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蝴蝶by明开夜合
明开夜合  发于:2024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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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一夜落败,始作俑者正是楼问津——父亲亲信,梁稚六年前初次见面,便暗自爱慕的人。
为替父亲谋一条生路,梁稚上门求请楼问津,筹码是自己。
梁稚与异性朋友喝酒跳舞,深夜兴尽而返。
回寓所,开门却见书房里坐着数周未来探访的楼问津。
楼问津睨她:“楼太太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经结婚。”
台灯打翻,黑暗里楼问津来吻她,她情急抄起他送的巴朗刀抵在他颈侧。
“你最好是杀了我,这样我们都能解脱。”楼问津冷声说。
他们的故事没有原谅,只有愿赌服输。
“别人酗的是酒。
我酗的是你。”
*双初恋。
*双向暗恋。
*高亮排雷:狗血一箩筐 | 不是甜文 | 古早梗大量出没
阅读提示:
*故事背景南洋架空,时间为1995年~1997年。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相爱相杀 正剧 HE
搜索关键词:主角:梁稚,楼问津 ┃ 配角: ┃ 其它:南洋旧梦
一句话简介:没有原谅,只有愿赌服输
立意:幸福婚姻,共同创造

梁稚执意闯办公室,宝星拦她不住,忙不迭跟在身后劝阻:“梁小姐,楼总当真在会客,你先请回吧!楼总忙完一定见你!”
梁稚不听。
她已被这番说辞糊弄过三回,今日非得见到楼问津不可。
眼见梁稚已到门口,宝星欲哭无泪:“您现在进去,遭殃的就是我了。”
梁稚冷声道:“我自己都顾不上,还管你是死是活!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梁家九小姐脾气谁人不知,宝星不敢再言声。
推门,扑面一股冷气混杂雪茄的气息,香味奇异。室内明亮,百叶帘拉满,尤能觉知外头日光酷烈。
楼问津斜身坐于办公桌后,在门开瞬间抬眼,目光在梁稚身上落了一落。
那眼神像是瞧见落在衣服上的灰尘,掸觉得麻烦,不掸又嫌看着碍眼似的。
梁稚连日所受委屈与愤怒,立即被这一眼点燃,在瞧见楼问津对面那人之后,彻底爆发——
那是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正前倾身体而坐,神态殷勤,在门开的这一霎,急慌慌地抬袖掩住了桌上一只黑色手提箱。
这人她认识,姓陈,名振华,原是梁家的一级经销商,前几年手脚不干净被父亲取消资格,在父亲寿宴上极力巴结求饶,丑态百出。
现在,他明显已另投了楼问津做靠山。
梁稚咬牙:“楼问津!”
楼问津不看她,只向对面陈振华说道:“我解决一点私事,不耽误陈老板发财。”
陈振华笑得谄媚:“后天在宝华楼设宴,还请楼总赏光。”
“好说。”楼问津抬一抬手:“宝星,备车,送陈老板回家。”
宝星应下,向着门口做个“请”的手势。
陈振华经过梁稚身边,尖瘦脸上浮现一抹玩味笑意,将她上下打量,吹声口哨,“这不是梁九小姐?好久不见。”
梁稚后背如有水蛭爬过,冷冷睨他一眼。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陈振华是个什么东西,从前替她舔鞋她都要嫌脏,现在竟然敢拿这样的眼神瞧她。迟早她要把他这双眼珠子挖出来。
陈振华轻浮一笑,欠欠身,吹声口哨向门口走去。
楼问津凝视陈振华背影,金丝眼镜下目光冷厉。片刻,他收回视线,望向梁稚。
庇城纵使天气毒辣,遇上美人却也乖乖投诚,她着红色吊带衫和高腰牛仔裤,随意扎着的头发几许凌乱,鼻尖额头都有汗芽。人少见的有些狼狈,但还是漂亮,甚而因为这份狼狈而显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漂亮。
梁稚几步走近,抬手打开书桌上那只皮箱。里面果真是钱,满满当当的美钞。
梁稚冷笑:“陈振华那种人你也敢用,也不嫌他的钱拿了脏手。”
楼问津丝毫不恼:“阿九,这不是求人的态度。”
“你不配这样叫我。”
楼问津顿一顿,“那么梁小姐有何指教。”
他换了称呼,“梁小姐”三字喊出戏谑意味,更叫人火大。梁稚冷静三分,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楼问津,我爸现在人是不是还在警署关着?”她将语气放软两分。
“这么多天了,梁小姐还没打听到令尊的下落?”
这话与嘲笑无异,很是刺耳,梁稚再度深呼吸,“警署的门路,拿钱走不通。我想,他们是听你的意思行事。求你放我爸一条生路……”她顿了顿,才将后半句话说出口,“看在你我毕竟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
梁九小姐的派头,求人的话都说得这样硬硬邦邦。
楼问津仿佛觉得好笑:“你说我不配叫你阿九,却来跟我攀交情?”
“……条件你可以随便提。”
楼问津抬眼:“你先说说你的条件。”
梁稚手指尖偷偷掐住掌心,从牙缝挤出三个字:“……我自己。”
楼问津镜片后目光波澜不兴,只打量她,许久不言声。
这目光叫梁稚想到从前,楼问津刚来梁家那时候,不过十九岁,轮廓尚有几分清稚,目光却格外冷静幽深,仿佛天生是个置身事外、高处俯瞰的审视者。
现在这审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她才知道竟有这样屈辱,只能靠着誓要将父亲救出来的一点心气硬撑。
许久,楼问津终于轻笑一声,说道:“梁小姐似乎有些自视甚高。”
楼问津这人寻常总显得有些冷淡,从前他陪父亲宴客,席上纵有达官贵爵,他也毫不热切,只做礼数之内的周到。
此时这一声轻笑,冷淡之外,更多了几分嘲讽。
梁稚脑中轰然,本就轻薄的面皮,一时红得滴血。实在捱不住了,拂袖便走。
楼问津叫她:“等等。”
梁稚脚步不停。
身后男人声调冷静:“这一点折辱都受不起,又何必来同我讨价还价。我以为你已有觉悟,原来你在赌我是君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不是。梁小姐,这笔生意谈与不谈,你自己做主。但有话在先,我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
梁稚咬紧嘴唇,深作呼吸,终于顿步转身:“我条件已经摆出来了。”
“你先说一说,我能拿你做些什么?”他看了看桌上那只装满美钞的手提箱,仿佛是说她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甚至不如金银钱财来得实用。
梁稚脸色煞白。来向害得自己家破人散的仇人求情,已是折堕尊严。楼问津却嫌不够,还要她为自己“吆喝叫卖”。
但梁稚深知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自尊此刻分文不值。
她再开口时,已冷静得多:“……随你做什么都行。你如果用不上,我也替你想到了更好的用处。”
楼问津仿佛来了兴趣,眸色浅淡的一双眼睛望住她,要继续听她说。
“宋亓良,你见过他吗?你这几年跟着我爸做事,应该跟他打过交道。”
楼问津并不回答。
“南洋小赌王”宋亓良,几乎家喻户晓的一号人物。梁家做洋酒生意,是宋亓良名下赌场、夜总会的供应商之一。楼问津陪梁廷昭招待过宋亓良,但只有一回。
梁稚继续说道:“他不止三回打来电话,要请我吃饭。你如果觉得我在你这里派不上用场,他那里或许有我的用场。他会记你一个人情。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欠宋亓良人情。”
楼问津目光沉了两分,“宋亓良是你的下一个去处?”
“以宋亓良的声望,在政商界总能说得上几句话,我听说他小舅就在庇城的警署工作。”
楼问津看着她,目光几分凉意,此外似有更深的意味,但她读不大懂,也无心继续探究。
楼问津声音里几无情绪,“你知不知道,宋亓良在印尼和泰国都有外室,更是狮城芽笼的常客。”
梁稚听说过芽笼那一带是红灯区。
“那又怎样。只要能救我父亲。
楼问津又轻笑了一声,依然是那样带几分冷淡嘲讽的笑:“真是父女情深。”
梁稚不再说话。
筹码与底牌,她已全部亮了出来,要不要做这场交易,选择权全在楼问津。
楼问津手里拿着一只银色火机,上下颠玩,磕在书桌上发出声响。那声音一下一下,让梁稚胃袋翻腾,仿佛是她本身被他拿在手里,翻来倒去掂量、估价。
终于,他轻声说:“我答应了。”
“那我……”她想问清楚楼问津究竟要拿她派作什么用场,但方才一番交涉已然耗尽尊严,实在无法继续开口了。
好在楼问津替她解了惑:“梁小姐可以开始考虑,婚期定在哪一天。”
梁稚愕然,以为自己听错。
她设想的最好情况,也不过是楼问津拿她做个消遣。她做好了思想准备,那没什么,既是消遣就有厌的一天,只要父亲平安无虞。往后父女两人离开是非地回祖籍,或者另找一处东山再起,都是选择。
然而,楼问津的意思,是要同她结婚?
好在楼问津接下来的话,便将她的自作多情打消:
“你本人对我没有任何价值,但梁家千金的名头对我尚有几分用处。”
楼问津起身,将桌面上打开的手提皮箱随手一掩,绕过大班桌往外走,“完婚第二天,我就派人送走你父亲。”
梁稚克制自己不去反刍耻辱,“……你说话算话?”
“信与不信,你莫非有第二种选择?”楼问津一手抄进长裤口袋,自她身旁经过,脚步未停,“下回请别再擅闯我的办公室。楼太太,我不会次次容忍你。”
梁稚二十二岁生日刚过,一夜变天。
她是梁廷昭独女,族中排行老九,梁家这一辈男多女少,她又是幺妹,自然被骄纵得无法无天,世事不谙。
时至此刻,她对事发经过仍然一知半解,只知楼问津布局绸缪,窥伺良久,一朝发难,父亲失去公司决策权,又被举报偷税漏税、行贿前任州司法局局长……
短短两星期,梁宅内形色人等你方唱罢我登场。
梁家财产被冻结,一批货款自然无法按期支付,不知是谁纠集了一群债主上门讨债,吃喝拉撒都赖在梁家,把个华美的宅子,变得比巴刹还乱。
先头两批债主起了争执,推搡间还打伤了梁家的几个佣工。外头又传出风声,说梁宅只怕也要查封。
这样乱,管家古叔说庇城怕是不能待了,梁廷昭已做好安排,立马乘船去印尼暂避风头,下一步去台湾或香港。
那天夜半,梁稚同古叔乘一部德士车到庇城码头,静夜里泊着一只渔船,古叔说渔船不醒目,先出庇城湾,再换乘大船去棉兰老岛。
梁稚却不肯立马上船,要等梁廷昭。
古叔连连催促,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梁稚执意要跟父亲一起走。
古叔说,头家吩咐的,让九小姐到了就先走,他紧跟着就来……这会儿,许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耽误了。
梁稚盯住古叔,说我爸两周没露面了,传闻都说他被扣在了警署经侦科的临时班房里,我去了三回,连只班房里飞出来的蚊子都没见到。他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又怎么安排我出逃?
古叔语塞。
梁稚了然:“古叔,您从来不擅长撒谎。”
梁稚不肯一人逃生,回路边拦车回城,要自己搭救父亲。
她虽不明白商场上的波谲云诡,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父亲亲信之人业已叛变,宗族亲戚大半扒着父亲吸血,唯一派得上用场的大伯一支,始终明里暗里与父亲作对。此番决策层之变,大伯一家便是除楼问津之外最大赢家,大抵两方早已狼狈为奸,又怎会主动营救?
除了她,没人能救梁廷昭了。
古叔苦心劝阻:九小姐一直待在象牙塔里,哪懂生意场上的事,想救,从何救起?
梁稚不管。
成与不成,试过再谈认命。
于是这一周,梁稚处处奔波,处处碰壁。
梁家资产要么被冻结,要么已被宗亲辗转腾挪至自己名下。梁稚不知如今当属于自己的还有多少,又能拿回多少,为疏通关系,只能启用二十年来梁廷昭为她存储的“嫁妆费”,又变卖一些珠宝箱包,勉强应付那些人狮子大开口。
她未尝不知只是肉包打狗有去无回,但心存侥幸,万一,万一呢,这些人都是父亲的老主顾、老伙伴,即便搭救不得,往警署里递一句话,叫父亲在里头好过些,总也不难?
然而,她不过终于懂得何谓“世态炎凉”——她从前在社交场上风生水起,去哪里旁人都要给三分薄面。而这回,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叫她结结实实吃了无数闭门羹。
名单上的人一一划去,最后只剩唯一去处——楼问津。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走这一步。
可既然楼问津有本事搅弄风云,自然也有本事保得父亲无虞。
她身上钱财所剩不多,也知楼问津瞧不上这一点蝇头小利。
唯一筹码只剩自己。
当年有人开玩笑,说梁小姐往后是做州长夫人的,这话都要叫梁廷昭堵回去,说肮脏政客哪里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落难公主也是公主,楼问津拿她上供,抑或消遣,都无妨,只要能救父亲。
叫她意外的是,楼问津要娶她。
也是,一个渔村来的穷鬼,爬到这一步,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便能一跃成为上流阶层。梁廷昭虽然败落,可梁家产业尚在,还有那一干尸位素餐却根深叶茂的宗亲。
总之,往后楼问津便不再只是楼问津,而是梁家的女婿。
世俗眼里,女婿“接手”岳家的家业,岂非天经地义?
梁宅被讨债的霸占,这一阵,梁稚都住酒店。
得了楼问津保证,她心里大石落下一半,回酒店洗漱,望见镜子里熬红的一双眼,却也没空自怜,盘算着往后的事情。
可当下除了等着与楼问津完婚,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往常总以为自己能呼风唤雨,原来那不过都只是得了父亲庇佑。
她借酒店电话给古叔拨去一个电话。
头家眼看着要下狱,宅子又回不去,古叔一个做管家的,成了个光杆司令。梁稚叫他先去朋友家暂住,等事情有眉目了再通知他下一步的去处。古叔今年也有五十五了,真丢了生计,也不好再找。
古叔接到电话,听说梁廷昭有望平安无事,一时悲喜交加:“这事怨我,当年是我把楼问津引荐给头家的。谁能想到,这些年竟是演了一出农夫与蛇……”
“别说这些了,古叔。你早些休息吧。”
梁稚好几日没阖眼,今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到几点,被“嗙嗙”捶门声惊醒。
她起身开门,防盗链没解,只将门打开一线,却立即有一条警棍伸进来,穿深蓝短袖制服的警察不耐烦喝道:“开门!”
梁稚倒还镇定,要对方出示证件。
她见了证件,说要先换身衣服,对方却不准,亮一亮枪口,叫她立马把门打开。
门一开,另有一个警察跨进门,两步上前将她手臂一扣,就往门外拽去。
“你们做什么?我是酒店的房客……”本地语言梁稚讲得不好,说到一半又换英文。
对方置若罔闻,拽着梁稚进了电梯。
下到一楼,酒店门口也站了数名警察,想来整栋酒店已经戒严。
梁稚原以为自己是受了父亲的牵连,待被推进一楼餐厅,看见向壁而立的十余个女人,便明白过来自己大抵是被误伤,立即镇定下来。
一会儿,又推进来几个女人,“抓捕”才算结束。
警察挨个盘问起身份来历,到梁稚,她拿英文说自己是本国公民,房间里有身份证件和驾驶执照,不信他们可以去取。
警察拿警棍将她拨到一旁的“待定区”。
片刻,进来两三个手拿咖啡杯的警察。为首那人理寸头,皮肤黝黑,却也生得剑眉星目。他看见了梁稚,一愣,指一指她,问是谁抓来的。
一位警员认领了,他踹了警员一脚,拿本地语骂了一句,便立即笑着走到梁稚跟前去。
“梁小姐,不好意思,他们抓错人了。”
他见梁稚抱着手臂,脸臭得厉害,不搭理人,就又赔了个笑脸,“梁小姐,还认得我吗?”
“南洋小赌王的小舅子,谁不认得。”
这人叫周宣,正是先前梁稚同楼问津提过的,宋亓良的小舅子,从前梁稚同父亲去宋亓良在庇城的别业参加酒会,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周宣是警署刑侦科副科长,家里出事以后,梁稚辗转打到他办公室去,询问父亲下落。哪知道周警官好大面子,每次都是旁人接的电话,说他出公务去了。
梁稚当然知道他不是出公务,是躲瘟神。而今晚他们执勤又误伤良民,她自然一点好脸色也无。
周宣赔笑解释:“是我们D7组的特别行动,有蛇头组织越南妇女偷渡卖淫,我们接到线报,说所有人都安置在六层。同事执勤简单粗暴,见到单身女士就直接带了下来。误伤梁小姐了,很不好意思。”
“那我可以走了?”
“自然可以。”
梁稚提腿便走。
“哎!”周宣却跟上前去,仍旧笑道,“梁小姐可有空?等会儿事情处理完了,我请你去消夜。”
梁稚脚步一停,往他胸口看去。
“做什么?”周宣笑问。
“记下你的警号,往廉政部投诉你们执法粗暴,再请律师打官司,赔我精神损失费。”
周宣笑说:“梁小姐是为我拒接你电话生气?我确实明哲保身了,我也不为自己开脱。令尊的事,是副警监亲自负责的。我不过一个地方警局的小小警员,能有多大能耐,同市警区负责人叫板?而且令尊是经济犯罪,也不归我们刑侦管。”
梁稚脸色稍霁,心里却多了一层隐忧,楼问津真有能力保父亲出来?
周宣低头看她,再试探问道:“请你去三条路吃虾面?”
“不了,没有消夜习惯。”她见周宣还要跟过来,立马说,“再跟着我,投诉罪名再加一条骚扰。”
周宣笑着无奈举起双手,状似投降往后退了一步。
梁稚有点惶惶,她还穿着睡裙,想立即回房收拾东西退房,电梯口被警察堵住了,暂时不让上去,她又不想再去麻烦周宣,就先去大堂沙发里坐下,等马打们执勤结束。
怀着一肚子气,垂头坐了一会儿,忽听前方响起脚步声。
地板上出现一双脚,她抬头望去,竟是楼问津。

楼问津在刣牛后街的花亭酒家同人吃晚饭,结束以后回家,车子经过了风车路。
宝星眼尖,看见路边酒店门口停了几辆警车,忙说:“梁小姐不是住在这家酒店吗,这么多马打,出什么事了?”
楼问津往外瞥一眼,“她不是一贯住东家酒店?”
宝星露出一副“你有所不知”的表情:“那里暂时住不成了。讨债的知道梁小姐常住东家酒店,前几天偷偷溜进了酒店骚扰,还刮花了她停在附近的马赛地跑车呢。梁小姐报警,警署备案了,但现在人都还没抓住。”
楼问津遣了宝星下车查看,半刻,宝星折返,说道:“不知道是在执行什么公务,里头闹哄哄的,梁小姐好像是被吵醒了,正坐在大堂沙发那儿发呆。我想进去跟梁小姐打声招呼,马打不让。”
楼问津手掌搭着膝盖,阖着眼,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宝星拿不准是什么意思,等了一会儿,楼问津伸手把车门打开了,让宝星不用跟,他去问问情况。
大堂里吊着一盏老式水晶灯,大理石地面反射灯光,晃得有些刺眼。
梁稚不意竟会此时碰见楼问津,见他西装革履,自己抱着手臂的双手不由合得更紧——她穿一条法式白色睡裙,袖口与领口绣有蕾丝,裙子并不暴露,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到底不自在。
“你跑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她自然没什么好声气。
楼问津则平静地问:“怎么在大堂坐着。”
梁稚撇过眼,“电梯不给上去。”
楼问津稍站了站,看见对面餐厅门口站着个警察,依稀是梁稚提过的,宋亓良的小舅。
“走吧。”楼问津说。
梁稚抬头看他。
“怎么,梁小姐乐意继续坐着?”
梁稚轻嗤:“少来装好人。要不是你,我也落不到这步田地。”
楼问津不置可否,就这么站着,不催,也不走,像是叫她自己裁定的意思。
梁稚终究站起身,“我东西都在房间里。”
“明天叫宝星来取。”
梁稚跟在楼问津身后,到了酒店门口。
楼问津停下脚步,同负责戒严的一位警察说道:“黄警长,这是梁家的九小姐,这一阵寓居在酒店里。我带她回去,也免得打扰各位执勤。”
这位黄警长生得黝黑高胖,看着很是魁梧,但面容却有些慈眉善目的意思。他点点头,亲自撩起了黄色警示带放行。
楼问津说:“下回请诸位去赛马公会看比赛。”
黄警长笑说:“好说。”
梁稚往这位黄警长肩头看一眼,肩章缀着一粒星,大约是副警长职衔,职级比周宣要高得多。
这样的楼问津叫她觉得极为陌生。她与他认识近六年了,他什么时候结识了这样多的人脉,不但警署警长对他客气有加,还能有本事将一个人说抓就抓,说放就放?
宝星爱凑热闹,站在车旁翘首往里看,没一会儿见楼问津带着梁稚出来了,立马乖觉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梁稚弯一弯腰,上了车,楼问津却绕去后方,片刻,提来一只纸袋递给她。
楼问津上车,挨着车窗坐了下来。
梁稚打开纸袋,里面是件白色短袖衬衫,没有吊牌,一股皂液的清香,许是他放在车里备用的。
梁稚将衬衫套在睡衣外,自在了些,想将头发扎起,摸一摸手腕,不见了头绳,只得仍旧披散长发。
她有几分天然卷,披发极为蓬松,捂着脖颈热得很。小时候卷得更厉害些,出门人家都说她像个西洋娃娃。
司机将车子启动,问楼问津是不是照旧去俱乐部。
楼问津说:“先送太太回家。”
他语气好是平淡,梁稚却被这自然不过的“太太”二字扎了一下似的,转头瞪他一眼,说道:“梁家全是你叫来讨债的人,怎么还待得了……”
楼问津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梁小姐,不是什么账都能往我身上赖。”
梁稚不再说话,心道也是,现在整个梁家都是楼问津的,他也确实犯不着多此一举。
车里一时静寂无声。
宝星转头偷偷瞥一眼,楼问津和梁稚两个人,一个看左边车窗,一个看右边车窗,都离对方远远的,分明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这样两个人结成夫妻,未来一阵都有戏可看了。
庇城夜里称得上是灯火辉煌,汽车依次驶过霹雳路、太子道和皮尔斯街,最后一个拐弯,到了科林顿大道上。
不多久,出现一栋蓝白外墙的建筑,衬着紫色三角梅,有种南意风情。一进入铁栅栏门内,便嗅到一阵印度素馨的香气。
停了车,楼问津叫宝星在车上等着,他一会儿便出来。
楼问津上前揿门铃,片刻一位女佣工上来应门。
佣工是印尼人,叫扎奇娅,楼问津用英文吩咐她,将一楼客房收拾出来给太太住。
扎奇娅偷偷打量了梁稚一眼。
楼问津打点过后,没有同梁稚说一句话,穿过走廊,径直往左翼的房间走去。
经历过白天那番交涉,梁稚面对楼问津只剩难堪,自然也不欲与他相处,被晾在客厅里倒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她打量宅子的装修,通往餐厅有扇圆弧拱门,应是有意做得不甚规整,白色墙面也质地粗粝,墙边一只黑色粗陶花盆,种一棵柠檬树。以前同梁廷昭去意大利小岛上度假,就见过这样的建筑,这屋子仿得很地道,和庇城千篇一律的前英殖民地风格大不相同。
梁稚往右边走廊走去,在第二个房间看见扎奇娅的身影。
“扎奇娅。”
扎奇娅正在铺床,冷不丁被人一唤,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拿英文唤她太太。她英文讲得不错,没有很重的口音。
梁稚问:“楼问津是这里的主人?”
“是的。”
“他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栋房子?”
“两年前,太太。”
两年。楼问津置办这处房产两年了,可她竟是今天才知道。
“你在这里做工多久了?”
“我是上任房主招进来的,他两年前回香港了,说是要为九七年的什么事情做打算。楼先生接手房子以后,续聘了我们。”
梁稚点点头,又问:“楼问津经常来这里吗?”
“不常来的,太太。只是每两周,会有一个女学生过来借宿。”
“什么样的女学生?”
“高中生,大约十七八岁,穿的是白衬衫和蓝色连衣裙的校服。她很害羞,不怎么跟我们说话的。”
白衣蓝裙,那大概是美以美女中的校服。
“她叫什么名字?”
“楼先生让我们叫她莉莲。”
梁稚从未听说过楼问津的社交关系里面有这样一个叫做“莉莲”的女学生,可两周一借宿,如此频繁,可以想见关系不匪。
这两周里,楼问津好似变成了一个她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扎奇娅说着话,动作却丝毫不慢,不一会儿床已经铺好,床单边角掖进去,扽得整整齐齐。
“太太早些休息,旁边是浴室,要用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
梁稚点头道谢,扎奇娅便颔一颔首出去了。
客房装修同客厅相似,对面铁艺栏杆上攀着一种不知名的黄花,开得大朵,长势喜人。
梁稚隔着窗玻璃看了一会儿,把纱帘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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