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精化炁中阶。”李秀丽一语道破她的修为:“已经开了灵智,脱了喉骨。等你?到高阶,上半身大概就能?变成人了。”
白?贞贞拿尾巴尖指了指自己,说:“可是,您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十年前,我小的时候,还是个?完完整整的凡人,在故京城破的大乱中,与家人离散流落,不慎被这些恶尼姑掳走?了,才变成了蛇。”
李秀丽一怔,上下打量她:“你?原来是个?人?”目光渐渐亮了起来。想到了什么?。
“是。”白?贞贞道:“甚至,我出身大户人家。父亲去世后,年纪尚小,又无兄长叔伯,就依从阿姊、姊夫生活。他们待我像亲女儿一样好。但当我变成蛇,奋力出逃,曾与阿姊,姊夫、侄女擦肩而?过,他们却一点儿也不认得我了。”
“那时候,我甚至想过死,朝着水里一头扎了进去——”
她忽然笑了起来,露出蛇牙,像个?笑露虎牙的女孩:“真不幸。我发现,我变的是条水蛇!”
“然后,遇到人给我捞起来了。他说,变成蛇了,有什么?了不起?你?有一颗人的心,在另一个?世界里,你?还是一个?人,你?像人一样思考,有智识,甚至还能?人言。多少误打误撞修行的动物?,修了许多年,不过到你?的起点。既然如此,为何不图自救?大衍之数,遁去其一。世间万物?,皆有一线生机。天不绝人,但人须自渡。”
“我在大石头上发了半天呆,卷着一本他给的修行法门?,决定修炼。就以,蛇的模样,修行。你?看,再过一些年,我又能?有一副人的外表啦。”
白?贞贞问李秀丽:“李娘子?,您说,妖算是人吗?”
当然算!真正开了灵智,修行有成的妖,在幽世之中,其实是人类的模样。
在修行者看来,“妖”在阳世的本体,虽然有些还没修到完全的人身,但也已经与原本的同类有生殖隔离,其实已经算是外表畸形的人了。
再往上,修出真正的人身后,只要不显露原型,妖与人就几乎无法分辨了,亦能?通婚养育后代,后代生则人貌。
这时,白?贞贞才看向?寿阳百姓:“我没有那么?大神通,帮他们变回人形。”
“但,他们自己有啊。”
说到这里,李秀丽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拍掌叫好!
寿阳人变成野兽的外型,已经不能?逆转。但他们可以修行,再由兽化人!
并且,他们能?人言,有灵智,修行的速度,只会比真正的野兽要轻松上不知多少倍!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但转念一想,她又皱眉:“只是入道太难了,修行不易。”
她自己进入“游戏”至今没满一年,就有接近炼炁化神的修为,却是一有“道种”公司的手笔,明确指出“仙缘”,二?有论坛上大佬的指点帮助,三有诵世天书辅助,四有多番奇遇。
就算这样,当初她为了获得“仙缘”,杀死“河神”,也是顶冒了很大的风险。
而?寿阳百姓都是生在大周古代的普通凡人,如果让他们自己去修行的话,要多少年,才能?够从兽身变回人呢?
像大夏的枯松老和尚,他一辈子?积德行善,结交善缘,到老态龙钟的时候,才勉强迈入了炼精化炁初阶。
再比如黄眉,它也不是纯粹的野狐,亦曾得青丘教诲,就这样还修行了九十多年,也没突破炼精化炁中阶,甚至没有办法完全变成人身。
就算是寿阳百姓远比真正的兽类修行容易,又要多久才能?修成人形?
如果修行一辈子?,兢兢业业积累元炁,到死都只是在入道边缘,卡在炼精化炁的开始,那么?,他们岂不还是一辈子?都是兽类之躯在生活吗?这样跟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看出她的想法,白?贞贞笑道:“李娘子?,你?可曾见过那些致使生灵扭曲异变的洞天?”
李秀丽说:“当然见过。有的临时溢出区,人可以变狐狸,也可以变作姑获鸟。”
白?贞贞:“洞天当中,人可以变成狐狸,变成鸟,鬼魂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存在。那飞禽走?兽为什么?不可?*? 用?人的外貌生活呢?”
“洞天的存在,既有因恶而?成,亦有因善而?开,庇护一方的。无非看这洞天是因何而?成,为谁所掌控。”
白?贞贞摇头晃脑:“李娘子?。洞天平时不显,覆盖在寿阳县城上。这些百姓如果得洞天之主庇佑,得以变幻形貌。那他们生活在寿阳县,虽然肉身实质还是畸变兽类的模样,但只要洞天一日不破,外表举止都与正常人无异。”
“就算死后会露出真身,就算子?孙无法与别的城池里真正的凡人通婚,但时下的百姓,除非大乱世,本就不离乡土,都是左邻右舍结亲。百年之后,俱是一抔黄土。在这世上的绝大部分时候,有人之外貌,亦有人之实在,如人生活,行人之道德、伦理?,养生丧死。名实俱在,何处非人哉?”
“如此,非要计较肉身实在者,便奋力一搏求自渡,修行百年,再得真正人形。而?修行不成者,亦可人身而?活,烟火人间。”
听到这里,吕岩先忍不住叫好了:“白?娘子?这番名实之辩,颇有师祖之风!”
李秀丽听得愣住了,还能?这么?玩!细一思索,又确实可行。
当初猪九戒在杏花村内,不就是这么?玩的?
杏花村归属它一日,它就借杏花村的洞天,披着田鼠皮,甚至能?使用?这身皮子?的神通,三十多年未曾被识破。
它一头野猪可以鼠貌而?活,寿阳百姓怎么?就不能?在洞天内,人貌而?生?
其他寿阳百姓听了白?贞贞的话,也生起了希冀之盼。
“如果是这样,他们可以选一个?大周的修行者供奉,以形成新?的寿阳洞天。”李秀丽说:“不过,要精挑细选。”
白?贞贞恳切道:“李娘子?,何必舍近求远?我们都蒙您的大恩大德,七情之炁与您联系稳固。我们愿供奉您,为您立庙建祠。请您任寿阳洞天之主。”
红衣少女干脆利落地说:“我不行。”
她并不是没有自信,但她要保大周人族。一向?自我任性的李秀丽,不自觉地、少有地,认真又严肃地思索现实:“我可以当。但一旦我接管了寿阳,你?们变成我的信徒,那整个?寿阳会成为仙朝乃至地煞观的眼中钉之一。现在江北都在狄人的管治下,唯独一个?寿阳钉子?样在这里,狄国一定会再次大军来犯。这一次,会是实打实的大军压境。我可以破洞天,杀妖魔,但阳世之中肉身凡胎的真正凡人大军,就算是练炁化神修士,也没有办法一力碾压。”
到时候,反而?是她连累了寿阳百姓。
白?贞贞叹道:“那人选就难找了。狄人三王子?死在这里,灵芝庵分庵在这里破灭。他们是一定会来重新?探查的。如果发现寿阳有了新?洞天,百姓变回了人貌,那一定会迁怒洞天之主。像我这等浅薄修为,没有什么?神通法力的,别说地煞观、灵芝庵了,狄人中的巫师一流,也不是我所能?抵抗。”
“如今天下的修士,大多数都是仙朝中人,早就跟着逃回幽世去了,已经放弃了大周。剩下的散修……北方的,要么?被狄人、地煞观所杀,要么?降了地煞观。南方的,百神是最成气候的,听说已经都被抓了。”
李秀丽抓了抓头发,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忽然叫道:“啊!何必非要找个?单独的寿阳洞天之主!”
她飞扬眉宇:“这世上还有一个?洞天。寻常的洞天。可能?还有破坏阳世稳定的嫌疑。但是,大周之中,本来就有一个?长期存在。甚至覆盖着整个?大周的洞天啊!”
白?贞贞是半路出家,散修,也不过修行了十年多,常识略少。但她是本地土著,对这个?洞天自然也是熟悉的。
原本的大周,确实覆盖着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笼罩九州的洞天,“山河社稷图”!
在周室尚且居于中原时,幽官体系没有覆灭时,山河社稷图覆盖大周全境。这是仙朝的特?色,凡疆域所至,皆为洞天。
李秀丽笑道:“等把狄人收拾了,重启大周的社稷图,到时候,无非是掌图者,在整个?社稷图里稍微调拨一下,单独为寿阳县和其他被灵芝庵祸害的地方,调整洞天显化的程度。也省得再为其他修士造庙立祠,供奉香火的麻烦。”
只要老百姓正常地交税、生活,即可。不必再供淫祠。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仙朝幽官体系的好处之一。更是社稷图的宝贝之处。
有社稷图覆盖疆域,便可以将大江南北的幽世,统一调拨。
仙朝把继承自通天教的社稷图本体藏得极深,也是为了避免其他势力无孔不入的垂涎。
白?贞贞道:“李娘子?所说是顶顶好的主意。只可惜,我被囚困灵芝庵时,听到过她们跟狄人的密会。您或许不知道,宋家无能?,周室倾颓,如今社稷图的开启办法,已经落入了狄人手里。唉,到时候,本来用?以同九州、一四海的社稷图,只怕反而?变成狄人合并本表人间的工具。”
李秀丽当然知道。玉玺还是她变相“送”到狄国手里的!
“没关系。会拿回来的。”她字字句句,十分笃定。心里想,我会亲手拿回来。踩着那群王八蛋的脑袋,亲手拿回来。
白?贞贞并不知道她北上的真正原由,只以为李秀丽是在安慰自己跟寿阳百姓。狄国铁骑压境,地煞观势力滔天,治下有不少灵芝庵这样的恐怖东西。
李秀丽破灭了寿阳之地的灵芝庵洞天,灭了灵芝圣母分神,又逼走?了地煞观弟子?。
但这里本就是刚被狄人占领的区域,地煞观和灵芝庵在这里的洞天本来就不稳固,派出来的也是新?铸造不久的一百九十三号和修为较为低下的弟子?。
就算这位龙女剑法通玄,龙身浩浩,能?破灭大江洞天,能?破灭寿阳洞天,难道还能?势如破竹,一路杀到狄国核心区域?
那里可不是远离狄国中心的大江洞天,也不是新?收伏不久的寿阳。
狄国的核心区域,有九十九重洞天包围,铁桶般,灵芝庵、偃师、星君等地煞观旗下数一数二?的存在,在本表的分部,都设在那里。可谓神鬼不敢近。
就算有这样的大能?,但一人之力,终归有限。
就算救了本表,大周所有百姓的感激,加起来,能?给对方的权势、修为,也不及地煞观给出的三瓜两?枣多。
而?如果在本表得罪死了地煞观,地煞观治下无量世界的追杀,可是近乎无限的。
如今修行者,多修阴神,保自身才是第一要务。
谁人敢冒这样的风险,只为了区区一个?人间,去得罪统治不知多少狄洲的地煞观?
岂不见连仙朝自己都放弃了大周?甚至,听说,连仅剩的阳神门?派之一的太乙宗,在此的分观,都投靠了狄人……
白?蛇在吕岩的脖子?上转了转,心中酸楚,但不忍辩驳少女的好意,便勉强笑道:“无论后续开不开新?洞天,又或者是真的能?驱逐狄洲,社稷图被大周人族重新?掌握、开启,总有一样前置工作要完成。”
白?蛇看向?仍旧沉默,麻木又显得呆滞、懵懵懂懂的寿阳百姓。
叹了口气:“至少,要先把大家的‘魂魄’重新?变回人形。”
“无论以后肉身能?不能?重新?修炼成人,如果‘魂魄’不能?变回人形,就算肉身是人的模样,举止行为,也同于牲畜,既无人的尊严,少道德,缺伦理?,损文?明,永远卑下。”
“魂魄”是幽世之中,人对映的“现象”的别称。是一种通俗的、比喻般的叫法。
凡人之精神,都在幽世有对应、对照的,元炁凝结的现象。因为对照的现象,可以从里到外,将一个?人从肉身到思想,分毫不漏地反映出来。宛如“三魂六魄”。
听到白?蛇的话,李秀丽立即运转鱼龙变中的“鱼”的本事?,凝炁于目,定睛朝寿阳民众看去。
当即穿透了阳世,看到了众人的“魂魄”。
一看之下,险些眉头打了死结:“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的幽世现象也变成了人不人,兽不兽的样子??”
白?贞贞苦笑着把吕岩听到过的那个?故事?,向?她简洁地讲了一遍。
“李娘子?,当时寿阳百姓在灵芝庵的诱导下,‘自愿’交换奉献了所有大周文?明的相关‘知识’,从千万年形成的、约定俗成,有利于族群繁衍的伦理?道德,到积累的社会上的所有知识、劳动技巧,乃至个?人经验,甚至,连自尊都被取走?了。”
“灵芝庵主导的寿阳洞天虽破,但只是基本的智识灵性回归,其他被夺走?的,大部分仍未回归。”
李秀丽听得毛骨悚然:“傻不傻啊你?们,这样的东西都愿意交换、奉献?”
不少人都低下了头。他们被近在眼前的利益所蒙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拿出去的东西有多珍贵。或许,也有察觉不对的,但是想着及时止损就好。
只是现成的、立刻到手的东西拿上了瘾,等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白?蛇叹道:“如果不能?取回这些,把幽世的模样变回人形,我们之前说的‘修炼’、‘洞天’,都是虚的。大家修炼的难度,不会低于真正的野兽。”
李秀丽拧着眉:“去把外面躺着的那些宰了,这些东西能?取回来吗?”
她说的是城外躺的野兽变化的“寿阳人”。
白?蛇摇了摇头:“粗暴的杀戮,不够。要取回人类之文?明,自然要以毒攻毒,勘破对方之‘虚假’,使其‘魂魄’不稳。那些强行安装融合上去的‘魂魄’部分,会与其分离,回归原主。”
“‘以毒攻毒’,‘勘破虚假’?什么?意思?”李秀丽疑惑。
白?蛇拿起尾巴尖指了指自己跟吕岩,笑道:“李娘子?只管看我跟小吕怎么?做,就是了。”
她竖起身来,自豪地仰头:“我、我姊姊一家,曾被狄人、地煞观追杀多年,我被灵芝庵变成了蛇,也自然是有原因的。”
“不知道您听说过许岩、白?若真这两?个?名字没有?白?若真是我的姊姊,许岩是我的姊夫。或许您在江南,听过他们诗歌的名声?。但他俩不仅是诗人,更精通许多杂学。杂学中,我姊姊尤其精通数术,更擅音律。我姊夫则是一位天文?大家。”
李秀丽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许岩……他是天文?学家?白?若真是数学家兼音乐家?你?居然是白?若真的妹妹?”那岂不是许红英的姨母?
许、白?二?人精通天文?、数术,倒在她意料之中。
记忆中,在太乙观的时候,与她不怎么?接触的许家三口人,常聚在一起,除了谈论诗文?,常常比比划划,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还能?听到一些疑似是数学的话题。
她有时候凑近去,居然能?看到有一次他们在画一个?巨复杂的几何图形……完全超出她贫瘠的几何相关知识量……见她凑过去看,许家夫妇还热情地邀请“修士”一起钻研,问修士对宇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看法……太可怕了吧!她做勾股定律衍生的题都够烦了!
所以李秀丽才不怎么?乐意跟许家人太过来往……有一种被数学老师抽问的恐惧。
白?贞贞不知道李秀丽跟许家人的交情,只以为李秀丽听说过许岩、白?若真在江南的诗名。
“但他俩精通天文?、数术、音乐之流,跟被追杀有什么?关系?”
白?贞贞说:“可能?是因为,某种意义上,我姊姊一家是狄人乃至地煞观某些手段的克星。您见了我如何取回寿阳人的‘魂魄’,就知道了。”
她卷了卷吕岩的脖子?,示意他往城外去。她做蛇十年多,早就把人的礼节忘了大半,十分肆意。
吕岩的脸又憋红了。他也曾几次三番请这位其实是位年轻女子?的白?娘子?,离开他的脖子?。
但对方不肯,又有救命之恩,吕岩没奈何,也不敢去触碰她,只好任由她卷在脖子?上,把自己当座驾了。
到了城外,“人们”躺了一地,尚未醒来。
白?贞贞道:“龙是百族之长,请您以龙息震慑,百兽不敢逃走?。”
李秀丽点点头,她没有完全变成龙身,只是显了琉璃龙角,脸上爬了雪鳞,裙角溜出纱尾,化作龙女模样,喉中含龙吟,声?如天宪:
【别装死,都醒过来。我看谁敢逃走?。】
“寿阳人”遂陆续醒来,皆战战兢兢,拜在地上,极端恐惧,但果然无一人敢走?。它们可是亲眼目睹了白?龙化剑,扎穿灵芝圣母的场景!
白?贞贞游到吕岩头顶,俯瞰,忽然叫住了“县令”,是县衙马厩里的“黑马”所变:
“你?,我问你?一个?问题。”
“县令”咽下一口唾沫,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悄悄竖起耳朵。不知道这条白?蛇想问什么?。
白?贞贞却问了一个?它们怎么?也没想到的,奇怪的问题。
“狄洲现在都是冬天,你?们知道,狄洲下了多久的雪吗?”
“县令”等都被问呆住了?。
它?想了?又想,小心翼翼:“新入狄洲不久,只听说已下了?三个月雪。”
白贞贞道?:“不错,三个月。但狄洲的冬天远未结束,还要再飞雪结冰,冷上三个月。”
“那又三个月后呢?”
“县令”不知她的用意:“等过了?这漫长的冬天,当?然是草长莺飞。我们狄洲足有半年的温暖夏日。”
它?说“我们狄洲”说得十分自然。灵芝庵在让这些兽类变化成人时?,为了?混淆狄洲与大?周,除了?将周人的知识与伦理等抽取灌入外,还会在这些“新狄人”的“魂魄”中置入狄洲的认知,以及对狄洲的忠心。它?们自然而然,就会想把?两方知识重合,有合并狄洲与大?周的欲望。
然后再将它?们缝合般的思?想,投射幽世,再去污染社稷图,以混淆大?周与狄洲,推动合并。
白贞贞冷笑:“这样说来,狄洲只有夏、冬两季?”
“县令”:“正是,正是。”
白贞贞:“敢问狄洲的半年之夏,是始终温暖,还是温度逐渐变化?”
“县令”一提到?狄洲,虽然它?们是新变成的狄洲人,仍然不自禁地十分自豪:“狄洲那半年始终温暖,且不像大?周的夏天那样过度炎热,气候宜人,虽有太阳,却恰到?好处……”
白贞贞闻言一笑,忽然又变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噢?马县令,可知二十四?节气啊?”
这下,不待“县令”回?答,其他“人”也争先恐后:“这谁人不知?”
当?下就有人报了?出来。分别是: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还要那伙子拿了?大?周士、民?记忆的,更得意洋洋地报了?每一个节气对应的时?令,气候变化。
见如此?,白贞贞又换了?个问题:“狄洲之人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如何发?音?”
这些“新狄人”早就伏拜了?狄国?,早将基础的狄语记得纯属,当?即几里哇啦地发?了?四?个词的音。
心里还想,这蛇妖尽问些前?言不达后语的古怪问题。
谁料,白贞贞忽然直起身子,似蛇类攻击前?的警示动作,口中却淡淡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狄洲会有‘冬’、‘夏’的概念?”
话音未落,所有“新狄人”都呆住了?。
“县令”一时?嗫嚅了?下:“为什么狄洲要称作‘冬’、‘夏’?”
白贞贞笑道?:“是啊,为什么狄洲的温暖期,不叫‘热’,寒冷期,不叫‘寒’,非要叫‘冬、夏’呢?”
这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县令”本想反驳,忽然噎住了?。苦思?冥想,绞尽脑汁。是啊,为什么要叫“冬”、“夏”呢?
白贞贞仍然笑着,声音却愈冷愈厉,咄咄逼人:“狄洲都落六个月的雪,半年一样寒冷。照六个月的暖阳,半年一样温暖。那么,它?们的‘春夏秋冬’的概念,来自哪里?”
“冬,夏,是与春秋并列的。二十四?节气则划分得更细致。是华夏先民?世世代代在中原之地观天文而制历法所得。春夏秋冬,最符合节气规律的,唯有中原腹地。”
她的声音里忽然携了?音波,夹带灵炁,几乎暴喝:“回?答我!狄人的语言、文化里,为什么会有‘春夏秋冬’的概念?!”
音波冲击了?现场所有“新狄人”的脑海,它?们开始百思?不得气解,一个个抱着脑袋,表情逐渐呆滞。
意识中,原本成团放置的知识,狄洲与大?周正在缝合的部分,开始产生了?冲突与缝隙。
李秀丽尚在运转鱼龙变灵炁,含着碧色的眸子,略惊讶地看到?,幽世之中,这些“人”的现象,也发?生了?分裂变化。
它?们身上属于人的部分,有的头颅正在从脖子上滚下来,有的五官忽然从脸上掉了?下来,有的四?肢挣脱了?躯体。
这时?,吕岩也站了?出来,又问了?一些天文、音律上的问题。
幽世它?们的现象变化扭曲得越来越快,最终,大?部分属于“人”的部分,都自行脱离了?躯体,朝着原本的主人,呼啸而去。
与此?同时?,真正的寿阳百姓,原本麻木、呆滞迷惘的面容一点点灵动起来,神态逐渐清明。七情还复。
人群互相打量,仿佛从极深的噩梦里醒来,心有余悸,开始骚乱起来,互相认着,叫着,抱头痛哭。
很多人尝试着以兽躯,人立而起。屡次失败着跌倒在地,仍要勉勉强强地人立站稳。
还有人用蹄子别扭地夹起石头,满目仇恨,朝着那些已经满地乱拱,失去了?灵智的人形兽类走去。
待到?最后一个人,真寿阳县令也清醒过来,忙着去安抚乱糟糟成一团的百姓。
白贞贞长舒一口气,笑着对李秀丽说:“不负使命。”
李秀丽看得瞠目结舌:“你们怎么做到?的?只不过好像是问了?一些寻常的问题,它?们怎么就崩溃了??”
白贞贞笑道?:“那是因为,这些看似寻常的问题,本就是狄人乃至狄洲,一直在掩盖的谎言的关键所在。本来,是要拿来对付狄州的。如今,不过在这些‘新狄人’身上牛刀小试。”
“李娘子或许不清楚,但我在已经沦为狄洲的故土,生活了?十年,已看尽狄国?与地煞观的腌臜手段。”
“地煞观在狄洲,在以狄人统治兼并而来的所有华夏人族的故土,本是少数派。但他们有个让华夏人族心甘情愿俯首膜拜狄人、地煞观的最重要手段之一,就是在原住民?的意识中植入‘思?想之锁’,让原住民?将本族看作低贱之族,将狄人看作高贵之族,认为文明尽善尽美的高贵之族,理应统治自己这些文明落后的贱民?。”
“‘思?想之锁’的重要内容,就是宣扬各大?狄洲中的或奇工巧技,或坚船利炮,或所谓‘先贤经典’,从而去推论论证狄人之族的高贵,正是因为他们生来自有高贵之处,所以才能发?展出种?种?奇工巧术,碾压‘落后’的原住民?。譬如大?周。”
说着,白贞贞的蛇脸上,竟也能看出讽刺的神色:“可厌的是,这些狄洲的这些成就,乃至他们所谓的文明,绝大?多数,都是偷取自各阳世的原住的华夏之民?。只稍加掩盖、变幻。”
“在人族之千万年根基上,磊成土台,却还要贬低人族。”
李秀丽挠了?挠脸,随口道?:“这不就是撒谎吗?”
白贞贞苦笑:“是啊。撒谎。可是您知道?,地煞观主导下,众多狄洲,编制了?多少年的谎言,建立了?多少重覆盖了?无量阳世的‘锁’?弥天大?谎,谎得太过夸张,以至于很多人都不敢信他们撒谎了?。甚至狄人自己都有信以为真的。”
“狄人每合并一个阳世,就会伙同那个阳世的人族叛徒,里应外合,偷取了?原人族的文明后,再集中销毁并纂改原人族的典籍。为的就是一个‘死无对证’。”
“而狄人布置下的这些‘锁’当?中,最初的,也是最关键的锁中,却有几个根本的破绽。”
“其中之一,就是天文、音律。”
李秀丽:“为什么?”
这一次,回?答她的却是吕岩,吕岩是许家的学生,也精通杂学:“小生虽不知这些超凡之事,但若论天文、音律,或许,是因为,真正土生土长的人族,皆须在原本的土地上,走过从无到?有的复杂历史。从人立而起,至茹毛饮血,学会用火,捕鱼打猎,躲避灾难,再到?建立屋舍、采摘植物果实,定居一方,以耕种?糊口……常常需要上观天,下察地,根据附近的天道?自然,建立起独有的天文、地理知识。”
“方才白娘子以‘春夏秋冬’诘问狄人,乃因,大?周与许多大?夏的中原腹地,华夏人族所居,一年变化的规律,为人族所察,为了?躲避灾难,更好生活,总结规律,定历法,分四?季节气。这是中原腹地特有的天文。”
“而天地有经纬,各地气候皆不同。例如大?周之西南,再去若干千里,有一婆罗国?,该国?终年只有三段气候轮替,所以,该国?自己研究的历法,便只有三季之分,更不以‘春夏秋冬’名,符合当?地的实际情况。”
“而狄人所居之地,终年只有寒、热,二者替换。他们若是自己土生土长出来的历法,便不当?有四?季之分。甚至,他们的语言里,就不该有‘四?季’的概念。”
“而天文历法,何等重要,堪称人族一步步走来的基石之基石。如果基石都是假的,‘锁’中的一系列东西,都可以推导为假。”
李秀丽有些晕了?,但大?体理解,这是狄人客观现实上露出的破绽。
“那音律呢?为什么音律、数学也是破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