,随手丢在一旁:
“不中用的东西。”
副将这会儿额头上满是冷汗,但也只能稳下声音,低声请示:
“将军,这几日营中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消息,这消息无论如何也无法泄露出去啊!”
商善深吸了一口气,眸子凝结冰霜:
“是长陵。”
随后,商善拨转马头,下令:
“让武家军将长陵送回来,告诉他们,本将军可以赔偿他们这半载的军费。
这等叛国忘义之徒,本将军亲自审判!只不过那军费,且看武取义老儿可有本事来拿?”
商善面上终于泛起一丝笑意,冷漠如霜,眸中杀机重重:
“武取义老儿想要借此重振士气,也要看本将军答应不答应!此战虽略有瑕疵,却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主帐之内,众人等的无聊,徐韶华与卫知徵和安望飞三人执棋对弈,准确的说,是卫知徵和安望飞两人商量着和徐韶华下棋。
否则,那一场棋局便输的有些太快了。
但即是如此,卫知徵这会儿也不由得面露苦色,安望飞更是冥思苦想,武取义虽然不会下,但也勉强能看懂。
随着卫知徵慎之又慎的落下一子,徐韶华笑眯眯道:
“明乐兄,望飞兄可想好了?”
卫知徵定了定神,与安望飞对视一眼:
“落子无悔,华弟请。”
徐韶华闻言莞尔一笑,旋即轻描淡写的一子落下,众人纷纷变色,卫知徵忍不住捶胸顿足:
“我尚在计较一时之得失,华弟便已经总揽全局,此番更是画龙点睛,这,这还下个什么劲儿!”
安望飞也不由得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端起已经温热的茶水喝了几口,武取义却来劲了:
“那还不是卫家小子你实在太贪?为了区区几子,便热血上头,可不正正好扑进军师设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哼!马后炮!”
“观棋不语,乃真君子!”
武取义一脸义正言辞的说着,卫知徵没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一时众人笑闹起来。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出来一阵行军声,武取义精神一震,一脸期待的看向帘外:
“铁原他们回来了!”
下一刻,李铁原和李武二人直接打了帘子冲了进来,二人裹挟着寒气而来,卫知徵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个哆嗦。
“将军!军师!幸不辱命!”
李铁原和李武如是说着,可是看着徐韶华的眼睛都快要放光了,武取义这会儿直接一个控制不住,拍案而起:
“当真?!二十年前,商善那老东西惯喜欢玩些阴的,今天这么轻易上钩,老子还有些不敢相信!”
武取义激动的搓着手,一旁的卫知徵也忍不住道:
“华弟,若是这商善乃老奸巨猾之人,此番答应我们之事,恐怕是个圈套呐!”
徐韶华抿了口柴副将刚刚换上的茶水,看了一眼齐齐看过来的众人,他微微一笑:
“要的便是他有意设套,可螳螂捕蝉,焉知未有黄雀在后呐!”
卫知徵想起方才和徐韶华的那局棋,整个人不由得涨红了脸,不多时,商善亲自写了一封手书过来,要求换商长陵回傲舜伏法。
徐韶华一边与武取义商议交换时间,一边让卫知徵将这封信交给商长陵。
当初商善宁肯要商长陵自尽,也不愿意出武家军这半载的军费,如今商长陵泄了密,他倒是愿意了。
也不知商长陵心中如何作想?
最终,交换商长陵的时间定在了三日后的卯时四刻,地点设于红枫林中。
这一日,徐韶华让卫知徵和安望飞留在营中,他在卫知徵的碎碎念中,将那件特殊制作的竹宝衣穿在了里衣上。
等到了武取义帐中,武取义又让人将一套鳞甲穿在了徐韶华的身上,鳞甲是盔甲中制作工艺最为繁复的盔甲,素来只有将军有资格穿着。
不过,今日武取义将这套鳞甲交给徐韶华,却无一人反对。
很快,众人便整装待发,武取义、徐韶华、柴副将、李铁原、李武等人跨马而行,商长陵则被亲卫压着前往枫林。
也不知是否是看守人的疏忽,商长陵这会儿只是被麻绳缚住了双手,被推搡着朝枫林走去。
但商长陵此前负箭伤,这会儿走的并不快,但徐韶华等人也并未催促。
天色尚且昏暗,万木岭与怀义国的崇山峻岭间相夹的枫林里却是浓雾密布。
但徐韶华这段时日早就已经将这片枫林的每一棵枫树的形貌特征都记在脑中,即使在一片浓雾之中,他仍然能准确无误的带着队伍朝目的地而去。
另一边,商善一进入枫林,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也不由得眼睛一眯,新的珠串在他指间拨动:
“到这一步,本将军已经可以确定此番大周的军师换了人。武取义那老儿竟也有服人的一日,真是难得。”
副将看着浓雾也不由得有些忧虑:
“将军……”
副将的话没有说出口,商善已经率先走进的枫林:
“走吧,二十年不见,也不知他们可有长进。”
有这浓雾在,两军在未曾交战前,便已经来了一次较量。
不过,这次大周军师的行事实在轻率,他们这些将军,哪一个不是打过上百场仗的?
一片雾气,不过小道尔!
商善凭着经验,带队与徐韶华等人一前一后在枫林的影月潭边相见。
奈何此时正值晨昏交替之时,雾气虽不如林间浓郁,可影月潭中也是一片黑暗,唯有两方亲卫手中的火把将彼此的眉眼映亮。
商善一双虎目在众人面上扫过,他最终将目光凝在了徐韶华的脸上:
“你就是大周的新军师?”
商善没有问商长陵如何,也没有对武取义讥言讽刺,这会儿他看着徐韶华的眼神平静中却不乏锐利,仿佛一把未曾出鞘的剑。
“在下徐韶华,不过营中一无名小卒罢了。”
商善冷哼一声,能将自己逼的不得不佯做认输,乃是这小子的本事!
不过,他的好日子也到今日了。
“我儿长陵何在?”
商长陵被人推到阵前,商善冷眸凝视着低着头的商长陵,半月的俘虏生涯,让这个儿子失了意气,更失了他商家儿郎的气节!
此子实在蠢顿,只要他傲舜大军一日在怀义边境,武取义老儿安敢动他?
而今,他未战于敌,却先要清理门户,实在丢脸!
商善面色不变,缓声道:
“来人,开箱。”
下一刻,一群亲兵将十只大箱子抬了出来,箱子打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让在场众人眼睛不由得一亮。
“每箱纹银十万两,这里是百万白银,不知武将军意下如何?”
武取义这会儿心都不由得狠狠跳了跳,他不比平南侯权柄在握,是以每年千万两白银的军费,到他手里也不过两三百万两,这百万两白银那是可以让弟兄们结结实实过个好年的!
武取义稳住声音,淡声道:
“商家小子果真值钱,若是商将军早些如此,不久好了吗?”
商善眸中闪过一抹杀意,随后道:
“若是武将军无异议,那我们便开始交换吧。”
商善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却负手而立,用背对着众人的手做了一个全力进攻的手势。
随后,傲舜国的兵将直接抬着箱子朝正中间而去,徐韶华按住了要上前押送商长陵的亲兵,偏头看向商长陵:
“商小将军,你可以自己走的吧?”
商长陵默然点头,随后,一旁的柴副将执弓而立,正对着商长陵的后背,商长陵对此毫无反应。
而对面的商善看到这一幕,手中的珠串又一次断裂开来,他眼中翻腾着怒火,愤怒道:
“周军欺人太甚!!!”
但,商长陵绝不能这样轻易死在周军,否则他哪怕贵为大将军,也无法向君上和百姓交代!
而随着商长陵刚一离开柴副将弓箭的射程,商善便直接大手一挥:
“来人!放箭!”
“哈哈哈哈!武取义老儿,你当真以为本将军只带了三万支箭吗?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何为……万箭齐发!”
说时迟, 那时快!
商善振臂一呼,但见雾气之中一片黑压压的弓箭手一列一列的冲了出来,几乎呈半包围之势朝徐韶华等人步步推进。
下一刻, 箭雨顷刻而至。
“退!盾兵掩护!”
徐韶华拨转马头, 拔剑而出,箭雨急至,空气中传来阵阵让人牙酸的裂空声, 徐韶华将腰弯成了月牙, 这才险险躲开一支从雾气中射来的冷箭。
但这还不算完, 越来越多的箭矢飞射而来, 可若是将场上的箭雨划分等份的话, 徐韶华一人便要受到四分之一的攻击。
“铛铛铛——”
徐韶华索性弃马而去,马踏潭水而去, 纵入林中, 少年足尖在一棵红枫上掠过,红叶纷飞,那抹矫健的身影已是借着树干躲过三支羽箭。
少年且战且退,他手中的铁剑不断在掌心中翻转折旋,在疾风骤雨般的箭雨中, 不过盏茶时间, 他的身影便已经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商善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喝一声:
“来人, 取吾之玄铁弓来。”
商善这辈子打过的仗不计其数,更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他能活下来, 靠的便是自己的直觉。
而这一次,他有预感, 若此少年不除,将会是他和傲舜的心腹大患!
这种感觉,竟比当初与大周先帝那一战还要来的激烈!
林影重重,商善深吸一口气,挽弓搭箭,一双虎目锐利如刀,死死的盯着那抹在林间十分轻盈的身影,他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然而,相反的却是商善那脑门上狠狠暴起的青筋,与那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的指骨。
“咻——”
那张十八力弓乃是傲舜国中之极品,举国上下只此一张,盖因世间如此巨力之人实在少之又少。
纵使是商善,也无法将其全部拉开,但现在对付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儿,已经尽够了。
商善听着那熟悉的裂空声,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不远处那抹在林间纵身的身影,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副将在一旁也不由道:
“将军,杀鸡焉用牛刀,那不过一小儿罢了。”
商善淡声道:
“能逼吾认输之人,当得起吾这一箭。”
副将闭口不言,心中却已经默认了那少年必将命陨箭下的事实,这会儿只是摆手示意弓箭手继续压上。
方才将军已有布置,此刻弓箭手团团围上,将军更是亲自以身犯险,必将俘虏敌将之首!
徐韶华自入林中,身后的箭矢渐渐少了下来,但他并未松懈,商善此人着实有负其名,徐韶华不相信他能指挥弓箭手集火自己,却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
耳畔刺耳的破空声传来,徐韶华微微屏息,手中的剑也被他攥的紧了紧。
但见少年抬臂斜刺过去,浓雾微芒中,剑尖与箭尖相碰,竟是在这一刻迸溅出两颗耀眼却转瞬即逝的火花!
转瞬间,那剑身竟是不堪重负的轻颤起来。
瞬息之间,仿佛时间停止!
徐韶华忙以真气控住剑身,拼尽全力挥出一剑。
这一剑,于朦胧中无人得见。
这一剑,于平平中,一鸣,惊人!
剑光微敛,少年的身影与剑身仿若重合,剑身悬平,只举重若轻的轻轻一挑——
那支携万钧之力般的羽箭直接倒飞出去!
一棵红枫直接被射了一个对穿!
徐韶华眸子狠狠一缩,随后整个人彻底消失在枫林之中,唯有原地轻旋起舞的枫叶,见证了方才的一幕。
与此同时,随着傲舜军的包抄,远处的浓雾中,鼙鼓动地滚滚来,杀声一片连天起。
商善握紧手中的缰绳,直接驱马疾驰:
“将士们!冲!前方便是中军之所!!!”
若是方才,商善还在犹豫,但随着此刻敌方的暴露,商善早已不再顾虑当初的谋算。
此战,必胜!
“杀!”
“杀!”
“杀!”
“冲啊!!!”
商善带着大军直接冲进浓雾之中,耳畔听得阵阵铁器碰撞之音,他直接以身作则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徐韶华安然脱身后,与武取义等人在影月潭边重聚,武取义一见徐韶华,便忍不住一掌扣了上去:
“好小子!没想到你当初和那群小子交手还藏了这么一手!”
武取义方才离徐韶华最近,毕竟谁让这小子看着文文弱弱,若不拔剑,谁敢信他会武?
商善那一箭来的实在突然,武取义急奔而去想要拦住,可终究阻拦不及,不过一个错眼间,那箭竟是直接倒飞出去。
武取义未曾看清那一剑,心中十分惋惜,那应是极为惊艳的一剑。
徐韶华这会儿却不由苦笑一声:
“将军谬赞了,那商善倒是毫不留情,我拼尽全力,这才将那箭挑飞出去。”
徐韶华说着,将自己握着的剑柄拿出来:
“倒是可惜此剑,与我相逢不过一日,却落得粉身碎骨。”
徐韶华手中的剑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剑柄,就连剑柄上也有了几条裂痕,只消一眼,便会知道它的主人方才经历了怎样的殊死之战。
“它护下的不止军师一人,更是我等身后千千万万的清北百姓,虽碎尤荣!”
武取义如是说着,放在徐韶华肩膀上的手指却忍不住又收了收力,这徐郎君何止是天生军师,他该是天生帅才才对!
有勇有谋,便是平南侯年轻时只怕也要逊色几分。
不过,这时候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武取义将其他话压在心里,只深深的看了徐韶华,高声道:
“时候差不多了!军师都替吾等下了场,将士们,都跟老子杀啊!”
“冲啊!”
这一次,战鼓在枫林之外擂动,而此刻,红枫林内,随着傲舜大军的推进,他们手中的箭矢已经几乎消耗殆尽。
商善压上三万支箭,赌武取义会率军败逃,可是等深入浓雾之后,他才觉得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
远处是响彻云霄的鼓声,商善小心翼翼的包抄过去,这一路,浓雾之中敌人众多,前方的弓箭手几乎杀红了眼!
随着鼓声渐渐衰弱,商善立刻心中一喜,直接率军追击:
“将士们!他们退了!冲啊!攻下寒塞,洗城十日!”
“杀!”
众将齐声应和,回音如雷,商善的心也在此刻如雷作响,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前方,眼中是必胜的信念!
只有攻下清北,才能洗刷长子给商氏阖族带来的屈辱!
近了,近了。
商善拨开浓雾,终于看到了空空如也的阵地,以及两只空置的战鼓,红缨在空中飘荡,仿佛是在嘲讽着什么。
“杀!”
商善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神智被四面八方的的喊杀声扯了回来,他忍不住顿足:
“小儿误我!”
副将感受着脚底的震动,连忙道:
“不好!将军!是武家军包围过来了!我们先退出林子!”
商善闭了闭眼,终于抬手道:
“退!”
这一退,较之徐韶华等人方才的有目的的退避显得十分凌乱,匆忙之中,商善那张十八力弓不慎遗失,又在副将和一众亲卫的相护下,这才终于冲出了包围圈。
但即使如此,他们又与李武带人相逢,李武天生力壮,一刀下去,直接破甲砍在了商善的胳膊上,鲜血喷洒出来,白色的骨茬飞溅!
商善痛极,但逃奔之下,已经顾忌不得其他,副将用身体替商善挡了李武的第二刀,又狠刺商善座下之马一剑,那高大挺拔的身子这才摇摇欲坠的栽倒在地。
一双眼,未曾瞑目,只死死看着商善离开的方向。
傲舜军包抄不成反被围,被追击的四散溃逃,等到商善终于彻底摆脱追击,与亲卫汇集之时,已是日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