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室内蒲团上品茗的白若瑾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任凭他作妖。
岂料赵衡突然过来拽他,急急道:“你快来看啊,那个庞嘉雯,她竟然从外祖母的定安堂里飞奔出来了。”
白若瑾不为所动,还睃了赵衡一眼。
赵衡将手中的西洋镜递给他,没好气道:“你自己看。她估计是惹什么事了,不然这可是在成国公府,她怎么敢?”
没有什么是庞嘉雯不敢的。
白若瑾不愿意接,依旧坐着不动。
赵衡自讨没趣,又回去看。一边看一边道:“咦,出后院了……哇出二门了……天呐,她竟然飞奔出……”
他话还没有说完,手中的西洋镜被人夺了去。
白若瑾最后只见飞扬的衣角消失在成国公府外的大街上,再远便看不见了。
他紧皱着眉,目光深深地看着定安堂的方向。
赵衡伸手在他眼前晃,揶揄道:“担心就去看看啊,她一个小姑娘飞奔上街,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拐去呢。”
那是不用担心的!白若瑾冷笑!
他捏了捏拳,又坐过去喝茶。
赵衡看他那样子,轻哼一声,拿过西洋镜又四处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有位姑娘竟然会撩裙子……
他转头,想跟白若瑾分享,可那蒲团上人影空空,只剩下桌上一杯冷茶。
庞嘉雯冲出成国公府,她看着眼前的大街,脑袋里飞速回想着,从哪里回永宁侯府是最快的?
她来京城时,她爹将一杆浴血无数的红缨枪交给她保管。还与她说:“倘若有人问起爹是在何处习武?拜何人为师,而那人又恰好提起京城忠烈李氏一族,你便将这把长枪赠予那人。除此之外,枪在你在,枪若遗失,你也不必再回来见我。”
当时她还有些生气,为何爹将一杆枪看得比她还重。所幸这些年她一直惦记那杆枪是英魂之物,因此保管得格外小心,除了她自己,几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庞嘉雯一路疾行,速度之快,好几次都把行人吓到了。
就是她这几年疏于练功,猛然施展,倒像那没粘好的风筝,随风左右摇摆。
庞嘉雯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控制,直到突然有人在她背后喊:“庞嘉雯!!”
庞嘉雯回头,乍一看,喊她的人竟然是白若瑾。
他站在距离她大约七八丈远的位置,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眸猛然一眯,神情前所未有地冷。
庞嘉雯不想理他,想当没有看见。只是她转身时,“嘭”地一声,撞上了迎面驶来的马车。
她虽然回了个头,但身体一直都是朝前倾,用力跑的一个状态。
倏尔间的回目让她忽略了前方的危险,猛然撞上的时候,赶车人都来不及反应。
那种养又高又壮的马,拖着精致舒适的车厢往前走,庞嘉雯硬生生把人家的马车轮子都撞得离地了。
车夫吓得从车上跳下来,马也停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四肢都不耐烦地动着,想跑。
庞嘉雯摔在马车底下,一抬头,发现马蹄子都要朝她的脑袋踏下来。
她忍不住惊呼一声,抬手去挡。
下一瞬,有人拽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那马下给拉了出来。
突然看见太阳的感觉太好了,就像新生。
只是道谢时,她嘴角的笑容忍不住凝固了一下。
“是你啊?”
庞嘉雯收回自己的手,没好气道:“你刚刚喊我干什么?”
“你害得我回头,都没看见前面有车。”
“这车好硬,撞得我胸口好疼。”
庞嘉雯揉着锁骨的位置,感觉膝盖也有些擦伤。但她现在顾不得了,推开白若瑾就要走。
白若瑾拽着她,用力将她拽了回来,冷着脸很生气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受伤了?”
庞嘉雯觉得白若瑾一直盯着她的唇瓣看,她伸手摸了摸,有血。
“嘶……”
“没事,就破了点皮。”
“你快走吧,我没有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
庞嘉雯说着,抬步继续走。
白若瑾紧捏着她的手腕不放,眉眼阴沉。
那个车夫想上前又不敢,就在不远处看着。
周围也有人开始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猜测什么?
京城总共就这么点大,谁是谁家亲戚呢?说不定绕一圈都是自家亲戚,所以在外面行走时,谁都不想闹出点笑话来。
庞嘉雯看着白若瑾,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他道:“你想怎么样啊?”
白若瑾紧盯着她,从她的破了皮的唇瓣,到还在流血的锁骨,以及她隐隐轻颤的双腿……
她受了伤,马车都差点翻了,她不可能没事。
那是西域最好的马,用来拉车真的是浪费了。可直到现在,马车里的人都没有现身,也不知道是哪位见惯风云的人物?
他本不该跟她拉扯,既然决意留在京城,春闱之前自然是别露面的好。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白若瑾忍不住自嘲,又忍不住阴翳地瞪着庞嘉雯,想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真正放开手?
反观庞嘉雯,她总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好似不管发生什么都能立得住脚。
她是光明磊落,连说没见过他也能顺口就出。她是不是早就猜到他根本就没有出京?
“你是因为我受伤,理应让我来负责。”
白若瑾开口,声音很冷,像是来寻仇的。
庞嘉雯看了看那位不敢上前的车夫,又看了看一定要管闲事的白若瑾,忍不住笑了。
她端详着他,这位主如今应该已经恢复身份了。瞧瞧这身衣服,深蓝色的缎纹直裾,月色祥云纹的大袖鹤氅,头发用挽起来用玉簪束着,玉面清隽,怎么看都是一位英俊潇洒的风流公子。
尤其是,他还长得这般惹眼。
庞嘉雯见他如此固执,不知他肚子里在打什么坏主意。她撩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暧昧道:“怎么呢?白公子今日是不想放我离开了?”
“白公子长得这般惊世绝艳,我其实……”
“你走吧!”白若瑾放开她,很厌恶地说,还往后退了一步。
庞嘉雯摊了摊手,表示这是白若瑾亲口说的。
然后她微微侧身,朝着那探头探脑的车夫道:“对不住了,刚刚撞到了你家马车。”
“你家主人没事吧,要不要我去赔个礼?”
那车夫显然没有遇到过如此奇葩之人,站在哪里摆了摆手,笑得十分“寒碜”。
这时,马车里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道:“我没事,不过姑娘受了伤,还是先去医治吧。”
说着,从车帘里递了个钱袋出来。
庞嘉雯笑道:“那就不牢公子费心了,谁叫我没多长一双眼睛呢?”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白若瑾,转身离开。
白若瑾看着她那背影,明明一瘸一拐的,却还是往前冲,也不知道跑那么急是为了什么?
他站在原地,好半天都不想动。
这时那个钱袋不偏不倚,就砸在他的头上。
他伸手握住,眉目阴沉地转头,却见马车里的人撩着帘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白若瑾握着钱袋的手一紧,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惊讶道:“小舅舅。”
第18章 纵马
宽敞的车厢里铺着羊毛毯,摆上的小几沾了些茶水,显然是刚刚马车被撞时溢出来的。
容色不俗的青年一边用绒布擦拭着,一边缓缓道:“可以啊,这才几日不见,你竟然把人家小姑娘逼得险些撞车自尽了。”
白若瑾:“……”
小舅舅可真敢说?
明明是他的车夫赶得有些快了,虽然,庞嘉雯也有责任就是了。
然后还有他,因为害怕庞嘉雯受伤,明明知道来不及阻止了,却还是喊出那一句。
而她……那么急,却还是选择回头。
白若瑾深吸一口凉气,想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
他倒了茶喝,淡淡道:“小舅舅怎么在外面,您现在不应该是在府中吗?”
“谁告诉你我应该在府中的?”
“还是说,你在府中看见我了?”
白若瑾答不上来,他就是随口说的。
谁都知道他这个小舅舅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外祖母没有人管得了。
马车接着动了起来,白若瑾撩着窗帘,不知道在看什么?
江怀忍不住笑了一下,往后靠着大迎枕,十分慵懒道:“你若担心,不妨跟去看看。”
白若瑾放下车帘,淡淡道:“我不担心。”
江怀闭上眼睛,懒懒道:“她的肋骨伤了,现在看不出来,明天保准床都下不了。”
“这么严重?”白若瑾蹙着眉,声量略高。
江怀道:“我这是西域良驹,你说呢?”
永宁侯府,庞嘉雯的突然回来把王氏惊着了。
然而当她匆匆赶往雯香居的时候,却见庞嘉雯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杆长枪,那枪杆乃为精铁所制,通体黝黑发亮。然而那枪头挂着的红樱却呈暗红色,虽尘封已久,却依旧散发着一股鲜血浸透的气味。
王氏倚门外不敢进去,朝里面喊道:“老夫人和灵恣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庞嘉雯,你好端端的拿这长枪出来做什么?”
“大舅母就别管我了,二表妹今日月事来了,到了成国公府才发现。我叫她跟我回来她不愿,我来的时候连外祖母她老人家都不知道呢。”
“我劝您还是赶过去看一眼,旁的不说,可千万别惹得国公夫人厌弃,闹出什么笑话毁了名声。”
“什么?”王氏一下子扑进房里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庞嘉雯转头看她道:“表妹跟我说提前了两天,可小日子的事情不准也是有的,大舅母怎么能这么粗心呢?”
王氏的脸色青了又红,眼珠在快速转动后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张着嘴吸凉气,看着十分滑稽。
“天呐,她要死了她!”王氏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跑,什么都顾不得了。
庞嘉雯低头,继续用红布擦拭着长枪,见没什么灰尘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身上的衣服都脏了,头发也乱了,她不想浪费时间打理。
如意抱了衣服来,伸手就要给她脱。
庞嘉雯推着她道:“别动,来不及了。你去给我找件披风,我遮起来就行了。”
如意听了,不知道她着急干什么?可看到她乱糟糟的头发,还是出声道:“也不洗漱了吗?你那嘴角边上都是血,还有发髻也乱了。”
庞嘉雯跑到镜子前面看了一眼,把头上多余的珠钗都拿下来,跟如意道:“用帕子擦一擦就好了,我还要赶回成国公府,李老夫人还在等我。”说着,把发髻放下来,将缭乱的鬓发都梳向后挽了个髻,用小簪子固定起来。后面垂下的长发就不管了,直接戴上发箍。从西宁州带回来的宝石发箍,沿着半圈垂下细细小小的红玛瑙,中间镶嵌着一颗耀眼的蓝宝石,看着就像是边城那边的装扮。
如意见了,笑着道:“不怪小姐想回西宁州,看到您这样的装扮,我也想家了。”
说着,从衣柜里将庞嘉雯最爱那件红色披风找了出来。
红色织锦上用金线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从前面看,只觉得红色与金色互相映衬的披风十分耀眼。从后面看,仿佛一株牡丹开在艳阳里,美得叫人不敢直视。
庞嘉雯擦拭嘴角时,连花的妆都擦拭干净了。
她来不及给自己重新上妆,显得那红唇肿得十分明显,像含了一颗樱桃在嘴边。
庞嘉雯戏谑道:“从前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受了伤上了战场还是那么英勇,但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她说着,伸手拿起红樱枪,急急朝外奔去。
如意往前追了两步,猛然发现自己手指上染了血。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刚系披风时蹭到庞嘉雯的锁骨了。
“小姐啊……”如意想大声喊,最后又慢慢憋了回去。
算了,她是喊不回来的。
“小姐很久没有受过伤了。”
“但……小姐好像也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如意小声说,可在这永宁侯府里有谁会关心呢?
庞嘉雯从马厩里把自己的枣红马牵出来,她骑马直奔官街。
官街宽敞,多是打马而行的官家人,她走那里不会冲撞到老百姓。
长街纵马,跶跶的马蹄声伴随着周围不大不小的惊呼声,庞嘉雯犹如一阵风,倏尔间从那些人的眼中一闪而逝。
红妆劲马,风姿独绝,不过是一息功夫,却惊艳了无数人的眼睛,叫人心生感叹!
成国公府大门外,江怀跳下马车。
他对车里的白若瑾道:“你去找小姑娘玩吧。”
白若瑾:“……”
撩起车帘来,白若瑾想说什么?
前面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骚动,好像是有人打马而来。
跶跶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白若瑾蹙着眉道:“谁这么不懂规矩,竟然敢在成国公府门前纵……”
话音戛然而止。
白若瑾看着策马而来的庞嘉雯,只觉心脏狂跳,身体紧贴着车壁,不知不觉已经探了半个头出去。
她也太飒了,身上那件红色披风红得像火,金色的牡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风而动时,活色生香。
白若瑾还是第一次看庞嘉雯骑马呢,那么高的马背上,她微微俯身,目光犀利,浑身都是不可抵挡的气势。
这样横冲直撞的庞嘉雯,就像是他迎面朝他刮来的风,一会温柔解意,一会凶狠凌厉,让他仿佛握住了,实则难以掌控,稍有不慎便连自己也折了进去。
亦如现在,他早已忘记身在何方,倘若不是小舅舅伸过来那只手,他或许早就按耐不住跳出去了。
他什么时候才能像小舅舅这样,不会被任何人所扰,做一位真正的智者呢。
白若瑾想着,心口却还在狂跳,脸颊也慢慢红了。
智者的诱惑到底比不上庞嘉雯,他苦涩地笑了笑,向后靠着,无奈地闭上眼睛。
往后,他可怎么办呢?
庞嘉雯勒住缰绳时,马儿嘶鸣,马蹄高高扬起。
成国公府的小厮们一阵惊呼,生怕她从上面摔下来。
然而她微微地坐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等马蹄落地,她轻而易举就从那马背上跳下来,迎风而立,英姿飒爽。
管着门房的人走上来,本想呵斥几句,但一看是个小姑娘,便放低声音道:“女眷走西侧门,姑娘朝那边请吧。”
庞嘉雯掷一杆红缨枪往前走,大声道:“可我今天必须得走正门才行。”
话落,那管着门房的老者面色一沉,上前吼着庞嘉雯:“放肆!”
“马叔,请庞小姐进去!”
江怀从马车边上走过去,看着庞嘉雯手中的红缨枪,目光前所未有地凝重。
庞嘉雯只觉得他这声音熟悉,她想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她抬头看过去,目光微微一震。
眼前这位青年清峻冷艳,颇有些仙姿逸骨的飘逸,不像是待在这凡尘俗世中的贵公子,到像是哪儿修行飞升的仙人。尤其是他还穿着一身竹青色的对襟大袖衫,身形挺拔,眼眸和煦,隐隐透出一股矜贵不凡的气场。
到是那个叫马叔的瞬间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行礼:“二老爷回来了。”
庞嘉雯脑袋转了一下,瞠目结舌地盯着青年。
他是江怀,李老夫人生的嫡幼子,成国公府的二老爷?看着跟李老夫人是有那么点像,不过这么好看的人上辈子怎么会想着要出家当道士呢?
江怀看向庞嘉雯,发现小丫头盯着他看,目露狐疑。
他走过去,神色温润道:“怎么,还不进去?”
庞嘉雯回神,应了一声,立即往前跑。
跑了两步,她又回头,像是想起什么来了?只可惜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门槛绊了一下……
“哎呀……”庞嘉雯一声惊呼,好在门口有小厮守着,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没让她摔跤。
江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好像明白庞嘉雯为什么会撞到他的马车了。
这丫头回头看人的时候脚都不知道停一下的,这也太冒失了。
庞嘉雯是想谢谢来着,不过后来险些摔倒她就没好意思停,只能闷着头一股脑地往前跑。
进了大门那可真是太顺畅了,如果成国公府没有那么大的话,她应该会更高兴。
拿着红缨枪一路穿过水榭直抵定安堂,庞嘉雯气喘吁吁,浑身冒汗。
然而当她看见李老夫人双眸含泪地握着红缨枪,整个人久久不语的时候,她便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罗老夫人已经被请去水榭了,徐灵恣自然也跟着去。整个定安堂里,除了伺候李老夫人的贴身嬷嬷,连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都看不见。
庞嘉雯抿了抿干燥的唇,接过老嬷嬷倒的茶便一饮而尽。
李老夫人抚摸着红缨枪,眼泪簌簌地落。她看着庞嘉雯傻乎乎的模样,身上带着伤,头发也乱了,裙面也脏了。但是整个人笑嘻嘻的,脸上洋溢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好像她终于圆满完成任务了一样。
李老夫人问她:“你知道这是谁用过的吗?”
庞嘉雯赧然地道:“我不敢说。”
因为心里有猜测,所以不敢说。
李老夫人虽然哭得很厉害,但同时也很高兴。她对庞嘉雯道:“这是家父亲手所制,于家弟及冠时所赠。后家弟为父报仇,千里奔袭敌营,擒拿贼首时不幸遗失在敌营的破浪长枪,上面刻有字迹。
说着,将红缨遮挡下的字迹给庞嘉雯看。
那字迹早年间或许浸血太深,此时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庞嘉雯道:“我来京时,我爹将长枪给我。说是枪在我在,枪不在就叫我不要回去见他了。还说若有人提起李老将军和他的学武时的渊源,便让我把长枪赠予。”
“我当时什么也不懂,好在我有好好听话,不然我等我回西宁州,我爹手脚都要给我打断。”
江怀刚踏进门槛,听见的便是这一句。
好似她那手脚险些就保不住,故而说话时还心有余悸。
他走进去,看着长枪问道:“果真是舅舅的破浪?”
庞嘉雯连忙往后退了退,让出前面更宽敞的位置来。
李老夫人激动道:“那是自然。这上面的红缨是我亲手系上去的,现在早就不时兴这种缨穗了,更何况这字迹没办法造假,你外公的字,苍劲有力,一气呵成,不是他人可以仿的。”
说着,看向庞嘉雯:“傻乎乎的小丫头,这么着急去给我取来,好像还受了伤。”
母亲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江怀不免有些心虚。
他轻咳一声,看着庞嘉雯笑起来忍不住用手护着的嘴角,明明龇牙咧嘴的,却好似浑不在意。
“要不我去请张朔给她看一看?”
庞嘉雯不知道江怀口中的张朔是不是后来新帝登基后赫赫有名的国师,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这就是点皮肉伤,几天就好了。”
“既然红缨枪是真的,那我就先出去了。”
说着,转身就走。
江怀伸手拦住她:“你受了伤又骑马,怕是要先医治才行。”
庞嘉雯抬首看着这位江二老爷,这可是长辈呢,不能忤逆。
可他也太年轻了,她皱着眉,不知道要不要叫声叔叔?
江怀见她一会皱眉,一会抿唇,恨不能立即把自己的苦恼都展现了才好。不愧是庞彪的女儿,这性子简直没有一点内敛之处。
他微微侧身,想着先让她出去好了。
谁知道小丫头突然一转头跪在母亲面前:“老夫人,我该怎么称呼二老爷呢?”
李老夫人:“……”
江怀:“……”
母子俩都愣一下,李老夫人看着诚恳过头的庞嘉雯,又看了看突然像是被噎着的儿子,冷不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叫什么?”
“还能叫什么?”
“叫二叔呗!”
李老夫人说着,笑得嘴角都合不拢,她还是第一次见像庞嘉雯这样的小姑娘,心眼也忒直了。
更好笑的是庞嘉雯也没觉得难为情,而是就地调转了个方向磕头,恭恭敬敬地唤道:“二叔!”
江怀:“……”
庞嘉雯都出去好一会了,李老夫人还在笑。
江怀看着她老人家眼泪都笑出来了,无奈道:“娘……”
李老夫人摆摆手,她也不想笑了,奈何她忍不住。
江怀接过洪嬷嬷递过来的茶也没心情喝,随手放在边上。李老夫人见状,这才慢慢收了笑声。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小姑娘问我,我儿子要怎么称呼?”
“你说她怎么这么可爱?当着你的面也不怕你生气?而且……”
江怀站起来,作势要走。
李老夫人连忙打住,笑着道:“行行,我不说了。”
“哎呀,娘好久都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了,你就会扫娘的兴。”
江怀道:“若瑾喜欢那丫头,您若是也喜欢,替若瑾娶回来就好了。”
李老夫人听了,眼睛倏尔一亮:“果真。”
江怀点了点头,说道:“您若不信,等若瑾来了自己去问。”
李老夫人突然想起来了,外孙因为想查女儿的下落,隐瞒身份去了永宁侯府当了三年的门生。而庞嘉雯入京这几年都是住在永宁侯府,这二人早有交集。
李老夫人叹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永宁侯这个人可不简单啊。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不是藏得太深就是一无所知。”
江怀道:“他让人去洛阳查了,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李老夫人眯了眯眼,声音清冷道:“所以就更麻烦了。”
江怀轻嗤道:“有什么麻烦的,庞嘉雯是庞彪的女儿,又不是他徐定的。”
李老夫人忍不住揶揄道:“这么说来你还是认可庞彪的。”
江怀的目光落在那杆长缨枪上,郑重道:“庞彪此人,胸有丘壑,忠义两全,值得结交。”
李老夫人意外地看了一眼儿子,这可是近年来她从儿子嘴里听到过评价最高的一位朝廷官员。
看来用不了多久,庞彪就能回京了。
庞嘉雯出来,李老夫人身边的袁嬷嬷带着她去客房里洗漱,还寻了一套与她那披风差不多的牡丹纹妆花缎的衣裙来给她换上。
袁嬷嬷把她那衣裙包起来,然后转身出去了,不知道去端茶还是做别的?
庞嘉雯凑到梳妆镜前,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想着把头发也梳一梳。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袁嬷嬷就没理会,谁知道紧接着便传来江绫和江绾的对话声。
江绫:“这个徐灵恣怎么是这样的人啊,太恶心了。”
江绾:“就是,亏我刚刚还觉得她可怜呢,现在看来庞嘉雯怕是早就知道她是这副样子的。”
江绾:“姐姐,现在怎么办啊,我们要告诉娘吗?”
江绫:“她把垫子都弄脏了,到现在也不肯起来,就算我们不说娘迟早也会知道的。”
江绾:“可罗老夫人还不知道呢……”
“啊!庞嘉雯,你怎么在这里?”
江绾刚踏进来就看见庞嘉雯,吓了一大跳。
江绫也急急地看过来,脸顿时就红了,不知道要明说还是要装傻?
庞嘉雯先是回江绾道:“袁嬷嬷带我过来换衣服呢,我一会就走。”
“徐灵恣喜欢丢人现眼就让她去好了,你们不用理会她。我刚刚回侯府的时候跟我大舅母说了,她很快就会来把徐灵恣带走的。”
江绫和江绾听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们两个看向庞嘉雯,神情慢慢镇静下来。江绫问道:“你刚刚是回永宁侯府了?这么快?”
庞嘉雯点头:“我去给老夫人取一件珍贵之物,回来的时候骑马来的。”
“骑马?”
“像我二叔和我哥哥他们那样?骑马从街上穿过?”
江绾好奇极了,忍不住走近庞嘉雯。
庞嘉雯笑道:“对啊。我是从官街过来的,那边行人少,可以策马扬鞭。走闹市不行,会惊扰老百姓的。”
江绾崇拜地看着庞嘉雯,兴奋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不过你外祖母她们不管你吗?”
庞嘉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道:“我又不是去干坏事,她们就算管我也不会打我的,你们放心好了。”
江绫也忍不住笑,她看了看庞嘉雯乱糟糟的头发,便知道她肯定是骑马松了发髻。
“你先坐下吧,我们替你把头发梳好。”
正说着,袁嬷嬷捧了个首饰盒进来。
“老夫人说了,要把庞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带出去。正巧两位小姐都在,看看给选什么簪子好?”
说着,把首饰盒打开。
珠光宝气的首饰盒里堆满了各式翡翠珠钗,玛瑙翡翠簪、金镶玉蝴蝶钗、五色宝石簪、南珠头花、并蒂莲花金步摇……
都是顶好的首饰,绕是江氏姐妹都暗暗咋舌,祖母怎么突然对庞嘉雯这么好了?
庞嘉雯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的,面露苦色。
袁嬷嬷急了,连忙问道:“庞姑娘都不喜欢吗?”
庞嘉雯道:“不是,我都喜欢。可……它们也太贵重了。我生性好动,成天上蹿下跳的,戴出去怕是会掉,到时候我那点私房钱可怎么赔得起?”
“噗。”江绾忍不住笑。
江绫也忍俊不禁,她替庞嘉雯挑一支金镶玉蝴蝶簪,一支南珠头花,并宽慰庞嘉雯道:“放心吧,只要落在这府里,丫鬟们不敢私藏,总会找到的。”
庞嘉雯揪着江绫的袖子哀求:“那姐姐可得替我把头发挽紧点,我不怕疼的。”
江绫笑着点了点头,觉得庞嘉雯有趣极了。她看向妹妹,发现妹妹也在笑,还拿了一个璎珞项圈朝庞嘉雯比划,逗得庞嘉雯往后缩,嘴里连连道:“好姐姐绕了我吧,这个就是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江绫想,有些人第一眼看着挺好的,相处下来却未必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