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汉子们挽着赤胳膊,个个精壮的?背上还在淌汗,虎视眈眈,围了二官差,双方?对骂起来。眼看脸红脖子粗,就要动手。
上山看建庙热闹的?村童,见势不妙,赶紧撒丫子下山,跑到村口?叫卖茶的?店主?。
只因店主?就是村里与?赵家有血缘关系的?老人。又因他经营着得体的?茶摊,消息灵通,收入不错,在村里颇有威望,经常弥合外来的?赵家与?村民的?小矛盾,赵家人也敬重他,能说得上话。
店主?跑得快吐舌头,汗流浃背,总算赶到了山腰的?林中空地。
好险,双方?还在对峙,并没有演化到大打出?手的?场面。
赵子英年约三十,个子很高,比二官差高了一个头出?去,八尺不止。阔脸方?面,浓眉星眸高鼻,皮肤类铜色,挽着裤腿,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捏着碗大的?拳头,往那一站,像座铁山盖下,看着就是个能徒手打虎的?赳赳武夫。
他身后七八号的?赵家子弟,也没一个好相与?的?,都是二十左右,皆膀大腰圆,怒睁双目,个体都不矮,气势凶猛。不像南人,更似齐鲁、幽燕一带的?子弟。
在他们的?包围下,二官差简直像两只小鸡仔,被围在中央,冷汗直淌,口?中还要强撑面子:“你们想干嘛,我、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不遵官府号令、袭击官差……”
赵家人都没说话。虽一脸怒容,却只围着二人,却一动不动,好似无意,却将二人的?突围之路都堵得严严实实。都等?着赵子英发话。
赵子英操着一口?中原官话,道:“两位差爷,勿冤枉好人。我们自?在这里修庙,是你们上来就要砸我们的?庙。这一砖一瓦,一木一石,都是我们自?家凑的?钱。我们只是保护自?家财产,阻拦二位打砸罢了。”
官差冷笑:“你们修这妖女的?庙,岂不知她?闯法场、犯罪责,是刺杀四王子的?钦犯!”
赵子英惊奇道:“噢?龙女刺杀了我朝的?四王爷吗?”
官差道:“你耳朵聋了,我说,她?是刺杀狄国四王子的?钦犯!”
赵子英这才正色道:“狄国四王子,曾在战场与?他的?父兄,纵马中原,杀害了不知道多少汉人百姓,还要威逼我朝杀害忠臣良将,乃是大周之仇敌。若有人宰杀了此子,便?是我大周之英豪,汉家之巾帼!神鬼之英杰!身为大周人,反而为了仇敌而通缉追杀此等?巾帼英豪,甚至连人家的?一座庙都容不下。差爷,你也是大周人,不觉得羞耻吗?”
他字字铿锵,音色浑厚。
其中一个脸上有一小块青斑的?官差听了,怔怔的?,竟然羞愧似的?,略低了头。
另一个咽了一口?唾沫,沉默了一会,磕磕绊绊道:“休得狡辩!上意自?有决断!我们也是奉上官之命!你们今日分明就是在修龙女庙……”
赵子英也不分辨,只道:“如今江南各府,临江府四下也有。都有修龙女庙的?。大周淫祠横行,按律,擅自?修建非官府祭祀的?神鬼庙宇,皆应捣毁。却仍然遍地多是如此,上官们难以管束。难道差这一座藏在山林里,几乎不见天日的?龙女庙吗?又非真神,只是泥胎木塑而已。二位,容情。”
便?伸出?手,递了一个荷包,打开?,里面装着十两白?银。
他伸着手,一动不动,铁塔似的?挡在二人身前。其余赵家子弟,异口?同?声,洪亮之声震飞了山林之鸟:“容情!”
官差一是寡不敌众!二是也被说动了少许,社稷动荡,二帝被抓,皇室南逃,又有华武兴之案,天下人皆冤之,连街边无赖儿都叹息几声时局,谁人心里不有点嘀咕?三是,确实,庙宇其实并不重要,人都没抓到,管什么庙?这么多地方?现在都公然在建龙女庙,差这一座建在山上的?庙吗?大人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不耐烦管,他们这些底层的?差人,也只是例行公事?。
何?况,谁与?钱过不去?
便?哆哆嗦嗦伸手拿了钱,扭头就走。
赵家人也很守规矩,见他们拿了钱,赵子英过来一个眼神,就让开?了,还有人亲自?陪他们下山。
“三叔”在一旁看了半天,看得额头涔涔冒汗,等?官差走了,才上来说:“子英啊……”
“你们与?官差这样,也太……”
赵子英摆摆手:“表叔公,您放心。不会牵连村里的?。如今时局,临江人心不安,官府就那么硬气?那两个当差的?,不过是例行公事?,他们的?上司,也只是应付上官。不会再来问此事?的?。若有,我们赵家一力?承担。”
很多村镇一姓一心,甚至还有举村结社,坑害外人,杀人祭鬼的?。以前。在故京时,社会较为安定。官府严查杀人祭鬼之事?,一旦查到,就是全部砍头。
就这样的?严厉,还力?有不及,不敢轻易深入一些村子。
何?况,值此动荡之际,应付狄国,安稳国祚在江南,更来不及,哪有力?气管?
无非是狄国逼几个朝廷的?朱紫软骨头,软骨头再逼下面的?小软骨头,小软骨头再逼惫懒小官,小官再遣各地,各地嘴里明面上应付。然后以玉京为中心,逐级递减搜查力?度。
何?况是临江府,此等?安置了不少南渡之民的?新“边疆”,如今更是不好管束。
到杏花村,不过是随便?贴几张图便?罢。
黄宰相的?淫威,固然可以贬将军、谪朱紫,真到了这等?僻野之上,还不如十几二十号的?拳头和几许银钱管用。
打发了“三叔”,赵家人又找回躲起来的?石匠,继续修缮龙女庙。
龙女庙已经有个大致的?样子了。
他们挂上牌匾,上书“龙女庙”。
又把那尊初有人形的?石像先树好,日后再慢慢打磨。
天色已晚,神主?牌放在石像前,赵子英又在牌前竖了个铜香炉,供了瓜果,点上三支线香,领着子弟们,拜了一拜,曰:“明日再来继续修庙。”
他们一走,鹅黄的?裙裾从山林里一荡,李秀丽迫不及待进了庙。
她?仰头看看那石像,石像还没琢出?容貌,只有个大致的?人形。隐约可见,广袖流云,璎珞垂裙,帛带飘飘,头顶龙角。
神案前摆的?木牌,上面写着?*? “赤霞龙女”,四个金漆的?大字。
李秀丽举起指尖:“‘赤霞龙女’?普通!改改!”
改……改什么呢?宇宙第一至高仙?还是叫乾坤无敌傲天神?她?想了半天的?称呼,称呼越想越长,都不是很满意,木牌这点地方?都不够刻了。
最后,想了想,放下手,算了,暂时还是赤霞龙女吧。
她?随手又抓了一个供奉的?大枣子,咬了一口?。还可以,甜。
她?在庙里上蹿下跳,一会扯扯帘幔,一会围着庙前后打转,一会嫌弃石像粗糙,一会觉得香炉太小巧,不像其他庙里的?那么大一个。
她?来到异界半年多,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别?人单单为她?建造,专属于她?的?地方?。
虽然他们不知道,地方?也小,但是给她?建的?,那就是她?的?啦!她?收下了!
李秀丽向?来颇有点霸道,立即不客气地把这庙宇划归自?己所有。
挑三拣四,最后盘腿坐在石像头顶,咔擦咔擦吃果子,居高临下,像环视领地,打量这座小庙。
心里盘算着,她?现在刚来到新的?阳世,买完新衣服,口?袋一文多的?钱没有,也不想委屈自?己住山林。
正好,去看看龙女庙附近有多少座,瓜果供奉,都归她?啦。
此时,夜色已降,庙外山林漆黑一片。
漆黑中,却传来一个吭哧吭哧的?粗哑声音,恼羞成怒,由远及近:“是哪个混蛋,推了我的?庙,占了我的?地方?!”
夜色深沉,山林的阴影显得更浓,如墨汁浸染。
唯一的点点亮光,是新修的龙女庙中,神像前点的一根香烛。
山风忽然大作,吹得半阖的门扉嘎吱作响,吹得烛焰摇曳,庙内明暗动荡。
但无论山风如何鼓劲,烛焰或缩至米粒大小,或者东倒西歪,却始终不灭。
随风而至的咆哮愈来愈近。
粗哑、像磨过沙子。洪亮,像破锣鼓。风也渐渐夹杂了泥兴起。
“混账草头神,尔敢霸占本?座之庙,推倒我?的神像!我?要撕碎你!”
风变大了,终于向内吹开了庙门。
淡淡的薄雾笼罩了半个丘山,烛光大致照出了来“人”的模样。
一只人立而起的巨型老鼠,体?格比成年男子还?要高出半个身,接近两米。
四肢较短,但粗壮。
两只黑豆眼,门齿突出,像两个大铲子。全身覆盖褐黄色的皮毛,此时一边嗅着铜炉里?的青烟,一边馋得滴口水,一边张牙舞爪地恐吓,毛发冲天而起,竟像钢针铁甲。
准确来说?,这是一只硕大的田鼠。
见了它的模样,帘幔后,石刻的神像竟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嗤笑声。
帘幔被一只素白的纤手撩开,指甲修剪整齐,是淡淡的粉。
帛带如云,垂下臂弯。鹅黄裙儿上的璎珞倒映烛光,微露嵌玉的绣花鞋尖。
少女挽剑,从帘幔后,漫步而出。
她容色柔美,衣饰考究,环佩叮当,竟像个大家千金女,缓步离香闺。却不知缘何,出现?在这荒山野庙之中。
上下打量大田鼠,少女轻蔑道:“我?说?是什么‘神灵’,口气这么大,张口就说?别人是‘草头神’。原来是一只粘泥鼠类。”
“之前就闻到这里?附近的炁有点不对。果然藏了个浅浅的洞天。”
“你的脏臭老鼠洞是自己塌的。久无?人烟,都?墙倒柱歪了。自己不要,任由荒芜,怪谁?还?‘撕碎’我??呸!这是凡人给?我?新修的庙,归我?了。快滚,别逼我?揍你。”
这本?来就是荒地破庙,地本?无?属,庙更风吹雨打,都?塌成什么样了。连洞天气息都?快散去?了。可见神主久不在其?中维护,供奉者也都?遗忘了这里?。
之前这耗子怎么不来?
是供奉她的赵家人,自己出钱出力,砍去?四周荆棘,辛苦重整庙宇,再?燃香烛烟火。
现?在庙修好了,这老鼠就嗅到味道跑回来了,还?张口就是骂她混账,要“撕碎”她。
看在它是原主的份上,她还?与这东西勉强讲了几句道理。
以李秀丽的脾气,觉得已经是非常客气,非常有耐性,非常给?它面子了。
熟知,她三次启唇,“粘泥鼠类”、“脏臭老鼠洞”、“快滚”。
句句戳得大田鼠怒冲头脑,连衡量双方实?力都?忘了,竟咆哮一声,粗短四肢上的利爪,獠牙,都?瞬间暴涨,直朝少女扑去?。
这是它的洞天,由人类供奉之时的情绪波动之炁,或者叫做“香火”凝成。
如今虽然浅淡,仍算是个洞天,在这里?,它的力量得到大幅的增添,能跨到中阶。
这个可恶的占庙者,今日就要血洒当场,成为它重返道场的第?一个祭品!
见它如此不识相,李秀丽也很不高兴。
她难得耐心跟“人”讲道理。它区区炼精化炁初阶修为,却妄言称神、蛮横逞凶,找打!
只是着实?嫌弃接触臭老鼠,便反手一转,流云般飘逸地飞至梁上,扑下,用?蒲剑对着它的脑壳猛然敲了下去?!
金铁相触之声,田鼠的脑门子上立刻凹陷了一小块。
双方都?有些意外。
李秀丽意外这老鼠的皮糙肉厚程度。
田鼠则头晕目眩,骇然止步,发现?这柄剑里?泄出的灵炁,呈烟状,环绕剑柄,时而有丝缕震荡,但凝烟不散。
这是使?用?法器者修为接近或者干脆步入炼炁化神的象征!
它就算有洞天的加成,也打不过她!
本?来,它见这小丫头十五六岁,就是放在一些中、大型的门派里?,以为也最多不过炼精化炁中阶的修为。
被怒火冲昏的鼠脑像被冰水浇透。
田鼠本?扑向石像的动作,扭了九十度,转身就往庙外逃去?。
这回轮到李秀丽不放过它了。
田鼠的速度极快,但她的速度更快。
她脚托清风,飞空而追,马上就要追上它。
田鼠回头一看,见青锋剑近在咫尺,剑尖的炁几乎都?要削秃它尾巴皮,肝胆俱裂,也顾不得藏一手,忽然间,一头扎向地面!
硬地泛起波纹,竟似沼泽,田鼠一头扎进了泥土中,如鱼入水。
蒲剑深深扎进泥土,力度使?剑柄嗡鸣摇晃不休。
李秀丽拔出剑,皱眉,用?诵世天书,去?感?知四面八方的炁。
吃了一惊。与那田鼠相同的炁,竟然遍布方圆数十上百里?。这些炁很单纯,都?只散发着几个反复的意思“吃的……”“饿……”“吃的……”“繁殖……”“受伤……”“吃的……”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山下的凡人送来的心声。
根本?没法从那么相似的炁中,分辨出大田鼠的去?向。
李秀丽随便找了一个最近的炁。
一剑扎下,提出。
剑柄上穿着一只眨巴豆子眼的普通田鼠。再?找,依然如此。
蒲剑根本?无?法伤害对她没有恶意的俗世生灵。
李秀丽皱了皱眉,将剑上的两只鼠串抖了下来。
两只田鼠被蒲剑“穿胸而过”,但被抖下来之后,胸口的皮毛都?没缺半点,只是有些菖蒲中毒,晕晕乎乎地走了几步,慢慢缓过来,又就活蹦乱跳地钻回洞穴去?了。
李秀丽对战动物?修行者,即妖类的经验不多。
那头大耗子,竟然入土遁去?,又借无?数其?他动物?的炁遮掩去?向。
她虽然如今修为接近化神,但到底还?没真正迈过那个坎,又尚未习得化神的种种五行法术,没法土遁跟上,真被它逃走了。
她跺一下脚,这只耗子,最好别被她逮到第?二次!
不过,谅它也不敢再?来招惹她。
小小地出了一口气,李秀丽回到龙女庙中,扶起被山风吹倒的神主牌,心想,但这样看来,倒真是有意思。
一只炼精化炁初阶的耗子,是怎么做到塑造出专属自己的洞天?难道跟凡人的建庙祭祀供奉有关?
须知,当初的河神,其?实?她现?在想来,修为也不高,不过是炼精化炁中阶。
但它身为龙王偏爱的私生子,占据一方,要一城供奉,集石城举城三十年之沸动七情,除了自己修炼之外,竟然也在莱河之下形成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洞天水府。
所以,“黑猫”虽然徘徊莱河畔,想要报复,却迟迟不能深入河底的水府。概因那洞天之中,对河神力量的加成太大了。
而仙朝的幽官们,修为最低也有炼炁化神,各个都?坐庙宇,受供奉,它们也往往能在山河社稷图的基础上,掌以自己庙宇为中心的一方洞天。
正好,这座龙女庙也将要建成。附近的龙女庙,听说?也在建造。
她现?在也有指向自己的庙宇了,李秀丽心中很感?兴趣,便想,再?过三四日,等这座龙女庙初步建成。赵家正式开始祭拜、供奉时,她倒要看看,会有什么神奇的变化。
至于去?太乙观送信物?,迟几天大约也没事。这些天听来的消息,那太乙观在大周呼风唤雨,神气得很。
哼,那丁令威,不讲义气,说?什么送信物?,她看是,有大半的原因是想押着她受管顾,找人来唠叨她!
从张白到丁令威,他们太乙宗的这俩,都?爱管人,又啰嗦,最多是管的方式不一样。总让她想起自己的班主任和老师们。
因此,一想到要去?见太乙宗的人,她就觉得仿佛要被送到老师跟前那样,头皮发麻,犯了拖延症。
便又盘膝坐下,拿了个果儿啃着,随手翻开一本?语文书,撑住眼皮,开始背诵课文,炼化鲤珠中的文炁。
与幽世重叠的泥土中,“田鼠”一口气盾了数里?,炁都?耗尽了,发现?身后的追兵没有追来,才从地底爬出,大喘了一口气。
它又气又悲,恨意翻涌:“杏花村的这群凡人,无?情无?义!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田神’,庇护他们这么久,居然任由我?的庙荒芜!这臭丫头,一定是他们新找来的守护神!专为对付我?!”
它本?是杏花村供奉的“田神”,管束“田鼠”不去?捣乱耕田。每年杏花村都?虔诚供奉它,香烛、线香一年不断,祭拜四时不绝,米面菜油更是大把献上。
但这百年来,各地乱象频频,战火不绝。
胡人一茬接一茬地冒出,一茬更比一茬狠,一族强过一族,汉室愈衰。
到狄国时,狄兵一举破灭故京,凡人的大周皇室多被俘虏。
狄兵甚至追过了江河,一路打过临江府,沿江沿河一带,烽火四起。
狄国的凶煞之炁,渐渐覆盖了大周的故土。
大周的幽官本?来就在胡人的冲击下,一个接一个消失。
据说?,部?分提前得到消息,撤回仙朝去?了,有些是来不及逃,干脆城破之后,举城被屠,祂们也直接被胡人的凶煞之炁给?冲击得体?内五境失稳、崩溃,当场肉身气绝。
还?有的,当真有骨气,竟与凡人一起守城,最后也没逃得五境崩溃的下场,战死沙场。
到狄国逼得大周只剩下半数土地时,大周的幽官体?系早就崩溃殆尽。幽官们要么是逃回仙朝,要么是彻底身死道消。
它是三四十年前入的道,立的庙。那时候,临江府就根本?没有幽官了。
没了土地管束,它可在杏花村过了不少好日子。
本?以为南方安枕无?忧。谁知道,大周这么不争气,短短的年月,连村里?的猫狗都?尚未全部?老死,狄人就打过了江。
它怕得要命,也顾不得洞天与庙宇,撒腿就跑,跑到更南方的苗蛮之地,躲了足足十年,才敢回来。
却发现?,杏花村安然无?恙。原来,它逃走后不久,大周的几个将领,其?中犹以华武兴为首,竟一步一血印,驱狄兵于江南,把他们赶回了江河以北,甚至率兵北伐,收复故地。
江南又安稳下来,新帝以南安为新玉京,重立国祚。
因为大量人口,从上到下,都?逃向本?就繁华的江南,一时间,南方更加昌盛。连带临江府和杏花村都?益发富庶。
而杏花村人,早就把它的庙忘到了脑后,居然在它的庙基上供起了什么“龙女”!
它脾气暴躁,报复心极强,十分不甘心几十年的基业就这样拱手送人。
就算打不过那贼娘们,难道还?整治不了杏花村的凡人?
何况,那“龙女”没有追过来,就说?明她化神未成,至多是个高阶或者圆满。尚未习得五行之术。
人族有百般好,唯独在天赋神通上,差了它们一些。这也是,天道。
而突破化神,可没有这么容易。
一小阶之间,都?差了海量的炁。
何况是炼精化炁圆满到炼炁化神。
“田鼠”的黑豆眼里?闪起凶光,又横下胆,悄悄地往杏花村的方向潜了回去?。
它要报复他们!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
赵子英早起,冷水抹了一把脸,在小小的院子打了一套长拳,热了热筋骨,便准备去召集十?六个赵家?子弟,无论男女,一起晨读,再操练戎事。
这是赵家的规矩。读书、操练完毕,他们才会开始一日的生活,开始耕作、纺织。
刚推开院门,就见十四堂弟跑过来,满头?是汗:“族长,不好了,村里出事了!”
“村里的田地,包括我们的地,插好的秧苗全被拔出,田里一片狼藉!”
赵家?人因为?是外?来落户的,田地在杏花村最外?缘,等赵家?人聚齐时,村里人也都?齐了。
康乡、赋役、村正、田堂,四乡官齐至,朝廷新设的保甲也到了。更有不少代大户管理田地的管事,都?到了场。村民们站在一旁,七嘴八舌地同他们说话。
在村中央最核心的田地区域,有人满脸愤怒,叫嚷不休,也有人敬畏万分,非常恐惧。
放眼望去,被水渠、道路、树木切割的村中田地,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近四百人,八十?多户,十?多顷田地,此时泥烂地翻,每家?每户昨日新插下的秧苗,都?各自被撅了数行,根系被啃断,歪倒一旁。
春插秧苗,春雨贵如油。春播的时间一点都?耽搁不得,更有秧苗被啃,如此场景,怎不由杏花村人不惊怒交加?
赵子英走近一看,微眯双眼。这些被撅出来的秧苗,倒下的位置,竟然?不是无序的。
如果把这些秧苗倒下的位置连起来,分明是一行写在杏花村田地中的文字……
村正也发现了,他捋着胡子,绕着田地走了一圈,也念道:“‘田神归,天惩降;废龙女庙,重设我祭。’”
有老农查看田地,发现了泥土中的无数细小脚印,细看秧苗根系上的牙印,听到村正念出来的,他喃喃:“‘田神’……是田鼠……这些是田鼠的脚印、牙印……很多只……地,是、是田鼠们掘开的……”
“田神?”闻言,年长一些的村民们陆续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
老农更记得清清楚楚。他五十?岁。
四十?一年前,他九岁,杏花村里,田地抓不断的鼠类,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村人忽然?全体做起怪梦。
梦中,杏花村的地下,忽然?钻出一个大汉。这厮人形极高大,黑面、肥头?大耳、毛胳膊毛腿,口生獠牙,向村民托梦,索求供奉。
它自称能够约束祸害作物的田鼠,保杏花村的庄稼。只是,要村民们祭祀、供奉,一年四季香烛线烟不能断,米面粮油更不能少。
它索要的数额不菲,却卡在让杏花村富不起来,但是不会承担不起的一个额度。
它治理田鼠,也确实有奇效。
但更重要的是,倘若不从它,它就把约束起来的田鼠全部放出,而且比之前更加众多,成百上千,一夜之间,都?从地下钻出,将庄稼全部啃毁,且均狡猾灵活异常,牙尖爪利,乡人抓之不及。
连土地庙的泥像都?被田鼠们啃去了半身?。
据说,有人在山上看到过,那田神的本来模样,就是一头?人立而起,高逾九尺的大田鼠。
大周本淫祀横行,如今正神土地亦不显灵。“田神”见村民们仍不愿供奉,便又拍着胸口许诺,如今世道已乱,战火危危,土地弃庙,否则神像也不会被鼠类啃噬。它愿取代土地,庇佑一方。
村民们听此,无可奈何,也心存希冀,遂为?“田神”立庙供奉,就在原土地庙的山上。
一直供奉了三十?一年,直到十?年前,狄国大举南犯,破灭故京,一直打过了江河,连江畔的各府都?一度要沦为?战场,时不时就传来江畔其?他小城被屠的消息。
临江府虽有大军驻扎,但狄兵仍然?徘徊临江府,时而小规模掳掠。
杏花村人心惶惶,有人提出要弃故地逃向更南方,却舍不得家?业。也有人试着向田神乞求庇佑。熟知?,昔日每逢祭祀,便被收用的祭品,一点儿?也没?被拿走。
庙里的神像彩漆晦暗,线香插进香炉,就会自己折断。
据说,这是神灵不佑,鬼神不在其?位的象征。
村民们到庙中一看,连庙中的肥神祝,都?不知?何然?,悄然?卷了他们供奉的财物逃走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硕鼠,收用他们的粮食、财富三十?多年,一遇到真正的困难,就立刻抛庙而逃,连一点指示警告都?没?留给?他们!
人们愤而砸了田神庙,胡劈乱砍一翻,拿走了所有可以收回的东西。
幸而,华家?军屡屡大败狄兵,将他们赶回了江北。临江府又重新安稳下来。
而那田神却再不曾回来,人们也不理它,只任由田神庙荒芜。
如今已有十?年。
谁能料到,那贪生怕死、弃庙而逃的“田神”,如今,居然?又光明正大地回来了!
有记得它过去所作所为?的村人愤怒异常:“它有何颜面,再来要我们重设祭祀!”
也有人恐惧:“可是,这一夜之间,就有这么多的秧苗被毁,它要再招来更多的硕鼠……纵使?是……我们也难以与神灵抗衡……”
“它算什么神?呸,一介鼠妖!”有脾气火爆的,当场唾了一口。
村正捋了捋胡子,倒没?发火,招手问道:“有谁知?道‘田神’说的‘龙女庙’是什么?”
村民面面相觑,隐约想起,这段时间,村里新来的赵家?人,似乎张罗着修什么龙女庙。
赵子英走出来,拱手道:“长者,是近日救下华将军的赤霞龙女。您知?道我们的来历,我们感?念她法?场冒险救忠良的恩德,便在村后的小丘山上,原本的‘田神’庙旧址,重新修缮,为?龙女立庙。”
听到这话,有个大娘说:“噢,我跟儿?子、媳妇去赶集,看到有演杂剧的,原来你们修的龙女庙,就是那个救下华将军的好仙子。这庙得修,这庙得修。”她连连说。
村民们不懂什么通缉不通缉,官差来宣告的时候,很多人都?没?在村里。但他们认定,这龙女既然?能救下华将军,就必定是个善神。
赵家?人在村后丘山修庙时,杏花村没?什么反对,这也是原因之一。
反正是废弃的田神庙旧址,又是一位善神,多拜一座庙,多一座善神,有什么紧要?龙女又没?逼他们供奉。
也有人愁眉苦脸:“可是现在田神回来了,指名道姓要我们拆了龙女庙……”
村正看向赵家?人:“赵烈,你怎么看呢?这庙是你们赵家?出钱出力出人修的。”所以,无论杏花村想拆还是要留,都?得赵家?点头?。
大部分村民其?实并?不想重新为?田神修庙。人类可比老鼠更记仇。
一个享三十?一年供奉,却弃庙而走,神似大周皇室的鼠妖。一个是最近救下忠臣良将的善神。他们自然?更偏心龙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