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翻身上马。
寒星待她坐稳,便撒腿奔跑起来。风急白裾飞,酣畅淋漓间,方思阮忽然回想起十年前的往事,那时,寒星便是如此带着她一路驰骋。
十年时光荏苒而逝,面目全非。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至阴至寒的内力蓦然从她的丹田涌出,在她的四肢百骸间不断游离,方思阮整个人宛若一块寒冰,脸色乌青,嘴唇发白,似是凝结了一层霜。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几天前,成昆的幻阴指击中在她身上时,她便是这种感觉。
方思阮没有多思,运起峨眉九阳功,一股暖流涌入筋脉,她呼出口气,白茫茫的一片,很快在空气中凝结成霜雾,原本颤抖的唇瓣终于恢复了些许红润。
但寒意刚被驱散了三分,那股被压制住的至阴至寒内力瞬间便如洪水般涌出,强过一头,硬生生地压制住那股暖流。
方思阮浑身的血液仿佛要凝结成冰。
幻阴指乃至阴的功夫,须以至阳化解至阴。
峨眉九阳功源自达摩所著的《九阳真经》,昔日峨眉派祖师郭襄女侠、少林派无色禅师和武当派张真人听觉远大师圆寂前默默诵读《九阳真经》,各自记下一部分,分别形成峨眉九阳功、少林九阳功和武当九阳功。
但当时她们都没有记全,峨眉九阳功充其量只能算作是残缺的《九阳真经》,不足以完全化解幻阴指,只能暂时地将幻阴指的阴毒压制在体内。
方思阮原本以为已经化解了幻阴指阴毒之力,却不想此刻突然再次发作,且这一次发作地迅猛异常,她毫无招架之力。
俱身的力气都在慢慢飘散,方思阮咬破了唇,使出最后一分劲,将自己绑在马背上,防止失去意识后从马上坠落,而后便彻底失去了力气,身无可依之下无力趴伏在马背上,意识渐渐消散......
......
十堰镇,
清晨,市集之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一匹神骏的白马突然地出现在了市集之中,它急躁地四处冲撞。隐隐约约间可以看到它的背上驮着一个趴伏着的女子,乌发遮面,看不清面貌,显然已是失去了意识。
白马萧萧嘶叫,抬腿,踢翻了一个小贩的菜摊,小贩见状往旁边逃走。市集之上,霎时间乱作一团,看白马似是失去理智,路人、商贩们都四散逃离开来。
白马却显得愈发地急躁起来,嘶叫声更响更急。
人潮汹涌中,忽然间,一个青年男子逆流而来,面对像他奔来的白马不避不退,足下轻轻一点,跃身而起,兔起鹘落间,他骑到了白马的背上,握住缰绳,微微用力,勒停了白马。
青年男子见状松了口气。
见白马被勒停了,路上原本仓皇而逃的行人和小商贩们见状也都停了下来,没有性命之忧了反而不约而同地都起了凑热闹的心思,好奇地纷纷围了上来。
刚才形势危急,青年男子担忧这匹马踩踏到无辜之人,这才不管不顾地骑到马上,勒停了马。
此时,他察觉出自己与这昏迷在马上的陌生女子贴得过于近了,早已超出了男女间该保持的距离。他甚至能感受到女子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冰冷温度,忍不住脸一红。
青年男子忍着脸上不断翻涌的热气,解开她腰间系着的带子,自己先下了马,才又将她从马背上扶起。
他向她望去,一张艳丽绝伦的娇颜霎时间映入眼帘,女子紧闭着双眼,紧蹙秀眉,面色惨白若纸,连颤动的眼睫都好似凝结上了一层雪霜,唇色惨淡,气息更是若有若无。
待看清马上女子的面容后,青年男子顿时神魂俱震,俊秀文雅的脸上露出了焦急之色,急急问道:“方师妹?方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有人这般大声呼唤,方思阮忽而清醒过来,她有了点意识,勉力支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唇瓣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一些简单的动作,她却已是冷汗涔涔,再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再此晕厥过去......
第33章 光明顶(33)
殷梨亭当即不再犹豫,不顾男女之防地一把抱起方思阮,几个闪身,避开人群,奔向自己暂时落脚的客栈。
说来也奇怪,这匹原本嘶鸣不止的白马在殷梨亭抱下方思阮之后渐渐安静了下来,见男人抱着女人跑远,哒哒地在跟了上去。
一路奔至客栈,掌柜见殷梨亭方才刚刚出门,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就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怀里还抱着个晕厥的女人,忙迎了上来。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客官,你这是......”
殷梨亭无暇理会他,绕过他的身体,大步流星地奔上了楼。
转眼间,人影消失在了转角处。
他一路抱着方思阮回到自己房间,将她小心地安置在床上,为她除了鞋,盖上被子。
方思阮面色苍白,无意识地呢喃着:“冷......好冷......”
殷梨亭从被中抽出她的玉腕,为她把脉。她的脉象紊乱,体内好似有一股四处流动的内力,暂无生命之忧。除此之外,他看不出其他。
他就只懂些粗浅的医理,并不专精医术,还需请个大夫过来为方师妹诊治。
恰在此时,莫声谷走到了门口。他就住在殷梨亭隔壁,听见廊道上传来一阵凌乱且急凑的脚步声,于是出门察看,见到殷梨亭房间大门敞开着,疑惑地开口:“六哥?”
殷梨亭头也不回,道:“七弟,赶紧去请大夫来。”
他站在床前,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方思阮的身影。莫声谷站在门口,更是看不清她。
莫声谷一时有些不解,问道:“什么?”
殷梨亭想起方思阮一直喊冷,自顾自道:“还是先去跟店家要盆炭火来。”
莫声谷疑惑更甚,又有些担忧,走了进来道:“六哥,是你受伤了吗?”
“算了,还是我去吧。”殷梨亭回过身,走至莫声谷身前,往身后看去,嘱咐他:“七弟,这是峨眉的方师妹,她受了伤,你先照顾好她。我去去就回。”
莫声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因被殷梨亭的身体挡着,他看到床上一只雪白的皓腕垂在外面,肤若凝脂,手若柔荑。
他微微一怔,避开眼,正想问清发生何事,眼前一晃,殷梨亭便不见了身影。
殷梨亭赶下楼后,跟掌柜要了盆炭火,让他准备好就送进房间,待问清了镇里医馆的地址后,正欲前往,就被掌柜拦下。
他缩回手,讪讪一笑道:“客官,你刚才回来不久后,门口就跑来匹白马,赶也赶不走。你看看,你认不认识这匹马?”
殷梨亭走出去一看,客栈门口招牌底下立着匹通神雪白的骏马,鼻子呼哧呼哧地喷着气,急躁地不断踱步。
是方师妹的马。
不知何时,这匹白马竟追了上来。
殷梨亭一怔。
那匹马仿佛是认出了他,见他出来也不踱步了,直直盯着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哀求之色。
殷梨亭忽然反应过来,这匹白马驮着方师妹跑到集市上去原来是为了找人求救。集市繁忙喧闹,人最多,方师妹受到救治的可能性最大。但它毕竟只是一匹马,又不像人般能够出口说话,只能急得不断嘶鸣。旁人见它长得健壮不已,便把它当作了匹疯马,自然不敢上前。
好一匹通人性的马!
他掏出一枚银锭递给掌柜,说道:“这是我一位朋友的马。劳烦你派人将它牵到马厩去,喂上好的草料。”
掌柜收下银锭,招呼过来个伙计。
那伙计上前正要去牵白马,白马忽然又狂躁起来,扬起前蹄,他赶紧退后,不敢再上前。他朝殷梨亭苦笑道:“客官,您看这......”
殷梨亭见状走上牵,抚摸上白马柔顺的鬃毛,温声道:“你放心,方师妹不会有事的。你先跟他去马厩里休息,等方师妹身体好了就会看你。”
白马听着他的话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当客栈伙计再去牵它时,它温驯地随他走了。
待殷梨亭从房内离去,莫声谷回过头看向床上,霎时间神色大变。
帘帐微微浮动,一张精致的侧脸若隐若现地映入他的眼帘,只是此刻那张原本娇艳的面容毫无血色,紧闭双眸,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的冷静瞬间破碎,大步冲上前去将她拥入怀。
抱住她的那一刻,莫声谷心一颤,只感觉像是抱了块冰块在怀。只有死人的温度才会那么冷。她的脸色更是一片惨白,没有丝毫血色。
莫声谷的眼眶一热,心乱如麻,只感觉那股寒意也传到了他的身上,游走在他的背脊,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原本打定主意再次遇见她时定要硬起心肠,却不想再次相见她是眼下这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心中大恸。
他想喊她,“阔”字刚吐出口,便又止住,恍恍惚惚地想着,她的真名不叫“阔真”,我又该如何称呼她呢?
莫声谷忍不住抱紧了她,脸颊抵在她冰冷的额头,用自己身体的温度试图去温暖她,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他竟还不知她的真实名字,只能低低地唤着:“阔真,阔真。”
他深感无力,盼着她能够醒来。
方思阮的眼睫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眼,眼前有些模糊,只影影绰绰地看见个男人轮廓,想起刚才自己恍惚中似乎也曾醒过来一次。
那时,她好似看到了殷梨亭。
一时间,她把眼前男人当成了殷梨亭。她的思维一时间有些停滞,忍不住想,殷梨亭怎么会如此亲密的抱着她。
方思阮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喉间发痒,一串咳嗽声从她口中溢出:“殷六咳咳咳......”
莫声谷蓦地瞪大了眼,惊喜道:“阔真,你终于醒过来了!”
周遭出奇的静,她能听见窗外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偶然间夹杂着枝头黄鹂几声啾啾鸣叫,窗隙透出一缕阳光,投射在抱着她的男人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他的眼底好似有金粒闪烁。
方思阮怔怔出神,心底默默念出那个名字:莫声谷......
她不曾想过她会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之下再次遇见他。
他依旧称她作阔真,仿佛先前在武当派的争执只是梦一场。
莫声谷见她默默出神,没有回答他,又紧张起来,急道:“阔真,你没事吧?”
方思阮的声音尤带虚弱,她回他道:“我无事。”
莫声谷看她精神好了点,忍不住问道:“你离开武当没几日,短短时间之内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究竟是谁伤了你?”
方思阮轻声道:“我中了幻阴指。”
他讶然:“幻阴指?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幻阴指?”
“不错。”方思阮的眼眸冷凝下来,浅浅笑道,“我虽中了他这一指,但他却被我杀了。”
莫声谷一怔,成昆虽消失多年,但他成名已久,江湖上更是少有人是他的对手。幻阴指更是他的独门武功。
“幻阴指是至阴至寒之功,难怪你浑身冰冷,好似块寒冰。”说道此处,莫声谷仿佛想起了什么,握住了她莹白的腕子,要为她把脉,“你现在觉得如何?”
方思阮蹙眉忍着痛意,身体微微颤抖,咬了下唇道:“我先前用峨眉九阳功暂时压制住寒毒,却没料到后面还会发作。死不了的。”
峨眉九阳功?
峨眉……方师妹?
莫声谷微微一惊,从前忽略的细节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当初在达鲁花赤府中,他与她交过手,她使出了一招,被他错认为是武当九阳功,更是指责她偷学武当派的功夫。原来那竟是峨眉九阳功。这两者都源自《九阳真经》,难免招式有所相似,难怪他会认错。
只是他后来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将这个不对劲抛之于脑后了。
若是他早认出这一点,是不是他们就不会错过十年之久了......
莫声谷又想,既然峨眉九阳功能缓解幻阴指的寒毒,那么武当九阳功也能起到相同功效。
思及此,莫声谷解了外袍,再次将她抱入怀里,胸膛贴着她的后背,运起武当九阳功,源源不断地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
“你不用这样。”
方思阮想要推开他,但先前寒毒发作损耗了她的精气,此时的身体绵软无力,根本无发推开他,只能开口劝阻他,
“这不过白白消耗你的内力。这寒毒无法根治。”
莫声谷恍若未闻,手掌贴在她的腰腹间。
一股暖流涌进她的四肢百骸,霎时间,方思阮只觉得身体像是被从冷水中捞出,后被一片融融暖意笼罩着,痛楚终于慢慢地开始消散。
她的气色好转起来,唇色不再苍白,浮现出一抹淡粉。
“但能让你好受一点,不是吗?”莫声谷突然开口,“这就足够了。”
方思阮闻言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莫声谷打破了这份沉默,轻声问:“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他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姓名。
峨眉的方师妹?达鲁花赤家的阔真小姐?明教的阳教主?
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方思阮再次沉默片刻,回道:“我叫方思阮。”
莫声谷闻言不知为何竟微微一笑,在她身后道:“你那天跟我说,我们之间的这段姻缘就到此为止了。到此为止,怎么可以到此为止呢?方思阮,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
话毕,他便不再开口,阖上眼,专心致志运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
第34章 光明顶(34)
方思阮垂眼,眸光微闪,听了他这话,心中竟莫名有些发慌,总有一种事情发展将要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张三丰练《九阳真经》时没有学过其他武功,是以他练就的武当九阳功最为精纯。莫声谷丹田里的真气在体内循环一周,以阳济阴,通过相贴在一起的身体,缓缓输入到方思阮的体内,白烟在两人的头顶袅袅升起。
他为她疗伤,她体内的寒毒被九阳功压制下去,渐渐恢复如初,原本彻骨的寒意与痛楚尽数褪去。方思阮本该舒口气,可现在却觉得时间变得漫长难熬起来。
他的呼吸扑在她的颊侧,她的耳廓染上一抹淡粉。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功夫,莫声谷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手臂微微颤抖,他咬紧牙关,想要尽可能再多坚持一会儿。
方思阮察觉到他渐渐力竭,伸手触碰上他的手背,阻止他:“七哥,够了。”
莫声谷恍若未闻,继续向她体内输入内力。
此时,方思若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眼见他支撑不住也不肯停手,丹田运气,弹开了他的内力。而后,迅速转过身,抱住摇摇欲坠的莫声谷,他的下颌一下子砸在她的肩膀上,急促地喘着气。
她眨了下眼,眼中有细碎的亮光落下,面颊微冷,掩饰性将额头抵在他的肩头,白色的亵衣晕染开一团深色的痕迹。
她讨厌他,讨厌他对自己这么好。
所有对她好的人最终都会离开她,哪怕曾经向她言之凿凿地立下誓言,只有孤独才是永恒。
就如上辈子的师兄,她视他为亲兄,他们一起在雪岭长大,约定一辈子都不分开,他最后还不是食言了。为了刻骨的仇恨,选择抛下她,一人前去报仇,最后被人杀死。
她闻讯前往,甚至都没有找到他的尸首,最后只能草草地为他立了个衣冠冢。
那个会无微不至照顾她的兄长最终彻底抛下了她,独留她一人在这世上。
方思阮重新恢复了孤独。在他墓前,她做出决定,为他报仇。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仇恨也会蔓延。她怨他的恨带走了他,但她到头来又走了他的老路。
一剑穿心的那一刻,她没有丝毫的痛苦,心中只余平静。死亡会终结孤独。她想,到了地下,师兄一定要好好向他赔罪,不然她才不会原谅他。
可谁知,再次睁眼,她却来到了这个世界。那夜与莫声谷缠绵之时,她在他的大腿根处发现了师兄一摸一样的疤痕。
他不是师兄,她很确定。
但他会像师兄一样突然离开她吗?他对她的爱又是否能够长久如此?
方思阮心中充满着不确定和犹豫。
莫声谷,我该相信你吗......
这时,换做莫声谷的身上开始发冷。他身体微微发抖,这是内力损耗过甚的现象。
方思阮感受到了,突然抬头,凝视着帘帐上的流苏,在他耳旁骂他:“我都让你停下了,你为什么不停?”
她每说出一个字,莫声谷的心弦就轻轻颤动一下。她这是在意他,他有些不确定。他忍不住微微抬起下巴,转过脸看她。她乌黑的发丝蹭过他脸颊,有些痒,一点一点地往他心里蔓延进去。
从他这个角度望去,修长的雪颈,雪白饱满的脸颊,红润的唇瓣宛若雪间盛开的鲜花。她的美是那么夺目,但她的神情却又是那么的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琥珀色的瞳仁怔怔盯着前方一动不动,没有一丝波动,只有羽睫轻颤着,像是在迟疑什么。
莫声谷忍不住凑近她的轮廓,蓦然吻上她的唇角,手臂揽上她纤细的腰肢,渐渐用力 。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他的唇只是摩挲在她唇畔,并未深入,像静静淌着的河流,引她踏入其中。
良久,方思阮的手慢慢触碰上他的后背,默默回抱他。
房门忽地被推开,一个清朗的男声从门口传来,他大声道:“大夫,就在这里。”
方思阮仓促地推开莫声谷。
莫声谷猝不及防,他本就内力流失严重,受她这一推,一时没反应过来,额头磕在了床架上,闷哼一声。
方思阮又伸手去扶他,一边向门口望去,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男人呆立在了门口,他的肩上挂着个药箱,满脸惊讶,原本抬起的右脚一时不知该不该迈进屋,停在了半空中。
竟是殷梨亭。
原来她先前不是错觉,昏迷前见到的男人真的是殷梨亭。
“殷六侠。”
“呼呼......我都这把老身子骨了,唉,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哎呦......到了?就是这间房间?”
殷梨亭的身后又传来一个年迈的声音。
他倏然回过神,右脚踏下,走了进来,然后迅速合上门,锁上,把那老大夫关在了门外。
一步步走上前,殷梨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场景,方师妹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好转,脸色恢复了红润,七弟却脱下了外袍,只着贴身的亵衣,他方才推门之时,七弟还紧紧抱着方师妹。
他一时间惊疑不定,看了眼方思阮,最终将目光转到了正捂着额头的莫声谷身上,道:“七弟,你......刚才做了什么?”
方思阮瞥了莫声谷一眼,抢在他开口前解释道:“我先前寒毒入体,莫七侠用九阳功为我疗伤,才脱了外袍。都是形势所逼.......”
殷梨亭的语气仍有淡淡的怀疑:“哦?”
恰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那个老大夫的声音在门口不满道:“究竟怎么回事?刚才一路使劲催我,好不容易到了又把我关在门外,究竟还要不要我来看病了啊?”
殷梨亭暂时按捺下那份怀疑,轻声道:“七弟,你还不赶紧穿上外袍,大夫还在门外等着。”
莫声谷一愣,连忙起身,穿衣,系上腰带。待他将自己整理好之后,殷梨亭才又打开门,请大夫进来。
老大夫在门外等久了,神色有些不满,进来后径直走到床边的凳子旁,撩了下袍子后施施然坐下,瞥了一眼殷梨亭,见他站在床边呆呆的没有反应,清了清嗓子,向他伸出手。
殷梨亭一愣,立刻从怀里掏出银子放在他掌心中。
老大夫讶然地回过头又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我的药箱......”
殷梨亭还沉浸在刚才看到的那幅画面中,此时在恍然大悟,赶紧将药箱递了过去。老大夫年迈体弱,背着个药箱,走得更慢了,他索性就替他背了药箱。
老大夫对着方思阮这个病患时,脸色好了不少,温言让她伸出手腕,细细为她把脉。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这位姑娘脉象虚弱无力,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莫声谷担忧方思阮的身体,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大夫闻言斜睨向他,淡淡道:“要不你来?”
莫声谷面色一滞,闭上了嘴。
“这位小兄弟,我光看脸色,你可比这位姑娘更需要我的诊治。”
老大夫又道,
“这位姑娘体力有股阴毒之力游走在筋脉之间,难以根治。要完全祛除这寒毒,须以至阳化至阴,我还办不到。不过,我看你目前的脸色,应该是已经找到了抑制的办法。这一次寒毒发作到底是大伤元气,我为你开个药方,补补元气即可。”
老大夫为她开了药后,殷梨亭与莫声谷一同送他出客栈。在门口拜别后,殷梨亭盯着莫声谷,欲言又止:“七弟,你......”
莫声谷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他,问道:“六哥,怎么了?”
殷梨亭微侧过头,避开他的眼睛,一直唉声叹气,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吞吞吐吐道:“你......行事怎么可以如此的......如此的......轻浮!”
“轻浮”这一词一出让莫声谷一呆,他一时难以辩解,喃喃道:“这这......”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一点。
从他的角度来看,他与思阮之间早就有了夫妻之实,只不过中间分开了段时间罢了,再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脱个外袍为她疗伤又算得了什么?
可对于六哥来说,自己和思阮却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他就在她面前脱去外袍,与她身体相贴,哪怕是为了替她疗伤,也属实越了界。
他刚才一心扑在思阮的伤上,那顾得上这一点。
难怪六哥的神情一直这么奇怪了。
偏偏他又无法开口解释。他总不好说先前就和思阮认识了。到时候六哥再问起他们相识的原因。他又该如何作答。若是将她明教教主的身份透露出来就惹出大祸了。
殷梨亭叹了口气,又道:“还好方师妹没有怪罪你毁了她的清誉,不然……唉……你啊……”
方师妹,方师妹......
莫声谷总觉得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有些熟悉,忍不住皱眉细想。半晌,他忽然回过神,霎时如遭雷击,峨眉方师妹不就是当初差点和六哥订下婚约的那位姑娘吗?
那时,师父替他前去峨眉提亲,灭绝师太虽未直接应下,只说需等方师妹回峨眉后再行打算,但透露出颇为满意这桩婚事的意思。
这桩婚事有十之八九的几率能成。
六哥得知消息后喜不自禁,他脸皮薄,极容易害羞脸红。当年,几个师兄就在一旁打趣他,他也跟着揶揄他。
思阮……
她怎么偏偏会是那位峨眉的方师妹?
“七弟,我去给方师妹抓药。她身体未好透,你留在客栈多看顾她一些。”
殷梨亭没有听到莫声谷回复,回过头去看他,见他眉头紧皱,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好似有什么心事。他不明所以,又唤了他几声,
“七弟,七弟。”
莫声谷回过神来,只是再看向殷梨亭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复杂,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六哥,你......”
殷梨亭好奇地看他,问道:“怎么了?”
六哥,你如今对方师妹是何种看法?
这一句在他舌尖翻涌了很久,终究是没有勇气继续问下去。
莫声谷不禁想道:时隔十年,若是六哥如今对思阮已无相思之意,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可若是六哥还对她念念不忘呢?纵使他不愿去想这个可能性,但事实摆在他的面前,六哥见到思阮受伤是如此的紧张。
莫声谷下意识地在心中质问自己:莫声谷啊莫声谷,难道你又能够放得下吗?若是六哥仍旧在意思阮,你难道做得到拱手相让吗?若是做不到,那这一问,又有何意义?
他品出了些许苦涩的滋味,眨了下眼,看向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殷梨亭,很快恢复神色,回道:“好。”
得了他的回复,殷梨亭放下心来,外出抓药。他的房间被方思阮占了,离开前,他又跟掌柜另要了间房间,最后不忘关照莫声谷道:“对了,方师妹的马已经牵到客栈的马厩去了。她若问起,你让她不用担忧。”
莫声谷满腹心事地回到房中,甫一推开门,他下意识地看向方思阮,恰在此时,她靠在床边也向他望过来,目光一碰,他便如触电般闪回了目光。
方思阮神色微凝,原本心中涌出的情潮瞬间冷却下来,心中冷哼一声,莫声谷,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莫声谷心里存着心事,浑然不觉方思阮对他的态度又冷淡了下来,连晚饭时,他也颇有些食不知味。饭桌上一片安静,只有夹菜咀嚼声。
殷梨亭没察觉出这涌动的暗流,只以为两人不熟悉导致的,更何况,先前七弟举止轻浮,方师妹反应过来后对他有些气恼,也实属正常。
殷梨亭有意活跃气氛,打破沉默,开口道:“方师妹,你无事就好,这十年里峨眉寻你寻得很苦。”
莫声谷闻言忍不住偷偷看向方思阮,竖起了耳朵,他对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方思阮停下筷子,道:“殷六侠,我如今已不能再算作峨眉弟子。这中间发生了些事,短短几语也难以说清楚。”
殷梨亭当即明了,不再提起峨眉,只是聊起其他趣事。他们二人言语颇为投契,莫声谷见自己插不上嘴,只能时不时抬头觑她一眼。
方思阮始终不为所动,这时,他也品出一点了,思阮这是生他气了,但他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做错了,惶惑纳闷不已,只能胡乱地一口一口吞着饭。
饭后,方思阮去到马厩看寒星。寒星原本萎靡不振地立在马厩中,看见她来了,立马打起了精神,轻甩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