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点红就想了一天一夜。
是真正的一天一夜,连睡都没睡。
一天一夜后,她终于做了决定。
“我想去挑战。”她对姚月说。
姚月笑了,说那你就去,我相信你。
“去挑战的话,万一人家不应战呢?”洪七有点在意这个,“那红儿姐姐岂不是白跑一趟?”
“这个容易。”姚月想也不想便道,“只消去到人家山门,告诉他们,你来自移花宫便可。”
用剑的门派,确实多少都有些傲气,普通人上门,碰壁的概率不小。
但若是移花宫的人上门,哪怕为了彰显自己乃是不惧邪恶势力的“正道”,他们也不会不应的。
一点红就这么,依她所言,开启了自己的挑战之路。
从池州到太原,他们路过了大小十七个剑派。
一点红就连续交手了十七个剑派的首座弟子。
等他们抵达太原时,整个太原城的茶馆酒肆,聊的都是她的名字。
“十七个剑派,十七个首座弟子,竟无一人是她对手!”
“这一点红到底什么来历?”
“她不是说她是移花宫的人吗?还能什么来历?”
“我的意思是,不知她在移花宫内,究竟是何地位?竟如此大张旗鼓,连拿十七个剑派立威!”
“我不知道她在移花宫内是何地位,但我知道,她从前做过杀手……”
“移花宫的人还需要做杀手?你怕不是活糊涂了吧!”
成名的代价并不小,尤其是一点红入移花宫前,确实有过那么一段经历。
但不知为何,在她光明正大用剑打败了这么多人后,这些关于她过去的议论,竟也不曾困扰到她什么。
姚月也明显感觉到,她的眼睛变得比之前更有神采了。
尤其是那种让她赢得艰难的对手,每回赢完回来,她脸上的兴奋和言语间的激动,都作不了假。
“赢下这样的对手,你会开心吗?”姚月问她。
“……会。”一点红点头承认,顿了顿,又补充,“但还不够。”
不够就对了,姚月想,练剑嘛,就是要有这种不满足的感觉才好。
“既然不够,那就继续。”她说,“自太原一路往东,还有大小十余个剑派呢,你接着打。”
少女闻言,抬袖拭去额上的汗水,但眼睛却更加明亮,说好。
不过这一回,没等一点红去找别人,就有人先找上了门。
那人来到姚月包下的客栈门前,一人一剑,直接叫阵:“敢问一点红姑娘可在?”
“我乃华山派首座弟子高亚男,得知红姑娘正在挑战各派剑客,特来一会!”
姚月听到这个名字,还愣了一下。
高亚男,原作里喜欢胡铁花的那个女剑客?果然到这里成男的了。
“华山派!”洪七的关注重点则是这个,“这可是个大门派啊,不过华山离太原也不算近啊。”
“可能就是在外行走江湖,恰巧经过,又听说了红儿如今的名声,便来了罢。”姚月说着,看向正要下楼去的一点红,多嘱咐了一句,“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十分精妙,你莫要小看他。”
一点红打了一路,还是第一次从她这里得到嘱咐,也不敢大意,当场凛了表情,表示她知道了。
既然是大大方方的挑战,那自然不能在大街上打。
所以一点红下楼见了高亚男后,就随着这位华山派大弟子去了城外。
姚月没有在高亚男面前露面,但带着洪七远远跟了过去。
因为是在客栈门口约的战,知道他俩要打,然后追过去围观的人,便也很多。
姚月不想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就带着洪七上了山。
那两人在山脚下打,她们俩就在半山腰看。
左右以她们的目力,也能瞧个一清二楚。
只是没想到,这么险峻的景观位,除了她俩,竟还有别人来。
还是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萝莉。
萝莉穿着白色的披风,面无表情,抱着一柄木剑,望着山脚下那两道身影,眼睛一眨不眨,比洪七看得认真多了。
姚月觉得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有趣,就多看了她一眼。
岂料被她发觉,有些不解地问:“为何不看剑,看我?”
“你怀中不也是剑?”姚月说。
萝莉被她堵了话,却也不恼,只点点头。
那表情好像是在说,好吧,那你看。
既然被看的人不介意, 姚月也就不再顾忌,认真打量了这萝莉一番。
她怀中的木剑,明显是根据她如今身量削出来的, 在她手中不长不短,不宽不窄, 甚至选料也十分讲究,正合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使用。
而她身上穿的披风,乍一看款式简单,实则走线细致, 被风吹起的内侧, 还能看到用云线绣的梅花暗纹,花了多少心思一看便知。
很显然, 这是一个养尊处优, 被家中照顾得极好的小姑娘。
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跑到山腰上来观战?
姚月好奇,便直接问了。
结果小姑娘一本正经答她道:“下头人多,吵。”
“不错,山脚下的人, 实在是太多了。”姚月表示同意,“不过凭你的脚力,若是得了消息才上的山,怕是上不到此处来吧?”
那小姑娘听到这里, 终于又看了她一眼, 然后说:“我家在这座山上。”
姚月恍然, 原来是就住在这。
一旁的洪七则突然兴奋起来, 两眼冒着精光, 说:“你家就在这?那我闻到的饭菜香气, 就是你家传出来的?”
原来她频频走神,看得心不在焉,是因为闻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饭菜香气。
姚月:“……”有你这么提到吃的就自来熟的吗?
穿披风的萝莉倒好似不太计较洪七这番失礼,只点点头,说她家中的确正在准备饭菜。
她们三个说话间,山脚下的比试,也愈发激烈起来。
如姚月提醒一点红时说的那般,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并不是什么大路货色,在当今武林一众剑法中,不算顶尖也算一流,而高亚男作为华山派这一代的大师兄,自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厉害的剑法与厉害的剑客相得益彰,初时还不明显,打着打着,清风十三式的诸多变化,就看得人眼花缭乱了。
而一点红则是与他正好相反。
一点红的剑脱胎于薛笑人的杀人剑,讲究一个实用。
哪怕后来经姚月点拨,重立己身,也还是保留了原先的狠绝底子。
这一路上,她挑战过的那些剑客,无一不被她出剑时的狠绝惊讶。
眼下碰上剑招变化多端的华山剑法,对他们两方来说,都算得上是一场恶战了。
就连因为饭菜香味走神的洪七,看到此处,也不由得重新被吸引心神。
再看那家住附近的披风萝莉,更是目不转睛,一刻都不愿放过。
相比她们,姚月现在倒成了最不认真观战的一个。
因为她已经在高亚男出前七十五招的时候,完全领会了清风十三式。
的确精妙非常,但离压死一点红,不给其喘息之机,还有一定的距离。
她相信一点红只要撑过接下来这十招,便可先取胜机。
她能看出来这一点,实在没什么好奇怪。
可五招过后,站在她身侧的抱剑萝莉,竟也收回了目光。
不,不仅收回了目光,她甚至转了身,打算走。
“不看了吗?”姚月忍住惊意,问道。
“胜负已分,不必再看。”萝莉还是面无表情,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洪七:“什么?分了吗?欸好像真分了,红儿姐姐应该快赢了!”
她不练剑,但在移花宫呆久了,天天看着明月殿里其他人练剑,对剑也极熟悉,再加上本身就是武学奇才,所以也提前判断出了胜负。
但正要离开的那个小姑娘,断出胜负却比她还早。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小姑娘要么武学天赋比洪七还高,要么就是万中无一的天生剑种。
她能横着年龄的差距,比洪七先下判断,若只是因为武学天赋更高,那得高到什么程度去?怕是《九阴真经》的作者再世,都没这么夸张吧。
所以只剩一种可能。
“你学剑?”姚月听到自己的声音,极认真,极郑重。
被问的人生得一团稚气,却也认真至极。
她微微颔首,说:“我学剑。”
“你将来必成一代名剑。”姚月抚掌赞道。
这样直接的赞美,哪怕不是她这个移花宫主所说,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来说,都是极其夸张的。
可得到赞美的人,竟连眼皮都不曾多动一下,只淡淡道:“当然。”
洪七:“??”
洪七说你知道跟你说话的人是谁吗?你知道你得到的是谁的肯定吗?
抱剑的萝莉看了她一眼,表情莫名,道:“很难猜吗?”
洪七:“那你倒是猜猜看!”
“移花宫主。”萝莉说得笃定,还懂反问,“不是吗?”
洪七便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她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不对,既然她知道,为什么她还这么淡定?
这合理吗?
洪七又震惊又困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最后还是姚月开的口,姚月说你果然很聪明。
“还好。”对这个评价,小姑娘倒是没有顺杆接受,而是解释道,“我听到她称一点红为姐姐。”
众所周知,一点红是移花宫的人,而称呼一点红为姐姐的,自然也不会来自别的势力。
再加上姚月气质出众,远非凡俗能及,下这个判断,便更没难度。
但是话说回来,能在这个年纪,就拥有如此清晰的逻辑,本就意味着不凡了。
所以她解释完,只让姚月更加好奇。
到底是什么人家,才能养出这种小孩啊?
她的徒弟,来自百年武林世家无争山庄的原随云,也不过如此。
而整个太原,乃至北地,都没有第二个势力,能有无争山庄那般底蕴。
“你准备回家?”看着眼前粉雕玉琢欺霜赛雪的小姑娘,姚月挑了挑眉问道。
“看完了,自当回家。”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我母亲正等我。”
“你的剑是你母亲教的吗?”姚月又问。
“不。”她摇头,“我母亲是一个大夫。”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们身后的山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姚月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穿着和抱剑萝莉同款披风的青年美妇。
美妇面色苍白,神情却极温柔,远远看见姚月和洪七,先是一怔,再又快步行来,柔声唤道:“该吃饭了,吹雪。”
姚月:“……”
吹雪,吹雪……西门吹雪啊?
亏她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这附近还有什么盛产高天赋好苗子的顶级势力,原来跟势力一点关系都没有,是自学成才的未来剑神一枚。
那没事了,姚月有点无语地想,西门吹雪的话,对移花宫无敬无畏也不奇怪。
这个人本来就是眼中只有剑的。
而西门吹雪看到自己母亲找出来,态度也没有比面对姚月时热络太多。
她只点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不过也没立刻跟她母亲走,而是说完又转向姚月,说:“一点红的剑是你教的吗?”
姚月一愣,心想她还真是把自己摆在跟我一样的位置在交流,于是答道:“指点过一些,但称不上是她师父。”
西门吹雪说难怪。
“难怪什么?”洪七现在看她,已经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难怪她的招式里,有三个人的痕迹。”西门吹雪道。
一点红的剑最初学自薛笑人,后又受姚月指点,到了现在,又在靠与人比斗的方式,试图走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
但这条路尚在摸索之中,还没真正走出来,所以她如今出的剑,的确是有三个人的痕迹。
能看出这一点——
算了,西门吹雪能看出这一点实在是太正常了。
姚月短暂地惊讶了一下,便接受了这件事。
但洪七接受不了啊,洪七只觉得可怕。
洪七:“……不是,这你也能看出来?”
她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她从李虹和苏容那里听来的,一个多年以前的江湖传言,顿时面色一白,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你今年几岁啊……?”
这问题一出,轮到西门吹雪不解。
不是在说剑吗,怎么忽然问她的年龄,语气还这么紧张?
在她疑惑的时候,她母亲先开了口,说:“小女吹雪,今年刚七岁,她自小爱剑,难免比同龄人懂得多些。”
洪七松了一口气,说太好了,不是七十岁。
西门吹雪:“?”
姚月也不懂:“七儿你在说什么?”
“呃……”洪七面色为难,但看到大宫主一直在看着自己,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她眼力太可怕了!我方才还以为……她是不是那个什么,天山童姥的传人,练了传说中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因为散功返老还童了……”
姚月:“……”太能联想了你!
第58章 雾
姚月觉得洪七离谱, 但意外的是,方才回答西门吹雪年龄的美妇,在听到洪七这个离谱的猜测后, 竟怔忡了一瞬。
不是惊讶,也不是不悦。
就是怔忡, 像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猝不及防听到天山童姥的名号。
一般来说,会有这种反应,多少意味着,洪七提到的人或者势力, 同她认识, 或者有什么关系。
但西门吹雪的母亲和天山童姥以及灵鹫宫能有什么关系?
所以姚月也没多想,就接了自己侍女的话, 说:“你会这么乱猜, 说到底还是你不信这世上的确有人天生就该用剑。”
洪七是个能听进话的,听到她这么说,也立刻乖乖向西门吹雪母女道了歉。
“是我冒犯了。”她说。
“误会而已。”西门吹雪的母亲没计较,“这两年被小女吓到的江湖人,本也不止姑娘一个。”
有这么个语出惊人的女儿, 的确能把很多人吓到。
姚月非常理解。
“再过几年,待她剑成,只怕更多。”姚月笑了声,又夸了西门吹雪一句。
西门吹雪的母亲也笑了, 但没有回应这句夸奖, 而是语气一转, 问她们是否也是来看山下那场比斗的。
“是啊。”姚月点头, 随后想起, 自己选的位置, 似乎是人家家门口,严格来说,是有些冒犯的,于是又道,“上山之前不知此处有主,打扰夫人了。”
“称不上打扰。”西门吹雪的母亲很客气,神情清淡,眉眼里含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只是平时上山来的人,多是为了求医,所以我便想着还是问一声。”
姚月恍然:“原来是这样。”
这时,西门吹雪也重新出了声,她抓住她母亲衣角,道:“回去吃饭了。”
像是为了应她这句话的景,她刚说完,洪七的肚子就跟着叫了一声。
姚月:“……”你不要整得好像我平时不让你吃饱一样!
她横了这个格外能吃也格外馋嘴的丫头一眼,说走吧,红儿快打完了,我们也下山吃饭去。
洪七吸了吸鼻子,不情不愿地噢了一声。
很显然,她还在惦记西门吹雪家里的饭菜。
如此明显,不仅姚月这个了解她秉性的人一清二楚,就连西门吹雪的母亲也看了出来。
然后笑着向她们发出了邀请,说是很少见到女儿愿意跟人聊这么多话,看来是有缘,那不如就一起吃个便饭。
洪七立刻看向姚月,眨着眼等大宫主意见。
姚月:“……还不谢谢人家?”
洪七高兴了,立刻乖乖道谢。
她圆脸圆眼睛,就连鼻子也是圆润可爱的形状,生得十分讨喜,扮起乖巧来,实在很能给人好感。
至少西门吹雪的母亲对她就很有好感,还给她介绍起了他们家今日做的菜。
洪七听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立刻就把还在山下比剑的一点红忘在了脑后。
倒是西门吹雪还记着一点红,在跟着母亲回家前,一本正经地告诉姚月,她可以把一点红也叫上山来吃饭。
看着这个小萝莉一脸认真的模样,姚月差点绷不住笑场。
“你想跟我的侍女聊剑,可以直言。”姚月说。
西门吹雪心思被揭穿,也不恼,但想了想才再开口。
“我想与你聊剑,也可直言?”她问。
天啊,太好玩了,冰山剑神西门吹雪做男人是是个直男癌,但性转成小姑娘后未免太可爱?!
姚月这么想着,朝她点了点头,道:“可。”
一刻钟后,她带着刚打败高亚男,身上还负了伤的一点红,重新上了山。
西门吹雪的家,小说里种了无数梅树的万梅山庄,就在她观战之处不到百步之地。
但和她想的不一样,这山庄大门外,并没有挂“万梅山庄”的牌匾。
庄内的梅树倒真不少,种类也十分齐全。
前来迎她们的管家很是寡言,一路沉默着,将她们带到了用饭的地方。
“夫人,小姐,客人到了。”
西门夫人本来在与洪七说话,听到脚步声,骤然抬头,看向一点红,道:“这位姑娘受了伤。”
一点红伤在左臂,并不致命,也早在上山之前就上了金疮药,此刻浑身上下,散发的血腥味已经很轻,但还是被西门夫人闻见。
她愣了愣,才道:“小伤,不碍事。”
西门夫人又闻了闻,说姑娘既已自行处理过,那便再好不过了,但一会儿有几道菜,最好还是莫要入口。
一点红:“?”
姚月听懂了,帮忙解释道:“那几道菜所用食材,不利于伤口愈合。”
“没想到姑娘也懂医。”西门夫人有点惊讶。
“皮毛而已。”姚月谦虚了一句。
人齐了,饭便也开了。
菜端过来的时候,姚月看到洪七那迫不及待的表情,十分无语,想了想,还是给这丫头传了一句音,让她吃饭时客气些,不要太不把自己当外人。
洪七回了她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姚月就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我的话你是不想听了?
事实证明,对过于贪嘴的人,的确就该凶一点。
洪七被她用眼神警告了一番,最终吃得十分收敛。
只是这丫头标准里的收敛,在一般人看来,也是饭量极大了。
西门夫人就十分惊讶,不过没计较,还夸她吃饭香,看得自己也平添三分胃口。
而西门吹雪面无表情:“是你平时吃得太少。”
西门夫人被自己女儿指责了一句,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抿了抿唇。
“吃得少,就该少操心。”西门吹雪又道,“更该按时喝药。”
西门夫人便苦笑起来。
围观的姚月:“……”
她让洪七别太不把自己当外人,结果西门吹雪这个主人在饭桌上就教训起她母亲了,感觉是真没把她们当外人啊!
母女之间的事,她真的不太方便插嘴。
好在这顿饭已近尾声,这种略显尴尬的氛围,也不会持续太久。
饭后,西门吹雪果然同她和一点红聊起了剑。
一点红在上山的时候,就已经听姚月说过,这个想请她们吃饭的小姑娘,剑术天赋十分卓绝。
换句话说,对西门吹雪的妖孽程度,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真正开始聊剑后,她还是被这个小姑娘吓了一大跳。
倒是姚月十分淡定,全程气定神闲地,跟萝莉版剑神聊了半天。
最后聊到清风十三式,西门吹雪问她对这套剑法怎么看。
她想了想,说还不错,但成也变化,败也变化。
“太追求变化,难免失去剑之真意。”反正姚月的观点是这样的。
西门吹雪听得一愣,旋即眸光一亮,连带着神色都不同了。
“的确如此。”她道,“从第十一式开始,这套剑法便走偏了。”
倘若华山派的人在此,听到自家宗门的立身之本被一个七岁小女孩如此评价,怕是要气得吐血三升,再跳起来质问,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这么说?
但她对面坐的是姚月,姚月对她的评价,只有赞同,心道你果然是要当剑神的人。
此时的屋外,夜色已经降临。
姚月感觉到未来剑神还没聊尽兴,刚想说要不明日再继续,便看到外头忽然起了雾。
西门母女住在半山腰。
山间多雾,起雾一事,本不出奇,但这雾来得实在突然——或者换个说法,简直不合常理。
寻常夜雾,要么入夜之前便已有了积累了些许,要么由淡转浓,一点点令人视线受限。
但这雾分明是骤然出现的。
比起天气变化,倒更像有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姚月看着屋外,眯起了眼。
白雾越来越浓, 姚月也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必是人为。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冲着西门母女来的,还是冲着她。
她看向还在思索清风十三式最后三式该如何改的萝莉剑神, 想了想,还是问道:“此处山间, 可有起过这么重的雾?”
西门吹雪便往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说不曾。
那就是来找她的咯?
姚月这么想着,却没有任何动作。
她坐在原处, 借着从外面飘进来的雾气, 以指为笔,在面前的桌子上, 画起了她白天观战时, 想过的清风十三式最后几式改动思路。
不过她不是从第十一式开始改,而是自走偏之前的第九式开始。
她告诉西门吹雪,这套剑法确实是最后三式走偏,但若是只改这三式,哪怕改得再怎么完美, 都无法与前面十式连贯,从一整套剑法拆成两半,使用起来,还不如不改。
所以要想改, 就必须从开始为最后三式做铺垫的第九式开始。
变化不是无端而起的, 能连成一整套的剑法, 更是环环相扣。
出问题的那一环为何会出问题, 问题当真只在这一环上吗?
西门吹雪看着她在桌上画出的第九式之变, 瞬间明白过来。
随即也伸出手开画, 神色之认真,下笔之郑重,丝毫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而与此同时,姚月的耳边,也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声音似乎很近,也似乎很远,叫人辨不清方位。
姚月知道,只有修炼最顶级内功心法,又将其修到了极高深境界的人,才能使出这种传音之术。
所以她干脆没有管,更没有试图探寻其来源。
对方又是装神弄鬼又是给她传音,显然不是为了好玩。
那她又何必着急,等对方下一步动作就行了。
果然,轻笑声停下不久,那人便开了口,说:“素闻绣玉谷移花接玉天下无敌,不想邀月宫主对剑的理解,竟丝毫不输于掌。”
姚月想说客套就不必了你有话直说,但传音秘技不像现代社会的打电话,不是对方给她传了,她就能反过来独独给对方回应的。
于是她依旧没动。
她不信这人折腾一通,就是为了夸她两句。
等着呗,肯定还有后续。
又过片刻,西门吹雪顺着她提供的思路,在桌上改完了第十式,请她一观。
她也气定神闲,只留一分心神关注外面的白雾,而后便低头看了起来。
大雾之下,桌上遍布水珠,她二人以桌为纸,以手作笔,画得一张桌尽是水痕。
旁人见了,只会想这一大一小是不是在玩乐,只有对剑理解到深处的人,才能看懂,这一整片混乱中,隐隐连成一片的招式,实在是毫无滞涩,行云流水,精彩至极!
只一眼,姚月便知道,西门吹雪完全与她想到了一处。
“好剑法。”她叹道。
听闻此言,年幼的西门吹雪,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
“多谢。”西门吹雪向她道谢,“我已懂了。”
“既已懂,最后三式,便也不必改了。”姚月说。
“的确不必。”西门吹雪点头赞同。
也是这时,先前传音夸赞姚月的人,又开了口,邀她去院中一叙。
姚月其实有点不耐烦,但对方仿佛猜到了她的情绪,邀完这句,还补了一句:“我与此间主人一道,静候宫主。”
此间主人?那不就是西门吹雪的母亲。
这人是认识西门夫人,还是捉了人家?
怀着这样的疑惑,姚月到底还是起了身。
但她想了想,把西门吹雪带在了身边,以防万一。
至于同在此处休息的一点红和洪七,都不是孩子,不管怎样,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踏进屋外那厚得能把人湮没的大雾之前,她给两个侍女都传了音,要她们在屋内等她,轻易不要出去。
两人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外头的大雾非比寻常。
出于谨慎,也出于对她这个大宫主的绝对信任,她们只对视了一眼,便没有任何动作了。
屋外,姚月牵着西门吹雪,穿过层层叠叠的烟雾,果然在院中看见了西门夫人。
她坐在树下,面前是一方雕成棋盘状的石台,而石台的另一边,则坐了一个头戴獠牙面具的白衣人。
白衣人生得极高,坐姿之下,都比西门夫人要高大半个头。
他看到她和西门吹雪,有些意外,笑了一声道:“宫主是担心我对这孩子不利,才带她一道的么?”
虽失了几分缥缈,但姚月还是立刻认出,这就是给自己传音的那道声音。
被揭破心思,她也十分无谓,只道:“我对装神弄鬼之人,一向不大信任。”
她话音刚落,白衣人一愣,而对面的西门夫人,已直接笑出了声。
西门夫人说:“宫主说得不错,他确实最爱装神弄鬼。”
姚月则挑了挑眉:“所以这位是?”
西门夫人看了白衣人一眼,见其没什么反应,便直接答道:“他是吹雪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