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了?”
姜熊却直截了当地说?:“秀丽,这颗鲤珠,原来是我们族里的宝物。刚才助你化龙的秘术,也是我们族中的不传之?术。”
一起面?对过这几次的生死之?间,他们三人之?间也懒得说?暗话了。
李秀丽点点头:“我知道。”但还,她是不会还的。她绑定?的天书?还在鲤珠里面?!
但如果他们要求她去做别的什么?事来交换,她会尽自己的全力?。
姜熊说?:“这样吧。按照我族的规矩,这些东西是不能外传的。但碍于形势,我们刚刚只能教给?你。本来,我姨母也想?着去找回鲤珠……哦对了,它的本名,叫做鱼珠。但如今,它好像也已经与你已经定?在一起了……”
李秀丽再次点点头,准备等他们提出的要求。
“那……那就只能……”姜熊走上近前,忽然踮起脚,伸手?抚摸了一下李秀丽的头,说?:“那你叫吧。叫娘。”
指着自己,重复了一遍:“叫娘。我以后就是你的娘了。”
李秀丽懵了。
叫……叫、叫什么??
她盯着姜熊,但姜熊灵动的五官难得严肃,脸上全是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揶揄。
这时,姜虎也走上来,摸了摸李秀丽另一边的头发:“叫舅舅。”
李秀丽往后一仰,避开了摸她乌发的两双手?,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们:“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当你们是朋友,你们想?当我娘和我舅舅?
“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李秀丽说?。
虽然在她的世界里,好朋友、同学之?间,经常互相开一些互称“爸爸”、“妈妈”、“女儿”、“儿子”的玩笑,但也仅限于玩笑。而?且李秀丽从来不跟他们玩这些称呼。
而?且眼前这两位生活在古代初始世界的朋友,此时是这样的认真?和严肃。
姜熊看她的神色,说?:“这就是办法。你认我当娘,按照我族中……或者教中的规矩,我和阿弟,会让姨母再带你回去。然后等我们族人来将你认一圈,开个大会。姨母是喜欢你的,我、阿弟也会为你通求,大会一定?能顺利通过,族人认可之?后,换血为盟,你就是我族中人。那提前传给?你这些,没有任何问题。”
“……”李秀丽:“如果我不认呢?”
“没有如果。”姜虎的神色也肃然起来:“必须这样。姨母虽然和蔼,但如果祂得知,或者我们族中得知,我们轻传外族秘术。那后果并不美妙。虽然你是我们的朋友,但依旧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按照规矩,谁传的秘术,女子可以做被传人的母亲,男子可以做被传人的舅舅或者兄弟。”
“如果秀丽你愿意,也可以不做我的甥女,做我的姊妹。只是,那样的话,你还是得认我和阿姊的母亲为母亲。”
谁要认陌生人当娘啊!
认跟自己同龄的朋友当娘、当舅舅也不可以!
但姜家姐弟无疑是认真?的,脸上虽然还挂着使用秘术而?流的血,一左一右,却已经堵死了船舱的逃路,双手?捏诀,将李秀丽围住了:“你要做我们的女儿,还是要当我们的姊妹?”
李秀丽往后退了一步,瞠目结舌。那所谓秘术的后遗症,别的她还不知道,这一点已经让她开始头疼了!
三人正?在对峙时,却听船舱外,其他船的百姓叫了起来:“看,天兵天将!又来了!”
“好像又是往我们这里来的!”
姜熊、姜虎的手?势一松,看向?船舱外,李秀丽趁势挤了出去。
他们一起看向?她。
李秀丽举起双手?:“我没想?逃!只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天空果然金云再起,银甲之?神急速而?来。
为首的天将沉着脸,他刚刚押送老龙,无视了通天教徒。谁知走到半路,就接到了紧急协调命令,命祂协助捉拿逃犯,不得不折返。
“通天教,旧时月打伤了一位上官,逃离了驻地!
诸天兵听令,捉拿玉江上的全部通天教徒,押解上京!”
层层重叠的金云里,站满了一重又一重的银甲之?神,比刚刚捉拿玉江龙时,更加密密,一眼看去,足足数百个立在云中,法相巨大,怒目而?视。而?且,每个人的修为,都不输那老龙。
而?那张巨大的电网,曾经捕获了老龙的那张,就布在他们的头顶。
姜熊、姜虎的眼睛、鼻子、嘴角,都还残留着血迹,面色苍白。
李秀丽因为炼了心脏,此时倒是神清气爽。但她也不过堪堪逼近炼精化炁中期。
他们配合之下,与那老?龙缠斗,也只是略占上风。
而现在三个?人里,有两个受了伤。金云之上,却悬着铺天的电网,站满银甲天兵,俱是化神修为。
“传法旨:通天教?,旧时月重伤了一位上官,逃离了驻地!
诸天兵听令,捉拿玉江上的全部通天教?徒,押解上京!”
“通天教?徒,出来受擒!”
隆隆喝声从云中劈下,江上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姜熊闻言大吃一惊,取出日、月小印一看,果然,那月亮的痕迹黯淡了许多。
这一界的返虚修士掐指可数。姨母更已经是返虚高阶,神志相对稳定,不会随意出手,一向有分寸。大夏也忌惮于?祂,派人来打过一场,“训斥”一番“蛮修”也就?罢了。
祂怎么会突然将仙朝之官打成重伤,还逃离驻地?
族中都知道?,大夏最忌讳的,就?是族里的化神以上修士私离驻地。
姨母那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想到,将天兵重新引回来的,竟然不是秀丽,而是他们姐弟。
姜熊神色凝重,压低声音,对李秀丽说:“等一下,我们一起将那秘术的最后部分,传授与你。这部分,在周边有水系的情况下,极利遁走。也是鲤珠,或者说鱼珠的名称来源。”
“你变成异兽后,就?驮着我们一起逃走。在天兵们追来时,我们会主动落下,他们的注意力一定全在我们身上。你就?趁机走脱。这些修行?者最高的,也没有超过炼神化炁。人多势众,我们虽然打不过,但在秘术的加持下,你一定可以走脱。”
她看李秀丽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就?加快了语速:“大夏与我教?颇有渊源,与我族更是有相当的关系。如今姨母又?不知所踪。即使到最坏的境地,大夏也不会轻易地伤害我和阿弟。但你和蛮儿,就?不一定了。你们还没有经过我族的大会,没有和我们换过血,并?不能算我族、我教?中人。大夏有特殊的办法,可以辨别我族之人。到时候,我们被抓去,并?不会有生命之危,甚至未必会受皮肉之苦。你和蛮儿,却十之八九,会被他们‘协理?阳世’,移交给人间朝廷。尤其是你,你修习了我族秘术,却非我族中人。在你身上,大夏不用遵守与我族的约定,可以强取我族秘术。这时候,最危险的,反而是你。”
说话间,金云中的银甲神将已不耐烦,对渺小的蓬船,道?:“还在迟疑什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枉自抵抗!”
不待李秀丽说话,姜熊一把将装有蛮儿的皮袋子?塞给了李秀丽,叫一声“阿弟”,两人就?又?化出骨笛,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
这次的曲调,和化龙时的,完全不一样?,简直像两个?极端。
化龙时的曲调,庄严、神圣、热烈,像耀日之光,烈烈而照人间。
此时的曲调,却空灵、柔和、幽远,像冷月之华,泠泠而洒红尘。
曲调声飘出蓬船,天空色变!上一刻,还是白天,忽然四周快速地黯下,一轮皎洁明月跃出,取代了太?阳。
月光穿过船舱,照到李秀丽身上,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鲤珠倒是如鱼得水,比化龙时,更高兴地、欣喜地旋舞起来,绕着她,越飞越快。
肉身再次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变形声,她的面部覆上银光闪闪的鳞片,手脚化作透明的薄纱鱼鳍,鲤珠猛然一跃,缩小,点?缀在她的额上。
李秀丽扑地落进了水里,团团转了两圈,才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尾银白色的不知名鱼类,鳞片边缘同样?染着浅金色。头?部的鳞片,则有花般的几簇淡粉。正中则缀着缩小后的宝珠,像是花蕊。
她也变成臭鱼了!
不同于?变成白龙的威风凛凛。这尾鱼,好小好小,甚至没有少女的巴掌大。
小得,破败的蓬船,都变成了庞然大物?。
李秀丽急得在船边打转,就?叫姜熊、姜虎的名字,但说出口的,竟然是一连串的气泡。
她在说。你们这两个?骗子?,这么小的鱼,怎么驮着你们一起逃走!
她说,我认你们当娘,当舅舅,叫你亲娘,亲舅!可以了吧?快把我变回来!一起走啊!
她想切回副卡,却发现,变成鱼后,竟然一时间没有办法切换身份卡。
小小的银白鱼儿,跃出水面,奋力地一蹦三尺高,居然当真跳到了姜虎怀中。
姜虎却捧起她,捧到脸颊边,姐弟俩,仪式一般,一人在她的脸颊一侧亲了亲,低喃着祝福之语,将她放回水中,将一个?袋子?抛给了她。
灵动的少女、清秀的少年,面色白得像蒙了霜雪,一边吹笛,一边背靠背坐在船舱上。
他们已经虚弱得无?法站立,乐声却一刻不停。
月华照水面,江流如光流。
银甲神将也听到了乐声,但天黑、月出时,所有金云中的天兵,都只觉神思昏倦,思绪迟钝,懒怠动弹,竟然被两个?炼精化炁中期的小辈给影响到了。
连悬在高空的那张电网,都被月华轻轻托住了。
神将怒斥:“收起你们的妖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提起法力,与月光相抗衡,手中渐渐幻出一把长刀,准备一口气劈开秘术所化的月。
于?是,乐曲愈加急促,带着难以为继的气息,似乎在催促。
银白的小鱼,呼吸间,竟与润泽两岸的大江逐渐同调,几乎融化在水流里。
曲调婉转通月华,明月似知人心意,月光推着江流走。
小鱼不自自主,随江流而前。
她“看”到了今代,芦苇簌簌摇,渔船中的一点?豆火。听到了两岸上万家嘈杂的人声。
也看到了寂寞千古仍流去的涛涛江水,听到了落在冰凉水底,沉默百代的叹息。
回过神时,江水无?声,江流轻奔,眨眼不知越过了几重的山,几重的土地,那被月华照着的小小蓬船,船上背对背靠坐的少男少女,一点?儿也看不见了。眼前水平如镜,清风微微吹皱水面。
只在极远极远的地方,黑了一小块的天,天下似有一点?银辉,却骤然裂开。像被劈裂,骤然而散。
银白的小鱼咬着绳子?,拖着在皮袋子?,茫茫然地浮在水上。
袋子?里,一个?小小的纸人探出头?,扒着袋口,忽然说:“李姊姊,你在哭。”
李秀丽想。
我才不会哭。
鱼没有眼泪!
她在水里打了个?转,只蔫了一小会,奋力地游向岸边不远处,一跃而上,连悲伤被牵连的傀儡都没有想到。
哭有屁用。上京,去救那俩个?傻子?!怎么救?没想好!
谁知道?,她一跳到岸上,正在努力蹦跶,默念姜熊教?给她的,鲤珠的秘诀,还没变回人形,
小纸人却叫了起来:“姊姊,有人来了,小心——”
“心”字还没说完,银白的小鱼却被一双大手给拎了起来,拍了拍她,竟然凭空中止了变化的过程。
她还是鱼,没有变回人!
一个?声音说:“哦?瞧我捡到了什么?今晚的晚餐?”
李秀丽刚才明明看到岸上没有人,只有几块石头?,才游向这片岸边。
却没成想,凭空冒出个?披头?散发,胡子?老?长,一身破长袍的野人。
野人拎着她,腰间配剑,伸了个?懒腰:“没想到,人家古人,是守株待兔,我太?白,是守江待鱼。”
他伸出手,从银白小鱼的额头?,轻而易举地摘下了那枚缩小的宝珠,抛了抛,笑着说:“还是说,你并?不是我的晚餐,而是一位能施展传说中通天教?‘鱼龙变’的小姑娘?”
清晨,天蒙蒙亮,集市上已经人来人往。
靠江吃饭的卢阳镇,许多渔民挑着篓子,担着渔获,赶来贩鱼。
披头散发,胡须盖了半张脸的男子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抱着个陶罐,摇摇晃晃,进了镇子。
渔民们显然与他已经很熟悉,纷纷招呼:“酒疯子,怎么?今天起得这么?早?”“哟,今天没喝醉?”
还?有人?瞅见他的陶罐里,被他的手?盖着,隐约有一点银光:“你拿了什么?东西?”
“酒疯子”晃了晃陶罐:“喝完了……钱也没了。我来卖鱼沽酒。”
有人?笑他:“这个陶罐,还?没你的破酒壶大,能装什么?鱼?又能卖几?个钱?恐怕还?不够沽一盏的酒呢!”
也有人?说:“不如当你的锈剑!”
他们都知道,男子背后的那把?剑,看着唬人?,实?则是把?拔出来就快要断掉的锈剑。
官差看见,拔了一次,掉了小半锈粉,裂了大半剑身,从此后,就对这“配剑”视而?不见。
“酒疯子”摇头晃脑:“你们懂什么??我这条鱼,非同凡响,一条抵你们千条、万条!卖了它,够我喝上半年的酒了。”
就就拿开遮盖的手?,让他们往陶罐里看。
陶罐里盛着水,竟然游着一条不足巴掌大的银白小鱼。鳞若银铸,锋缘染金,额头几?簇淡粉,鳍似女子的罗裙,柔顺透明如云纱。
凑过来的人?们都说:“好漂亮的鱼!”“像位美人?咧!”
有一个老渔民惊叹又疑惑:“这是什么?鱼?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沿江打了半辈子的鱼,最后定居卢阳,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鱼。
有人?觉得稀奇,伸出手?指去摸它的背鳍,却被“酒疯子”拦住,说:“摸不得,这鱼可凶,咬人?呢!”
小鱼不停扑腾,尾巴溅起水,却困于狭窄的陶罐口,只?能愤怒地瞪着这些围观它的人?。
奇怪,他们是怎么?从一条鱼的脸上,看出“愤怒”的?
老渔民说:“好有灵性的鱼儿,你是怎么?捉到的?”
“酒疯子”哈哈大笑:“不是捉的,我拿江边的乌龟当枕头,正在睡觉,它自己跳到了我怀里!”
陶罐水里,鱼儿嘴边咕噜噜咕噜噜冒出了一大串的气泡。
酒疯子说:“啊呀,好鱼儿,不能说脏口。”
也不管其他人?信与不信,只?挤开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向集市角落的一个位置,在四周的鱼篓子映衬中,把?自己的寒酸陶罐放下,当真?摆出了一副卖鱼的架势。
来往买鱼的,大多是镇民,偶尔也有几?个局促的乡人?。为生计故,人?人?都是打量着,拿尽量少的钱,买新鲜又足够大条的鱼。
那么?小一个陶罐,装不了几?口水。那么?小一条鱼,一家人?吃不了几?口肉。
大多数买鱼的探头一看,摇摇头,就走?了。
但?人?来人?往,还?是多有人?驻足。
实?在是这条银色小鱼,在阳光照耀的水里,折射光华,极美。哪怕生活艰苦,人?们也爱看稀奇玩意和漂亮的东西。由此吸引了不少男女老少来看。
偶尔也有穿绸戴银的,当真?问起价格。
“酒疯子”就比着手?指头,展开手?掌。
“五个大钱?”
他摇摇头。
“五十大钱?”
“总不会是五贯吧?”
“还?是五两?”
“酒疯子”说:“五百两。黄金!”
问价的人?吓了一跳,唾他:“疯子!”转身就走?。
但?这离谱的价格在镇上传开,人?人?咋舌,到了中午,却反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过来看个热闹。
镇上的所有大户人?家,也都来了管事的仆人?。甚至还?有个别公子哥,也好奇地来瞅一眼:“你这价钱,难不成是捉了鱼服的龙女?”
不过,也仅限于看热闹。
五百两黄金,对镇上的大户们来说,都要掏空大半家底。
眼看着从清晨到上午,快要中午。酒疯子的这条鱼依然在陶罐里游着,无人?问津。连看热闹的人?都逐渐散掉了。
一旁老渔民数着卖鱼钱,劝他:“这条小鱼,漂亮是漂亮,但?一来不知是什么?鱼,想吃都没几?两肉。二来,就算是有钱人?家,赏花赏鱼的公子小姐,也不会花五百两黄金买一条鱼。那得是什么?样的败家子?你要是真?想卖,就给个实?诚价钱。哪怕是五两白银,或者?五十两白银,也总有人?买罢?”
酒疯子看着罐中逐渐冷静下来的小鱼,摇摇头:“这已经是贱价了。再便宜,就辱没鱼儿了。”
等到下午,太阳慢慢西斜,集市将毕。渔民们挑起篓子,准备离开。
老渔民也收了摊:“你走?不走??眼看着都没人?了,明天再来卖吧。”
酒疯子却说:“不,我的客人?,来了。”
他话音才落,走?来个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的老翁,身上沾满尘土,十分局促。
老人?在市集里一路走?,一路问,但?每个卖鱼人?,都摆摆手?。老翁也就越来越沮丧,头越来越低。
等走?到酒疯子跟前,看见陶罐里那么?小的一条鱼,老翁犹豫了片刻,上前问:“这鱼怎么?卖?”
酒疯子反问:“你有多少钱?”
大约是不抱希望了,老翁展开手?掌,露出掌心的一枚坑坑洼洼的铜钱。
酒疯子二话不说,拿走?了这枚铜钱,举起陶罐,递给他:“卖你了。罐子也拿走?吧。”
老翁一怔,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捧着陶罐,嗫嚅着道谢,步履蹒跚地离去。
见此,老渔民在一边看懵了,吃惊地问酒疯子:“你不是要五百两黄金才肯卖吗?他只?给了你一枚铜板啊?”
酒疯子却提起豁口的空酒壶:“我的五百两黄金,快到手?了。”便径自离去。
徒留老渔民在他背后连连摇头,果然是酒疯子,成日泡在酒里,把?脑壳泡坏了。
老翁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更不知道,这陶罐里的鱼,今天在集市上被叫出了五百两黄金的价格。
他小心地抱着陶罐,走?了很久的路,走?回了城郊的一间漏风茅草屋。
寒冬腊月,风穿过棚门,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呼啦啦地往里吹。
屋里没有床,也没有桌椅,只?有几?个破罐子、碎瓦片,一堆稻草、一小堆柴禾。
一个白头老媪,躺在稻草堆里,盖着稻草,双目浑浊,脸颊已如骷髅,奄奄一息。
老翁抱着陶罐,跌跌撞撞地进屋,叫妻子:“云娘,云娘!我买了鱼,买了鱼。”
他坐到她身边,举起那陶罐给她看,温柔地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记得,你最爱吃鱼了。我这就去煮鱼。你等等我,一定要等我。吃完鱼,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老媪的身旁,就放着一卷破败的屋子,少有值钱的家伙什——一卷结实?的草绳。
闻言,那自从真?被卖出去,就在陶罐里奋力扑腾不停的银白小鱼,挣扎得更厉害了。
水花溅出去,沾到了老媪的脸上,她浑浊的视线慢慢凝聚过来,看着罐子里的鱼。
鱼儿挣扎了半天,撞得晕头转向,又不动了,伏在水底,身旁荡开水花,?*? 咕噜噜冒出气泡。似乎很不开心。
老媪看了半天,却说:“三哥,这鱼,好像在不高兴,像个小姑娘。”
老翁低头一看,也怔了怔。
老媪吃力地说:“我们也活不了多久啦,何必多害一条命?三哥,放了它吧。”
老翁惨然道:“你我夫妇,一世不曾为恶。不曾打骂人?,不曾苛刻人?。修过桥,补过路,接济孤儿数十人?,乡里遭灾,散去大半家财来相助。却不知为何,田地慢慢被人?谋算,家业败尽,被族中赶出,无儿无女后半生,生了重病受饥寒。天耶!横苦如此,难道还?吃不得一条鱼?”
“云娘,你我翁媪,今晚泉台走?。好歹腹中有一点肉食,不做个凄凉的饿死鬼。”
说着,就狠心地去拿柴刀,要将鱼儿拍死再去鳞。
低头一看,那银白的鱼儿,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纱尾摇曳。
真?像个小姑娘。
口中发狠的老翁,也说不出来话了。看了半晌,放下柴刀,叹了一口气:“罢罢罢!想来,是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他抱起陶罐,往屋外?走?去。到了河边,把?陶罐倾倒,对那鱼儿说:“游吧。游走?吧。别再被人?捉了。”
银白的小鱼甩着尾鳍,迫不及待地游出了陶罐。却没有立即游远。而?是注目着老翁的背影。
老翁没有再在意它,转身离去,找好茅屋旁的树,将草绳系好套圈,挂在树上。就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茅草屋中,对妻子说:“我已经把?它放了。”
二人?就再也没有话,这对不幸而?到绝境,却仍然善良的夫妇,双手?交握,等待着太阳彻底西斜。
老媪的气息逐渐微弱。老翁用自己的身躯为她遮挡寒风、尽力温暖。等待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就离开这破败的茅草屋,去树上,结束余生。
太阳终于落下,天黑了。
老翁久久没有听到妻子的呼吸声。他慢慢地站起来,推开门,走?向屋外?。才走?了一步,忽然被眼前炸开的光,惊住了。
夜色里,他们的茅草屋不远的荒地,忽然长出了大片、大片金黄色的稻穗,成熟而?饱满,片片低垂,而?且,全都发着光,像波涛微微的金色海洋。
稻花海上,衔着一株稻禾的银白小鱼,懒洋洋地凭空而?游。
它看见老翁开了门,就朝着他游来,游来,越过了痴怔原地的老翁,游进茅草屋中,呸地一口,将衔着的稻禾,吐在老媪胸口。
稻禾化作纯粹的金光,也融进了老媪的身躯。本来呼吸已经微弱得不可闻的老妇人?,猛然弹起来,呕出了一口污血,再次躺下,胸口却开始有序地起伏,喘息,人?也清醒了。
听到屋内妻子重新发出的呼哧声,老翁回过神,冲了进来!
老夫妇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鱼儿就游到老翁跟前,啪地用尾巴甩了一下他的脸。
不疼,像柔软的纱布滑过脸颊。
示意他们俩跟来。
老翁擦去眼泪,扶着妻子,夫妇俩又是震栗,又是茫然,跟着这神奇的鱼儿,一起走?出了茅草屋。老媪张大嘴,被发光的金色稻海惊呆了。
那金色的稻海,却渐渐变化、变化、变化,然后变成了一座大宅院。大门敞开,院子里摆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上好佳肴。
老夫妇跟着鱼儿,做梦一样,走?进了这座宅院,然后,被引着坐在了桌子前。
他们好吃好喝了一顿,已经很多年没有吃的这样好过了。填饱肚子,一抬头,又被吓了一跳。
只?见彼此的白发消退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少了许多,俩人?的肌肤都红润许多,不知什么?时?候,还?都穿上了一身厚实?温暖的崭新棉衣。
见此情形,夫妇俩终于震惊麻了,反而?理?智了许多,双双泣泪,就要对那鱼儿下拜,口中说:“鱼仙……”
双膝刚刚及地,眼前的大宅、佳肴,都消失不见。耳边,远远传来鸡鸣。
夫妇俩从茅草屋里醒来,环顾四堵,仍然家徒四壁。
但?对视一眼,老翁就发出惊呼:“云娘,你、你的病好了!”
老媪也惊喜地看着丈夫:“三哥,你的脸——”
老媪的病,好了。像被风轻易吹走?的乌云。
他们的头发因沧桑而?白的,竟然复黑了小半。连脸上的皱纹都少了许多。
甚至,身上仍然是单衣,却觉温暖,腹中也是饱的。
老夫妇全明白了。这大半,并不是梦。
老翁拉起妻子,走?到河边,叫了半天,却始终没有看见银白的小鱼。
他们有些失落,老翁回到家,看见放走?鱼儿后的空陶罐,忽然眼前一亮,说:“云娘,快,快,我们一起去集市!”
他们带上陶罐,匆匆地走?到集市。
那卖给他鱼的怪人?,还?坐在原来的位置,跟前,依旧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陶罐。陶罐里,仍然游着一尾银白色,很漂亮的小鱼。
这小鱼此时?很是愤怒,正一跳一跳。以尾击打陶壁,昂着头,人?一般,正在对着怪人?,不,对着高人?呼噜噜地冒气泡。
回头看见老夫妇二人?,它噗地吐了个气泡,才住了口,似乎在打量他们。看到他们红润的脸色,又转回尾巴,继续对着酒疯子咕噜噜。
刚游出来,又被捞回去,她有一万句话要骂这混蛋!
胡须拖到腰部的高人?叹了口气,说:“你年纪小小,哪里来这么?多骂人?的话呀?都已经半个时?辰了,歇歇吧。”手?指一弹,把?鱼儿弹到一旁,才抬起头。
夫妇俩还?有什么?不明白?当即,不顾集市脏污,要对陶罐里的小鱼,对这位卖鱼人?,下跪磕头。
酒疯子头也没抬,但?他们就跪不下去了,倒让四周的渔民都吓了一跳。
也有人?认出这夫妇俩,吃惊地差点说不出话:“这不是城郊的老杨头和他的妻吗?”“他们怎么?忽然变年轻了?”“云娘不是都快病死了吗?”
酒疯子这才说:“好了,不用再说些什么?。你们付过钱了。”
一枚铜板。
夫妇俩感激不尽,刚想说话,却被周围人?一拥而?上,给团团围住,问东问西。
老杨头夫妇都是善良的实?诚人?,有一说一。
很快,他们的说法就传遍全镇,一时?全镇轰动!
酒疯子的卖鱼摊,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人?争着递出钱,要买他的鱼。
甚至有个公子哥,当真?叫出了黄金的价——五两黄金。
酒疯子却一个也不卖,明明一个铜板就卖给了老杨头夫妇,面对如今递过来的钱,却咬死了,必定要五百两黄金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