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有那横的,想要动手?抢。谁知,心怀不轨的人?,不是一步一摔,鼻青脸肿,就是忽然家里着火,被人?来叫。亦或者?无论怎样,都无法靠近鱼摊半步。
如此再三,终于有人?回过味来了,生了敬畏:这个酒疯子,不是普通人?啊!
想当初,酒疯子是飘到卢阳来的。
据说,他喝醉了酒,拿酒壶垫着头,抱着一把?锈剑,仰面浮在水里,一路飘了千里,硬是顺流飘到了卢阳镇。被江边的渔民捡到时?,醉意未消,还?在江上呼呼大睡。
因这经历太古怪,所以镇上许多人?都知道他。也有人?试探过,只?是这人?,每天都只?是喝酒,醉醺醺的,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时?常提壶背剑,当街高吟。有时?醉卧江畔,抓着乌龟、螃蟹当枕头。
几?次三番,人?们就只?当他是个酒疯子了。
强抢、强买都不成。人?们正失望时?,酒疯子却主动地,再次把?鱼,一个铜板卖给了人?。
这次,是卖给了一个父母双亡,与年幼妹妹相依为命的十岁孤儿。
次日,一夜之间,瘦弱欲死的孤儿变得白胖健康,家中的妹妹也丰润了起来,他们家里,居然来了个远房的姑姑,将他们收养了。
只?是,他们陶罐里的银白小鱼,不翼而?飞。
第三次,酒疯子把?鱼卖给了一个双目几?乎失明的老寡妇。照样是一个铜板。
第二天,老寡妇失踪已久的儿子,居然从外?面活着回来了,据说,还?带回来一笔钱,和一个大胖孩子,说是要孝敬老娘。老寡妇的眼睛,明亮得像小姑娘,复明了,哭成泪人?。
鱼,又回到了酒疯子里的摊上。
如此,持续十日,各种各样的奇迹,已经在镇上传疯了。人?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对待酒疯子和那尾银白小鱼,再也没人?敢调侃。
已经有人?半公开地,带着狂热和恭敬,称之为“鱼仙”。
只?是人?们,始终没明白酒疯子卖鱼的标准是什么?。
他不看男女老少。不看贫富妍媸,倒好像,竟挑些倒霉人?家。
但?有人?故意把?自己做得倒霉,前去求鱼。却空手?而?回。
越是这样,“鱼仙”的名声,就传得愈广,甚至传到了其他乡镇,以及卢阳上属的春来县,邱阳府。
邱阳府。府衙。
一个面白无须,举止阴柔,尖声尖气的中年男子,坐在主坐,笑着对邱阳知府说:“听闻府君治下,春来县,出了一奇人?奇事。”
邱阳知府说:“不过是穷乡僻壤,一装神弄鬼的巫师巫术而?已。哪里值得严公过问呢?”
“严公”却说:“杂家叫手?下人?,去往春来县,听了三日,还?亲见了故事中的一主人?公,乡人?都说,确为其实?。他前一天,还?秃着膀子,是个没手?的残废,买了鱼的第二天,那胳膊就完好无损地长在膀子上。”
“眼看,就是圣上的五十大寿。杂家为圣上收集祥瑞而?来,负责此省的诸府。怎奈何,找来找去,都是些粗制滥造、鱼目混珠的歪瓜裂枣。如果你邱阳府能找到真?祥瑞,那杂家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也不虚此行?。而?府君您,必定也能在圣上面前,大露一回脸。”
邱阳知府沉吟半晌,对“严公”说:“既然如此,我亲自领着您,去找春来县令,一起去见见这‘鱼仙’。”
被他们惦记的“鱼仙”,却已经累得快翻肚皮了。
十天了,银白小鱼缩在陶罐里,已经连骂也懒得骂了。
酒疯子先掰了一块饼,放水里给它,忽然说:“鱼儿,我们的五百两黄金,真?的来了。”
就用没出鞘的锈剑,敲了敲地。围观的人?群见此,知道是这位“高人?”要收摊了,压抑着渴望,眼睁睁地让出一条道来。
酒疯子托着陶罐,一边往外?走?,一边取出这十天“卖鱼”所得的十枚铜板,投入罐中。
十枚铜钱刚刚入罐,眨眼就化作了十团白光,冲入了小鱼的体内。
小鱼浑身的鳞片微微发光,神清气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酒疯子笑眯眯地看着她,轻声说:“大江涛涛,鱼生其中;大河渺渺,龙居其底。衔我嘉禾,鱼哉!拱我日月,龙耶!通天教?万古而?传下口诀,可惜,他们失传太多,却忘了,此口诀的真?正意义。反而?以为,那是‘后遗症’。”
“你这十天,夺回这些人?失去的部分‘炁’,将其流转回给这些人?,去完成他们的心愿。现在,应该懂了一些鱼龙变当中,鱼的真?正含义。”
这个野人?,他是在教?她?
李秀丽大惑不解,咕噜噜几?声。
“酒疯子”却说:“安静些吧。你只?有是鱼形,才不会被大夏,通过你的傀儡,反向联系定位到你。而?且,只?有这幅模样,才能潜藏人?间,借人?间官气遮掩,瞒过幽世,送你入京。”
说着,他抬起头,眯了眯眼睛:“送你入京的人?,‘五百两黄金’,来了。”
前方,邱阳知府正陪着一个趾高气昂的阴柔无须的中年男子,往卢阳镇的集市方向而?来。
当人?们?听到“严内侍”“宫里”、“邱阳知府”这些词后,畏惧地退开了很远。
于是?,那?位被称作“严内侍”的,面白无须者,一下子就?找到?了人?群中唯一一个没?有退避,自自在在正面对着他的人。
此人?背锈剑,提破壶,双目湛湛,却胡须及腰,长袍褴褛,一身酒气。与打探来的形象一模一样。
严内侍问:“你就是在春来县集市上出售‘鱼仙’的人??”
酒疯子说:“卖鱼。不卖‘鱼仙’。怎么,你们?也要来买鱼?”
严内侍上下打量他一番:“听说你以五百两黄金,贩鱼集市。有人?捧百两白银,你视若无睹。有人?只拿一枚铜板,你却欣然出售。不知道,你要以多少的价格,贩鱼给洒家呢?”
“运比日月者,须得五百两黄金,一文不能少。命如草芥者,须付一枚铜板,一文不能多。”酒疯子说:“这位买鱼人?,你是?运比日月,还是?贱如草芥?”
严内侍笑了:“好会说话,好有意思。不错。洒家是?替人?买鱼。”他向?天拱拱手:“当然是?运比日月。你这鱼仙,如果灵验如传闻,那?你就?带上鱼,随我?回京。五百两黄金,一分不会少你。”
“如果这鱼仙不能显灵,一分也不会给你。”
酒疯子道:“使得,使得,你既然要买鱼,买鱼人?先验看一番鱼的肥瘦,理所应当。”
严内侍就?掐着兰花指,环顾一圈。即使畏惧官府,但事关鱼仙,四周还是?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平民百姓。
“这样吧,洒家也不刁难你,都说鱼仙能为人?带来好运,去除霉运。以至于能救将死,起将倾。为防你们?串通,洒家随意选两个倒霉蛋,你让鱼仙为他们?转转运,也好叫我?们?亲眼见见。”
就?让手下人?去人?群里转了一圈,果然找了十来个人?,严内侍又亲自细问,选了两个最倒霉的。
“喏,就?是?他们?俩了。一个是?本?来家境就?贫寒,被盗匪洗劫了村子,妻儿父母被杀,自己入山独免,勉强逃到?春来县为大家佃客,却又生了重?病。一个是?青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大前年遇到?蝗灾,前年遇到?洪灾,今年遇到?旱灾,家破人?亡,行乞到?此的老太婆。你让鱼仙,来为他们?转运吧。”
跟着一起来的邱阳知府定睛一看,一个是?头扎麻布,满面病容,肚子高高挺起的中年男子。一个是?浑浑噩噩,行将就?木的老乞婆。
二人?面对这些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大官”,被揪在一旁,吓得如鹌鹑,浑身发抖。
众人?看了,心里都想?,果然是?够倒霉的。尤其是?这老乞婆,难为这阉人?是?怎么找出来的!
酒疯子将他们?一看,却问严内侍:“他们?俩也行。但有一问:以什么标准来判定他们?是?否转运呢?如果非说要将他们?人?生中的一切扭转,鱼儿虽有能耐,却活不了骨骸,救不得飞灰。”
这也有道理。就?算鱼仙再神?,这段时日,也没?听说活了死人?。
众人?都暗暗点头。
严内侍皱着眉,想?了一会:“起码,得让他们?身体健康起来罢?”
“使得。”
“起码,得让他们?自己都承认,不倒霉了罢?”
“更使得。”酒疯子点点头:“行,那?就?这样。老规矩,一人?一个铜板。”
严内侍立马命病夫和乞婆掏钱。
二人?不敢违背,但身上,却实在连一枚铜板都拿不出来。
严内侍正准备代付,却被酒疯子拦住:“现在是?这二人?要买鱼,钱只能他们?自己出。这样罢,如果拿不出来,就?以物相抵。你头上戴丧的麻布,还有你拄着当拐杖的树枝,分别各值一铜板。”
病夫取下戴丧麻,乞婆奉上拄地杆。
酒疯子收了麻布、树枝,就?对二人?说:“你们?回去吧,明日,毕定解了平生怨。”
话音刚落,就?被严内侍拦住:“慢着,洒家什么时候说要等到?明天?今天,现在,就?要灵验。”
言语之间,十分高傲:“这是?大夏疆土,洒家是?奉天旨而来,就?算是?鬼神?也要给点面子。”
“噢?”酒疯子笑着说:“既然如此。也行。鱼儿,你就?当场,为这二人?,转了这运气吧。”
他话音刚落。
李秀丽想?,又来了!
果然,当乞婆、病夫付出“买资”,并将畏缩、恐惧却期待的目光投向?她?时,她?冥冥之中就?敢到?,自己与这二人?,建立了某种联系。
他们?周身的炁源源不绝地流入她?的鱼身。
银白的鱼儿,周身的鳞片都微微发起光来。
仿佛是?应激,她?的意识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
越过人?间,升过天空,甚至,离却一切有形之物,不断地朝冥冥所在而去。
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仍在陶罐之中。
四面是?壁。狭狭窄窄,宽不过七八寸,两掌天地。
她?在陶罐宇宙之中遨游,俯瞰无穷。
在这里,她?变成了哲学意义上的太阳与月亮,是?无数心灵里的中心。又是?跨越时间长河而上的奇异生物。
通过稳定的某种联系,从四面八方,前后左右,无死角的各个方向?,向?她?飞来数不清的痛苦呓语。
有饿死前的叹息。有贫病已?极的哭声。也有横遭不幸的怨愤。
这些声音,颠倒时间,不辨空间。甚至,有亡者,有活人?。
男女老幼的声音混杂一起,最终混成了同一声。
万民同音,千古一心,像是?同天告诉,又像与己低语:
“他们?拿走了……”“拿走了……”、“拿走了……”
“一点点。”有时,音调古朴拗口的占主导。
“一部分。”有时,伴随着锄头的相击声。
“很多。”有时,伴随着机器的隆隆声。
“几乎是?全部。”有时,这声音微弱嘶哑的,像声带都已?经退化。
这道嘈杂又统一的声音,钻入她?宏伟的身躯,沿着她?十二节的身体,一节一节往上爬,试图钻入她?的大脑之中,摧毁她?的意志,不,是?让她?与他们?融为一体,去“拿回来”……
她?本?身的意志与这些声音相比,薄弱得简直像无穷宇宙中的一点微尘。
这些声音从她?尾巴的最后一节,亦或者从她?头部的第一节 ?谁知道呢,她?的头尾是?相连的。
总之,他们?已?经往她?含着意志的,便可?称为“头部”的那?截,不断逼近了。
一节、两节……他们?每爬一截,李秀丽就?觉得自我?意识轻一截,不断溃散。
但,这些声音停止在了第十节 。
她?意识拟化的这衔尾奇物,身上的其中十节,都分别被细细的、十分坚韧的力?量,固定在了宇宙的某个方向?,钉在了沉重?而不得脱飞的诸表人?间。
轻盈所聚合的它们?,无法?越过这沉重?的诸表,如履泥潭。
李秀丽的自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姜熊、姜虎曾告诉过她?,通天教的这支秘术唤作“鱼龙变”。
被授术者,上可?龙飞九天,下可?鱼潜九渊。但此术有极大的后遗症。
他们?还来不及告诉她?“后遗症”是?什么,就?匆匆离别。在十天前,李秀丽,毫无预期地感受到?了“后遗症”。
那?是?她?刚刚被酒疯子抓住,困在陶罐里时。
有数不清的痛苦呓语,突然不停地、急雨般从虚空中无穷涌来。
她?时常分不清自己是?谁,恍然化身那?高比日月的十二节生物,被这些声音顺“身体”,爬到?接近头部的位置,而头痛异常,常常神?思恍惚,极为狂躁,日夜扑腾。
痛苦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她?被这个野人?“出售”给那?对老夫妇。
莫名的联系忽然在她?与那?对夫妇之间建立。
她?肉身的双眼,看到?翁媪二人?穷苦的面容,听到?他们?绝境里依旧的善良。
她?意识的“双眼”,却在循环往复的身体上,从无重?数的痛苦呓语里,清晰地辨认出了,属于这对老夫妇的一道“声音”。
不,与其说那?是?“声音”,不如说,其实是?炁?但又似炁非炁,是?比炁更浓郁,更复杂的能量。
当辨认出这道“声音”时,就?好似有一条绳索,穿过这虚无的宇宙,将李秀丽显得卑微渺小如星尘,也逐渐轻如星尘的自我?意识,系在了某一个方位。
那?属于一个极为沉重?的世界,拉得她?的意识不断下坠。
于是?,她?意识拟化的巨大的环形生物上,其中头部的那?节,也被这道绳索环绕,屏蔽了那?无穷数的呓语,大大减缓了冲击。
有“人?”穿过宇宙,对她?说:【现在,寻找它,回应它,强化你与诸表人?间的联系。】
她?转动十二节的身躯,意识的双眼,在“宇宙”里,通过奇异的视角,不断凝神?,凝神?,于是?,放大镜一样,她?看到?了这对老夫妇,看到?了他们?不幸的人?生,也看到?他们?身上的“炁”,有一部分飞向?虚空,与大夏上空的无数“炁”一起,凝聚成那?种更复杂浓郁的能量,延伸入另一处冥冥“宇宙”。
她?没?有手,却本?能地张开口,昂脖一咬,硬生生将这道“炁”,如绳索般咬住,往回拖。
阻力?很大,但她?死不松嘴,于是?,慢慢地,属于“云娘”、“三哥”的炁,当真被她?从遥远的所在拉回来了相当一部分,甚至还拔出了一些连带的更浓郁的能量。
从另一方冥冥的“宇宙”,隐约传来怒吼。
李秀丽不敢停留,随着被她?拉回来的“炁”,拼命游向?联系着她?的那?个沉重?世界。
噗通,她?从极为轻盈的状态,变得沉重?而踏实起来,睁开眼,她?回到?了银鱼的身体,被她?咬着扯回来的“炁”,则化作了大片金色的稻田。
或者说,在凡人?眼里,是?“金色的稻田”,在李秀丽眼中,这些全是?七彩之“炁”所凝,像一个又一个大泡泡。
泡泡里,凝着云娘夫妇半生因由。
书生不肯受贿,不肯包庇欺男霸女,打死贫民的恶少,不断被打压,他蹉跎十年,怒而弃官还乡,与妻隐居田园。
善良的女子在施粥布药,她?忧虑地对丈夫说,今年收成不好,不收租子。天灾人?祸,夫妻数年布衣而过,修桥补路,连年布施,扶助佃户。但他们?因此,而一年一年,不如其他地主乡绅富庶。
他们?的田地被其他乡绅看中……官商勾结,巧取豪夺,夫妇俩的地,一年比一年少,家境一年比一年坏。
书生兼职教书,女子做针线,对被他们?资助长大的孤儿说,你以后,一定要做好官,为黎民伸张。
某一任,下明知是?诬陷,还要勒令书生以田赔偿某劣绅的县官,赫然是?长大之后的那?孤儿……
孤儿对书生和女子说,他也想?过做好官,但做您这样的官,没?法?在官场一直走下去……
有的泡泡里,是?他正在沧桑而花白的头发。有的泡泡里,是?她?辛苦而日益消瘦的躯体。
有的泡泡里,是?他耗尽的心血,有的泡泡里,是?她?逐渐失去光芒的眼睛。
有的泡泡里,是?他们?在后来被夺去的祖宅,欢乐而渡的青春生涯。
有的泡泡里,是?夫妻情浓,举案齐眉,书生为妻亲自熬煮的鱼汤,……
他们?曾经的喜怒哀乐所系,逐渐被有形的世界,无形地抽取殆尽,只剩下,至死不消的善良。
李秀丽那?时抬起头,就?看到?了走出门要自杀的老翁。
【还给他们?吧。】有人?说。
于是?,李秀丽游步而前,衔起女子的炁所化的一株稻禾。那?是?她?还健康时,因过度的劳累而消耗的“炁”。
她?夺回来的,有限。但至少,可?以将健康与部分青春,还给他们?。
炁入肺腑,元炁充盈,老媪逐渐复苏。
而她?鱼身上,那?一条无形的联系,也因此明显加固,逐渐能够帮助她?在躁动中定下基本?的神?智。
此后,十个人?,十天,十道锁链。
到?现在,她?即使再进到?那?神?奇的境界,与那?奇异的生物共鸣在宇宙之中,这些无穷的痛苦呓语,也只能爬到?她?的两节尾巴处,没?法?再那?么明显地影响到?她?了。
所以,这十天,她?虽然还有论?坛断开联系的郁闷,有记挂着姜家姐弟的烦躁,也有被夺去天书而落于陌生人?之手的焦虑,却并没?有那?么不安。
因为她?发现,这个野人?,似乎、大约、应该,不是?她?或者姜熊、姜虎的敌人?。
相反,他在以另一种方法?,变相地教她?怎么遏制“后遗症”,实际上是?在帮她?。
忽然,星宇间,探出一大掌,在她?身上轻轻一拍,拍落了她?的胡思乱想?,酒疯子以常人?听不到?的声音,对她?说:【凝神?。】
她?晃了晃脑袋,从他掌下躲开,熟练地开始环顾“宇宙”,在这些呓语里,分辨、寻找“乞婆”、“病夫”二人?的“炁”。
找到?了!
她?一摆尾,嗷呜一下咬住,往外拖。
无视了隔壁“宇宙”的再次怒吼。
吼了十次,她?都快习惯了。
“鱼仙是?在发呆?”严内侍等了一小会,看那?罐中鱼一动不动,就?问酒疯子:“当真能显灵?”
话音刚落,严内侍忽然七窍流血,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往地上栽去!
周边从人?都慌乱地大叫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扶:“严公,严公!”
邱阳知府大感不妙,瞪着酒疯子:“你使了什么妖术?”
酒疯子微微一笑:“我?没?有对严公做什么。是?他,对这二人?做过什么。”
他的眼睛里,映着凡人?看不到?的一幕,许多彩色的炁,正从天幕四方飞来,凝聚在银鱼周边。
其中最大的一道,来自于这位严内侍。
他周身的大半的炁,正源源不断地飞出去,汇入陶罐周边正在成型的景象。
“问问这位严内侍,当年剿匪到?此省,他收了什么人?的钱,做了什么事,导致提前收兵,剿匪不尽。
也或者,问问这位严内侍,当年官中拨下的、连续三年赈旱灾、洪灾、蝗灾的银,他每一年,各自贪了几成?”
大庭广众,平民百姓堆里,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口!
眼见?春来县人轰然炸锅,议论纷纷。邱阳知府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暴喝制止:“胡说!来人,把这诬陷天使的贼人捉起来!”
衙役们就一拥而上,包围了酒疯子。为首的,甚至劈手?去夺他身后的剑,要防止他反抗。
酒疯子站在原地,托着陶罐,一动不动,像是吓傻了。
衙役们刚逼近一圈,陶罐中?忽然射出万丈金光,水波般绵延而开,爬过楼阁,没?过民居,从县城往郊外?的农田、山林、村庄……顷刻间,覆盖春来县。
等金光散去,农夫丢下锄头,渔民砸了篓子,匠人失了锤,商贩跌了脚。男子僵硬,妇女痴怔,老人呆滞,小儿瞠目。
衙役们拿着刀剑棍棒,茫然抬头。
眼前?哪里还有春来县城?
澄澈的蓝天下,阳光烂漫,城墙、城市都无?影无?踪,一片青青麦海,结满米粒般的雪白花。风吹,摇动,波浪起伏。
人们站在海中?,一时忘了贫苦,一时忘了忧愁,不见?肮脏的沟渠,不见?低矮的棚屋,更不见?富丽的楼阁。
只?有花香飘散入鼻,四方传来渺远的歌声,天上的太?阳摇曳相和,似有万众齐唱:
“天有圣日,太?阳昭昭。忘汝礼,从吾道。去彼宫墙,复我田野!
地有神月,太?阴濯濯。弃汝义,从吾道。去彼城垣,还我嘉禾!”
歌声中?,凡人不可见?的“炁”从四方天幕涌来更急。
快速地催熟了麦花,青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金黄,海洋逐渐染上金色。
但麦花结出的,并非是谷。
等到黄金海洋成就时,谷成。却飘出各色各样,不同的药香。
一株株的饱满谷粒垂落、垂落,竟然自动坠地,融入生养他们的土地,渗入地下,汇入水源。
“嗡”!
从水中?,从土地里,腾出一股又一股的浓黑烟气。
这些烟气被太?阳一照,消融得无?影无?踪。
春来县城中?,原有许多同样高挺着肚子,四肢如柴瘦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肚子也同土地、水源一样,蒸出许多黑烟。
黑烟冒出来时,他们,包括那病夫的肚子,迅速瘪了下去。
而人群中?,忽然有几人惨叫起来,他们的肚子倒是迅速鼓了起来。
邱阳知府惊呆了,却听酒疯子笑了起来,对那些围着他的衙役说:“还不捉拿那几个倒地不起的?他们正是潜藏到贵县,来看鱼儿这热闹的盗匪,其?中?,就有大盗头子啊!”
本是得令去捉他的衙役们下意识地听从了,将倒地的十几人死死捉住。
病夫已然不病,讶然地抚摸着已经憋下去的肚子,只?觉全身精力无?穷。他的大肚子病,是如今乡民们常得的病,本来?*? 已经绝望等死,如今怎么这就好了?这难道就是仙家手?段?
等听到酒疯子的话,他立即就信了,连自己?的身体情况也顾不得,惊恨而起,一下子就抡起拳头,往那起盗匪身上砸,张口去咬他们的肉。
等衙役将他拉开,大盗头子的耳朵已经被他血淋漓地咬了下来,才惨然而笑,就要向鱼儿、酒疯子行大礼。
他还没?礼成,就被酒疯子扶住了:“如今,鱼儿的能力还有限。但从今后,春来水净,此县蛊胀,二十年不复矣!汝平生之?恨,如今消几分?”
如果只?是个人的病暂时地好了,只?杀死了那个别盗匪,他可能只?消三分恨。
但环顾四周,那些因为大肚子病好转而快乐极了的,跟他一样的穷人,看着那些奄奄一息的盗匪,看着昏迷不醒的严内侍。
“病夫”的眼角淌下一滴泪,咀嚼着这句“春来水净”,神态却松快很多,挺直背脊,说:“六分!我平生之?恨,减六分!”
老乞婆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麻木的神态似乎有了一点儿触动,嗫嚅双唇,却不语。
就算有这神仙手?段,能消这病夫六分恨。却如何平她终身怨?
她青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流离颠沛,好不容易在亲友家中?能落脚,又三次碰上大灾,亲友不是饿死,就是失踪。唯有她还活着。
她的身体不好吗?不,她无?病无?痛,只?是饥饿,却很硬朗。否则,也活不到今天。
她还有什么亲人吗?六亲已死绝,家亡族亦散,伶仃天涯。
她年纪已迈,青春本就该丧,他们再为她挽回?,心已是灰烬,也无?甚意思。
要给?她钱吗?她不要。现在,要钱也没?有用?了。在人生的最后,去享受挥霍,既保不住钱财,也只?会加重她对自己?绝大多数人生的怨。
老乞婆糊糊涂涂的,却又清清楚楚的,她只?是已经认了自己?的命。这霉命!
银鱼却摆尾,在众目睽睽之?下,游出陶罐,游到她跟前?,绕着她转了一圈,也觉得十分棘手?。
在李秀丽的视角里,周围属于老乞婆的炁,千里迢迢而回?,想要回?到她的身体里。元炁回?归,她至少可以?年轻十岁。
可是这满脸皱纹的老媪,却十分麻木漠然。这些“炁”竟然被她“拒绝”了,无?法?进入其?体内,只?能在周边打转,缓慢消散。
李秀丽有点不知所措,围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连附近的百姓都渐渐看出了什么:“难道鱼仙能治好这么多人的大肚子病,却转不了这老乞婆的‘运’?”
老乞婆仍然只?是站着,垂着头,麻木而僵硬。
酒疯子暗自摇摇头,传音给?银鱼:【她七情已灰,六欲将灭,一心等死。活死人怎么受得进元炁?】
【先要唤起她的生志,然后才能补得进元炁。你可以?把自己?的炁展示给?她看,炁升于人之?元,以?你的情感和记忆去刺激她的。】
李秀丽无?法?,依从了他给?出的建议。尾鳍轻卷老乞婆枯枝般的手?,拍着她,轻轻地放开了自己?周身内敛的一些炁。
属于少女的炁缓缓地绕着老乞婆转动,一些陌生的情感与记忆围着老人。
什么才足够刺激呢?
李秀丽思考着,把老乞婆拉入她觉得刺激的那些记忆。冥婚、神嫁,斩妖……
但老乞婆只?是转了转眼珠,并无?什么表示。
那就换成是现代的那些恐怖电影?
老乞婆仍然十分漠然。
李秀丽搜肠刮肚,把自己?短短十五年里的经历和记忆放了个遍,实在没?什么出奇,把所有看过的比较惊险刺激的电影、电视、文艺作品全都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