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末搜肠刮肚,将一切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话都说了出来,并且用一种极其惊恐慌乱的表情说出来。刚开始还能自称微臣,又来越说越害怕,直接用我,言语也渐渐失控,情绪却层层递进,最后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师英,说服力满满。
果然她这番长篇大论一说完,楚绪态度改变。
她大喇喇地坐在地上,提起手里的长剑,锋冷轻薄的剑尖见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看着沈黛末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饶有兴趣地笑了。
“沈卿何必惊慌,朕不过是问问师公子为何来你家,若是你们情投意合,朕也愿意成人之美,将他只给你最侧夫……瞧你,怎么就长篇大论起来,说得朕头都晕了。”楚绪含笑着望着她。
沈黛末:屁、死皇帝。我要是真跟师苍静有私情,今晚我就会因长期熬夜猝死在宫门口了。
“说起来,朕如何不信你呢。”楚绪收回剑,亲自弯腰躬身将沈黛末扶起来,双手紧紧握着沈黛末的手,十分真切地说道:“那日洪州城被何云围困一月,城中断粮断水,跟随着我的那些外戚大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她们都觉得胜利无望,竟已有人试图劝说朕禅让了。”
“朕是天女,即便禅让了也不会有好结果,何云绝对不可能放过我,放过楚氏一脉。可那些大臣们,不过是换个主子,重新当狗罢了。当时真是绝望啊……”楚绪的眼神有些放空,仿佛在回忆那段痛苦的围城时日,突然间,她握紧了沈黛末的手。
“沈卿,你知道你的出现有多及时吗?”她的手十分用力,握地沈黛末指骨生疼:“她们都准备逼宫,大开城门,向何云现印了。我整日在军中大营之内,看着那些往日宣誓要效忠与我的臣子们,在我看不见的背后,对我露出鬣狗般的眼神,我日夜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然后你出现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楚绪的眼神变得有些激动:“朕当然要嘉奖你犒劳你,也只有你,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欲望蚕食,没有像师英那样,对朕愈发无礼。师苍静,呵——”
“她想让她儿子怀上我的骨肉,坐摄政王,成为第二个何云,朕绝对不会让她如意。”楚绪冷笑一声,牙根咬得咯咯作响,显然恨之入骨。
看着她这幅样子,沈黛末松了口气,终于应付过去了,安全下车。
“啊——”突然间,殿外传来一声惨叫。
负责行刑的宫人停下了动作,看向一个已经昏过去的男人,然后有李中官匆匆来报:“陛下,霍良人死了。”
“死了?”楚绪一番刚才对沈黛末的态度,又变成了阴晴不定的模样。
她直接端了一杯茶,赤着脚走出宫殿,来到霍良人面前,然后歘得一下将茶水泼到了霍良人的脸上。
这茶水像是刚沏好的,茶水滚烫,泼在脸上顿时红了一片,霍良人也立刻捂着脸尖叫起来。
楚绪笑着睨向李中官:“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谁说死了的?”
李中官吓得立马跪在地上求饶:“请陛下恕罪,是行刑的人告诉奴才的。”
行刑的宫人也战战兢兢地跪下,哆嗦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绪在他们三人身上扫了一圈,又看向霍良人,眼神戏谑:“被他打得这么惨,恨不恨?”
霍良人捂着滚烫的脸颊,看向楚绪的眼神如同在看魔鬼,满嘴鲜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道剑光闪过,行刑的宫人脖间鲜血飞溅,沈黛末甚至还来不及阻止,他就已经倒在了地上,咽了气。
楚绪看着剑尖的鲜血,冲着霍良人温柔地笑道:“折磨你的人已经死了,别怕。”
然后又强硬的扯下霍良人捂着脸的双手,看着那张被烫出水泡的脸,脸上温柔的表情瞬间变得厌恶嫌弃起来,豪不怜惜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满宫死寂。
站在宫殿门口的沈黛末看着这一幕也皱起了眉,不是疯子就是暴君,这样的人真的有效忠的必要吗?
随着霍良人之死,刑罚也停了,石板上的血迹被很快洗刷干净,风一吹,血腥味也散了,抹去了那几条陨落的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楚绪已经睡了,沈黛末和属下们照例守在宫殿门口。
身后的寝宫内灯火通明,楚绪还是那副说辞,说有鬼要害她。
从前沈黛末不信,现在她信了,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心虚恐惧也是自然,或许真的有冤魂索命。
可是即便这样,楚绪都不改改残暴的性格,也是无语。
沈黛末在心里一边吐槽,一边谋划着自己的未来,跟着这样的老板,就算有一日她侥幸斗倒了师英,也会落得个走狗烹的局面。
思忖间,她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
她白天在补觉,然后跟雁子进行了一场持久体力劳动,消耗极大,晚上却只吃了两个酥油鲍螺,这会儿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
属下乌美,悄悄给她递过来一块干粮:“大人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肚子,反正陛下已经睡了,不然今晚上难熬。”
沈黛末刚要接过。
突然宫殿大门被打开,楚绪面容不善地出现,侍卫们大惊失色,连忙跪下。
刚才楚绪折磨宫人的场面实在太吓人,给侍卫们都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就在大家已经在心里流泪认命时,楚绪忽然却只对着李中官说道:“让御膳房做些小菜,守卫我宫殿的侍卫怎能饿着肚子。”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沈黛末一眼,重新进了宫殿。
侍卫们如释重负,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御膳房很快就将饭菜端了上来,侍卫们一边吃一边感叹:“不愧是御膳房的饭菜就是好,多亏了大人,跟着大人混就是好,不但能保命还有夜宵吃。”
沈家,沈黛末前脚被李中官带走,冷山雁端坐的身子就软了下来,懒懒地支着黄花梨木雕花椅子上,旁边垂落的厚沉沉的墨绿丝绒窗帘掩映着暖玉色调的光芒,月亮的清辉洒落在他略显倦怠的眉眼间,仿佛一座美人雕塑。
白茶走进屋子里,跪在冷山雁面前,满脸喜色道:“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如此,冷山雁的地位终于是稳固了。
“传膳吧。”冷山雁的嘴角噙着一丝淡笑,说道。
“是。”白茶起身,脸上的笑意未褪,偷偷打量着冷山雁,心道,经历过人事的男子果然不一样。
可口的饭菜一道道被端了上来,冷山雁夹了口菜,随意问道:“阮小侍和靳小侍不是吵着要见我吗?让他们进来吧。”
没一会儿,阮鱼和靳丝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行礼:“见过郎君。”
“嗯。”冷山雁夹了一块水芹:“说吧,怎么打起来了?”
阮鱼沉声道:“家里进了一个搅家精,不声不响到处拱火,我气不过就打了,郎君要打要罚随便处置。”
靳丝一下跪在冷山雁面前:“郎君,奴冤枉。是阮鱼哥哥他因为被妻主、”
冷山雁放下筷子,狭长的丹凤眼睨着他。
白茶立刻道:“请靳小侍慎言,您是侍不是夫,怎可称娘子为妻主?更是从宫里出来的,更应该懂规矩才是。”
阮鱼勾唇讥讽:“他自然是日思夜想地做夫郎,这下下意识说了出来。”
“郎君恕罪,奴真的不是有意的。”靳丝说着就要扇自己嘴巴子,被冷山雁一把擒住手腕。
“这样年轻漂亮的脸,伤了就不好看了,往后怎么伺候妻主?这次就算了,以后记得就是。”冷山雁的声音很是温和,却透着莫名的冷意。
“多谢郎君。”
“你刚才想说什么?”冷山雁问。
靳丝道:“回郎君,奴并非阮鱼哥哥说的那样到处拱火,当时他因为在伺候娘子用膳时卖弄,惹得娘子厌恶,就在背后诋毁,奴好言相劝,没想到被有心之人听了去,谁知道他竟然信了旁人的话,认为都是因为我才惹得被娘子郎君厌弃,奴、奴简直有口难言。奴原本在宫里就是个绣工,人微言轻,只想着处处与人为善,谁知道本是做个好事,劝他不要善妒多思,就落得一身腥,奴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少在那里颠倒黑白,我什么时候在背后诋毁了?你现在竟然敢当着郎君的面造我的谣,你就该被赶出府去!”阮鱼怒道。
“够了。”冷山雁声音并不大,却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冒犯。
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官酿蔷薇露,潋滟酒光盛在银鎏金梅梢月纹盏中,慵懒地支着椅子扶手,金杯艳酒更显得他冷艳逼人。
他轻饮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道:“这件事我听说了,都是下人嚼舌根,人我已经处置了,本以为你们也该消气,谁知你们肚子里还记着这一遭,彼此还生了怨怼,其实说来本就是一件小事,何至于大打出手?是谁先动的手?”
靳丝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是阮鱼哥哥,我因他年长,让这他,就没有还手。”
冷山雁看向阮鱼:“他说的是真的?”
阮鱼点点头,不置可否。
冷山雁轻飘飘道:“自从你们入府,我视你们如亲兄弟般,可到底打架说出去不雅,有伤体面,也怕下人们有样学样,所以不得不处置你们了,你们可不要怪我?”
“要打要罚,您说就是。”阮鱼心里有气。
把他们当做亲兄弟?真是可笑!刚才靳丝不过一声口误,唤了一句妻主,某人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做什么好哥哥的模样,骗鬼呢?!
冷山雁勾唇一笑:“才说了我视你们如亲兄弟一般,怎舍得打骂?只是毕竟是你先动的手,那就罚你在集英苑里闭门思过一个月吧,靳丝……虽然你没还手,但到底因为你言语有失,才让人误会,所以你也有过失,你也闭门思过半个月吧。放心,虽说是思过,但一日三餐饮食、甜点、水果什么的,一样都不会少了你们,只是给下人们做做表率而已。”
此番话一说,门外的那些下人们谁不感叹冷山雁温和待下?这哪里是惩罚啊,吃穿用度一样不少,还免了早晚两次请安,在自己院子里想怎么玩怎么玩,简直不要太舒服。
一时人人都羡慕起他们两个。
只有阮鱼和靳丝当即就变了脸色,他们巴不得冷山雁罚他们跪、抽他们嘴巴子,只有这样他们才好在沈黛末面前哭惨求怜爱。
这下可好,不但卖惨的路行不通了,连自由都被限制,一个月出不了门,沈黛末哪里还会记得宅子里有他们这号人?
只有那些什么都不动的奴才,才会觉得冷山雁这个做法事仁慈宽厚的。
阮鱼再也绷不住了。
他才进府的时候觉得冷山雁给他安排景致好又宽敞的宅院,是个难得的不善妒的好主君。
可现在在沈府混熟了之后他才知晓,水溶居和集英苑都在跨院的花园里,不但离沈黛末住的主屋、书房很远,而且与进出府的路都不同,也就说沈黛末想跟他们偶遇都无法偶遇。
这是阮鱼才明白冷山雁有多狠。
“郎君,求您还是责罚我吧,别禁我的足,我、我这人怕闷……”阮鱼的声音越说越小。
因为冷山雁慢悠悠地摇着金盏,眼锋无声的钉在他的身上,威慑力十足,让阮鱼越说越没底气。
白茶也在这时搭腔笑道:“阮小侍真是傻了,我们郎君可不是那种动不动就体罚兄弟的人,快回去吧。”
阮鱼和靳丝满盘算计皆空,不情不愿的走了。
迈过门槛时,阮鱼心有不甘地回头看了眼冷山雁,看着他散漫地饮着酒,摇曳的灯火映着他冷白的肌肤,修长的脖颈轻扬着,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暗暗展示着脖子上大小不一的红痕。
下午时,冷山雁刻意挥退下人,让谁都不能进院子里打扰,他和沈黛末一起在浴室里呆了整整一下午,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得意什么?就没有女人不贪鲜的,你防得住院子里的,难道还防得住院子外的?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阮鱼恶狠狠地诅咒。
沈黛末熬了一个大夜,又强撑着精神参加了早朝。
因为之前的内战,北面的胡人入侵,霸占了北面的大部分疆土,现在更趁着大姚百废待兴之时屡屡侵犯边境,大姚不堪其扰,所以想办法谈和。
这不,已经有大臣开始物色起贵族之子准备和亲了。
原本和亲的最佳人选就是端容皇子楚艳章,其容色纯美,温柔尔雅,端庄识礼,顾封号‘端容’。楚艳章的年纪也刚好合适,更重要的是端容皇子是开国太祖皇帝的遗腹子,当今圣上的堂弟,身份尊贵,送他去和亲简直再好不过了。
可惜端容皇子在何云叛乱时失踪,至今依然找寻不到。
无奈之下,众大臣只能退而求其次,从一众亲王之中选一位适龄男子去和亲。
可亲王们没一个愿意的,一来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远嫁异国受苦;二来,自己多年培养的孩子,自然是要嫁给门当户对的娘子,壮大自身势力的。
这些亲王们于是都推搡了起来,最后不知在什么时候达成了协议,竟然将祸水引到了东海静王的身上。
东海静王孟灵徽是大姚国唯一的异姓王,当初因为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才获得了这个爵位。
虽然这次叛乱孟灵徽依然也站对了队伍,算是有功之臣,可是她的东海属地已经被胡人占领,成了一个空架子藩王,是众王之中势力最弱的,她们自然也就挑软柿子下手了。
再说孟灵徽那身子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噶了,她一死,她的姨母肯定会趁机霸占静王府的遗产,谁还会管那个混血小世子孟燕回。
所以,送孟燕回去和亲再合适不过。
于是,求送静王府小世子和亲的折子像流水般的送到了御前。
孟灵徽得知消息,急得不行。
她前些日子才重病了一场,硬是拖着羸弱的身子,耗尽了积累多年的政治人脉资源到处奔走,竭力想阻止这桩事,可奈何对手是众亲王,根本无力回天。
“听说静王知道求人不行,亲自给陛下上了折子陈情,可陛下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静王无望之下竟然吐血晕倒了。”
沈黛末正在军中操练士兵,休息间,她突然听到乌美正在角落里跟人议论。
沈黛末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
“见过大人。”乌美立马规矩站好行礼,然后才开口说道:“是属下晌午值班的时候亲眼所见,静王在宫门外流连了很久,看到被原样带回来的折子,人还没上马车就呕了一滩血晕倒了。”
说完,乌美叹气:“这个静王姐弟也真是惨,明摆着是遭人算计了。”
沈黛末想着静王那纸人般的身子,能为他弟弟做到这个份上,她这个姐姐真是没话说。
而孟燕回,性格那样率直张扬的小世子,马上就要作为一个礼物被送去异国他乡……沈黛末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忍。
下了值,沈黛末回到家中,突然看见停在自己家门口的豪华马车。
查芝急急忙忙地跑来告诉她:“娘子,静王来了。”
沈黛末十分惊讶,乌美不是说她都吐血了吗?
“她人呢?”“郎君已经把他请到了正厅,按理您不在家,他是应该做主请别的女人进府的,可是静王硬是赖在咱们府门前不走,那病恹恹的样子感觉多站一会儿都能晕过去,郎君怕她站久了真背过气去,只能无奈将她请进了门。您快去瞧瞧吧,真是的,怎么堂堂藩王都耍起无赖来了。”查芝道。
沈黛末听到查芝的描述,就知道孟灵徽是被逼到绝路上了。
她急急忙忙地往正厅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重重的咳嗽声,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
沈黛末往里面一探。
孟灵徽一袭干净的白衣,深红色的飘长腰带系在腰间,她身量过于清瘦,白衣穿在她的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格外宽大。
她斜靠着椅子扶手,低着头拿着帕子捂着嘴,每咳嗽一下,身子骨都跟着颤抖一下,似萧瑟秋风中落下的梧桐树叶,轻轻一踩就碎了。
“静王病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免得拖累了病情。”冷山雁坐在一旁,看得连连蹙眉,生怕她咳死在沈府。
“还有这礼物也太过贵重,也请您一并带回吧。”他指着桌上摆着的湖光山色玻璃玉屏说道。
在古代,玻璃制品稀有又珍贵,孟灵徽这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搬出来了。
孟灵徽抬起苍白透明的手,气若游丝:“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而已,还请您一定收下。您不必担心我,也不必刻意招待,我今日来是拜访沈大人的,您自便即可。”
冷山雁刚要说些什么,就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沈黛末。
他什么也没说,起身默默离开,只在经过沈黛末身边的时候,递给她一个担心的眼神。
沈黛末则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手,让他放心。
“静王,沈大人回来了。”孟灵徽带来的下人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孟灵徽立马转过身,应该刚才激烈的咳嗽,导致她的脸色过于苍白,眼眶中还渗出星星点点的水光,仿佛哭过一样,而她原本苍白无色的嘴唇,因为咯血而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仿佛一朵孱弱的无力攀援的藤花。
“沈大人。”孟灵徽在下人的搀扶下挣扎起身,对着她一个从五品的小官行礼,可见是有求于她。
“静王这是折煞我了。”沈黛末连忙大步过去搀扶她,扶着她坐下。
孟灵徽摆了摆手,下人退去,关上了正厅的门。
“朝廷的事,必然瞒不过沈大人,您想来也应该知晓我的目的,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求您打消陛下送燕儿去和亲的想法。”孟灵徽声音无比虚弱,但那双萦着泪光的眼神却紧紧锁在沈黛末的身上,仿佛沈黛末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静王,您太高看我了。”沈黛末无奈摇头:“陛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谁也无法更改,我自然也无力回旋。”
孟灵徽轻轻摇头:“不,除了您没人可以办到。”
“因为我是所谓的天女近臣?还是佩剑入宫的特权?旁人不清楚,难道您还不清楚吗?不过是做戏给师英看的。”沈黛末自嘲低笑。
那种阴晴不定的皇帝,她可不想主动招惹。
“……你不懂。”孟灵徽咬着唇,饱含深意地看向她,眼神欲言又止。
“或许吧。”沈黛末不置可否。厅堂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在湖光山色玻璃玉屏上反射出淡白的光芒,映在孟灵徽苍白的脸上,她纤长的眼睫因被生理性的泪水打湿,而显得格外潮湿。
她望着玻璃玉屏,眼神恍惚起来,忽然自说自话起来:“大人可知,我的身体为何孱弱地连个男子都不如?”
“因为我的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却有好几个姊妹。我的出生让她们失望极了,因为她们就无法将她们的女儿过继在我母亲的名下,继承我母亲的爵位。”
“我一岁时,母亲就走了,她子嗣单薄,只有我和燕儿两个孩子。贵族规矩森严,不像民间还有极少数男子可以凭借手段、孩子,自己主持大局,哪怕我父亲竭力维持王府,但我的姨母依然登堂入室,美名曰:帮我暂管王府,待我成年之后再交还与我。”
“然后我就陆续从假山上跌下过、被堂妹推下湖过、也从‘庸医’的药方里死里逃生过,如果不是父亲几次救下我,恐怕我早就已经死了,只是这些年庸医给我下的毒却始终无法清除干净,日日蚕食我的身体。”
“待我终于熬到及笄,接管王府,王府已经被姨母们掏空了,成了一个空架子。”
沈黛末听完幽幽叹息:“势单力薄时,连亲人都会踩你一脚,爬在你身上敲骨吸髓。”
孟灵徽听沈黛末如此说,清莹的眼神里露出一种奇异的触动。
她轻声开口:“所以大人您一定不想看到您的郎君如此吧。”
沈黛末顿时警惕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孟灵徽无力地笑了笑:“大人别急,我没有想威胁您的意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灵徽微微勾唇,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沈黛末。
她敢亲自登门求人办事,自然要准备十足的诚意来。
沈黛末拆开信一看,顿时沉重的叹了口气。
冷母贪污公款的事情到底是压不住了,即使她变卖家产,补上亏空也没用,还是要被革职查办。
“论理处理贪官再合理不过,只不过她是您的婆婆,您夫郎的母亲,那这件事性质便不同了。师英欲将这件事放大,来打压您。当然我知道,这件事对您造不成什么伤害,更不会让您失了陛下的宠爱,毕竟哪朝哪代没有贪官呢?可对您的夫郎来说就不同了。贪官之后,往后那些贵夫们的聚会上,他怕是别想抬起头来。”
“不过大人可以放心,我已经将此事暗中压下,革去官职发配南疆了。但是正如您所说,势单力薄的人,谁都想踩一脚。您是武将,终有带兵打仗那一日,总不能携带家眷出征,洪州城内终须一人照应才好。”
沈黛末沉默。
孟灵徽声音轻柔淡淡:“还有,师公子自从入宫之后,不知用了什么勾栏里的手段,极受陛下宠爱。自从他受宠之后,逼死他生父的卢氏就战战兢兢不敢出门了,原先他可是最爱交际的。而师公子原先有多厌恶您郎君,怕是无人不知,他对有母亲庇护的继父尚且如此,何况您的郎君?”
沈黛末微微凝眉,孟灵徽这话直戳她的痛点。
师苍静会受宠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明明在他入宫之前,楚绪还信誓旦旦不会宠幸师苍静,不然万一他怀了孩子,师英就能去母留女,扶持幼帝上位了。
可没想到短短几日,楚绪宠爱他就宠得跟什么似的,还封为贵君。
皇帝的嘴,骗人的鬼。
不过也多亏了皇帝卸磨杀驴,战事刚刚平定,就火急火燎地把有功之臣的弟弟送出去和亲,逼得孟灵徽与她私下结盟。
孟灵徽如今的境地也深深给沈黛末提了个醒,无良老板要不得。
“我只能尽力在陛下面前说两句,可能不能改变陛下的心意,我不敢保证。”沈黛末道。
孟灵徽听到沈黛末的答复,憔悴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她赌对了,那位雁郎君果然是沈黛末的软肋。
“只要你提,陛下一定会同意。”孟灵徽一笑,眉眼弯弯,仿若一汪水中秋月:
沈黛末不自在地笑了笑:“这话说的有些肉麻,你别听外面那些流言,我猜应该是师英故意散播,诋毁我名誉的,好让那些士大夫们与我割席。”
沈黛末身为殿前司都虞侯,又得楚绪信任,有佩剑入宫廷的殊荣,时间一长,就传出一些关于沈黛末和楚绪的桃色绯闻。
孟灵徽抚了抚鬓边碎发,婉转道:“或许未必是她。先帝在世时男女不忌,贵女们也跟风养起了女宠,如今迁都洪州城,她们也将这风气带了过来。”
沈黛末:“陛下也知道近来兴起的风气,她深恶痛绝,于是下令严禁。”
孟灵徽微微倚着扶手,请抿着薄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认识楚绪的时间可比沈黛末认识楚绪的时间久多了。
早在先帝疯魔之初,放浪形骸男女不忌时,楚绪就做出一副端严正直的淑女姿态,以显示她这个继承人的好,让臣子们都战队她,巩固她的地位。
所以瑞贵君当初说楚绪是拉踩先帝,笼络人心,也不全是谗言。
因为楚绪自己也好美色,只不过掩藏地更深而已。
如今楚绪成了皇帝,也就自然不需要再装了,直接解放天性,也只有沈黛末会相信这些谣言出自师家了。
“对了,这个玻璃玉屏还请您收回去吧,这个真的太贵重了。”沈黛末说道。
“求人做事怎能空着手来?大人还是收下吧,不然我心里不好受。”
孟灵徽微微低眉淡笑着,纯白的衣衫更衬得她冰肌玉骨。她捏着绢帕的手撑着椅子扶手,勉强地站起身来,慢慢往外走,但没走两步就一个踉跄,双膝重重磕在地上,长发从肩头滑落。
“小心。”沈黛末快步上前搀扶住她,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十分纤细骨干,苍白的手背肌肤下能看见淡淡的青筋,淡淡的药香弥漫在沈黛末鼻尖。
孟灵徽有些不自在地想收回手,但无奈身体过于虚弱,只能半倚着沈黛末慢慢站起。
“您身子本就不好,听说还吐了血,往后还是少些奔劳吧。”沈黛末由衷地说。
“大人不忍心您郎君受苦,我也不忍心见我弟弟远嫁,想将他护在羽翼之下,过我过不了的人生。”孟灵徽低眉苦笑喃喃自语:“……有人护着,真好。”
她缓缓推开门,大片的阳光倾洒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过分苍白的肌肤融化。
刺目的阳光让孟灵徽眯了眯眼,隔着院中假山湖石,她望见了对面站在抄手游廊里的冷山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艳羡。
第103章 雁子不值一提的小手段
送走了孟灵徽后,沈黛末兑现承诺直接进宫,几乎没有任何阻拦地在御书房里见到了楚绪,她直接表面来意,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本以为已经和亲人选已经定下来,想要说服楚绪得费一番功夫,但没想到楚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
走出御书房后,沈黛末自己都不敢相信事情竟然进行地如此顺利。
“都虞侯大人请慢行。”身后有人叫住沈黛末。
沈黛末回头,微微颔首客气道:“李中官怎么出来了?”
李中官手里将一柄油纸伞递给她,笑道:“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了,陛下特意让老奴给您送伞,免得您让雨淋了身子。”
沈黛末接过油纸伞,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对着御书房的方向遥遥一拜:“多谢陛下记挂着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