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总莫非没有学过天体物理?有引力?作?用,星星怎么可能会掉下来。”
“嗯。”
它们只会熄灭。
“你今天好奇怪。”梁稚转头去看他,“真有这么难过吗?”
“我说过了?,我并不难过。”
“别逞强了?。等?今年春节假期,我可以勉为其难地陪你出去散散心。”
楼问津笑了?一声。
梁稚时常觉得自己没出息,他笑起来可真好看,说是漱冰濯雪都不为过。
这种时候,她就可以勉强不那么恨他。
片刻,梁稚实在受不了?这样汗津津,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爬起来往浴室走去。
楼问津穿衣起身,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从长裤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一支,隔着青灰色烟雾,凝视着浴室门。
明知道她就在那道门后,却几度冲动想要?起身去确定?。
好像睁着眼不敢闭上,确定?那些星星真的?不会掉下来。
沈家支付了?先期50%的?土地出让金,缴纳了?契税与增值税等?相关?税金,签订合同以后,便开始正式规划建设巴砮岛。
蒸蒸日上的?景象,叫沈惟茵也放了?心,便将出离的?计划正式提上日程。
哪知就在沈惟茵做好了?一切准备,预备离开吉隆坡,飞往伦敦的?前一周,情况陡然急转之下。
那一天市面上大部分的?报纸、周刊,以及电视台和广播电视台,都在报道同一话题:恒康集团斥巨资拍下的?巴砮岛的?土地,检出了?重度重金属污染,包括但不限于铅、铬、镉、汞等?元素,其范围内的?土壤和水体,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专家推测,其污染来源或为日据时期临时修建的?兵工厂,预估污染若要?得到有效治理,至少得花费三年以上的?时间。
不久,管辖巴砮岛的?地方政府责令恒康集团暂停一切开发工作?。随后,恒康集团宣布将会起诉该地土地管理局存在严重的?环境测评报告造假行为。
周一开盘,恒康集团股价一泻千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沈惟彰绞尽脑汁维系局面时候,香港的?一家专业做空机构,在多家媒体上宣布做空恒康集团,并发布了?一份针对恒康集团的?研究报告,披露恒康存在严重的?财务欺诈、不良治理和参与贿选等?问题。
梁恩仲大量持有的?股票,顿时沦为了?一堆废纸。
沈家从起高楼、宴宾客到楼塌了?,只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
书房门被猛地一下推开,撞在金属门阻上,发出“啪”的?一声。
庇城雨季还未结束,入夜风声呼啸,一场大雨撼得高大的?棕榈树剧烈招摆,仿佛要?拦腰劈断一般。
梁稚穿过庭院时,被雨淋得浑身湿透,此刻扎奇娅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试图把一张干燥浴巾塞进她手里,但被她一摆手拒绝。
她怒气?冲冲地看向从书桌后站起来的?人:“楼问津,毁了?一个梁家还不够是吗?!”
楼问津神情分外平静,仿佛料到她会来一般。
他从书桌后走了?出来,到她跟前,试图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她极为嫌恶地一躲。
梁稚气?得手都在抖,“……顾隽生?告诉我,那家做空机构是受了?你的?委托,大部分的?空头头寸,都是建在你的?名下。我以为沈家不过是倒霉摊上了?这样的?事,但原来一切都是你的?算计。沈惟彰说,那块地他原本一直持观望态度,是你拉着章家横插一脚,制造了?那是块风水宝地的?假象……”
“阿九,莫非沈惟彰不肯入套,我还能勉强他不成?”
梁稚冷笑,“你敢说你不知晓重金属污染的?事。”
“我知道。”
“……你承认了??”
“我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就是要?搞垮沈家。”
他这样坦诚,让梁稚无?端觉得害怕极了?,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极为冷血的?怪物,“为什?么?沈家又是哪里得罪了?你?”
“阿九,这是沈家的?事,你何必这样的?义愤填膺?”
“……茵姐姐原本就要?脱离苦海了?,因为沈家落难,她不得不求夫家出手相救。还有沈惟慈……拜你所赐,医院已经?关?停。”
楼问津仿佛觉得好笑,“怎么,我还要?肩负这么多人的?命运?”
梁稚实在见不得他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扬手便将巴掌甩了?过去。
楼问津一动也没有动,甚至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梁稚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微微发痛的?手掌,“好,我不提沈家的?事,我为自己讨一个说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脑中只有热血横冲直撞,“沈大哥告诉我,我也是你算计的?一环。你以我为幌子,故意招惹宋亓良,促成了?沈家与宋亓良合作?……”
“我料算不到那么多的?事,阿九,其余一切都有计划,可唯独这一件不是,我不过是想替你出一口气?……”
“是吗?你见不得宋亓良羞辱我?可当初你把我害到那样的?境地,我几乎只剩下他一条路可以走……”
“我怎么会真让你走到那一步……”
梁稚衣物湿透,站在冷气?充足的?书房里,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所以,我的?一切行为都在你的?料算之中?你知道我一定?会先去求你,可你还是两次闭门不见,要?我去求你第三次,要?我低声下气?地卖身给?你?”
说到这里,她反倒是笑出声:“楼问津,你可真恨我。”
梁稚把手举起来,将戴着钻戒的?手朝向他,“我不明白,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爱你的?意思。”楼问津望着她,“我想这毋庸置疑。”
梁稚心里一颤。她可真是贱啊,这种时候,听见他说“爱”,竟还是会觉得心脏震动。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楼问津张了?张口,却沉默下去。
一时,这空间里只有噼啪敲在玻璃窗上的?雨声。
“……你不敢回?答。”梁稚下了?结论。
楼问津仍然没有作?声。
答案显而易见。
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可他既然爱她,却又为什?么忍心害她?
“阿九。”楼问津叹了?一声,语气?仍然显得冷静极了?,“我很?抱歉,只是,有些事并不能一一抵消。”
“……不能抵消的?是哪些事?”
楼问津没有回?答。
梁稚往后退了?一步,靠住了?书桌边缘,只觉得无?力?极了?,“……楼问津,你说爱我,可我在你这里,甚至不配知道真相是吗?”
楼问津低头凝视着她,一时不再作?声。
他仿佛在盘算,在犹豫。
“铃铃铃!”
刺耳电话铃声突然打破寂静。
楼问津没有接听,可那铃声不依不饶,他只好走过去,把听筒提起来,又撂下去。
然而不过片刻,电话又打了?进来。
如此反复三次,分外固执,好似有什?么急事非得禀告不可。
楼问津终于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梁稚抬头朝他看去。
不知谁的?电话,他说了?一句“你说”之后,听了?片刻,神情骤然凝重起来。
而后,他问“确定?”?仿佛是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他闭了?一下眼,最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将电话挂断。
而后,他把目光投向她。
“宝星打来的?。”楼问津声音比方才更加冷静,过于的?缺失情绪,因此像是一种极力?的?粉饰,“……你父亲跑了?。”
梁稚一震:“……跑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脱离监控,找不到人影了?。”
“……他原本一直在哪里?”
“旺角。”
那距离,与庙街步行即达,又怎么不算是咫尺呢?
——那时候他说人不在庙街,倒也没说谎,只是,他宁愿看着她空忙一趟,竹篮打水。
而今,楼问津肯直言相告,说明梁廷昭大抵确实已经?跑了?。
若不是身后便是书桌,梁稚恐怕要?跌坐下去。
父亲彻底自由,她整个人好似一根骤然崩断的?皮筋,再也不必与任何一切较劲了?。
楼问津望着她,目光里有一盏灯缓慢而无?声地熄灭下去。
长久无?人说话。
无?数个瞬间在脑中闪过,放幻灯片一般。最后,叫她抓住的?是狮城的?那一夜,从士多店回?公寓的?路上,她把杂志卷成筒状,又散开。那天是一切好转的?序始,她至今记得自己手掌冒汗,微微潮润,她知道他会在那晚的?某个时间吻她,却又不确定?具体是哪一个时间。
那种期待,现在想来,竟最叫她痛苦。
最终,梁稚手指在身后抓住了?书桌的?边缘,停了?一下。
片刻,她把手再拿到了?前方,伸到了?楼问津跟前。
摊开的?掌心里,是那枚钻石戒指。
“……你说得对,有些事没有办法一一抵消。”她停顿了?一下,才没有使声音也颤抖起来,“楼问津,我们离婚。”
楼问津的?神情如此平静,仿佛,她要?说的?每一个字,包括她甚至都不是商量的?语气?,他都已经?猜到了?,以至于绝不会引起分毫的?波澜。
他微微垂下目光,看着她,却不去接那枚戒指,“阿九,你忘了?,我们原本也没有做结婚登记,称不上是真正的?夫妻。”
梁稚睫毛一颤。
他迈开脚步,走回?到书桌后方,拉开了?正中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份文件,自书桌那方递了?过来。
“这是离……一份协议,当是补偿。”
梁稚低头看去。
装订得如此整齐,又怎么可能是临时的?准备。
他早就料定?有这一天了?。
梁稚心里一时空空茫茫,仿佛已经?生?不出愤怒的?情绪:从开始到最后,她所有的?行为,都在他的?料算之中。
那么,那些他以自毁行为而逼出的?她的?真心呢?
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吗?
她不敢肯定?了?。
这个人,为了?绸缪一件事,不惜花上数年的?时间,隐忍蛰伏,甚至不惧亲自入局,这样的?城府,她拿什?么与他抗衡。
父亲既已逃脱控制,一定?会很?快就同她联系。
往后,他们父女两人大可以离开这是非之地,过上清清静静的?日子,她有合裕的?股份,再过半年合裕就能扭亏为盈,单吃红利,也能与父亲生?活得很?好了?。
那不见得真能接受的?真相,她放弃探究。
这个她始终看不透的?人,她不要?了?。
梁稚扬起下巴,“吃了?亏才需要?补偿,不必了?,楼问津,你伺候得我很?满意。”
她把戒指扔在桌面上,不看那文件,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楼问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扎奇娅,叫司机开车送一送梁小姐。”
“不必。”
梁稚穿过走廊,脚步越来越快,扎奇娅在身后拿英文说了?一连串的?什?么,她无?心去听。
推开门,磅礴水雾迎面而来,她回?头去望了?一眼,而后飞快跑下台阶,跑进大雨里。
雨水打湿面颊,也不必区分,睫毛下的?水雾究竟是什?么了?。
她跑到大门口,在街上疏落的?车灯里,骤然想到了?那个叫她厌恶的?黄昏。
原来那就是告别的?序章。
一片死寂中,楼问津在座椅上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伸臂一扫。
桌面上的?所有东西悉数落地。
“啪”地一声脆响。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
一只打碎的?雪花水晶球。
年关将近, 科林顿道的宅邸,却比平日更加冷清。
佣工们都知道宅邸的主人最近心情不好,办事加倍小心?, 生怕一不留神犯了错, 讨得?一顿责骂, 虽然这事以前几乎没有发生过?,可现下的情况, 谁又能说得?准呢?
毕竟是离了婚的男人,事业仿佛也不大顺利,公司都不去?了, 整日地待在家里,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 连薪水都发不出来了——他们私下里偷偷这样议论?。
这日上午,楼问津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书,扎奇娅过?来汇报,说是章家的大小姐章锦年过来拜访了。
楼问津立即坐起身, 将衣服稍作整理, 让扎奇娅请客人?进门。
章锦年穿一条白色齐踝吊带长裙,头戴草编遮阳帽, 脚穿一字系带凉鞋, 非常罕见的一副度假打?扮。
楼问津请她就坐, 招呼扎奇娅过?来倒水。
章锦年笑说:“我带小妹出来散散心?, 顺便过?来给你送请柬。”
说着话,她从包里拿出一封白色烫金的请柬, 递给楼问津:“四月我父母办结婚三十周年纪念酒会, 希望你赏光。”
楼问津展开那请柬瞧了瞧,四月二日, 地点在普吉岛。
“感谢邀请。我一定去?。”
楼问津收下请柬,又问:“二小姐最近还好?”
“还好。她想考牛津大学,所以每天都在刻苦温书,父亲也是怕她用功太过?,身体吃不消,才特意叫我带她出来玩一玩。”
“二小姐天资聪颖,应当没有问题。”
章锦年端上水杯喝了一口,看他一眼,“你最近怎么样?”
楼问津笑了一笑,但这笑容并无什么意味,“沈家还在挣扎,试图举债做多?,维系股价。但他们债台高筑,即将面临债务违约,这雪球滚不了多?久。我只在等他们什么时候放弃抵抗,届时我总得?见一见沈康介,亲自给他敲响丧钟。”
章锦年打?量他片刻,才又说道:“我听说梁恩仲炒股失败,为了填补亏空,重新染上赌瘾了。”
“他两边下注,泄露标书内容给沈家,借以换取未来沈家赌场度假村的股份,这些我都有证据。不过?他自请辞职,我也懒得?追究了。”楼问津语气平淡,“梁廷昭亏待谁到底也是没有亏待他,当年就是梁廷昭把他从赌场里捞出来的。现在这情况……我也只能说,因?果循环。”
章锦年一时间没有说话。
同上一回见面相比,楼问津实?在过?分颓废,死气沉沉。
好似一根蜡烛,以仇恨为焰,而一旦这仇恨也烧完,恐怕什么都剩不下来。
“……你同梁小姐离婚的事,我听说了。”
这个名字,总算叫楼问津眼底稍稍泛起了一些波澜。
“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给梁小姐呢?”章锦年只知?道楼问津同梁沈两家有仇,但具体如何结了仇,他不肯说。
“梁廷昭已经脱离我的管控,他们父女迟早要再度团聚——马上要过?年了,兴许就在这一阵。我告诉她真相,既不能使我跟她和好如初,还会让她与梁廷昭生出嫌隙。尊敬爱重的亲人?,却有另外一幅面孔,想必她会很不好受,更会觉得?这一年多?的忍辱负重都是枉费。算来算去?,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这一番理由,想必他已对自己说过?无数遍,才会这样的毫无情绪。
章锦年说:“我想,忍辱负重这个说法还是太过?了。楼生你还是不够了解女人?,倘若我们厌恶一个男人?,是万万做不到与他朝夕相对的。恨与厌恶完全是两回事,梁小姐或许恨你,但应当是不厌恶你的。”
楼问津笑了笑,有些无甚所谓的意思。
只是不厌恶而已,其分量还不足以拿上天平两端去?称重,尤其对面是她最为敬重信赖的亲人?。
章锦年觉察到,似乎任何事情,都已无法唤起楼问津的热情了,便说出了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实?际上,我这次过?来,是受我父亲委托,再次向你伸出橄榄枝。你知?道我身边没有可以倚重的人?,章家的业务太大,我一人?支撑实?在乏力,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楼问津也便正色道:“章家帮了我大忙,理应不该推拒,但实?不相瞒,我的兴趣一直不在做生意。前半生都为了复仇而活,往后,我还是想做一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请章小姐帮我感谢章先生,有愧信任,实?在抱歉。”
章锦年对他的回答不感到意外,“章家不过?只是借了虎皮大旗给你一用而已,你对小妹有救命之?恩,章家所回报的实?在不算什么。而且沈家破产在即,届时法院拍卖,最后还会是我们章家渔翁得?利。不过?我从不知?道,你真正的兴趣是?”
“学医。”
“……不是开玩笑的?”
“自然是开玩笑的。”楼问津笑说。
章锦年也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说不动楼问津。
楼问津最初在章家码头的仓库做登记员,后来远洋轮船招船员,他便报名去?了海上漂泊。机缘巧合碰上歹徒绑架章二小姐,以身挡刀救了她一命。
船王章清霁又怎会亏待恩人?,便让楼问津有什么要求随便提,以章家的背景,只要不是上天入地,都能办得?到。
谁知?,楼问津不要名利也不要钱财,只说自己身负复仇重任,倘若未来遇上难关,希望得?章家一臂之?力。
后来,章锦年再听到楼问津的消息,便是听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得?贵人?提携,成了一艘游轮的股东,那游轮专跑加勒比海航线,非常赚钱,即便他只在里头占了一小股,也足够赚得?盆满钵满了。
父亲章清霁阅人?无数,在十七岁的楼问津拒绝了章家的名利报答时,断言这位年轻人?非池中物,将来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那之?后,楼问津销声匿迹了好长时间,再度联系上章家,希望兑现当年约定时,已经蛰伏于?仇家之?一的梁廷昭身旁,变成了他的头号亲信。
章锦年也不得?不感慨,他的心?志之?坚定,城府之?深沉,平生少见。
这样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几?乎没有商榷的余地。
章锦年不再勉强,“父亲知?道你大约会拒绝,让我再带给你一句话。他说未来无论?何时,你永远是章家的座上宾。”
章锦年与楼问津算不得?多?么相熟,再多?规劝的话便是交浅言深了,因?此便打?算告辞。
她起身时,无意识往楼问津面前的茶几?上瞥了一眼,微微一怔,那书页合上的书籍,封面标题依稀是《Introduction to the Human Body》(《医学基础》)。
梁稚在王士莱那里,只做到了这一年年末,因?为梁廷昭即将回来,之?后如何打?算还说不定,若是未来临时辞职,会让王士莱应接不暇。
王士莱自是极力挽留,但也为梁稚感到高兴。他封给梁稚好大一笔年终奖,叫她给梁廷昭带话,倘若未来有东山再起之?规划,他一定略尽绵薄之?力。
梁稚就这样辞了职,回到庇城,等待过?年。
狮城的房子暂且没有退租,因?为承租人?是楼问津,还因?为她在收拾东西时,收出了楼问津的那一把巴朗刀。那毕竟是他谊父的遗物,未来有机会,还是应当还到他手?里。因?此,她打?算年后找一个时间,请家里司机自驾一趟,把剩余物品,连同那刀带回庇城,归还的同时,通知?楼问津与房东退租。
那天以后,梁稚便一直在等梁廷昭重返庇城,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过?年,却连电话也没有等到一通。
梁宅上下都处在一种悬而未决的氛围里,梁稚不敢出门,每日待在家中,生怕漏过?每一通电话。
除夕当天,仍未得?到消息,梁稚一直守在电话旁,坐立难安,古叔叫她去?休息,同她换班,她也不肯。
“古叔,你说楼问津是不是骗了我?我爸真的已经自由了吗?”
古叔面有难色,“……我原不该为楼问津说好话,可我觉得?,在这件事上,他并无撒谎的必要,因?为显然站在他的立场,叫九小姐误以为头家还在他手?里,对他才是利益最大的。”
“那为什么……”
“再耐心?等一等吧,九小姐。我想头家可能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使他不方便打?电话。”
“什么麻烦?”
古叔为难道:“譬如……譬如签证到期,被移民局逮捕拘留了,等核验了身份,就会遣返。”
古叔临时编造的一种可能性,倒是给了梁稚希望,“很有可能,毕竟楼问津可不见得?会一直给他续签签证。”
“头家一定比谁都更急切回家,我们耐心?等待便是。兰姨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郑老板也送了新酿的酒过?来,九小姐还是先吃年夜饭吧。”
梁稚总算点头。
除夕夜楼问津没做任何安排,但当宅子里开始点灯的时候,宝星带着宝菱上门来了。
宝星生怕楼问津赶人?,急忙说道:“今天过?年,我们来都来了,好歹给个面子。我跟小妹去?巴刹买了寸枣和天公豆,楼总你尝尝?”
巴生的渔村不比庇城繁华,宝星爷爷家的杂货店,零食种类永远只有那几?样,无非鱼饼、炸香蕉和椰子糖,春节期间,会多?出应季的寸枣和天公豆。
每回楼问津经过?杂货店门口,丁爷爷便会唤住他,笑呵呵地往他手?里塞一把天公豆,也不收他的钱,说是反正卖不出去?,放久了发潮,也是扔掉的下场。问他既然卖不出去?,何必进货,他说,这是小时候在故乡吃过?的零嘴,尝一尝味道,就当是回到家乡了。
大抵是看在这两样童年零食的面子上,楼问津叫他们进了屋。
不单有零食,还有宝星去?花亭酒家打?包的肉菜,酥炸鲮鱼球,客家酿豆腐,菜脯粿条,蒸鹰鲳……足够凑上一桌年夜饭。
宝星极力活跃气氛,楼问津也就配合着多?说了两句话。
十二月,宝菱已从高中毕业,申请了南洋理工和马来亚等多?所大学。她的SPM成绩和雅思成绩均非常优秀,对录取结果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妹妹这样争气,宝星自然高兴得?很,他知?道楼问津这一阵因?为“离婚”一事,全无心?情,因?此在今日的年夜饭上才提了起来。
“真是不错。”楼问津赞许道,“我们渔村也要出一位大学生了。”
宝菱腼腆地笑了笑,“我以前听爷爷说,楼先生你小时候曾梦想要做一名医生,因?为考医学院要很高的分数,所以成绩从来都是名列前茅,倘若那个时候有机会一直念下去?的话……”
宝星怕这话犯楼问津的忌讳,忙截断宝菱:“人?生各有际遇,做假设有什么意义?小妹你运气好,所以你要珍惜念书的机会。”
宝菱笑说:“知?道啦。”
吃完饭,宝星又力劝楼问津出去?逛一逛,今日康华丽广场有灯会,一定热闹。
楼问津这一阵离群索居,实?则提不起兴致,但也不愿辜负宝星今日特来陪他这位孤家寡人?过?节的好意。
也许未来不久,就没有机会再这般相处了,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康华丽广场上张灯结彩,游人?如织。
广场中心?,竟有舞狮队作起了佛山醒狮舞,一红一黄的关公狮和刘备狮,正在板凳上你争我夺,登高踩青。
精彩表演换得?一阵阵喝彩,掌声震天动地,好不热闹。
宝菱没有见过?这样的表演,踮脚张望,宝星一看,干脆牵住宝菱的手?,奋力往人?群的前排挤去?。
楼问津看了一阵,笑一笑,退到不远处的树下,摸出口袋里的香烟,低头点燃了一支。他这一阵烟抽得?厉害,大约因?为身旁再也无人?约束。
他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把烟夹在指间,再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目光瞥见什么,骤然一顿,急忙往回看。
在那人?群的边缘,正站着梁稚与兰姨。
梁稚穿一件砖红色的泡泡袖短衫,搭深蓝色高腰牛仔热裤,背着一只小号的皮革双肩包,手?里捏着一部手?提电话。
与翘首张望的兰姨不同,她似乎注意力只在那电话之?上,全然的心?不在焉。
楼问津一瞬间几?乎忘了呼吸,他下意识地往旁边走了两步,走到了灯火的暗处,这才放心?地将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再无偏离。
他贪婪地盯住了她所有的动作:低头看手?提电话,抬手?捋鬓边发丝,被突然的喝彩声吸引着无意识地抬眼看向人?群的中心?……
仿佛一阵风,使心?里欲灭的火星猝然地亮了起来。
可转瞬之?后,它便更快地、无可挽回地熄灭下去?。
第33章
父亲始终杳无音讯, 梁稚越发等得人心惶惶,便决定去往沈家一趟,问一问可有线索——沈家如今风雨飘摇, 自顾不暇, 若非不得已, 梁稚并不愿再?去添麻烦。
因一切始作?俑者是楼问津,而楼问津又是由父亲一手栽培, 她还与他做了?一年半的夫妻,她对沈家之遭遇,自然难免愧疚。
车开到大门口, 梁稚正要上前去揿铃, 恰好沈惟慈从里头走了出来。
“阿九。”沈惟慈定住脚步。
“维恩, 我……你要去哪里?”
“医院要永久关停,一些?病案资料,我过去整理整理,准备转移。阿九你过来是为了?……”
“我想来问一问, 我爸有没有跟你们?联系。”
“梁叔还没有消息吗?”
“是。”
“梁叔也没有往我们?这里来过电话。”沈惟慈叹了?声?气, “现在家里乱得很,我妈成日心脏不舒服, 家里每时每刻都有催债的电话, 大嫂已经带着小孩回娘家去了?……你进去的话, 恐怕会招待不周。”
梁稚清楚这是委婉谢客的意思, 以?沈惟慈与她的情谊,自然不会迁怒, 但?沈大哥和沈伯父就?说不准了?。沈惟慈此举也是为了?保护她, 免得她去听见什么难听的埋怨。
梁稚便说:“我知道了?。”
她见沈惟慈好像没有司机跟从,便问他打?算怎么去医院, 沈惟慈说家里的车被沈惟彰开出去了?,他预备叫一辆德士车。
“维恩,我送你吧。”
沈惟慈也便没有推辞。
两人同坐后排,梁稚打?量沈惟慈,他现在的样子,一双眼?睛沤得满是血丝,又岂是憔悴可以?形容。
梁稚两只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茵姐姐,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