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帝喃喃:“黄卿,你听到了?吗?他们都在喊,在喊……”
“陛下!圣人!”黄宰相阴鸷的目光,鹰隼般盯住了?他:“如此,华武兴才非死不?可!”
他一步步,逼近书案,双手撑住:“您听听,听听!如果华武兴不?死,以他之威望,甚至有?人视他如悬天之日……”
“华卿,不?会反……”
“但以后如果他继续坚持要战呢?他身负皇恩,却不?体?谅陛下您的为难。就已?*? 经该死。”
黄宰相说:“何况,您别忘记,当年您被狄国追得几乎要跳下海,但有?万一,难道您还想继续体?会这种痛苦吗?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如今,狄国要和谈,已经答应不?过江了?!唯一决不?肯变更的条件,就是杀了?华武兴。毕竟,他不?死,朝廷那群人北上之心,就始终蠢蠢欲动!”
萎靡苍白的皇帝,瘫如一条无骨的虫,稀疏的胡须垂在皱巴巴的胸前龙爪上。
他喃喃:“‘万一’……‘安顿’……对?,朕,朕想安安稳稳地在江南……”
黄宰相某种角度,竟似俯瞰着这么个极度自私懦弱卑劣的东西,像照一面?变形镜,咧开嘴笑了?,似恭敬:“狄国指名,要臣作为宰相,去监斩。陛下,时辰将至。”
他在“指名”、“宰相”两个字上加重了?音。
说罢,不?待皇帝同意?,便整了?整衣衫,礼仪周到地往外退去。旋即,退到门外,扫了?那些?跪倒的官员一眼,一一记下他们的脸,冷笑着,拂袖而走。
皇帝爬了?起来,歪歪扭扭地站直,此时,站在殿门的阴影处,目视着黄宰相远去的背影。
“陛下!”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臣,在黄宰相之后,走到门边,竟与那些?摘帽的官员一样,跪倒在地。
皇帝去扶他:“老师!您这是做什么?”
老臣激动道:“陛下,天日昭昭,您难道要被乌云蒙蔽了?心头吗?”他扯着皇帝的袍角,将其踉跄扯到了?阳光下,指着太阳:“您要在这样的天日下,杀死无罪的忠烈吗!”
皇帝被太阳刺了?眼,抬袖挡住阳光,喃喃:“天日?如今,在百姓心里?,支撑着大周的天日,或许,是华卿。”
但,真正的“天日”,是朕啊。
为了?朕,也没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请华卿去死啊。
他要求的也不?多,只想不?再那么流离,能舒舒服服地,安安稳稳地坐皇位。
想起曾经追他跑过山河,穷凶极恶的敌人,他不?禁发起抖来。
为了?朕,没有?办法。你要体?谅我。体?谅我,好好去死,卿家。
老臣愈加激动:“陛下,您若不?应,臣,跪死殿前!”
皇帝流着泪,心里?又懒又冷又厌,一点?波动也没有?了?,动情地说:“老师,不?要这样。朕,朕也没办法啊!司天监说,今日,注定天狗食日。您看。”
他指着天空。
老臣愣住了?,臣工们抬起头,顺着皇帝的手,看向天,却看见,光线骤然黯了?下来。
有?一头巨大的细腰犬状阴影,伏在太阳上,正缓缓地张开大嘴,黑色逐渐蔓延、吞噬了?天空上的太阳。
大周皇帝缓缓说:“狄国,金骨那王帐,以天狗为图腾。百姓如今视华卿为恢复故土的天日。但天狗食日,凡人无法阻挡。可见是命中注定,天定华卿有?罪,他天命有?此一劫。朕,亦无可奈何。”
他环顾着那些?跪倒的人,听着遥遥传进宫的呼声,假惺惺道:“如果日轮不?能为天狗所吞,天相逆转,那朕就秉承天意?,重议华卿之案。”
“若天日昭昭,便将军无罪。”
言罢,被宫人搀扶着,回去休息了?。
皇帝许下的“诺言”,在此特殊的时机,迅速地由宫内传向全城,甚至被飞驰的马匹
,飞散的鸽子,传向各地。
刑场上。
黄宰相已经坐在了?监斩的位置。
狄国的金骨那王子,则坐在他身侧的高台上,比他还高了?半身。
金骨那身边,他的老傅母正在为他打扇,他取过一皮袋人乳酒,靠在傅母身前,正饶有?兴致地,一边观看下方华家人被押上断头台的场景,一边慢慢饮着。
正当华武兴最后被押上台时,底下从内到外,围满的人群,忽然惊呼起来。
光线黯了?。
金骨那抬头一看,神色一凛,立即坐直,摆出了?一个族中祈祷祭祀的姿势,心中暗笑,面?上越发兴奋:
天狗食日!
天狗是他们一族的神圣象征,莫非,是上苍也暗示国运在狄,汉人天日将黯,合该举族为奴?
他当即举起手来,用?本?族语言,咆哮道:“儿郎们,天狗至!汉道衰,狄运昌!”
骑兵们坐在马上,也兴奋地捶着胸口,大叫:“天狗至!汉道衰,狄运昌!”甚至呜呜地朝天吹向号角,似乎在为天狗助力。
天狗扑住了?太阳。
华武兴的头被按下。
天狗张开了?獠牙。
刽子手高举刀锋。
台下,一位老太太扑到场边,对?着刽子手喊:“孩儿,你今日若杀华将军,此生莫作我汉家儿!”
刽子手的双手开始颤抖,刀锋慢慢放下。
黄宰相当即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刽子手上来,一把?推开这个犹豫的。
犹豫的刽子手却松了?口气,径直走下了?台。
新的刽子手,欲要举刀,又有?一家人扑出来,操着故京口音,喊:“儿,你今日若杀华将军,你老父老娘我们,今夜泉台赔罪华家人!”“夫,你今日若把?屠刀举,当夜夫妻生死别!”
这个刽子手也抖了?手,咣地砸了?刀,想捡,双手抖得捡不?起来。
一连换了?三个刽子手,三个都不?敢举刀。
黄宰相见此,发了?狠,沉声道:“下一个,再不?敢举刀,就把?他全家绑了?,看他是要全家的命,还是下刀!”
“杀!”令牌落地。
终于?,第四?个刽子手哭丧着脸,看着独生孩儿被狄国骑兵提前拎在手上哭喊,他狠下心,闭上眼,举刀——落——
金骨那立刻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甚至身体?发颤,眼里?因兴奋而冒出血丝:“杀——”
杀字未落。
“噗”——金骨那吐出一大口血,胸口到腰腹的骨头一瞬间全部?裂开,骤然凹陷,从高台之上,猛然跌了?下去。
咚——刀砍进了?……砍……卡在了?一对?琉璃般的角上。
红裙少女呼了?一口气,凭空显现在法场上。位置就在华武兴身侧。她一转头,本?该落在华武兴脖子上的大刀,劈在了?她的角上。
她伸了?个懒腰,深呼吸一口气,高兴地喊:“我终于?爬出来啦!”甚至还揉了?揉眼睛,全然不?觉,她龙角疙瘩缝里?顶了?一把?大刀。甚至,顶着角上的刀,左顾右盼。
与此同时,天空中,攀在太阳上,正要一口咬下的天狗,猛然消失。
原本?黯淡的阳光,一霎间,全然恢复了?明亮。
昭昭之日,重新高悬天空。
大周百姓,都怔怔地看向天空。
人群中,那个捧着父母血泥的半大少年,忽然大叫起来:“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将军无罪!”
人们被他惊醒了?。
一个、两个、三个……京城内外,无论何地,无论何人,一声,两声,三声……
渐渐,那些?喊声,惊雷般震荡寰宇。
所有?大周人,都声嘶力竭地在欢呼: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将军无罪!”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将军无罪!”
震耳欲聋的山呼海啸声?里,李秀丽的双眼很快适应了突然明亮的阳光。
但张开眼睛,她对大周的第?一印象,就是四面八方,对准她的箭头、刀枪。
而她身旁,还有一列披头散发、身穿囚衣的钦犯。
高台上,一个留长?胡子,穿紫袍的大官——在大夏待得久了?,连李秀丽都知道,这穿紫袍的,怎么着?也得是三品往上了?。
紫袍大官在台上拍着?桌案,发出?怒吼:“何人竟敢劫我?大周法场!拿下她!”
转过头,又扶着?幞头,慌慌张张,撩衣小跑下台,嚎亲爹似的:“王子,王子,您怎么了?啊!捉刺客,捉刺客!不对,来人,快去宫门请御医!”
观礼的台上,则倒着?一个打扮与大周截然不同的异族青年,但胸腹凹陷,嘴里一股一股地往外呕血。
一个肥硕的、打扮风格类似的老?女?人把他抱在怀里,哭天抢地。一些容貌深邃,身穿铠甲的骑兵也吓得滚下马,扑在这青年身边,嘴里叽里呱啦乱叫一通,一个字也听不懂。
而法场的栅栏外,则或伏地,或跪倒,或高举手臂站着?,人山人海的平民百姓,脸上都极兴奋,个个睁大眼瞪着?她,不少人口中嚷着?“龙女?娘娘来救将军了?!”、“龙女?娘娘赶跑了?天狗!”
李秀丽挠了?挠头:?她这是撞进了?什么事里?
一挠,“噌”,她好像弹到了?什么,用力一拔,竟从龙角上拔下了?一柄豁口的大刀。
她取下刀,随手扔掉。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盯着?她。
刀“咚”地砸在地上,远处,几个异族模样?的骑兵本来就勒着?马,将她当做刺客——前脚王子呕血,后脚这红衣女?子出?现,不怀疑她怀疑谁?
他们本是部族中的勇士,但出?身不差,多作护卫,少当战阵。
今日经历了?惊吓、极度的兴奋,极度的惊吓,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点。
只一个拔刀丢掉的举止,就刺激到了?这些狄国骑兵,当下,他们眼睛里布满血丝,哇哇叫着?,挥舞手中砍刀,就直接策马冲向场中的少女?,丝毫不顾忌她身旁的囚犯,举刀就劈下。
奔马的速度极快,附近的大周士卒、百姓,根本没人反应得过来。
倒是李秀丽身边的那个中年囚犯,即使戴着?枷锁,也猛然跃起,一把撞开这少女?,自己就地一滚。
但毕竟他披枷戴铐,又是数骑并至。
眼看马蹄和大刀就要落在这中年囚犯的身上,场外,无?论士卒、百姓,都惊呼出?声?:“华将军!”
“咚——”尘埃飞起。
杏子红裙翻起复落,裙上璎珞划过流光,颈上明珠晃了?一晃。
草原马倒在地上,惊起尘埃,竟哀鸣数声?,不能复起。骑兵则飞出?去更远,抽搐了?几下,就重伤昏迷。
少女?又向后一撩脚,空翻,向右一又踢一脚。
裙儿散如花,又飞了?两匹马,倒了?两个骑兵,俱不能起。
这容貌极柔和,打扮华贵,像个深闺千金女?的小娘子,踢飞三匹马三个骑兵壮汉,却拍了?拍裙上的马蹄印儿,很是生气:“我?这裙子再洗一次就褪色了?!”
大周人都看呆了?。
其他狄国人却不敢硬碰硬了?,看看她头上的角,一脚竟能踹飞马匹的巨力,便用生疏的汉语,指着?大周士卒叫起来:“你们,协助我?们,射,妖女?!杀!”
黄宰相?回头一看,也忙道:“快,协助友盟捉拿刺客!”
大周士卒虽然举着?弓,但听到此令,却反而慢慢将弓垂下,面面相?觑。
大周崇龙,这少女?头上有龙角,脸上浮雪鳞,刚刚出?现的那一霎,隐约还有龙尾一闪而过。
这是龙女?娘娘啊,乃是神鬼之属!
龙女?娘娘还救下了?华将军。
他们也是大周人。怎么能对她举弓箭?
何况,华将军一家就在她身旁。刀箭无?眼,如果伤了?华将军,如何是好?
围着?法场的百姓也听到了?,人群里此起彼伏地喊叫起来:
“狗蛋,别举弓!不要伤害华将军、龙女?娘娘!”
“大柱,天日都明朗了?,将军已经无?罪了?,你千万住手!”
“狗养的狄国人,明明是那个狗王子自己倒下了?,龙女?娘娘在台下,隔着?老?远,砰都没碰他,怎么能算刺客!”
百姓觉得连老?天爷都站在华将军这一边,太阳都亮了?,只觉公义昭彰了?,顿时?群情激奋,高喊着?让大周士卒住手。
这场面,纵使黄宰相?在上方扯着?嗓子喊,大周兵卒都不敢动了?。
剩下的二三骑兵面对哀鸣的同袍、马匹,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场面一时?僵持起来。黄宰相?立刻叫来一人,低语几声?,让他单独离开法场,快速策马去宫城内请旨,口中说,让请禁军,带上盾牌、弓箭过来。
熟知修士耳力过人,李秀丽耳朵动了?动,听全了?。禁军,这是在大周的首府?
好家伙,首府杀人,又这场面。再想想幽世那惊天动地的现象暴动,她这是误入了?什么要上历史?书的名场面?
赶紧溜了?溜了?,一到其他阳世就惹出?这动静,她不禁有些心虚。
正拔腿想走,熟知,下一刻,从四面八方涌来了?庞大的炁,波涛浪涌地奔入鲤珠,再转换进她的肺、肝、肾……瞬间,她体?内中阶的桎梏开始遥遥欲坠……
见红裙龙角的奇异少女?立在华家的囚犯之前,一直不动,似乎要与大周官方、狄国人对峙到底。
之前推开李秀丽的中年囚犯走到她身边,他容貌英武坚毅,三四十岁的模样?,拖着?沉重的铁链,对红裙少女?道:“虽不知您是何方来历,但多谢龙女?娘子搭救的心意,华某铭记于心。只是,此地险恶。劫囚亦是大罪。华某一生忠于大周,受官家圣恩,不愿以囚身而私逃苟活。请您速速离此是非地。”
但少女?无?动于衷,一言不发,始终倔强地立在华家人之前,似乎是要保护他们到底。
见此,华家人都十分感?动,不知这头生犄角的娘子是何方神圣,但这法场挺身相?救的恩情,他们记下了?!
华家的长?子,华云飞道:“父亲,宫中有言,说只要天日昭昭,天相?逆转,就重审我?们的案子。如今,正是上苍怜悯华家,一定有人去禀告官家了?。我?们何不与这位龙女?娘子,一起在法场,等着?陛下的圣旨。”
明亮的阳光重新亮了?大周之土,也穿越了?窗棂,照进了?宫闱深深。
大周皇帝躲在昏暗的纱帐后,本来身子瘫软,双眼发直,神色木楞,含糊呓语。
宫人皆低头屏气,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她们听到,皇帝口齿不清,在喃喃“华卿……朕也不想……不要怪我?……都逼我?……逼我?!杀!”
音调时?而软弱,时?而愤恨阴冷。
忽地,有一个太监,身上还带着?阳光炙烤过的暖气,连滚带爬,摔在门槛,就爬了?进来,趴着?叫道:“陛下,金骨那王子遇刺!太阳亮了?,法场被百姓围住,大家都在喊,将军无?罪!”
皇帝的呢喃顿止。呼吸骤然转重,苍白的脸青了?,又红了?。他拉住帷帐,踉跄站起。
宫人立刻去搀扶他。
到了?门前,皇帝的眼睛被阳光刺得发疼,忽然狂笑起来,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这时?,却听一声?极不恭敬的大喝:“陛下,狄国王子遇刺,逆民们为贼人而围了?法场,友盟将要责怪!宰相?遣我?来请旨,以安友盟!”
皇帝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时?间,甚至连连呛得咳嗽。
那厢,大步走来一红袍文官,他在朝廷南渡之前,就是江南本地名流,如今,也是黄宰相?最看中的心腹至交,在朝中也位高权重。姓顾。
顾官人本是个文质彬彬的雅士,虽然对皇帝不假辞色,以清流谏名闻于朝纲。但还是极讲礼节的。
此时?,却脸色黑得能拧出?水,大踏步而来,也无?丝毫风度礼数,呼吸急乱,粗着?嗓子,红着?脸:“陛下,请旨,以安友盟!”
皇帝咳了?半天,总算在宫人的拍抚下,缓过神来,扶着?门,问:“不知宰相?要何旨意?法场具体?情形如何?”
顾官人心急如焚,却只能压着?急火:“金骨那王子为我?朝所邀,特来观刑。临刑之际,王子忽然在高台上胸腹肋骨碎裂,呕出?鲜血,扑倒当场,随即,场上冒出?一红衣女?,天日便亮。百姓情绪激动,口呼‘天日昭昭,将军无?罪’,要求释放华武兴。那女?子更是挡在华家人身前,意欲劫囚。她颇有妖术、武功,狄国骑兵不能降。大周兵卒也因华武兴就在女?子身旁,不敢轻举妄动,怕激起民愤。御医正在现场抢救王子,狄国的护卫骑兵怀疑是大周居心不良,骗王子到法场,图谋不轨。要求我?国必须对此事给出?一个说法,并擒拿红衣女?,继续杀死华武兴,完成大周与狄的约定。”
“原来如此。那么,宰相?希望朕下什么旨意?”
“官家,请您手谕,调禁兵前去。不必顾忌华武兴生死,即使偶伤百姓,也是无?可奈何,放开手脚,捉拿红衣女?。关键,今日必杀华武兴!”顾官人道:“今天是我?们与狄国和谈的最后一日,和谈的条件里,说,必须在今日之前杀了?华武兴,否则,视作我?们毁约!”
咬牙强调“今日”“必须”“杀华武兴”几个词,与黄宰相?一般,有种咄咄逼人的失态。
毕竟,狄国可是说过,和谈的条件也有,不得撤换黄宰相?等人……
现在,这些混账,可是仰仗着?狄国,哪里真正把他放在眼里?
皇帝咳嗽了?好几声?,慢慢道:“这,禁军怎能轻易调遣呢?”
“顾卿,你和黄相?都失态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来人,把御医全调过去,任何金贵的药物,只管使用,不必顾惜。救治金骨那王子要紧。这样?吧,至于红衣女?,她既然是来救华家的,朕这就着?人去颁旨,华武兴一家的刑期退后,案子打回去,再议,先关回天牢……”
“这样?,没了?华武兴一家的牵扯,抓红衣女?,就方便了?吧……”
他的语气音调,一如当日让他同意杀华武兴时?,一样?的有气无?力、软弱,贫乏、糊涂、阴阳……
顾官人的一口气差点哽在喉咙里:那红衣女?是重点吗?!重点是今天必须杀了?华武兴!!金骨那就是死了?,也不能耽误华家人今天的死刑!
顿时?苦口婆心:“官家,和谈在即,日久生变啊!况且,华武兴等武夫,纵使赢了?几场,难道就真能一直赢下去,打回故京?还是狄国的大军更可怕,更现实啊!您看看天日,现在是白日,不应做梦啊!”
他越强硬,越咄咄逼人。
“天日……噢,天日,”皇帝那软弱自私的心,越渐渐凝住。华武兴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众臣里,一向最听他的话?,可谓是他的嫡系人马。
之前,保不住。有分歧,华等人坚持要战。而狄国,文臣们,又如此坚持逼迫……当然是以他的皇位安稳为上佳,只能请华卿家去死,以保他自己。
可是,群臣看到,他连自己的直系人马都保不住,如黄、顾等狄国的变种探子,就更加嚣张。日后,他们是不是还要通狄国,换他这个皇帝?
他也不甘心……
便以一种梦游般的腔调,甚至带着?哭腔说:“可是,君无?戏言啊。朕说,天相?逆转,就重审此案。如今,连老?天爷都偏帮华卿。朕,作为天子,也不能违逆天意啊。”
“这样?吧,你们去跟狄国说,再让朕想想,让朕想想……来人,拟旨,将华武兴一家先押回大牢……”
糊涂拳一套下来。顾官人盯了?官家很久,生硬地行?礼告退。
于是,快马加鞭。
法场上,没来禁军,但来了?皇帝的旨意:“传旨——停刑,押还华家于天牢,此案再议——”
现场顿时?欢声?雷动。刽子手也满脸激动,既高兴又惭愧地去解华家人的绳索。
唯独李秀丽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从刚才?开始,就没动弹过。心神全部沉浸在自己身体?内的天翻地覆里。
炁盈五脏,连最后一个脏器都浸在了?炁里。
隆——中阶,破。
入高阶!
这一霎,她的身体?开始急剧变化?!
在石城,她除河神,感一城之炁而入道,初步盈炁于五脏。
后来,她因为?小妹的馈赠,得以首先炼化肺腑。随后,在玉江上降服孽龙,从而凝练心脏。
后来,吸收了蛮儿之怒,肝脏亦得炼成,得以迈入炼精化炁中阶。
此时,李秀丽尚未凝满炁的重要脏腑,就只剩下了脾、肾。
脾须思忧之炁,肾需惊、恐之情。
但?中阶到高阶所需要?的炁,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纵使她百般努力地抹平溢出区,但?无论是消灭安城地羊鬼,还是解开?“孙翠兰”,亦或者?是帮助卫女、诗魂达成心愿而得其馈赠,积累的炁却始终距离高阶的那道关卡差了一线。
而此时,她误入大?周之际,却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误打误撞,救了一列囚犯。
这些囚犯,似乎身份不同?寻常。
因他们,李秀丽瞬间与这个陌生的阳世,大?周,无数百姓,包括台上的那些异族人之间,建立了“联系”。
滂沱之炁从人族城池上方的“云霞”之中,分出一股,也从四面八方的凡人身上升起一缕,携七情,浪潮般当头淹没了她。
喜、悲、怒自不消说?。其中,喜最为?庞大?,充斥着感激、庆幸、欣喜的情绪,对应人族之心脏。
虽然她现在心脏已经初步祭练完毕,但?“喜”之炁仍源源不断冲入心脏之中,浓度过高,甚至开?始一层叠一层,压缩。
喜之炁,属心脏,乃火行,为?红色。
须臾间,她内视之,见心脏竟从一块红肉,渐渐融化,变成了一团赤色霞光,炁凝而不散,似烟霞涌动,又如玉液,有流淌感。
这团赤色霞光取代了原本的凡人脏器,悬在她胸膛,如暖源,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幸福、欢快、欣喜等种?种?属于“喜”的情绪,并不激烈,但?持久而稳定。
悲,来自大?周京城百姓尚未散去?的情绪,因太过浓重,即使大?部?分骤然而退,亦仅次于喜。
怒,与悲几乎同?等。
二?者?几乎同?时,也分别在她体?内凝结,取代了原本切切实实的脏器,分别化作不同?颜色的烟霞——白玉般的“肺”,翡翠色的“肝”,向外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悲”、“怒”。
余下的“思”与“惊、恐”,占比不多。
思,浸没了脾脏。
无数的心声在喃喃而问:天日,官家!为?什么?为?什么!将军百战,为?什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恐的主要?来源,除了百姓残余情绪,则还有一部?分非常新鲜。这些心声几乎在尖叫:【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杀不了华武兴主战派一定会报复我们狄国一定会问责我们——】【王子!王子!该死的妖女!该死的华武兴!】
但?其量,已经足够她的脾脏、肾脏,倏尔炼化完毕,炁盈其中。
她隐约感知到,脾脏圆满、肾脏圆满,对身体?的影响:精健有力——再也吃不胖了,且她几乎不会再疲倦了。以前还有一丝染上凡病的可能,但?如今,真?是人间百病不沾身。红尘毒物于她若等闲。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很轻。好轻啊。
以前,初阶,中阶的时候,她只觉得是身体?轻盈,比飞鸟更灵活。
现在,她觉得,自己像与风同?调,与气同?休,整个人好像要?融化,不,像是不系住的话,就要?飘飘然随风升空至无穷。
她站在一根立起的毫毛上,估计,那根毫毛不会有半点颤动。
但?四面八方,又似乎在挤压着她,她甚至觉得,空气都非常沉重,每呼吸一口气,气体?进入身体?内部?已经烟霞化的脏腑时,都会搅乱一丝烟气。
李秀丽睁开?眼,仍在顾视着体?内的变化,半天回不过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肌肤泛起了微微莹光,更白皙了,有一瞬间,近乎透明。
炼精化炁,高阶,近圆满。
华家众人接过圣旨,被解开?绳子,带回天牢去?了。
华武兴见那红衣龙角的少女,还出神地站在原地,便?唤了一声:“这位娘子……”
话音未落,众目睽睽之下,四野微风吹拂,便?见那少女,竟浑身泛着神人般的微光,轻若无物,被风一吹,便?飘拂而飞,升空而去?。
这下,无论是大?周百姓,亦或是高台上的文臣,也或是狄国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大?周百姓中,很多小孩子跟着她跑,渐渐地,也有成年人,也跟着跑了起来,那半大?少年也在其中。
半个城都跟着龙女跑了起来。
他们以为?龙女功成身退,要?回到神仙洞府,便?一边追,一边喊:“龙女娘娘,龙女娘娘,请问尊号!请问尊号!”
“龙女,请问您的名?字!”
还有一个有名?的庙宇画匠,更是气喘吁吁地跑在最前面,他倒不喊,但?一眼又一眼地试图记下少女的容貌。
龙女云鬟绿鬓,琉璃龙角在阳光下熠熠折光。衣袂飘摇,红裙曳空而过,像飞舞的霞。
她生得极柔和,像春来的辚辚波光。本来应该是显慈悲的相貌。
却一眼也不回顾人间,任凡人在下方气喘吁吁,高呼挽留,她只飞天而去?,目光只投向极遥远处。
狄国骑兵也在策马狂奔,他们却是抢过大?周士卒的弓箭,举弓便?射。
但?只短短的功夫,她已愈飞愈高。
弓矢所不能及,只沾边而过,断了裙上飞扬而起的一串璎珞,坠了一颗珍珠子,遗于人间尘埃,被追在最前方的一个画匠拾起。
华武兴一家,也看见了功成身退,飘飞而去?的龙女。
华家人戴着沉重的枷锁,被人押着走向天牢,无法道别,只能数次回头,目送她远去?。
华云飞更是心神激荡,他虽战功赫赫,但?到底少年从军,年轻,情绪起伏也大?,当即不顾差人的相请,定定地站在原地,看龙女消失不见,才转过头,随着父亲、家人,一起缓缓步向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