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耳朵尖尖上别的?白绒花一样的?装饰——一团缩起来的?光球,立时就要腾空而?起。
红狐——李秀丽立刻按住了跃跃欲动的?蒲剑。
现在灭了它们可以,但引不出?背后的?那个“菩萨”,没法真正破这?个洞天。
这?个庙里牵引着通向幽世?的?一根线,那线的?尽头,连着的?估计就是比丘尼口中的?“菩萨”,才是此间洞天的?真正主持。它现在还没有真正“降临”。
等他们期待已久的?大法会开始时,那东西降临了。才是她真正动手之时。
她用狐狸状态下,对洞天的?丝缕堪称洞若观火的?眼睛,回看了一眼这?个洞天。
在天赋异禀的?,狐狸们的?眼睛中,这?座九层佛寺,是一个巨大血肉团,蠕动着,镶嵌在山体里。每一层都有个大肉瘤,一鼓一鼓,其中端坐着一个闭着眼睛,肌肤铁青,露出?獠牙,袒着躯壳,长着尸斑,挂着阴森笑意的?鬼童。
每一层的?无数比丘尼,环绕着肉瘤,盘膝而?坐,对着这?些高大的?鬼童,礼赞不绝。
惊魂未定的吕岩回到旅店,就看到了昏迷过?去?,五花大绑的店主夫妻。
张半武、陈二娘都挎着刀,迎出门?来:“贤弟,我们收拾了这对贼公贼婆,敲门?叫你,却发现你不在房中,正?要出去?找你。”
吕岩道:“兄长、嫂子,已经发现这里是黑店,他?们拐带儿童了?”
“什么?”陈二娘皱眉道:“我们是发现茶水里下了迷药,这对贼公贼婆躲在我们的床底、柜子里,还?有兵器闪光,图谋不轨。他?们还拐了孩童?孩子在哪里?”
“我把那孩子放了,他?跑出去?,被一个似乎是熟识那孩子的比丘尼带走了……”吕岩急急道:“这些倒罢,寿阳县有古怪,我亲眼看见黎明交替之时,许多百姓出行,但人畜颠倒,站着的牛,被牵着鼻环的人……”
“竟是这样?!”张半武吃惊,“我们还?以?为单单只是撞见了两?头黑心驴精,没成想县中其他?百姓也有问题!”
陈二娘道:“吕弟,我们也见到了。捉住这二人时,天要亮不亮,光照了一缕,然后这两?人竟变出了驴的嘴脸。”
三人一对情报,皆知寿阳县中藏妖隐魅,深有古怪。
张半武拿了杯冷茶,兜头泼了黑瘦的驴脸店主。
他?打个激灵,慢慢苏醒,鼻青脸肿的,口中喊着好汉饶命。
“我们问,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人?驴?”
“人……是人……”店主眼睛微转,大着舌头,倔强地一口咬定自己是人。
见此,张半武当即伸出指头在他?胸口某处重重一按,剧痛瞬息从胸膛扩散开来,店主从没经过?这样?的疼法,立刻嚎叫起来,甚至痛得在地上打滚。
这样?的嚎叫甚至骇醒了店主婆,见此情形,吓得缩在一旁发抖。
张半武嘿然:“还?说自己是‘人’?人有这样?的耳朵?”
等到疼痛止住时,张半武作势要再按,店主吓得屁滚尿流,爬着抱住了他?的脚,一点也没有驴的倔强了:“我说,我说!”
“我、我们以?前,确实不是‘人’。我俩本是这家店养的两?头驴……因得了灵芝庵给与的机缘,得以?化作人形……”
“你们俩是驴,那县城中的百姓,也都是动物所?化?”吕岩问,肃容道:“莫想狡辩,我都亲眼看到了。”
怕这三个心狠手辣的凡人再折磨他?们。店主夫妇垂头丧气,只得将寿阳县的情形和盘托出。
“寿阳县里的百姓,确实都跟我们一样?,原本是飞禽走兽、蛇虫鼠蚁……”
店主夫妇说,原本,寿阳县只是一座普通的县城。不知何时起,在寿阳县郊,悄然多了一家尼庵,唤作“灵芝庵”。
灵芝庵里既不供观音,也不参佛陀罗汉,只拜了一尊菩萨,唤作“灵芝圣母”,据说是一位有名的诸天菩萨化身。
刚开始,无人知晓灵芝庵,直到庵中的灰衣尼姑们,笑?容满面?,挨家挨户地上门?,说只要求子,灵芝圣母极为灵验。
有年过?半百却膝下空虚的,死马当成活马医,将信将疑地前去?参拜灵芝圣母,然后极高兴地回?来了,没过?一个月,家宅就传出了怀胎的喜事。
于是陆续有人上门?,无一例外,很快都有了好消息。
如此奇事,霎时轰动寿阳。尤其是灵芝庵不要捐银,也不收香火钱,大门?向四方开,有求必应。无论贫富贵贱之家,都争先恐后,或上灵芝庵来求子,或带着好奇来参观。甚至消息还?传到了附近县城,有风尘仆仆,拖家带口赶来的。
但真正?把灵芝庵推上神坛的,却是一些或残疾,或绝症在身之人。他?们倒不是来求子的,只是大多病已药石无医,或残疾使生活万念俱灰,就破罐子破摔,寄希望于神佛,拜遍各路仙家。
听说灵芝庵异军突起,他?们也可有可无地去?祈求一番。
不料在蒲团上合掌拜罢,菩萨在上,泥塑漆绘的面?上,高高在上,俯瞰他?们,流了一滴又一滴的清泪。似乎怜悯世俗苦难。
那些眼泪都落到了净瓶中,灰衣比丘尼接了,说:“这是祂洒下的甘霖,你们饮下罢。”
他?们饮下这些甘霖,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奇迹就发生了。
他?们躯体发热,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断肢再生,哑巴说了话?,聋子听了音,瞎子睁了眼,更有重病不能起,被家人背来的,一个鲤鱼打挺,脸色红润地跳了起来。
消息一经传出,原本就已门?庭若市的灵芝庵,霎时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数不清的男女老少,即使挤不进庵堂,三跪九叩,也要在庵门?外哀求祈求:“救救命罢!”“我的冤家生来就听不见……”“我儿残疾已十年了……”
甚至还?有不少歹人,不信神佛的说辞,成群结队,妄图闯入灵芝庵,将灵芝圣母像劫走,绑架尼姑,逼他?们说出甘霖的秘密。
想要强抢者,在闯进灵芝庵深处后,再也没有出来。
芸芸众生顶礼膜拜,香烟袅袅,那尊秀美高大的雕像沉默无言。
灰衣的比丘尼们站了一排,或年轻或年少,面?容或有不同?,却都有着弧度类似的笑?容,那样?慈怜:
“莫怕,菩萨待众生一视同?仁,平等看待。所?有的哀嚎,祂都会听见、回?馈。”
在人们欢欣雀跃时,比丘尼又说:
“可,众生并非只有人族。故此,祂亦不忍见那些可怜的牛、马、驴、羊、狗等等非人众生,受苦受难。”
“菩萨别无所?求,祂可解汝等之苦,只愿汝等亦解脱其他?非人众生。”
寿阳县的百姓都懵了,有人小心道:“您是说,让我们从此不再用牛马、不再驱使畜生,不再吃飞禽走兽吗?”
为首的灰衣比丘尼,摇了摇头:“不,菩萨亦体谅你们。众生,何者不苦呢?汝等力不及牛马,而求于牛马。汝等机敏迅捷不及狡兽,而求于猎犬……皆是苦衷。而飞禽走兽,为人所?驱使,亦乃求食求活。”
“只是,非人众生,为汝等所?驱,往往竭尽全力,毙命乃止,甚至肉身为汝等所?啖。所?得却仅有一饭,一宿之地。此乃不公。”
“菩萨愿以?甘霖降人族,愿人族亦以?珍若甘霖之物,善待非人众生。”
人群略微骚动,他?们听明白了,这些尼姑说,菩萨可以?给他?们甘霖,但也要求他?们善待家里的那些飞禽走兽。
大畜生们给人干活,被他?们养起来吃,但他?们也给了草料饲料等食物,给了牛栏驴棚鸡窝这些住处,还?不够吗?有些家里穷的,甚至跟它们一处吃,一处睡咧!菩萨却说不公平,那怎样?才是善待?
有人问道:“法师,可什么是善待呢?我们家里就这么点东西,但一向宁可勒紧裤腰带,也要把喂畜生的草料给打足了。再要珍贵,我想不出来了。难道要我把全家的口粮,也给它们吃?”
他?能想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也就是家里米缸剩下的那点粮食。
比丘尼们都笑?了。连上首的菩萨,都在青烟里,隐约有丝丝笑?意。
一个年龄最长的,三四十岁模样?的比丘尼,说:“施主说笑?了。粮食,怎么算是珍若甘霖呢?你看样?子是位耕田的农夫。”
问话?的老农点了点头,嘀咕道:“粮食还?不珍贵?”
这比丘尼却问:“你可知云的变幻,如何昭示次日?的天气?可知细微的征兆,如何辨别风雨的动荡?可知哪里的泥土适合种怎么样?的庄稼?农具如何修理、使唤?插苗要多深?可知哪些施肥浇水一日?的次数?”
“知道,”老农说:“哪个耕田的不知道?这些不知道还?怎么耕田?”
比丘尼笑?了笑?,又问道:“施主逢年过?节,会祭祀祖宗,会给孩子们讲祖宗,讲故事吗?”
老农挠挠头:“这当然,得叫小孩子知道自家的来路,族谱,祖宗,那也得知道吧。”
比丘尼道:“那施主知道如何与亲戚交往,如何友爱兄弟姊妹,如何恭敬父母吗?”
老农被问得有些挂不住脸:“师傅,瞧你说的!要是不知道这些,岂不是畜生?”
比丘尼没有继续问下去?,合掌道:“施主,这些,都珍若甘霖。”
啊?老农愣住了。
他?涨红了脸,觉得这尼姑在戏弄他?,气咻咻道:“难道你要我把这些教给家里的老牛?这、这怎么给?我、我给牛讲我祖宗的故事,叫他?孝顺老牛?它也听不懂啊!”
有个书生大笑?道:“古来,对牛弹琴就是荒唐笑?话?,法师要我们效古人的荒唐吗?”
他?话?音一出,顿时哄堂大笑?,庵前笑?成一片。
比丘尼们却不以?为忤,待笑?声停了一些,齐声佛号。
那最年长的灰衣尼姑平静地对书生说:“儒生,你家中老母亲,年已六十有七,却寿数将止,此非天寿,乃早年磨损过?甚。菩萨的甘霖不止可以?再生躯体,更有还?童延寿之效。寿数未止者,可补足天寿。寿终者,可延寿。”
书生顿住了。
人群也静住了般。“还?童延寿”四个字一出来,人人的呼吸都粗重了一刻。
比丘尼们仍然那样?笑?着,同?上首的“灵芝圣母”几乎一个神态:
“各位有心求甘霖者,可请去?菩萨小像供奉。菩萨有灵,会渐渐与汝家中的非人众生同?貌。
汝等可在菩萨小像前,或可口述,或可焚烧字纸,便有甘霖降下。”
终于,有人动了,一个残疾的妇人,还?瞎了眼,扑上来问:“我只会刺绣,我说给菩萨听,能换取甘霖吗?”
“可以?。”
“那、我、我,我会弹奏琵琶,算吗?”
“算。”
甚至有牙牙学语的孩童,问:“我会写,写大字!尼姑姨,能换吗?”
“能。”
“请菩萨像要钱吗?”
最后见比丘尼摇了摇头,人们都涌了上去?。
既不花钱,试试又怎么样??如果?不灵,大不了砸了。
如是,寿阳县的许多人都从灵芝庵请回?了菩萨像。
老农看见菩萨像落到家中,竟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泥头融化、融化,竟然变得与他?平时使唤最多的黄牛一样?。
书生悄悄地在人群走光后带了菩萨像回?家,看见神龛中,“灵芝圣母”的头颅,变得与他?母亲最宠爱的狸奴一般无二……
老农对着牛头的菩萨,带着厚重口音,唠嗑起了耕作的常识。
他?家的窗外,老黄牛懵懵懂懂地趴着,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看向这边。
书生打量着猫首的神灵,随便拿了本《论语》,放在了神龛前。
墙角,正?在打瞌睡的狸猫伸个懒腰,突然歪着头,看向书房。
几乎没两?日?,整个县城快疯了。
人们奔走相告:“有用,真的有用!”
从每座神像上,流淌下了甘霖。
老农看着摔瘸了的儿子站起来,一把搂住。
书生看着濒死的老母亲,白发转黑,泣涕满面?。
还?有肚子饿的人,试着喝下甘霖,只不过?几滴,竟然一整天都不觉得饿。
更有许多本来健康的人,只是想着试试,却大为惊喜。
他?家养了好几头牛,好些羊,他?随便拿孩子写的大字,供给那个头颅变得似羊似牛的神灵,
谁料,不但神像底座泊泊涌出甘霖,那些每日?都要耗费他?大量饲料、精力、钱财伺候的牛羊,竟然不吃不喝,肚子却饱足了,精神百倍,连小羔羊都一夜之间长大了一些。
这个人去?灵芝庵问,于是,灰衣的比丘尼们,回?答道:“施主,你们既然以?如此珍贵之物,善待了非人众生。便已经是最足的报酬。菩萨最讲公平,那非人众生既收了这样?的报酬,为你们劳作,便也不应再吃你家的粒粟。”
“至于甘霖的果?腹之效……”比丘尼在神像下,低眉一笑?:“……之精华,尽在其中,又为何不能果?腹呢?”
这消息一传出,原本只是观望的很多人,都大喜过?望。
只需要耗费点嘴皮子,或者写几个字,花点字纸,第?一可以?换来甘霖。这甘霖,能还?童延寿,医治百病,残疾再生,甚至还?能不用吃饭就饱了肚子。
第?二,自从供奉了菩萨,自家的畜生都不需要吃饲料,就能快速长大、干活,能省掉多少钱?
这是没有代价的多重好处啊,何乐不为?
这唤作“灵芝圣母”的菩萨,慈悲,太慈悲了。供奉,必须供奉!
一时间,寿阳县,从县太爷到平民?百姓,富贵贫贱,家家都请了“灵芝圣母像”,供奉在家中。
直到,有一天……
老农嘀咕着起床,脖子上不知何时长出,并松弛的巨大袋子晃了晃,他?挠了挠头顶越来越痒、越来越硬的两?处。
脑袋里混沌懵懂一片。
今天、今天也要给神灵供奉。
可、可是,讲什么呢……耕作……耕作,每一个细节,全,全讲完了……
祖宗的故事,好像也、也讲完了。
别的,能讲的,都讲、讲了……
老农觉得头脑里空空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今天供奉的内容。甚至都想不起昨天讲的内容……
他?走出房门?,觉得头顶越来越痒。
肚子也咕咕直叫。
甘霖……甘霖呢……不,不想喝它。老农嘴里发干,望着门?前的一片青草地,忽然直了眼。
草……真嫩啊……一定很好咀嚼……
他?分泌出口水,朝着草地奔了过?去?。
啊,他?的孩子们,怎么都已经、已经撅着屁股,四脚着地在吃了。
给他?,也留点啊……
老农低下头,幸福地,大口大口地咀嚼起青草。
牛栏里,老黄牛人立而起,前蹄挠了挠头,蹄子渐渐分成五瓣,变得灵活起来。推开栏门?,它自言自语:“咩,我昨晚怎么睡在牛栏里?起这么晚,打柴都迟了。”
黄牛哒哒哒走过?门?前,看到趴在地上的几个,生气地走过?去?:“谁把牛的鼻环取了?牛跑了怎么办!”
它取下自家鼻子上的鼻环,给地上的那头戴上了,拉回?牛栏。又取了斧子,慢慢地往外走,还?对屋里正?在烧火做饭的几个小牛犊叫道:“别忘了来给我送水和饭。不许打架!”
村里的其他?门?户也打开了,“人”牵着“牛”、“驴”陆续走了出来,笑?着互相打招呼。
县城中,三种花色都泛白了的“老夫人”,挠了挠手背,弓着腰,慈祥地站了起来,叫墙角还?在逗弄“猫咪”的橘黄色“书生”:“你今天该去?看书啦,没过?多久就要开考了。”
“是。”橘黄色的“书生”卷起论语,温吞地扶着母亲先回?房中。
日?头慢慢升高。
寿阳平静又平凡的一日?,照常开始了。
灵芝庵的大门?打开了,早课的诵经声,悠长的钟声,一下接一下。
小小的庵堂扭曲了一下,倏尔,化作了九重高的宫殿似的佛寺,嵌入山体。
那尊被供奉的神祗,站在最高的一层大殿中,在山顶,俯瞰寿阳,笑?意愈浓。
而走过?庵前的每个“人”,也都同?往日?般,尊敬欢喜地朝庙宇合了合掌。恍若没有看到灵芝庵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天翻地覆的变化。
直到,墙外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灵芝庵中,灰衣比丘尼们齐齐停下了功课,仰面?看着那尊神像,恭敬道:“是,谨遵教诲。”
平静地列队而出,往城门?而去?。
她们身后,慢慢地,跟上了许多人。
士农工商,男女老少,寿阳县的百姓,所?有“人”都走出家门?,汇聚起来,跟着她们,平和地走向城门?。
最后,连衙门?、兵营的门?也开了,昨日?说去?拜访守城将领的县令,与将领的亲兵们一起,接过?“将军夫人”、和“将军母亲”一起递过?的头颅。
一个血淋沥,至死怒睁双目的头颅,也跟在了比丘尼身后。
将军从不饮甘霖,更不供奉灵芝庵的神祗。
但是他?的亲兵,他?的兵卒,乃至他?的家人,并未抵住诱惑。
这座曾阻挡了狄军许久的坚城,从内轰然打开了大门?。
狄人勒马,狂笑?起来。寿阳,降。
黑驴二人说完了自家的出身来历,哀求道:“我们知道的就这些了,真的就这些了……壮士,饶命……”
而听完全部的吕岩、张半武、陈二娘三人俱呆若木鸡。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大周人人不解的寿阳之变,背后竟然有这样?的悚然故事!
这寿阳是一刻待不得了!得立刻离开这里!
三人商议了片刻,当即决定,趁着现在还?在城外,直接绕远路,绕过?寿阳,直接远离此地!
刚回?房收拾了包袱,就听到楼下,被他?们捆在柱子上的“店主夫妇”狂叫起来:“法师,法师,救命!那三个凡人,包括那个有孕的女人,现在楼上!”
三人悚然向下看去?,便对上了几张素净含着悲悯的面?容,容貌不同?,笑?容的弧度却一模一样?。
灰衣比丘尼身后,无声无息,黑压压的寿阳“百姓”,将旅店围成死角。
她们谦和地说:“三位施主,大法会今日?举行,邀请三位参加。”
阳光下,她们端庄又凝固的姿态,投影照在地上,若神。
无数面?无表情的寿阳“百姓”,影子也落在雪地里,像人。
他?们一步步往旅店逼近时,影子交汇、融合、变化,颠倒着,蠕动着,却再也看不出像什么了。
本该关闭的城门,洞然?而开,火光从城中亮到城外。
马车、板车、驴车、轿子、两条腿,整个寿阳县的士民,扶老携幼,倾城而出。有说有笑?,庆祝节日般,齐聚在城外高大的山脚下,仰望那座嵌入山体,高有九层,宫殿般的佛寺。
每一重?大殿中央,都结庞然?肉瘤,仿佛是另一种?形式的光相,衬着莲坐其中、高十来米的巨大鬼童。
九位鬼童皆紧闭双眸,肌肤是青灰色,长满尸斑,獠牙外露,却笑?容满面?,仿佛欢喜极了。只消看祂一眼,悲苦之人顿时?开怀,忧愁之辈见之忘忧。
众多比丘尼,众星拱月般,环绕鬼童们?而坐,敲击木鱼,梵音不绝,欣然?礼赞。
一只赤狐在山腰的山林中,蹲在一块大石头上,雪花落满它的皮毛。
它一边捂着鼻子?,厌恶极了这座佛寺连大雪都盖不住的浓郁尸臭,一边按压住性子?,耐心等待着法会开始。
赤狐的脾气不好。但每每“狩猎”、战斗的紧要时?刻,却总有出奇的忍耐力。
这时?,却有一行队伍,由?比丘尼带领,寿阳“人”,在一俩盖板车上,押送着三?个昏迷过去的凡夫,在众目睽睽治下,运到了佛寺脚下。
二?男一女,都是熟悉的人。赤狐稍稍坐直了一点,拧起眉头。
带队押送的比丘尼合掌佛号:“已将您所说的凡人,全部带到。”
声音平常,却清楚地直达九重?佛寺最上方。
最高的大殿中,比丘尼们?侧身让开,走?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狄人贵族打扮,高鼻深目,长得跟被她撞断狗腰的那个四王子?很?像,一个面?貌陌生,是个青年女冠,但穿着一身左右颠倒的道袍,一张脸上的五官,单个生得都不错,只是七歪八斜,竟是乱长似的。
狄人说:“果然?有个孕妇啊。还不错。这次法会能?办得更?圆满一点了,灵芝圣母会高兴的。接下去一年的合作,望祂老人家多出点力。”
颠倒道袍的女冠,却歪着鼻子?,倒着嘴巴,嬉笑?满面?,眉毛却皱着,似愁非愁,似乐非乐:“错,错,错。最妙的不是那女子?,而是这三?人里的书生。”
狄人皱眉道:“书生?”
颠女冠掐着指头,不知算到什么,嘴角咧得更?大:“书生,吕姓。嘿嘿哈哈,许家的学生!”
狄人露出惊色:“许家的学生?”
随即大喜:“什么!?好、好、好!这倒真是妙得很?!”这下,不止灵芝圣母高兴了,连他也笑?逐颜开。
他竟激动得在殿上踱了两圈:“那群废物,动用了‘桥’、‘船’、‘江’的手段,都没能?抓住许家人。今天倒有此意外之喜!”
颠女冠笑?道:“欸?你这话岂不是将小师姐、三?师兄也骂进去了?他们?守在玉京,扮了这么久太乙魔宗弟子?,还不是功亏一篑?”
狄人贵族立刻住了口,轻批自己脸颊:“是师弟失言、失言。伏击都已尽力,怪只怪,冒出个狂徒李秀丽,横插一手,徒增这诸多变数,毁废多少计划。”
按他们?的计划,擒许家人,一家凡夫俗子?,手到擒来。
谁料冒出个“赤霞龙女”李秀丽。先是通过幽世重?伤四弟,又横插一手,毁损了沿江的“芯”,且因她带来的一系列变故,导致孙雪提前发觉不对,拼死把许家人送出了太乙观。导致华武兴父子?现在没有进京,未入瓮中,在外带兵,串联旧部、同僚,给前线狄军带来了数不尽的麻烦与威胁。
如今许家三?口被深藏在华家军中,想下手,千难万难。
更?不要提她先是闯万寿龙宫,夺走?了至关重?要百神之炁。而百神之炁,这是祭炼传国玉玺的关键之一。
随后又孤身渡江,捣毁了大江洞天,害得狄军谋划已久的三?阵之中的“江”,直接作废。这可是整整一个水军的力量啊!
对李秀丽此子?,狄人上上下下都恨得咬牙切齿。
狄人贵族深叹一气:“所幸,旁的,都可以重?新起,重?新找。传国玉玺依旧在我?们?,优势便在我?们?这里,虽小师姐丢了百神之炁,但百神的本体已经被关住了,养些时?日,便可把剩下的炁取完,勉强也够用。”
他居高临下,俯瞰九重?佛寺下,那些逐渐聚集的寿阳“百姓”。
心想:待本王将寿阳等分南河中流的城市,这片土地上的数百万周室百姓,彻底腾换、转变为我?狄人部众,再取其炁,灌入玉玺之中。
哈哈,这些百姓,既是华夏之“人”,又是坚决降我?狄洲之部,它们?的炁,借由?玉玺再输入社稷图中,可谓是污染社稷图、同化大周的上佳之药。
毕竟,社稷图只辨万民之炁,而炁由?人之情感、精神、记忆等汇聚所化。这些“人”既有原本的记忆、情感、知识等等……又如何不算大周之民呢?
既然?是大周之民,坚决要混同狄州与大周,那依从大周百姓精神与文明而存的社稷图,又凭什么抵抗狄洲的合并呢?
哈哈哈!狄人贵族渐渐又愉快起来。深觉自己与灵芝庵合作是一步绝妙的棋。
待到那时?,不但父皇必将记他一功。地煞观里,也必有他一份辛劳!
他在心中算盘打得不停,充满恶意的心炁散发出去。忽然?,他精神一刺,似乎被什么给盯了一眼,立刻低头看去。
只看到灵芝庵嵌入的山体,被白雪覆盖,银装一片。
陆续有些动物,如黄鼠狼、狐狸之类的小体型,藏在枯枝、石头后,伏在雪里,鬼鬼祟祟,有些贪婪渴望地看着山下。有些悲哀又无力地凝望着那些聚集的“百姓“。
都是些废物点心。狄人贵族眉头一皱。灵芝庵给了它们?这么大的机会,去取代寿阳民众。可惜总有些不中用的东西,没能?化人成功。
就算化人成功的当中,也有些蠢货,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没有缴尽凡人手中的书籍,让有些变成了野兽却还残有自我?的寿阳人,给逃进了山林藏起。不过,都只是散兵游勇,仗着体格较小便于躲藏才逃出来的,不足为惧。
就算其中有怨恨他和灵芝庵的,已经变成野兽的他们?,徒有爪牙,“人”只要设下陷阱,拿起弓、刀,穿上甲胄等,随时?可以将这些余孽剥皮楦草。
“三?王子?在看什么?”女冠注意到他的分心,九十度地歪了歪头,然?后脑袋在脖子?上旋转一周,环视山林后,在某处微微一顿,又转回?来:“没什么有特别之炁的东西呀。只有个狐狸的皮毛,在雪里红得像火,好漂亮。”
“师姐,莫唤我?三?王子?,我?已经是师门的记名弟子?了。”狄人贵族笑?道:“确实没什么,大约只是可笑?至极,但微不足道的‘怨恨’而已。”
他顺着女冠停顿的方向看了一眼,善解人意:“不过,这狐狸倒当真挺鲜亮的。师姐如果喜欢,待到大法会结束,我?命人围山,专门捕了那只狐狸,剥皮给您做围脖。”
“要先分辨啦。真狐狸的皮毛,不要。它们?太可怜了,被人杀得都没剩几只了。”女冠笑?嘻嘻,语气飘忽轻快:“但人太多了,世上少一个人,宇宙就轻松一分呢。如果是人变的狐狸,那我?要做成披肩的款式,不要围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