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丽听到“临时洞天多到与正常人间犬牙交错”半句话,眼睛咕噜噜直转,赶紧压下自己高兴的表情,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担心!”
丁令威对西王母一揖:“贫道如?今真身无?法赶到。化身修为有限,无?法穿越幽世。请瑶池阿母引路。”
同?脉的“大夏”之间,幽世把守没有这么严明,穿过幽世即可到达。
西王母颔首,停在她肩膀上的一只体型最大的青鸟,振翅而起,化作一柄竹叶伞,飞到了李秀丽、丁令威二人的上空,浮着:“执此伞,可御幽世无?穷之炁,也可在幽世,掩盖几分她身上与鱼龙变勾连之炁。”
李秀丽好奇地看着那柄伞,又觉兴奋,严格意义上,她还没去过幽世呢!
丁令威却伸手,将一根鹤羽佩在她发间,便有无?形之炁,连着二人。语气很温和:“李姑娘,得罪了。幽世变化万千,危险异常。怕你误入歧途,所以此为。”
李秀丽试着往外走了一步,竟被无?形的绳索拉回丁令威身侧。头上的羽毛好像变成了她的一根头发,竟然拔不?出来。
这是当她是郊游时会乱跑的小学生,还是会撒腿蹦跶的哈士奇?有一种被堪破心思的心虚。
丁令威只作不?知她的反应,微笑道:“待到了阳世,此炁自然消融。瑶池连着幽世,我们跳入池中,即可进入幽世。”
李秀丽走到瑶池边,透过桃林上方的缝隙,最后回看了一眼,这个她进游戏以来,初次落地的世界。
脚步一顿,她忽然开?口?:“它变成了这样,是不?是姜月捅破道统的原因也在里?面?”
西王母、丁令威都向她微微侧目。
回答她的,是池水中的西王母:
“月,摇动此表道统,只是在人心上开?了一条缝,让将来形成的人族王朝,有几分希望,与‘大夏’偏离。至于?如?今景象,纵使她不?动手,也是本应就至此。乃气数衰也。”
李秀丽暗吐一口?气,她虽然知道这是真实?世界,但一直觉得自己在玩游戏,也一向不?想?这么多。
只是,这段时日所见所闻,认识的种种人物,包括郑端、吴嫂子、何婶子、小莲等人……她虽年少,性情粗烈,但心非木石。
李秀丽得到了答案,便潇洒地摆摆手,跳入了瑶池之中。丁令威紧随其后。
明明西王母侧卧时,池水显得这么浅。她一跃入,就像跌入虚无?之中,无?穷下落。
倏尔间,仿佛人间之炁四?面八方而来,像泠泠的天风。
她的诵世天书似乎捕捉到了几缕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却愈来愈远,仿佛,当真化作了过耳清风。
便大笑起来:喂,NPC们,再见,我切地图啦!
离却人间界。
第093章
不知在虚空里落了多?久,仿佛数日,又似乎一霎,李秀丽像个?大铁球,“咚”地一声,砸豆腐似的,砸穿了地面,泥土四溅,砸出了数米的深坑。
她落在坑底,人是安然无恙,但身体重如金铁之像,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曾经在进?入小妹之宅的时候体会过一次。现在已经比当时要好一些了。只是仍觉难受。
幽世太过轻盈,人类肉身的浊重,在这里举步维艰。
正当此时,丁令威撑着竹骨伞,从大坑外飘然落下,将她罩到伞下。
霎时,压力大减,浑身一轻。她觉得自己从铁球变回了血肉之躯。
二?人跃出深坑。
终于回到了光线明亮的地表,李秀丽回身一看,乐了:“你这什么?怪样?子!”
丁令威仍然外罩鹤氅,道袍羽冠,眉目英俊堂堂。但从两侧的眼角到下颔,都长出了根根羽毛。双手变成了大翅膀,一只拖在地上,一只正吃力地以黑色翅尖举着伞。
更滑稽的是,他凭空高了一截——原本?的两条大长腿,变成了细细的鹤足,踏在成年男子的大大靴子里,像是撑船的浆。
他也不恼:“这是贫道的鹤傀化身。本?来是一只仙鹤。幽世显万法,绝虚假,虽然有西王母赠的青伞,但仍免不了显一些?真容。”
李秀丽丝毫不见外,扯扯他的大翅膀,还凑近了拔一根他脸上的细羽,惊叹:“还有羽管,真货!”
在她拔自己脸上细羽时,道人微微地偏开了脸,用翅尖轻柔地遮一下面,阻了她一下:“李姑娘,请看四周。”
李秀丽霎时转移了注意力,左右环顾。
此时,他们站在一处开阔的空地,位于山脚。
四周都是森林,眼前有一条雪水融化,涛涛而去的大河,远处是连绵山影。
向上望去,则是一座云雾环绕,积满皑皑白雪的巍峨雪山,几乎如利刃,耸入高天。
但云雾之上的山尖尖,又闪着一点金光,似乎有一座壮丽的金色宫殿。
“这就是西王母在幽世的居住地,昆仑山脉。无论瑶池浮现在哪片阳世,从瑶池进?入幽世,都必从昆仑山下来。”丁令威向她介绍。
她抬头看看澄蓝的天,耸立的雪山,低头看看涛涛而去的大河,疑惑:“这里真是什么?幽世?我曾经疑似去过幽世,是姜家?人领着我去的,在地下,坟包里,黑漆漆的一片。但这里天是天,地是地,除了重量,好像一切都与人间无异。”
“幽世映照诸表人间,人间有什么?,它?当然也有什么?。大可以将它?看作另一重世界。只是它?广阔无边,汇聚四方之炁,映人之精神,而玄妙无穷。”丁令威说:“月神带你去的所在幽世,是通天教残存的幽世区域,在那里,盛行的是通天教时代的法则。他们相信人类灵魂不灭,随日月复活。太阳西沉之地,即通天教的幽冥世界。死去的灵魂,将在黄昏时随太阳沉入地下世界,不为孤魂野鬼。所以,月神不但普照夜空,也是通天教幽冥世界的主宰之一。她居住之地,号称‘永夜宫’。”
“哦,所以离开永夜宫的范围,就不会那么?黑了。”李秀丽问:“那我通过幽世,也可以到达永夜宫?”
丁令威道:“月神率族人离开了,仙朝早已命人围死了宫殿。”
闻言,李秀丽也不失望,只站在河岸边,左右环顾,兴致勃勃,觉得新鲜极了:“那我们接着往哪边走?”
两岸雪山连绵,山脚古树参天、密布苍翠森林,有若干峡谷。融化的雪水,汇作大河,碧水奔流而去,卷雪般的浪涛拍壁,水流湍急。
站在岸边,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打湿了她的面颊、手臂。呼啸的水风吹起她的裙摆,飘飘荡荡。
少女踮起脚,目送波涛远去。觉得它?像一条盘壮阔至极的巨龙,蜿蜒至无穷远方。
道人说:“我们需要快速离开昆仑山,涉水而下。昆仑山位于大河的起源地附近,而你要去往的那个?同脉‘大夏’,目前具体的朝代名,唤作大周。大周对应的幽世,在河的上游一段,据此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少女分辨了一下河水的流向,抬脚就走:“那还等什么??”
却被丁令威拉住:“李姑娘莫急,你如果靠两条腿在河的沿岸走,就是走上十?年二?十?年,也到不了‘大周’。我们需要乘舟而下,顺着水流,才能找到大周。”
“还要坐船?麻烦。要是我可以变龙就好了,飞过去。或者变鱼游过去。可惜。”李秀丽摇摇头。可惜,这里是幽世,在这里变化,一下就被仙朝的人发?现了。
“纵使可以变化,鱼龙之相,也渡不过此河。”一个?豪爽而略粗哑的嗓音,笑?着说:“你这女娃娃,好没常识!”
不知何时,河畔停了一艘小小的渔船。船上站着个?披蓑衣的高大船夫,长了一脸络腮胡,说话的正是他。
这么?湍急的水流,渔船却一动不动,无绳无揽,更无锚重,停得稳稳当当。
丁令威向船夫拱手:“摆渡人,多?年不见了。”
船夫笑?道:“是多?年不见了,后生。这女娃看起来不寻常,是你们太乙宗新收来的小圣女?带来幽世长见识?”
丁令威道:“说笑?。这是我的小友,此来,是特意送她渡河,前去上游的某表人间。劳烦摆渡人了。”
船夫捋了捋胡子:“成,上船。渡资老规矩。”
丁令威举伞罩着少女,拉她上了渔船。
船夫将浆一撑,吟抑扬顿挫之号:“起——舟——”
潮飞如雪。
小小渔船儿,如一叶渺小,却激射而出,凌风踏浪,分开雪浪条条,弄着潮头。
随时似要被淹没,被打翻,却又轻灵自若,似与浪潮一体,竟像被奔涌的江流送着、举起。
雪浪溅上蓑衣,船夫哈哈大笑?,一边摇浆,一边高声而唱:
“舟兮舟兮,送我大江;舟兮舟兮,渡我大河——”
“纯厚作八卦,礼乐藏坟典;春歌今未休,秋唱千年曲——”
李秀丽在船仓里被颠簸得头晕无聊,钻了出来,见此情景,颇起玩心?,伏在船舷边,翘着脚,散着裙儿,探手去撩滚滚河水。
手掌划过激烈的水流,冰冷的浪花扑湿了她乌生生的蓬松发?丝,黑发?黏在雪白的脸上。
少女正玩水,却见急涌的浪中?,忽跃出一条大鱼,它?长着一张满是惊恐之色的男子面孔,噗地吐出一块玉圭,嚎叫一声古怪的腔调,又沉入水中?。
玉圭砸中?李秀丽,她取下一看,嘿,上面全是看不懂的文字,好像甲骨文,又有点区别。
她举起来给丁令威看:“看,鱼给我吐东西了!上面还有字!他刚刚还跟我说话,听不懂!”
丁令威道:“李姑娘,慎取河中?物。”
船夫在一旁听见,回头,笑?道:“怕什么?!后生忒谨慎!不过是浮光碎影,一点小东西,娃娃想要,就留着嘛!这是金文,你刚刚捞到的鱼,在对你说,国人暴动,他是王上,匆匆出逃,请你救他,愿招你为王后。这个?送给你,当作凭证。”
李秀丽不知道什么?是“国人暴动”,但“招为王后”是听明白了,当即呸了一声,将玉圭扔回河里:“长得丑,想得美?!”
玉圭似乎砸到了什么?,有人身的影子在河里如碎光般一闪而过,捂着头大叫。
她又用手感?受着水流的冲击,撩着水玩了一会,手指哎呦一疼,举起来,发?现是一只大螃蟹,一支螯夹着她的手指,另一支挥舞着,也发?出喑哑难懂的语调。
她连忙将螃蟹甩下,它?的螯却断了一支,还夹在她手指上。取下,蟹螯铛地掉下,化作一柄长剑,造型优美?而古朴,剑格镶嵌绿松石,剑身金灿灿的,但极度锋利。剑身上有花纹,上还刻着字,她努力辨认了一会:“‘戉王戉王,者旨於赐’……这是什么?东西?”
船夫说:“那个?字不念‘shu’,念‘越’。这是王者的配剑。刚刚,剑的主人说‘寡人去国卧薪,连你这小女子都来欺辱我,看招’。”
李秀丽舞了舞这把剑:“不太适合我的身形。”于是又把剑丢回河里。
她已经察觉这条河有些?异常,于是,图好玩,又捞了一回水流。
这回,却捞出了一顶高高的帽子。她在大夏见过类似的,这是古代男子戴的冠。帽子下垂着长长的带子。
她拨了拨冠下的带子,却见河流中?竟然伸出一只手臂,朝天张着,似乎质问,又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船夫说:“这是一位大夫的峨冠,他质问上天,已经问累了。想蹲下来洗洗自己的冠缨,好干干净净地去休息。娃娃,这个?,就还给他罢。”
别人戴过的帽子,谁要?李秀丽扔了回去。那支手臂握住高冠,摆了摆,似乎在与她告别,感?谢她,便又缓缓没入了水流之中?。
玩了一会水,接下来又陆续捞了点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最离谱的一次,甚至捞到了一条咸鱼,有人在水中?愤怒地喊话。
船夫说,他在喊,丞相,有人偷了陛下遮臭的鲍鱼。
你才偷咸鱼呢!
气得李秀丽抡圆了手臂,用力将咸鱼一把砸了回去,把水流里喊话的影子砸了个?头破血流。
她玩得高兴的时候,船速渐缓。
渔舟驶过几条河流的分支,停在了岸畔:“你们的目的地到了,下船喽。”
丁令威站起身,手指点在自己额头的位置,慢慢拉出一点闪着碎光的炁,捧与船夫:“多?谢太史公载我们渡河。这是某一处阳世的,我记下的历史。”
船夫痛快地收下,目送他们上了岸,把桨一撑,小舟隐没在涛涛长河的水浪里。
李秀丽回首时,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
她意犹未尽,问:“这是什么?河?”
丁令威道:“它?没有名字。人类见水流不息,时间易逝。常赋予江河以‘时间流逝’的感?慨。”
“于是,在幽世,得成此贯穿蔓延至无穷的长河。”
他侧过身,指道:“摆渡人载着我们驶入河的支流,前方就是支流上的大周。”
大周的幽世领土,也照样有村庄、城镇,山川河流,树林田地。
走在郊野,举目可以?眺望到那些村庄、城镇的一点起伏的影子,几乎有在阳世的错觉。
“不过,这也太黯了。”李秀丽抬头看了看天,此时?的幽世是白日。但一踏入大周,便乌云滚滚,四下光线昏暗。
丁令威说:“有树挡住了日光。”
“树?”李秀丽盯着天空,仔细一瞅,惊讶地发现?,那些漫空的阴影,竟不是乌云,而是一根又一根树枝,延伸无穷枝桠,遮天蔽日,叶子密密,横斜竖挡。阳光几乎只能从叶子的缝隙里,碎碎地落下零星。
她顺着枝桠往下看,发现?,在大周的山河正中,有一棵堪称通天的巨树,根系扎入山脉,直接从江河里汲水,其树身比山峰更粗壮,一层又一层,树冠竟有八重,展叶如云。
半个?大周都在它的树荫下。难怪光线昏暗。
因不见天日,树下的山川河流,山是苍绿墨黑色,水面恍若凝滞的灰,有森森阴气。
“这么昏暗阴沉的天,讨人厌。”李秀丽嘟起嘴,抓住道人的翅膀,摇来?晃去,撒娇:“我的鳞片都要晒得没有光了,我不想待在这啦!”
自从习得鱼龙变之后,龙身能在日光下治愈伤口,她就本能不喜欢这样阴沉沉的天:“我们要怎么从大周的幽世去往对应的大周阳世?”
丁令威道:“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即将浮出?阳世的‘现?象’,就像搭车,与其一起浮到阳世。这样,也不会引起大周朝廷的注意?。根据我同?门的情报,两日后,大周有一件大事,民众的情绪必然激化,会刺激溢出?区的出?现?。”
“我们需要在幽世耐心等待两日。”
“啊,还要两日!人家的绣花鞋都走脏了,也没有换洗的好看干净的衣服。”李秀丽的嘴巴撅得更高。旋身拎起裙摆,小心地跨过地上的泥坑。又揪住鹤的翅膀尖尖摇了摇,声音柔得滴水:“令威哥哥,我好累,想休息了,也不想再沾脏鞋子、裙子。你背我好不好?”
话?音刚落,她自己“哕”了一声,面上立刻又变了一种神态,赶紧撒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手,豪迈地一脚踩进泥坑,红裙边上都溅了泥点:“不就是泥点?撩起来?塞裤腰带里不就行?”
说着,就粗鲁地去大手大脚撩裙子。
丁令威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撩起裙子到腰际的壮举,将她的裙摆小心地整理好,无奈道:“是该休息了。李姑娘,你拿着青伞,在此稍候。贫道往前方打探,有无可以?借宿的客店。”
恰好,此时?,荒郊野外,路边分别走过几个?人来?。各在左右。
一个?人头戴斗笠,一手拿铃,一手提灯,一边走,一边摇铃,口中呢喃有词。身后跟着二三人,全都穿麻衣,也戴斗笠,斗笠垂下黑纱,看不清面容,双手笔直地朝前挺着,随着铃声,一跳一跳地前进。
另一个?人则独身走着,但道士打扮,穿黄色的、形制略特殊的道袍,右手拿铜钱剑,背系桃木剑,腰间插拂尘,左手拿着一沓的符箓。
丁令威向斗笠人点点头,向黄袍道士行了一礼,问:“道友,请问前方可有借宿之地?”
斗笠人瞥了一眼丁令威身后不远处,正吃吃笑着,神色妩媚地对这边抛媚眼的少女,嘿了一声,说:“品相不错。到……时?候……卖给我,给你个?高价。”
便带着身后的其他一跳一跳的同?伴走远了。
被问话?的黄袍道士则止住步,略有善意?:“这女善信的情况不太?好。前方偏西走二里荒地,正有一间供行人休息的客店。只是价格不太?公道。”
丁令威谢过黄袍道士,暴露在伞外的这顷刻间,他俊脸上的羽毛长?得更多?了。立刻折返回身,牵过李秀丽,偏西而走。
待走了二里地,总算在荒无人烟的四?下,看到了一座孤零零坐落野道旁的客店,挂着歪斜斜,裂开的木招牌。
店门外还摆了茶水摊,坐了几个?路人,正在喝茶。
热情地走来?走去,端茶倒水招待客人的老板娘,一眼看见牵着少女而来?的青年道人,连忙迎了出?去。
扭扭腰身,用黑色的前爪理了理耳朵上别的山茶花,招呼:“两位,进来?坐坐?”
一边说,一边甩着红色大尾巴,熟练地以?尾巴托起托盘:“要茶水吗?”
老板娘是一只人立而起,脸庞窄小,举止风情万种,戴花穿裙儿?的毛绒绒红狐狸。
青年道人说:“不,茶水不必了,我们要住宿。”
老板娘娇笑一声,以?爪掩口:“哎呦,今天的生意?真不错,来?了好几个?要住宿的。”
说着,它探出?头去,看了看被他牵着的少女,浑身一抖:“哎呦,龙女!”扭头就喊:“当家的,有贵客来?啦!”
青年道人有鹤形,神清骨秀。看着不同?凡俗。
这少女,更是脸爬雪鳞,头生琉璃角,碧绿竖瞳。
龙为百族之长?,俗世皇帝常以?五爪真龙纹饰帝阙。大凡在幽世显龙相的,都不可能是斗升小民。
更奇异,少女周身肌肤呈现?淡淡的通透澄澈明净质感,也仿佛极透彻的水晶,见之即知内藏宝光。
丁令威上前一步,微微挡住她。
李秀丽只顾着看他的鹤傀变化,却看不到自己在幽世,因肉身与映射相合,而显出?的变化。
比起他,她更加引人注目百倍。
茶摊里坐着的那几个?“人”,人立而坐的牛、黄狗,也都在偷偷看她。
老板娘这一喊,又喊出?了大大小小的红毛土狐狸三只。
一只更高大,但是肚子肥得快要拖地的公狐狸,以?及两只半成?年的狐狸。
公狐狸即是店主,手里正拿着个?算盘,见了二人,连忙道:“二位要住宿?这,普通的鸡毛屋、下等屋子,可不敢给龙女住。何况也只剩一间上上房了。”
老板娘娇笑一声:“鸡毛屋虽不嫌人多?……这位……道长?……啊不,公子,您既然得与龙女同?行,怎能叫她住鸡毛屋呢?”她眼波在道人和少女之间乱飞,暗示。
其实这客店里,还多?的是空屋子。
丁令威没有揭穿狐狸一家,只道:“可以?。就你们说的上上房吧。”便背手凭空一捏,摊开掌,已经?躺着一锭实沉的金元宝。
店主的眼睛放出?绿光,赶紧伸出?黑色的细爪。一拿,没拿动。
丁令威:“屋里需要多?挂几道帘子。”
“好好好,我们有多?少帘子挂多?少!”狐狸店主忙应承,才拿住了金子,喜滋滋地嘱咐两个?半大孩儿?:“快去,把我们所?有的干净帘子,都给天字甲等的上上房挂了!”
一直到进了店中,道人竟也举着伞,并不收起,就这样扶着少女上了楼,进了屋子。
屋里打伞,举止实在古怪,但有金子可拿,谁计较呢?
这家客店的所?谓天字甲等的上房,也不过勉强称得上干净。被褥至少都是新?换的。
此时?,两只小狐狸已经?挂满了一重又一重的帘子,显得房内黑漆漆的,只点着一些蜡烛。
李秀丽被丁令威扶着,坐在床上。
从进了这家店开始,她不断变换的神色渐渐缓了下来?,及至此时?,丁令威舌尖一吐,运用道家的运炁法门,喉中绽出?惊雷般的一声。
少女似被当头一劈,霎时?清明过来?。
她此时?将自己方才在郊野里的种种举止言行都记了起来?,从床上跳了起来?,霎时?脸色就青了:“‘哕’,好恶心,好傻!我中邪了?”
丁令威略松了口气,道:“你的修为太?低,即使有青伞抵挡,仍不知不觉,被幽世四?面的炁给侵蚀了。”
“这就是为什么炼炁化神以?下的低阶修士和凡人,不能踏入幽世的缘故。”
“幽世是诸表人间之炁的集中地,人类精神之?*? 映射,这里的一草一木,全是高浓度的炁的凝聚,行走、诞生着数不清的‘现?象’。亿万念头,七情盘踞,皆属‘炁’。炼炁化神以?下,包括炼精化炁阶段的修士和未曾修炼的凡人,无法运用自己的元炁,形成?足够坚实之‘墙’,保护肉身,抵挡幽世从四?面八方渗透来?的高浓度的杂乱之炁。”
丁令威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方才,被幽世的炁,即不知从哪个?人间飘来?的某段七情、念头,给侵蚀了自我。所?以?,不由自主地性情大变,举止迥异平常。”
“幸好,你毕竟是炼精化炁中阶以?上了,又有青伞庇佑,侵蚀程度不深。你现?在,身处幽世的某个?客观‘现?象’内部,可以?再为你抵去一部分的侵蚀。”
李秀丽环顾左右,刚才她的脑袋好像是懵的,转着别人的思想,但所?见所?闻还是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一家客店。这算什么‘现?象’?现?象不应该是更高浓度的炁之聚集吗?怎么还能帮我抵御侵蚀了?”
“你应当还记得朱家的鬼怪临时?溢出?区‘孙翠兰’。”丁令威道:“幽世的现?象也分好几种。譬如,纯粹因人类之精神的映射而形成?的现?象,它们完全是依附于人心而诞生,阳世里并无对应的客观存在,随时?可能因阳世人类之情感思想的变化而变化,无常态,非常混乱;一种,是阳世之中客观存在,于幽世的映射显化的现?象。它们较为恒定,只要阳世的本体存在,它们在幽世便也能以?某种相对固定的形态,一直存在。”
他说:“这家店,和这家人,在阳世都有对应的存在。他们应当在阳世,也是开客店的。只是这家客店开的较为黑心,买卖并不公平。所?以?,行路人看他们是奸诈、奸商。而狐狸,人类自古以?来?,也多?赋予‘奸诈’,‘狡猾’、‘迷惑欺骗’的印象和故事。”
“于是,这家人在幽世投影的客观现?象,便是‘狐狸客店’。”
“而客观现?象因其较为恒定的规则,现?象内部的炁,也相对稳定,且会自发抵御外部混乱之炁。你住进客店,等于进了现?象内部,得其规则相对庇佑,能够进一步减弱幽世之炁对你自我的侵蚀。”
丁令威为李秀丽解释了幽世的危险之一——高浓度的杂乱之炁侵蚀自我意?识。
李秀丽听得一头冷汗,想起了以?前自己想去幽世玩耍的作死想法:“如果误入幽世的凡人、低阶修士,被完全侵蚀,会怎么样?”
丁令威道:“会变成?幽世之中最常见,也是非常危险的怪物——‘荒怪’。”
李秀丽还想问荒怪是什么,却听门被笃笃敲响,屋内黑,门外亮,一只人立而行的狐狸的影子,照在窗纸上。
狐狸道:“贵客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一定饿了吧?我们家每天都提供午食,包含在住店费用里的,所?有客人都会在大堂用餐。请客人尽快下楼,莫要错过午食。”
李秀丽现?在正是受惊吓之时?,本想说不吃,打发它走。丁令威却摆摆手,阻止了她,微微提高声音:“多?谢店家提醒。我们稍后就下楼用午食。”
等狐狸走了,丁令威解释:“我们现?在现?象内部,就像在一些洞天之中,你要遵守现?象的规则和思路,起码不能违背,才能得其庇佑。这是一家客店,它刚刚特意?说,我们是‘风尘仆仆’之客,你行路这么久,难道不饿?不饿反而是违背常理的。又说,所?有客人都会在大堂用餐。言下之意?,就是拒绝午食,是违背‘狐狸客店’这个?现?象的规则的。”
“违背了会怎么样?”李秀丽问。
“你若是实力足够强大,‘狐狸客店’这种现?象的规则,完全可以?不必理会。”丁令威道:“但会引来?其他更多?的现?象。比如‘老虎衙役’,或者大周朝廷的幽官。幽世可是幽官直接管辖治理的范围。我们只需悄然进入大周,不必在幽世就引起对方的注意?。”
狐狸又上来?催了一回。
二人不再交谈,推门而出?,下楼准备吃“午食”。
下楼时?,李秀丽果然闻到食物的香气,压低声音:“可是,幽世的食物,能吃吗?”
丁令威道:“放心。等一下看我怎么‘吃’,你照做即可。”
一楼的大堂,果然此时?很热闹。
坐满了各色各样的“人”。
有系着鼻环,愁眉苦脸的老牛,腰上系着块布,拉着个?光光的,瘦得只有一层皮的小牛犊,在门口讨吃的。却被狐狸店主驱赶。
有头上癞皮,浑身褶子,但穿着得体的老狗,坐在大堂里,正细嚼慢咽骨头。
除了动物模样,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譬如一根担子,长?出?眼睛和嘴巴,埋头碗里在扒饭。
再比如,有个?人模样的,但脑袋前和脑袋后,居然各长?了一张脸,一张傲慢,一张谦恭。傲慢的脸正对着狐狸老板娘大叫:“快给爷上好饭菜来?!”
诸如此类,千奇百怪,牛鬼蛇神,眼睛都差点看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