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树!”庞嘉雯惊呼着,扑了过去。
徐定却猛然地推开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嘶吼道:“滚!”
“你们都是一伙的!”
“你们杀了我的诚诚!”
江树躺在徐定的怀里一动不动,满脸是血。
鲜红的血液还在不停地往外涌,顺着他的鬓角一滴一滴地掉落,速度特别快。
庞嘉雯又爬回去,惊慌失措地喊道:“大舅舅,你快把诚诚给我,说不定他还有救的。”
徐定再一次推开她,恶狠狠地道:“庞嘉雯,你别假惺惺了!倘若不是因为你,白若瑾根本查不到济南来,那我的儿子也不会死!”
“你和白若瑾都是一样的,你们都会不得好死!”
白若瑾站在边上,将这一切都纳入眼中,他那双眼睛越瞪越大,就像要暴出来一般。可他的心却恍如沉入深不见底的大海,被一层层的巨浪压制着,喘不上气来。
风那么静!
鲜血那么红!
徐定凄厉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可……白若瑾却听见了心里的枷锁砰然断裂的声音。
他被算计了!
江怀看了一眼呆滞的白若瑾,眼瞳深眯,很快走上前来。
他一脚就将徐定踢开,将他怀中的江树抱了出来。
江树的额头受到重击,已经陷入昏迷。
庞嘉雯惊恐地爬过来,伸手探了探江树的鼻息。
小小的人儿满面是血,气若游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活?
她抬起头,满怀希翼地望着江怀,颤声道:“师父,还救得活的吧?”
江怀沉凝着,眉头皱成了川,并没有应声。
庞嘉雯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像这夜色一样沉寂。
“嘭”的一声,白若瑾手里的石头掉了,慢慢滚到了庞嘉雯的脚边。
庞嘉雯缩了缩脚,她知道那上面都是江树的血,本能地害怕会碰到。
看到这一幕的白若瑾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闭上眼睛,声音沙哑道:“我没有想杀他,是徐定的阴谋,他在算计我。”
庞嘉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她的脊背蹿起,让她整个人忍不住轻颤着。
她抬眼,朝徐定看过去。
徐定“咯咯”地笑着,鲜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染红了他的牙齿和下巴。
只见他缓缓地站起来,拖着那副残躯,阴森森地望着白若瑾道:“你怎么不说是诚诚为了救我才跳起来挡的?”
“为了让我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你竟然能狠下心杀了你的亲弟弟!!”
“你也不用否认,毕竟这里除了我谁会在意诚诚的生死?”
“你闭嘴!”江怀怒斥,站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陈勇的身影,凌厉道:“陈勇呢?”
“究竟是谁把徐定放出来的?”
当即有护卫回禀道:“陈统领看见另外一个徐定,带着人去追了。”
“两个徐定?”江怀蹙眉。
他沉凝了一会,说道:“去看看宁妙还在不在?”
底下的人很快回道:“刚刚就去查了,不见人影。”
看起来像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江怀看向白若瑾,神情冷肃。
白若瑾轻嘲,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他对江怀道:“你不是让人看着江树的?你不是当着我的面说不许让江树去见徐定的?”
“江怀,你也算计我是不是?”
江怀拧着眉,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白若瑾,并不想理会他。
他弯腰将江树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白若瑾却拦住他的去路,继续质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和徐定一起算计我?”
“你是不是就想让嘉雯看到我凶残的一面?”
“就像那天我们谈话一样,你故意让嘉雯听见的是不是?”
江怀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让开!”
白若瑾冷眼回视道:“果然是你!”
庞嘉雯见状,心里惊疑不定,连忙对白若瑾道:“你在胡说什么?师父怎么可能会算计你?他是你的亲舅舅啊!”
白若瑾转头对庞嘉雯低吼道:“他根本就不是我的亲舅舅!”
“什么?”庞嘉雯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怀却猛然挣开白若瑾的手,冷怒道:“自己被算计了不去找真相,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如果你真的那么沉得住气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又怎么会被激怒失手伤了江树?”
“白若瑾,你怨怪他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徐定为什么能算计你?”
江怀说完,抱着江树匆匆离开。
庞嘉雯要跟着去,被白若瑾一把拽回来!
“你快放开我。”
“我没有想杀他,是徐定的阴谋。”
庞嘉雯的眼睛盈满泪水,目光灼灼地望着白若瑾道:“我知道你根本不可能会对江树下手,可我们不能就这样让江树死了。”
尤其是,江树和白若瑾还有着很深很深的血缘关系,倘若江树死了,这将会是白若瑾心里的一道坎,一道再难跨过去的坎。
“你还是不信我是不是?”白若瑾紧箍着她的肩膀,眸色沉痛。
庞嘉雯心里焦急,反握住白若瑾的肩膀,使劲摇了摇道:“我没有不相信你,我相信你的话,这一切都是徐定的阴谋。”
“他明知道根本逃不掉的,为什么还要拖着江树和他一起走?”
“若瑾,我相信你的。”
白若瑾看着她,目光如钩。
“如果你相信我,那我告诉你这其中还有江怀的阴谋呢?”
“你信还是不信?”
庞嘉雯哑然地望着他,撑大的眼眸里满是惊诧。
白若瑾扯着嘴角,凉薄地笑着道:“你看,你不相信。”
“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你更在乎江怀,更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
“嘉雯,你更喜欢江怀是不是?”
庞嘉雯见他笑得眸子发亮,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森的戾气,好像已经笃定了是江怀在害他一样?
他怎么能这么偏激?
江怀怎么会害他?
庞嘉雯沉痛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若瑾,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了?这就是她所谓的相信吗?
在他受到算计的时候,她却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江怀,放弃了他!
她放弃了他,这个认知让白若瑾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突然就断裂了,无数撕裂他身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势不可挡地击垮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狞笑着,声音尖厉道:“我变成什么样了?”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庞嘉雯,你不是会爱我一辈子的吗?”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这样维护江怀,你为什么要选择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庞嘉雯紧抿着唇,目光里满是痛意。
她相信这一切都是徐定的阴谋,因为她见识过徐定的狠辣和无情。
但是……江怀,那怎么可能呢?
庞嘉雯想不到江怀算计白若瑾的目的,她甚至于对白若瑾有这样的想法感到荒谬和不敢置信。
当初白若瑾昏迷时,江怀拼尽全力救他啊,那些都是她眼睁睁看到的,绝不可能作假。
庞嘉雯望着已经癫狂的白若瑾,声泪俱下道:“我相信的是事实,江怀根本不可能会害你!”
这是她第一次明着喊出江怀的名字,掷地有声!
走到廊下的江怀听见了,脚步微顿,眼中寒意霎时尽退!
就凭庞嘉雯这句话,他一定要把江树救回来!
江怀默默地想着,步伐更快了。
可站在庞嘉雯面前的白若瑾却控制不住地颤栗着,脸色惨白!
他望着坚定不移的庞嘉雯,感觉自己被活生生地撕裂了,所有属于他的意识,都在消散。心里的戾气肆无忌惮地冲撞着,直抵他的四肢百骸。
白若瑾的瞳孔逐渐变得血红,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他猛地捡起地上那块染了血的石头,将它摊在庞嘉雯的面前,怒不可遏道:“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真相?是我杀了江树吗?”
“你是不是觉得江树就是我杀的!”
“你不是一直很害怕我变成一个杀人狂魔吗?”
“那我现在就杀给你看!”
白若瑾说完,猛地扑向徐定!
徐定见状,阴翳地冷笑道:“你终于藏不住了吗?”
他说完,喊着庞嘉雯道:“外甥女,大舅舅最后送你这份礼物,你喜欢吗?”
“你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白若瑾!”
徐定的话击中了白若瑾心中那宛如禁忌般的痛处,就连庞嘉雯去拉他时,都被他恶狠狠地推开!
庞嘉雯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手肘被地上的砂石蹭破,鲜血瞬间涌出。
可她都还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抬眸时却惊恐地看见白若瑾拿着石头狠狠地砸向徐定的脑袋!
“嘭”的一声巨响,鲜血四溅!
徐定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还映在庞嘉雯的眼帘中,他那瞳孔涣散的太快,眼皮都未能合上,便只能摇摇欲坠地跌坐在地上。
“诚诚……爹爹来陪你……了。”
徐定的声音碎在喷溅的鲜血中,庞嘉雯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整个人僵硬着,动也不会动了。
可此时的白若瑾却像着了魔一样,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徐定的脑袋,直到他把徐定砸得血肉模糊。
周围的下人们惊恐四散,仿佛跑慢一步就会遭受厄运一样。
庞嘉雯却被迫从头看到尾,直至双眸被鲜血染红,而她自己则终于受不住地惨叫一声!
“啊!”
她那惊恐无状的声音颤栗着,仿佛看见恶鬼一般!
听见庞嘉雯的惨叫声,白若瑾终于停了下来!
当他看到自己满手是血的时候,身体忍不住踉跄着,无力地往后退了退。
徐定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周围的下人们也都跑光了。
清风漫过,血腥味扑面而来。
白若瑾深陷其中,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熟悉味道对不对?”
“嘉雯,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为什么会觉得害怕呢?”
白若瑾说着,慢慢转过身来!
只见他面容染血,目光如炬。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整个人浑身上下都罩着一团驱不散的阴森鬼气。
是白若瑾!
是他回来了!
庞嘉雯的身体轻颤着,目光里最后那点光一点点地消失干净!
恍惚中,她连这个人的样貌都不记得了,也看不清楚。
她垂首苦笑,嘴角却牵扯不动,整个人像个木偶,已经僵硬得只能等人来提线了。
与此同时,白若瑾却步步逼近。
他身上的血腥味好浓啊,浅色的衣服都变成深色的了,鲜血浸染后的面容妖冶极了,像是刚从地狱杀回来的恶鬼一样。
庞嘉雯轻颤着,惶恐着,一股寒气从她的头顶罩下,她嗅到了宿命般的气息,那种挣脱不得,抗拒不了的深深囚笼。
可就在白若瑾的手快要碰到她身体的时候,江怀来了。
他将庞嘉雯一把扯入怀中,抱着她往后退了退,锐利地目光扫向白若瑾,冷戾道:“你疯了!”
白若瑾摸了个空,不适地动了动五指。
他抬眸阴翳地盯着江怀,邪笑道:“你说的没错,是疯了。”
“从你觊觎庞嘉雯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白若瑾迟早会疯的。”
“他那个傻子怎么会是你的对手,应该换我来才是。”
庞嘉雯僵硬地动了动脖子,抬起头看向白若瑾。
她那无神的目光轻轻闪了一下,像是抓住某种致命的线索,不得不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白若瑾伸展了一下身体,嘴角轻扯,淡淡道:“嘉雯,我给过你机会了。”
“重来一世的新人和旧魂,既然你还是爱上了,那我就藏一辈子好了,反正就这么一具身体,弄坏了我也用不成。”
“不过……你看到了,我给了你们那么多的机会,你们还是注定不能在一起,那就不能怪我了。”
“更何况我这么爱你,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我又怎么会错过呢?”
庞嘉雯不敢置信地瞪大瞳孔,眼珠子在一阵剧痛中敛聚微光。
她喃喃道:“引魂令!”
“你一直在引魂令里。”
白若瑾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差不多吧,不过我待那个地方比引魂令应该要冷一点,像冰窟。”
江怀扶着庞嘉雯站好,蹙起剑眉。
“疯道人是你什么人?”
“他不是你的人吗?”
白若瑾嗤笑!
深深的惧意在庞嘉雯的心里冲撞着,她害怕地抓住江怀的衣袖,祈求道:“师父,你带我走,我不要看见他!”
江怀扶住庞嘉雯的肩膀,想让她冷静一点。
白若瑾眼中闪过一丝痛意,只见他捏紧五指,粲然一笑道:“为什么不要看见我?我不是你最爱的白若瑾吗?”
“离开这里,说不定你再也见不到白若瑾了!”
庞嘉雯摇着头,惊惧道:“我不要!”
白若瑾嗤笑道:“你不要什么?不要我,还是不要白若瑾?”
“嘉雯,你这样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庞嘉雯低吼道:“你闭嘴!我早就不欠你的了,哪怕是我曾经误会过你,可我从未想过要报复,想要让你过得不好。”
“你为什么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白若瑾的喉结滚动着,眼中的戾气灰蒙蒙的,遮住了他那剜心一般的痛楚。
他还是在笑,还是那副邪气十足的模样,看上去阴森森的,气势特别冷戾。
“缠住我的不是你吗?”
“如果不是你再次爱上我,给了我复生的契机,你觉得我还会出现吗?”
“嘉雯,始作俑者一直都是你啊!”
庞嘉雯崩溃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不要。”
她说完,哭着喊江怀:“师父,我求您了,我求您快带我走吧,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江怀见她这般崩溃的样子,心里不忍,当即揽住了她。
可就在这个当口,白若瑾凌厉的掌风瞬间扫了过来。
江怀被迫放开庞嘉雯,接下了白若瑾的杀招。
白若瑾招式凌厉,杀气腾腾,恨不得置江怀于死地。
江怀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因为现在的白若瑾功夫与他不相上下,而且招式狠辣。
庞嘉雯也看出来了,尤其是白若瑾和江怀击掌之后,两个人各退几步,脸色都很不好。
“师父!”庞嘉雯担忧地喊,害怕极了。
江怀忍着胸骨被震伤的疼痛,伸手示意庞嘉雯别动。
白若瑾应该伤得比他更重一些,却强撑着没有再往后退,这样的忍耐力是极为惊人的。
江怀摸不准现在的白若瑾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接下来的打斗便也凌厉起来。
白若瑾也够狠,好几次明明都已经受伤了,嘴角溢出的血竟然又能若无其事地咽回去。
倘若不是他感觉不到痛,那就是白若瑾受过比这更重的内伤,无论是哪一个,对江怀来说,白若瑾都是极为难缠的。
内院里的花草树木全都被踏碎了,尘土飞溅,房瓦应声而落。
白若瑾额头上的青筋暴出,大汗淋漓地应战,身体灵活得像鬼魅一般,丝毫没有认输的架势。
江怀的嘴角则溢出一丝鲜血,脸色苍白得可怕。
庞嘉雯看得眼眸欲裂,整个人心力交瘁地看着,却连阻止的能力都没有。
半个时辰过去了,看着还在激战的两个人,庞嘉雯第一次知道打得昏天暗地是什么样的场景。
庞嘉雯无力道:“够了,别打了。”
可没有人听她的,亦或者,他们现在已经听不到她说什么了?
庞嘉雯苦涩地笑着,眼里满是绝望。
重生这样的机缘落在她的身上,她原本是满心欢喜的。
因为,她以为自己可以拨乱反正地的再活一遍。
可如果一切都是殊途同归呢?
那她再活一遍又有什么意义?
庞嘉雯泪眼婆娑地望着白若瑾和江怀,心痛到难以自抑。如果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那么她愿意亲手结束这一切!
“师父,对不起!”
庞嘉雯跪下,给江怀磕头!
江怀见状,心里一凛,顿时有个不好的感觉。
白若瑾也看见了,骤然一愣。
江怀心里愤然,一脚踢过去。
白若瑾闪避,往后掠了掠。
等他们都停下来时,庞嘉雯却已经跃上院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庞嘉雯,回来!”江怀喊着,有些气急败坏的。
白若瑾冷嘲道:“往后在我的面前,你对她那点师父威严都将会消失殆尽。”
江怀见白若瑾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怒斥道:“蠢货,她不愿跟你在一起,难不成这会子是出去散心吗?”
江怀说完,连忙追去。
白若瑾往前追了两步,面色覆上一层冷戾的寒霜。
“江怀,从你追出去的这一刻起,我们之间,恩断义绝。”
白若瑾说完,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庞嘉雯在掠过一片熟悉的街道以后,她往漆黑宁静的山林中走去。
山间小道幽静,狭窄,枯枝落叶堆积,脚踩上去就会发出吱吱的声响,特别清晰。
夜风微凉,一阵阵地从她的脸颊上掠过,让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正在一点点地变冷。
一如她的心,已经冷得没有知觉了。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庞嘉雯已经想不起过程了。但一定有她的责任在里面,白若瑾说得对,他已经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如果重生她没有再次爱上他,或许一切都会不同了。
可她重生爱上的,真的还是他吗?
庞嘉雯忍不住苦笑,明明就是两个人啊,为什么他会固执地认为就是一个人呢?
难不成她心里真正爱的是谁,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吗?
亦或者,她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如果重来一世,依旧是两个人密不可分地纠缠,那么她愿意此生停留在这里,不要再继续走下去了。
悬崖边的风很大,回响在山谷里的声音呜咽悲鸣,像极了孤魂野鬼的哀嚎。
这一片的山林高高矮矮,远处的群山大概能够看到轮廓,天边的光像是被黑云裹了起来,层层叠叠的,透出那么点沉甸甸的光,却远远照不到她脚下。
庞嘉雯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身体瞬间失重,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擦过,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风的速度比她想象的更快,更凌厉。
就在她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宿命,选择将自己的生命就永远停留在十六岁,芳华灿烂的时候。
突然间,耳边传来江怀焦急痛呼的声音。
“庞嘉雯!!”
他喊着,声音震响在山谷里。
恍惚中,庞嘉雯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浅浅地勾了起了嘴角,像无数离世的人以为的那样,这一切只是回光返照的场景,是上天给予她最后的温暖。
“嘭”的一声巨响,她砸进了山涧的瀑布水潭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头昏眼花的,整个人也被瞬间席卷而来的潭水包裹着,那些冲撞的水流恨不得全都灌入到她的体内。
无尽的黑暗与深渊中,庞嘉雯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下沉,最终和这冰冷的潭水融为一体。
想来没有摔死,便也不会有狰狞恐怖的面容供他人辨认,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已然是最好的了。
可就在她的意识渐渐被灌入口鼻的冷水侵袭,即将消散于这冰冷的深潭之中时,突然间,巨大的水波冲击着她的身体,让她整个人慢慢漂浮上来,身体很快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给拽过去。
是谁跟着跳下来了?
一股熟悉而陌生的喘息声落在庞嘉雯的耳畔,她不敢置信地惊颤着,嘴里呢喃道:“师父?”
可回答她的是无尽的水流声,还有身体被紧箍起来的疼痛。
江怀就在这时将她整个人从水中抱了出来,却依旧紧紧地搂于怀中,并不敢放。
黑暗中,庞嘉雯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见了他粗粗的喘息声,那是打乱他所有节奏的声音,快速且急迫!
江怀紧箍着她,手臂一再收紧,就像要护住他心中那无法割舍掉的珍宝一样。
恍惚中,庞嘉雯好像明白过来,白若瑾究竟为什么会针对江怀了?
可现在才知道,会不会已经有点晚了?
她已经错过了……解开白若瑾心结的最佳时机了。
“师父……”她轻轻地喊,心里惶惶不安。
走上岸边的江怀将她放下,伸手紧箍着她的肩膀,冷冷地怒斥道:“庞嘉雯,你的人生里只有白若瑾吗?”
“你活这么大,都是为白若瑾活的?”
“你可曾想过你就这样死了,你的家人该会有多难过?”
庞嘉雯被骂得无地自容,羞愧极了。
她低泣着,小声道:“师父,对不起!”
江怀放开她,背过身去,他任由心间那股凛冽之气冲撞着血脉,无论多么难熬,他都没有再继续恶狠狠地教训她,而是冷嗤道:“你的命不是我给的,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只是觉得可笑,我这一生从不负人,也从不许人负我。”
“可自从收你为徒后,你却几次三番有负于我的教诲,既是如此,我便不当你这个师父了。”
庞嘉雯难过地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拽住了江怀的衣袖。
他的袖子湿湿的,还在她的掌心滴水。
庞嘉雯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难过道:“师父,我错了!”
江怀负气地将他的衣袖扯开,冷冷道:“在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如果有,你就不会那么决绝地跳下来了!”
“今日我救了你,也算是全了我们师徒最后一点情分。往后你再想去为谁寻死都好,我不会再出现。”
江怀说完,大步离开。
庞嘉雯拖着沉重的步伐追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她满心戚然,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来面对江怀才好。脚底被砂石划伤,钻心的疼痛让她蹲下身去,等她把脚底的砂石都处理干净,再抬眸时发现周围早就没有了江怀的身影。
她索性直接蹲下,望着深幽幽的水潭发起了呆。
前面那一片有溢满而出的水流,潺潺地流动着,不知道她的鞋子是随水飘走了,还是沉入潭底。总之,她现在找不回来了。
湿透的身体传来一阵阵冷意,被水面冲击过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胸口又闷又慌,不知道是不是灌了水的缘故。
庞嘉雯慢慢卷缩成团,抱着自己的身体取暖。一个人的孤寂她早就深深地体会过了,这样的夜色底下,还有潭水为伴,对她来说还不算太坏。
可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扔在了她的身边。
庞嘉雯睁眼一看,发现是一捆干柴。
与此同时,江怀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庞嘉雯,你真不适合作死!”
因为他会心疼。
违背心意地走远,却抵不过她轻轻的痛呼声。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静静地缩成一团,便好像这天下都抛弃了她一样。
而他望着她孤单落寞的身影,想的全是她在肃州恣意明媚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庞嘉雯,何曾会有这样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应该……也曾想好好地活下去吧?
在她抗拒白若瑾靠近的那段时间里,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求生的本能?
江怀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生火。
火光冉冉升起时,照着江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好像上等无暇的美玉。纵然头发凌乱,衣服全湿了,可依旧掩盖不了他半分风华。
庞嘉雯看得入了迷,小声问道:“师父,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耳边的风那么静,像是一下子都停了下来。
江怀不再拨动火苗,而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许是没有想到庞嘉雯会这样直接。
他本就生得极为俊美,这一笑,连夜色都温柔了许多。
庞嘉雯光是看他的侧颜都觉得是种惊心动魄的享受,实难以想象,这世间竟然会有如此矜贵优雅的男子喜欢她?
她突然开始怀疑起来,怀疑是自己摔昏了头。
可就在这时,江怀徐徐地望过来,目光温柔而清透,里面蕴含着漫漫春波。
“我喜欢你和你喜欢别人有冲突吗?”
“如果没有,你何必要问那么清楚呢?”
庞嘉雯赧然,明明动心的不是她,可她觉得自己才是更难堪的那一个。
她低垂着头,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没有想到。”
江怀眸色里闪过一丝自嘲,笑着道:“我更没有想到……”
他看着眼前的火堆,神色平静而淡漠,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然而他的眼中除了跳动的火焰,还有漫无边际的荒原。
庞嘉雯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道:“那我以后还能叫你师父吗?”
她的眼睛很红,火光在瞳孔里闪烁着,左边的眼睑下还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眼泪。
就像在无声祈怜。
江怀抿了抿唇,笑得无奈又温柔。
“当然。”
“就算我不做你师父了,我也还是你二叔,这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如果你想让我跟你说点什么,让你心里不那么难受的话。”
“那我只想告诉你,喜欢一个人是一件极为美好的事情,它不应该在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枯萎下去,也不应该过分沉溺而失去了自己。”
“你唤我一声师父,我护你一辈子,这跟我喜不喜欢你,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
“更何况,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会知道,有时候能有一个喜欢的人在心里挂念着,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庞嘉雯看着江怀平静的侧颜,听着他涓涓细流般的嗓音,感受着他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整个人羞愧得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