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眸子微微一凝, 却也只能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 看着他刘氏江山在两个异姓人手中做下至关重要的决定。
孤身高坐, 实不胜寒矣。
朝堂之上的气氛一时凝固, 或许过去了一息, 或许过去了一刻,安王终于笑着开口:
“右相, 侯爷, 不知可否听本王一言?”
平南侯和右相原本针锋相对的气场终于得以遏制,二人纷纷看向安王,右相捋了捋银须,面上未曾泄露丝毫情绪,可却负手而立, 尽显自信。
平南侯这会儿狠狠刮了右相一眼, 若非是此刻在朝堂之上,右相那老匹夫身后站着那么多文臣, 圣上又不可倚仗,否则他定要右相知道什么叫沙包大的拳头!
安王仿佛不曾感觉到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一般, 他笑眯眯道:
“本王这两日整理户部旧账, 倒是发现了一些关于军费账目有些问题,但还需查证, 故而还需右相见谅,这减兵之事如今尚不能成行。”
右相闻言,疑惑的看向安王,前头安王这老小子就差撅着腚,求着自己给他分一杯羹了,今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安王不着痕迹的冲着右相使了一个眼色,右相没理,安王这才继续道:
“况且,方才右相的顾虑也并非全无依据,雷卫千总此番确实功劳不小,可周月两国真正的仗才刚刚开始。
圣上,依臣之见,此番雷卫千总虽有立功,可却颇有争议,若待其稳定周月边疆之后,再行封赏更为合宜。”
安王这稀泥和的整个朝堂都目瞪口呆,右相指着安王手指颤抖,可却冷不防发现安王身后除了户部众人之外,连乐阳侯那个怂包这一次都已经站了队。
正因如此,右相心头一时惊疑不定起来,难不成安王还有什么后手不成?
旋即,右相眼珠轻转,遂淡淡道:
“既是周月边境之事迫在眉睫,本相也并非不讲道理,可清北驻军与之不相上下,可行减兵之法。”
安王听了右相的话,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若不是怕右相察觉到了不对,他这会儿都要把牙放出来透透风了。
而现在最前面,素来安静寡言的左相听到这里,终于不再沉默,他嗤笑一声:
“周柏舟啊周柏舟,你难道忘了你当初是如何被先帝在战场上救下的吗?
你可是差点儿惨死在傲舜国的铁蹄之下!而今你却要减我大周于傲舜边防驻军,若有差池,你不妨猜猜什么时候傲舜大将的刀会再次悬在你的头上!”
左相这话一出,右相勃然大怒,他眼神阴鸷的盯着左相,皮笑肉不笑道:
“左相此言恕本相不敢苟同,今日之大周非昨日之大周,傲舜若敢来犯,必叫其有来无回!”
“靠什么让其有来无回?难不成右相那脸皮厚比城墙拐角,可以一挡傲舜利箭?”
左相这话一出,不知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平南侯脸上的怒色也渐渐收敛,只玩味的看了一眼右相,轻飘飘道:
“若真有这一日,就冲今日右相所言,我雷家军绝不敢相护,否则若是右相好了要怪我雷家军挑起两国争端……那本侯可就要百口莫辩了。”
而安王这会儿却不由急了,他这坑还没有挖完,左相和平南侯要是把右相拉出去,那他不就白忙活了?
可还不待安王开口,右相当即也冷漠道:
“不必平南侯费心,若是真有那一日,本相必与大周共存亡!”
右相的话掷地有声,平南侯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的右相脸都绿了。
一时间,这个大朝会就在这样荒唐的对话中落下帷幕,与此同时,安王首先提出的账目问题也开始重新盘查。
但,这一次盘查则是需要将各地军营之中的账册与户部账册合并盘查,只将所有账册调集在一处便需要整整一月有余。
右相也知道平南侯不会轻易松口,不过他自认为自己有得是时间,又听安王说定能查到平南侯的失职之处,故而也默许了安王调查之事。
但这查账嘛,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的,端看安王的心意了。
不过鉴于安王之前被自己拉下水,故而右相对其还算信任,是以朝堂之上风波渐息。
御书房中,刚一下朝,左相便被景帝请了进来,景帝看着左相那双已经逐渐爬满皱纹的眼睛,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痛色:
“太傅,今日之事,您本不必开口,否则下次大朝会上,还不知右相又要做些什么!”
左相听了景帝这话,面露欣慰:
“圣上记挂老臣,是老臣的荣幸,可兵之大事,断不可轻易沦为他人玩弄权术的手段。
先帝去时,对于傲月两国的忌惮,只怕周柏舟早已混都忘去,老臣必要提醒他一番才是。”
左相不紧不慢的说着,随后他眼神慈和的看着景帝:
“老臣此生只此一子,却又是个不成器的,只要老臣走后,圣上能替老臣照看一二也就是了。
如此想来,倒也算是了无牵挂,说了这些话倒也不怕右相如何,圣上安心即是。”
左相絮絮的说着,景帝只觉得眼圈一红,随后狼狈的低下头,但等他再抬起头后,又已经恢复了冷静:
“朕知道了,太傅以为此番王叔为何要搅浑了这池水?”
在景帝看来,安王此番所为就是为了浑水摸鱼,只不过他目前还未想到安王要摸的鱼是何物。
左相闻言,也不由得思索起来,但他一时也不得而知:
“安王爷的想法老臣一时想不明白,不过此番连乐阳侯都愿意为其站队,莫不是安王爷手里当真有了什么可以置平南侯于死地的东西?”
乐阳侯的胆小怕事,有时候却又指代着特殊意义。
而景帝听到这里,却猛的站起身:
“乐阳侯!”
“原来是他!”
左相眼中闪过迷茫,景帝脸上却不由浮起喜色,他忍不住搓了搓手,笑着坐了下去:
“太傅,这件事我们需要好好筹谋一番,王叔此番剑指之处,只怕并非平南侯而是——右相!”
乐阳侯那是什么人?当初他这个皇帝送赏他都不敢接,还是说要送给徐郎时,乐阳侯才接了下来。
安王能指挥动乐阳侯?
不是景帝说,就是他和安王加一起只怕也没用,毕竟乐阳侯那家伙不沾事儿的本事简直一绝。
唯一能说动乐阳侯的人,唯一人尔!
景帝沉郁了一整日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左相虽然不知为何景帝突然激动起来,可是看到景帝能一下子振作起来,他心里也十分高兴。
朝中的消息足足走了七日,这才被送到了徐韶华的手里,徐韶华看过信件之后连直接转手给卫知徵和安望飞查阅。
卫知徵看完后,撇了撇嘴,一脸讥诮的说着:
“安王这坑挖的好,真希望过些日子右相大人能前来边境与我等共存亡啊!”
安望飞这几日也被恶补了一番京中势力,这会儿抿了抿唇:
“总觉得这次右相上当上的有些太容易了。”
徐韶华闻言,只是笑了笑,随后看了一眼卫知徵,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并未解释什么。
三人被武取义安排在了一个帐子里,原也有兵将不服气,可最后都被徐韶华打服了,是以这会儿三人的谈话能保持一定的私密性。
只不过,三人说完这件事没有多久,武取义便派人来请徐韶华前往主帐一趟。
卫知徵和安望飞当了小尾巴,直接跟了上去,等到了主帐,武取义看着三人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没好气道:
“来了就一道进来吧!”
徐韶华笑了笑,一进去便拱手道喜:
“学生恭喜将军暂解减兵之忧。”
武取义:“……”
武取义本来还想装一下,但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示意三人坐下:
“我听说你们方才收了一封家书。”
徐韶华翩然落坐:
“不错。”
武取义闻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忍不住道:
“那这封信可真是来的及时!”
他手里的急报可是平南侯走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可就算是这他还比徐韶华收的晚了一些!
武取义现在也终于看出来了,这三个小子绝对是有备而来!
徐韶华微微一笑:
“将军说笑了。”
武取义看着少年面带微笑,不惊不喜的模样,心里叹了一口气:
“可即便徐郎君说的不错,此番减兵之事被拖了下来,待战事爆发后,自可不了了之,但傲舜国的箭自始至终皆是无解的。”
徐韶华听了这话,抿了抿唇:
“敢问将军,当初先帝用了什么法子将傲舜大军驱逐出境的?”
武取义听了徐韶华这话,一下子沉默下来,从徐韶华的角度,竟看到武取义那张黑脸仿佛在一瞬间发白了。
武取义沉默了一刻钟,这才低声道:
“人命。”
“十一万大军的肉身为盾,挡住了傲舜大军,且傲舜铁箭运输不及时,这才,这才勘勘挡住他们。”
武取义说着,看着虚空,喃喃道:
“可那时,他们的铁箭制作才初步制作,便已经有了那等威势……可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了。”
武取义不敢去想这些傲舜国铁箭储备有多么充沛,也不敢去想他们这些人是否真的可以堵住这支酝酿了二十年的铁箭。
“徐郎君,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趁早离开吧,这里的战场不是你们这些孩子该呆的。
况且,徐郎君这样的人才,不该葬送在此。”
武取义的笑容满是苦涩,徐韶华看着武取义,并不赞同他这话:
“覆巢之下无完卵,将军让我等避战,可若是避无可避呢?”
“不会的。”
武取义抹了一把脸,缓缓道:
“凡战事所起必有缘由,我大周与傲舜国力相当,南有月以,傲舜国也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左不过……是割地赔款罢了。”
只不过那时候,或许自己已经都不在了。
但为将者,时刻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回去吧。”
寒塞欲渡空飞雪,千里之疆孰敢犯?
安能使我矢壮志,百战死守血肉拦!
徐韶华闻言, 摇了摇头:
“将军,学生不会离开。既读这圣贤之书,便要管这窗外之事!而今家国飘摇, 学生请留军中, 尽一份心,出一份力,望将军准许。”
徐韶华说罢, 冲着武取义拱手一礼, 卫知徵和安望飞对视一眼, 亦异口同声道:
“学生亦然。”
武取义看着三人, 眸子轻颤, 一丝水光被压了下去,武取义用不自知的颤声道:
“大周之幸!是我武某人之幸!”
大周有如此少年, 如此气节, 何愁他日不兴?
这一刻,武取义的腰杆挺的笔直,他就知道他这些年的边关没有白守!
“谢将军。”
武取义摆了摆手,示意徐韶华等人坐了下来,他看向徐韶华认真道:
“徐郎君的本事, 我已了解一二, 不知徐郎君如何看眼前这燃眉之急?”
徐韶华抬眼看了一眼帐外,秋老虎来势汹汹, 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外头没有旁的兵将, 倒是只有柴副将守在帘外, 徐韶华这才不疾不徐道:
“学生以为,若能使首战必胜, 先挫其勇,此战便有回旋之地。”
“这谈何容易?”
武取义心中苦涩,大周地大物博,惹的周边诸国纷纷觊觎,纵使国库中有一半的费用开支落在了军费上,可也不过勉强够用。
至于其他武器更换都是要从牙缝里省出来,并没有多少银子可以研制新的武器与防具。
是以现在武家军所用的武器和盔甲还是先帝时期的样式,武取义心知肚明,此战除非效仿先帝,否则……只怕守不住边塞!
徐韶华闻言,微微垂眸:
“这几日,学生有幸在营中见过几支来自傲舜国的箭矢,此矢长二尺一寸,重二两三钱,将军以为此箭傲舜国弓箭手可以负重多少支?”
弓箭手虽然可以轻装上阵,可是箭筒的容积有限,佩戴的箭矢也是有一定数量的。
“按此前战场的记录,约莫每人可携箭三十支,不过当时傲舜国的三棱箭才被制造出来,阵前跟不上也是情有可原。”
武取义客观的说着,他藐视傲舜国的小人行径,却也重视他们手中握着的利器,二者并不冲突。
“若是这些箭簇并不能大批量制作呢?”
徐韶华这话一出,武取义不由得一愣,徐韶华回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三棱箭簇,不由得抿了抿唇。
那些箭簇乃是由钢所制,再加上傲舜国将三棱箭簇的图纸用在了其上,以至于工艺并不多么精良。
这三棱箭,便胜在材质之上。
“徐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傲舜国的制钢之法有所改变,这才有如今的三棱箭,但依学生之见,他们的制钢工艺还并不稳定,是以这三棱箭只怕还无法做到大批量生产。”
徐韶华说完,随后让武取义取了一支三棱箭过来,点名要求是那支射中过汪千户的箭。
不过傲舜国对这些箭十分宝贝,如今武取义手中仅有的几支箭,还是近日战役中活下来的兵将用肉身带回来的。
不多时,柴副将将箭矢递给徐韶华,随后立刻守在了帐子外,徐韶华这才举起箭矢对武取义道:
“将军且看此箭的材质。”
武取义对于这箭簇别提多么熟悉了,其触手光滑,久放不锈,是难得的好宝贝。
“这材质倒是与平南侯得先帝所赐的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宁剑十分相似。
哼,平南侯小气吧啦的,也不知道借我多参谋参谋,否则说不得我就能识得此物是什么材质了。”
“这是钢。将军弓马娴熟,且看这箭簇与我大周的三棱箭簇有何区别?”
“这……”
武取义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才发现这原本应该制作的更尖锐纤长的三棱箭簇似乎变得胖圆了些许。
除此之外,其线条并不流畅,乍一看还能看过眼,可若是仔细打量,便会察觉到其线条的凝滞之处,这对于箭簇来说,乃是大忌。
武取义觉得有些奇怪,立刻让人取了军中惯用的三棱箭过来,两支箭放在一出,武取义都不由得啧了啧舌:
“乖乖,这傲舜国让何人造的三棱箭,这偷工减料的程度,九族怕是要脑袋搬家了!”
“不是偷工减料,应是有意为之。”
徐韶华如是说着,随后拿起两支箭,锋利的箭头在武取义眼前滑过一抹耀眼的光芒:
“此箭的利弊想来将军已经心中有数,学生以为,此箭应只图破甲,携威势而来,为的便是压制我军士气,以达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先帝时期,傲舜国之所以愿意撤兵,除了震撼于我大周兵将悍不畏死的气势外,更多的也有这个原因。
如此之箭,只怕傲舜国的存货也并不多。这样的材质,如今被其做出这种工艺,着实是糟践了!”
徐韶华这话一出,武取义不由得愣了愣,难不成徐郎君还曾看到过这样的材质所做出的别的武器吗?
武取义下意识想要追问,但随后又险险止住:
“徐郎君,此事吾需要再斟酌斟酌。”
徐韶华知道武取义没有全信,或者说即便武取义信了,也要让其他兵将相信才是,徐韶华只将箭矢放在桌上,缓缓道:
“将军若是不信,不妨试试让重盾军随护,待怀义国动手之时,以重盾断后,待其弓箭手退下后,反攻而上,看看他们可有旁的手段迎敌。”
徐韶华这话一出,武取义略略思索一下,便同意了,如今正值丰收之时,这几日重甲兵的口粮他还是能支撑的起的。
况且,若是徐郎君的猜测成真,那么武取义倒是能升起几分信心来。
军中,士气才是最重要的!
此事敲定之后,徐韶华等人告辞离去,等回了帐子,卫知徵不由好奇道:
“华弟,傲舜国那大名鼎鼎的三棱箭真的无法量产吗?”
徐韶华微微颔首,钢虽有无数好处,可是其加工性远不如铁,故而其与大周军营常用的箭簇相差甚大。
况且,二十年至今,那新出的三棱箭的工艺却依旧毫无进展,是傲舜国不想吗?
是他们能力有限!
“嘶,若是如此,那此前先帝用人命来堵箭矢,岂不是……”
卫知徵止住声,安望飞立刻朝帐外走去,随后索性环胸靠在外头,一副看风景的样子。
“纵使无法量产,可其制作而成之时,已是诸国之中的独一份,又在与先帝对战中初次面世,先帝的选择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可惜了那些悍不畏死的大周儿郎。
“况且……”
徐韶华这话一出,原本蔫儿哒哒的卫知徵猛的抬起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徐韶华,徐韶华无奈的斜了卫知徵一眼,这才继续道:
“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次怀义国屡屡进犯,却率先露了傲舜国的标志三棱箭,又未尝不是一种算计呢?”
“华弟的意思是,这是傲舜国借着怀义国的手,张嘴向咱们要好处?”
徐韶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卫知徵自顾自道:
“这要是真的,那傲舜国也太不要脸了!”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徐韶华悠悠的说着,等将带来的最后一点儿兵书看完,这便直接招呼卫知徵和安望飞出去走走。
许是武取义提前说过,这会儿三人行走在军营之中,倒是无人前来阻拦。
徐韶华缓步而行,眼睛却一直在观察周围的事物,而不远处的万木岭脚下,便是大周与怀义国的缓冲地带。
那里种着一片枫林,许是秋意还不够浓重,故而只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赤红在绿意中翻腾。
枫林之后,便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高低错落,云遮雾绕,举目望去,白练低垂,似神妃玉带,自九霄而落,美不胜收。
“这怀义国竟也有这样好的风景,如此背信弃义的小人也配老天这般恩待?”
三人走在枫林之中,卫知徵冷不防一开口,就被这山谷的回音吓了一跳。
徐韶华闻言微微一笑:
“上苍自然公平,不公的是人心罢了。”
卫知徵闻言没有吭声,显然他并不认可徐韶华的话,徐韶华也没有介意,这会儿看着这绿意流淌的枫林,再看着那远处影影绰绰的怀义国边塞的玉尘关,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日后,又一次战役爆发于枫林三里外的长武坡,这一次巡逻的是李千户,护卫他们巡逻的乃是重盾兵百户孙有安。
孙有安参加过近百场战役,且都活了下来,可谓是经验丰富,也可见武取义对此事的看重。
因提前有所准备,是以虽然怀义国的兵将动手突然,可他们早有预料,这会儿孙有安一个手势,重盾兵立刻散开,一个个拦在箭矢射中的方向,只听“笃笃笃”一阵闷响,重盾兵的手都发了麻,可他们仍不敢松手。
百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在心里估算着敌人的数量和手中箭矢的数量,时不时与其拉扯一下。
说是拉扯也不尽然,毕竟重盾兵的移动速度本就缓慢,没过多久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大人,人来了,怎么办?”
“李千户的人就在一里外,让兄弟们引敌人冲过去!”
“是!”
下一刻,重盾兵举着盾牌且战且退,他们这支重盾兵装备精良,看的一众怀义兵将分外眼红:
“他们怕了!追!”
一退一追,一里的距离也不过一刻钟,怀义兵追的红了眼,可一错眼间,只听一阵喊杀声,竟是方才逃窜的大周军杀了回来!
“放箭!放箭!”
首领连忙喊着,一旁的弓箭手不由道:
“大人,咱们的箭都放完了!”
“退!速退!”
首领来不及多说什么,他看着如狼似虎的大周军连忙率军逃窜,等经过那片枫林的时候,首领心里懊恼不已。
他就不该眼红这批重盾兵,现在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还不等首领懊恼结束,他只听一阵破风声传来,面色微微一白,但却并不如何怕……
“噗——”
首领直接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从马上跌了下来。
他明明穿着甲衣啊!
首领坠马,其余兵将立刻做鸟兽散,李千户带人乘胜追击:
“他奶奶的,孙子别跑,吃老子一刀!”
而首领这会儿也被大周军团团围住,徐韶华负弓而来,面上带笑,眸子却一片平静:
“阁下,不知这自食恶果的滋味如何?”
首领有些茫然,下一刻,一名兵将直接将他身后的三棱箭拔了出来,首领惨叫一声,看着熟悉的三棱箭,面白如霜。
主帐中,武取义看着死狗一样被拖进来的首领,柴副将在一旁低声禀报:
“将军,此人姓商名长陵,乃是傲舜国大将商善长子。”
商长陵这会儿被俘,又身负重伤,只能狼狈的趴在地上,但却仍输人不输阵:
“你们抓了我又如何?待他日我父带兵打过来,你们都要死!若是你们能放我回去,到时候我倒是可以向父亲美言几……”
商长陵话没有说完,柴副将直接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
“你知道吾为何认识你吗?半月前你射中了吾军一位千户一箭,他因为你如今在榻上还起不来身,你也应该尝尝那样的滋味!”
柴副将说着,直接提起拳头将商长陵打了一顿,拳拳呼脸,打到最后商长陵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徐韶华作为擒首首功之人,这会儿喝了半盏茶水,这才开口道:
“柴副将手下留情,此人还有他用。”
柴副将闻言,收了手,站在武取义的身旁,武取义这时才慢悠悠开口道:
“听你的意思,是你傲舜国准备来攻打我大周了。”
商长陵眸子一闪,冷冷道:
“以前还不曾,现在可就不知道了!我本借此地练兵,尔等却对我痛下杀手,我父必为我报仇!”
“果真吗?”
徐韶华放下茶碗,缓缓走到商长陵面前,商长陵忍不住抬头看去,少年温润如玉,貌若谪仙,可商长陵背脊上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少年下手之狠辣。
“商小将军,我与你作赌,商将军必不会因你而出兵讨伐我大周,你敢赌吗?”
商长陵闻言直接气红了脖子:
“我赌!赌什么,你说!”
“就赌……傲舜国此番过境怀义国的兵力吧,我若是输了,任由商小将军处置如何?”
“好!”
商长陵眼神凶狠的看着徐韶华,脑中已经在模拟用怎样的刑罚手段,来一泄自己被俘的愤恨。
卫知徵闻言不由唤了一声:
“华弟!”
徐韶华摇了摇头,随后继续看向商长陵:
“堂堂将军长子,上前挑衅竟然只携百人之军,真不知商将军是自信还是别的呢……”
少年一声轻之又轻的叹息,让商长陵微微变色,可徐韶华又仿佛喃喃自语着:
“半月前,商小将军应当便知道我大周巡逻兵力加重,商小将军一时不察也就罢了,怎么商将军这么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手竟也疏忽了?”
徐韶华偏头看向一旁的柴副将:
“柴副将,方才我听你介绍商小将军是商将军的长子,不知其可居嫡否?”
柴副将看了商长陵一眼,摇了摇头:
“并非。”
“原来如此,那就情有可原了。”
徐韶华目露诧异,随后同情的看了一眼商长陵:
“学生的话说完了,将军让人先将商小将军请下去吧。”
武取义这会儿已经屡次确定徐韶华的本事,这会儿只恨不得把这个宝贝捧在手心里,当即便连连点头:
“带走!”
商长陵只听了一半,立刻挣扎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明白!我父绝不会如此!绝不会!”
待商长陵被带走后,柴副将上前为众人换了新的茶水,随后正要熟练的去门口守着,却被武取义拦了下来:
“不必守了,柴副将,让千户以上的将士都来主帐,本将军要给他们介绍个人。”
武取义说着看向了徐韶华,徐韶华却只是宠辱不惊的淡淡一笑,垂眸抿了一口茶水。
柴副将也看了徐韶华一眼,随即应下:
“是!”
不多时,原本空旷的主帐已经乌压压的挤满了人,后来的千户直接搬了小马扎坐在一旁,众人都有些好奇的看着武取义身旁坐着的少年。
将军身侧的位置,除了便是军师,这么一个黄口小儿怎可坐在军师之位上?!
可柴副将来时早有叮嘱,要他们无论看到什么都要三缄其口,待将军说完话才能开口,是以不过一会儿,徐韶华已经不知被多少眼刀子刮过了。
卫知徵坐在徐韶华下方,谁瞪瞪谁,把自己的眼睛都瞪酸了,安望飞则是冷冷的扫过一众人,见徐韶华没有说话,这才安静的垂下眸子。
“人都来齐了吧?”
武取义点了一下人,随后清了清嗓子道:
“今个就两个事儿,一个是今儿打了胜仗,不但把怀义国的杂碎打跑了,还俘虏了商善的儿子!”
武取义这话一出,全场欢呼,武取义等了五息,随后抬手虚压:
“第二个事儿,就是打今儿起,徐郎君就是我武家军的军师了!你们见他如见我,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营中,有事儿也找他拿主意,听懂了吗!”
武取义厉声说着,众人沉默了一下,一个千户忍不住道:
“将军,您这是昨个睡觉前喝了浆糊不成?这么一个小娃娃懂什么兵法,还军师……”
“呵,牛皮吹的比天都大,前头被那群杂碎打的到处跑的时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