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禾内心波动,神情都掩在头巾下,仔细听他继续说,“只是一点不好。”
“哪一点不好?”她追问,说实话?她最近真?的无?暇顾及太多铺子的事?情,虽说采买了不少东西?,可到底独木难支,虽有师姨帮衬,但还算不上真?正的营生。
“你们都有那啥走村办喜事?的,咋就没想着往镇上也来呢,镇上那九条巷、八独街里,都是租不起麻衣铺里东西?,又想着办亲事?的,”小吏说道?,此时有人从外头进来,他便不再说话?,转而道?:“嫂子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有了消息,俺支会?你声。”
姜青禾点头告辞,走在路上时她满脑子都是小吏的话?,说实话?她有点迷茫了。
是啊,迷茫。
这么多个?月来,她先是开铺子办喜事?走村等等,又兼顾着草场歇家的活计,两头忙碌奔波,她真?的全盘做好了吗?
答案是没有,忙起草场的事?,有时铺子就无?法顾及,忙起铺子,草场那边也就放任不管了,甚至大?伙走村,她也有段时日没有详细过问了,更何况家里事?家外事?都得操心。
她能做镇上的生意吗,她不知道?。
姜青禾此时有点想徐祯了,不,应当说是很想。
走在路上,寒风吹过姜青禾的脸颊,头巾乱飞,姜青禾忽然觉得很累,从骨子里的累。
她很累啊。
耳边传来各种叫卖声,有人挑着担子卖沙枣,新打的红艳艳的枣子,她叫住小贩,买了一大?碗,兜在麻纸包里。
她咬了口,很甜,特别甜。
突然的,她想起上一年秋天?,湾里沙枣树成熟的时候,四婆打了熟透的沙枣,切成碎丁揉在玉米面里,蒸出来的沙枣糕,有股枣糕没有的香味。
她顿足,想起自己有多久没去主动看望四婆了呢,她想不清了,连宋大?花、虎妮、土长等人,要不是偶尔能碰上,说不定十天?半个?月都难以见上一次面。
大?家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很难凑到一块去了,忙着这忙着那,从前还能隔三差五一起吃个?饭,如今也少了,或者说没有。
真?的太忙了,有做不完的活。
姜青禾啃着沙枣,她脑子彻底放空,不再去听别人说的话?对她有没有用,周边的路该怎么走,这些沿街的铺子卖的是什么。
她就只管走,甚至还买了块沙枣糕,太甜了。
在这个?四处拐弯的路口,她停了好一会?儿。
最后早早地回到春山湾,田地里有人在忙碌,她穿过一片片油菜田,绕过甜菜地,走过宋大?花家无?人的房子。
从旱柳林穿过,她站在四婆家的门前,手里提着一包沙枣没进去。
四婆正从屋子里拿麸子喂鸡,她转身看见姜青禾,没有问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
她只是拉开门,慈祥地说:“回来了啊。”
对啊,回到家里来了。
第103章 不要回头
“苗苗阿, 沙枣饼先吃口?不,”四婆掀开锅盖,用木铲子铲下贴在锅边的沙枣饼,薄薄干脆一个, 上头扎了小孔, 掰开里头有一层沙枣馅。
姜青禾正从一团棉花里, 挑出棉花籽放桌上,她拍了拍手,打水洗了洗接过。这饼不软,要么啃要么掰成小块塞嘴里,很干却有股浓厚的枣味。
姜青禾嚼着饼问, “婆你咋想着做这个了?”
这沙枣饼烤得挺费功夫,沙枣得晒干, 蒸熟才能捣成馅, 有的则不蒸磨成沙枣面, 掺在玉米面里放酵子做成面团, 抹馅小火烘烤。
四婆递给她一碗捣好的罐罐茶, 她扶着桌子边缘坐下来,掰开棉花的棉铃说:“老头子还搁山上, 光伺候那羊了。前些日子回?来一趟, 俺瞅着他黑干憔瘦的, 琢磨着做点干粮, 叫虎妮抽个空给他送去?。”
她一点点挑棉花籽, 四婆并?没有抬头,她说话慢而缓, “你和虎妮、大花都忙,东头忙完忙西头, 一睁眼就有做不完的活。地里、家里,还有其他揽的活。”
“大花说,苦点累点,也?能早点攒下份钱,秋收完造个大屋子,虎妮也?老是?忙染坊的事情,她一个人当三人用,总说趁年轻多干些,叫小草也?过得体面些。”
四婆都理解,只轻轻叹口?气,“闺女阿,往外走经了个世面是?好事,只是?俺们湾里也?有句古话,叫日子长着个树叶子。”
“啥意思,时间还长着嘞,驴子拉磨天天转也?嫌累,一给套上那绳就往后?头躲,更甭说人了。”
“你得晓得这话,日月常常在,何必把人忙坏。”
姜青禾嘴里还留有砖茶的苦味,她刚才不觉得苦,一口?气喝了大半,现在却?觉得苦味涌上来,苦得让人想?掉泪花子。
其实她到四婆这,压根没提过这些事,她没办法开口?,她没办法跟老人诉苦。
可四婆哪能不明白呢,平常忙得连个影都见不着的人,突然晌午边过来,哪能没啥事。
只是?她老了,帮不上忙了。
四婆笑得那样慈祥,窗外的光打在她苍老的脸上,她说:“累了就歇会儿,婆给你炖碗鸡汤补补。”
姜青禾此时要还是?小孩,她会蹲下来,将脑袋搁在四婆的膝盖上,可她不是?。她只能动了动僵硬的肩膀,佯笑道:“婆你舍得杀哪只鸡?”
毕竟四婆家很少杀鸡,宁愿杀鸭子都不舍得杀鸡,她的鸡都是?她一点点从小鸡养到又肥又大。最大的养了四五年,连蛋不怎么下了,也?舍不得杀。
“由你挑,”四婆也?笑。
姜青禾当然没要四婆杀鸡,但是?四婆坚持给她煮了一碗荷包鸡蛋。挑了鸡蛋里最好的三个,打进沸水里,等它变白边缘凝固,毫不心软地撒下一大勺的红糖。
在四婆的心里,除了鸡汤和肉以外,没有什么比鸡蛋还有糖水更补的,累了吃一碗荷包鸡蛋,再好好睡一觉,啥累都消了。
这一碗荷包鸡蛋,糖水齁甜,是?那种喝一口?糊嗓子眼的甜,可姜青禾一口?口?喝完了,连着那三个蛋。
晌午虎妮没有回?来,姜青禾准备陪陪四婆,帮她做些活,喂猪喂鸡挑棉籽,却?被她无情地赶了出去?。
“回?家去?,躺床上睡去?,”四婆拉着姜青禾的手送她出篱笆院子,反复叮嘱,“啥也?别管了,你就睡吧,蔓蔓俺叫虎妮接了来这,今晚跟小草睡。”
“走吧,歇去?吧。”
姜青禾眼下整个脑子都是?木的,反应很迟缓,直到换了衣裳睡在穿上,她都没想?起?来,到底是?怎么跟四婆告别的。
她完全放下了所有的想?法,不去?想?铺子的以后?,不去?想?羊客来了之后?,她该如何才能以最好的价格卖出去?,不去?想?地里那么多的活,不去?想?蔓蔓夜里跟小草睡,会不会哭闹。
就这样放任自己,在这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本来应该奔波忙碌的时候,穿着舒适的睡衣,躺在柔软的被褥里睡大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了,之前每一天深夜睡下,眼睛困得睁不开,身?子却?醒了。闭着眼穿衣服起?早忙活,赶在出门前喂完牲畜,放好一日的饲料。
从早上起?就开始动脑,不停歇地记账、分账册、各家的钱数,更早之前还得每天夜里过目办喜事那每日的账,一一清点钱数,安排明天的伙食。
上一年,她和徐祯会为?了赚到一两银子,而高兴地心颤,想?要好好庆祝。再往后?点,她会为?了拥有好多张皮子而欢呼,铭记收到一床羊绒毯子的感动。
再后?来,在逐渐拥有房子的路上,她觉得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而满足。尤其当她着手布置自己的新家,挖野花种下,采几朵槐花放在屋里,拥有一个大衣柜,抛开低矮逼仄的旧屋,屋子明亮干净又整洁时。
她那时多么雀跃,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在奔向更好的日子,从没那么畅快过。
后?面有了染坊,她逐渐见证湾里出现其他的色彩,带着大伙一起?编绳,赚了一大笔,湾里也?养上了猪崽。
照料小猪长大的日子是?很辛苦的,得打猪草,得一锅锅煮料,忙得身?上都是?一身?猪骚味,可始终觉得有满满的干劲。
走过了水稻差点绝收的日子,也?没有觉得日子昏暗,她记住的是?稻田昼夜的灯火,不停歇的每个人,庆幸水稻挽救得早,稻田养鸭从此走进了家家户户。
那时她想?的多么简单,步子不要迈得太大,稳扎稳打地走好每一步,钱可以一点点赚。
直到她成为?了草场的歇家。
她不再是?雀跃、高兴又或者?纯粹的快乐,她高兴掺杂着感动,感动又伴随着眼泪,眼泪让她没办法止步不前。
所以她尝试着大步往前走,她没有在这条陌生的路上跌跤。
姜青禾想?,她遇见了那么多好的人。
所以顺利开起?了铺子,带着大家一起?赚钱,继而有了个走村办亲事的队伍,她当时高兴吗,也?许吧,更多的是?随之而来的压力。
她很多次彷徨,也?害怕过,深夜里默默崩溃重塑,但她不敢退缩,也?不能退缩,她告诉自己,往前走,一直走。
轰轰烈烈地开展草场建设,请羊把式给羊治病,分病羊和好羊,新建羊圈、种地、种草、开路,熟皮子。
在此期间创办童学,被责问过,也?被触动过,最终顺顺利利地办了下去?。
姜青禾想?着这一路走来,除了从无到有,一点点建设的满足感充盈内心。但她其实偷偷流泪比开怀大笑的次数要多得多。
她已经不会为?了赚到一两银子而高兴了,因为?哪怕不曾细数,每天从她手上流走的钱数也?超过一两,铺子一个月刨除七七八八,最少也?有三四两的赚头。
那时因为?捉襟见肘要向土长、虎妮和大花借钱,而现在她都能还得上租姚叔铺子的欠款了。
还有皮子和羊,当时她多么想?拥有,得到后?的那种快乐,羊皮袄子穿在身?上的温暖,至今无法忘记。可是?如今,她收到皮子后?也?许会短暂地开心,但再也?不会像当时那样了。
再说回?羊,曾经的她天真地想?要成为?一个羊大户,坐拥数百头羊,然后?有挤不完的羊奶,做成很多的奶制品。
春秋剪羊毛,羊毛染色织成一件又一件漂亮的毛衣,做成毡子,毯子,她想?拥有一张漂亮的地毯,难打理也?没有关系。铺在地上,装饰她的屋子。
冬天就宰几头羊,将羊肉冻起?来,隔三差五吃一顿羊肉涮锅子,或是?熬羊肉汤,水煮羊肉配野韭菜花酱。
然后?领着羊群在草原、山坡上放牧,它们在旁边吃草,她就躺在草地上看?云吹风,享受着悠闲的时光,到点就数羊回?羊圈,日复一日。
可那都是?她幻想?的生活,自从她切实明白养羊的种种,她明白自己成为?不了羊大户,她只能雇人放牧。
她没办法给每一头羊剪蹄子,在合适的时候配种、接羔,要预防羊群不吃毒草,给它们打耳戳,天天清理羊圈的粪便,辨认每一种草等等。
很多东西在没有拥有之前,在漫长的等待后?,得到那一刻会让人激动,会让人颤抖。
可现在姜青禾拥有了很多她以前没有的东西,再次得到,她会笑,可不纯粹只是?笑。
以前会期待水稻、麦子的丰收,在种下油菜和甜菜时,想?着有吃不完的油和糖,会莫名觉得开心,也?期待棉花长成,冬天能有件温暖的棉衣。
她现在却?越来越累,也?越来越麻木。
可怎么会呢,她已经在逐渐接近她理想?中?的生活了。
只要往前走,她想?要的都会拥有。
姜青禾将头深深扎进被子里,她长长地叹气。
说好的放下,可脑子里依旧思绪纷杂,压根没有办法睡着,她一把掀开被子起?来。
换上衣服出去?,她不知道要去?哪,开始毫无目的地乱走。
她走到了染坊,那高高的木架子上除了红布还有几块蓝布,今年种了蓝靛的人家高高兴兴到染坊,背着新割的蓝草换钱。
走出染坊的人一直在说,往常的日子哪有眼下好过,伺候几亩草都有不少钱可以拿。
不像以前蓝草成熟的季节里,不舍得花两个钱坐筏客子的羊皮筏子,赶着自家的牛车到镇上染坊去?,几大袋换十来个子,空着肚子回?来。
老汉捧着一吊钱说:“这日子可有盼头,明年再种上些红花。”
姜青禾默默听着,她想?要是?自己伺候了好几个月的蓝草,换到几十个钱的时候,她会像他们一样快乐,盘算着是?不是?割一点边角肉来,熬点油渣家里人一起?沾个荤腥。
以前她会,现在不会。
她绕开了染坊,一路往前,听见童学里的欢闹声,那样畅快的笑声。
她继续往前,在把式学堂那里停下,织布机的声音微弱,更多的是?朗朗读书声。
姜青禾走出了春山湾,站在茫茫的戈壁滩前驻足良久。
最后?她折返回?去?,她走在了湾里新砌的砖道上,平坦没有任何石头粒,不会扎进脚里硌得脚心疼。
这条蜿蜒曲折的道路上,本该一路颠簸,可现在是?坦途。
没有人愿意走原先那样的老路。
姜青禾回?家去?了,她开始睡觉,在一切杂乱的念头出现又消失后?,她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晨光大亮,她仍觉得还在昨天。
可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她在纸上写下,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漫漫亦灿灿。
第104章 重新出发
人?疲累时, 像一株经过烈日?暴晒、缺水的植物,蔫巴巴的,仿佛看不出它曾经生命力那样旺盛。
可只要来一场绵绵雨,它汲取了雨水后, 干瘪的绿叶会重新饱满, 根系更为牢固, 甚至可能会生出新的嫩芽。
姜青禾如此想,她想这个时,正拿着洒水壶给前院的柿子树浇水。
在?她不曾注意和放任的角落里,今年春天移栽的柿子树,在?这个水土并不算适宜的地方, 长得枝繁叶茂,一根根细细的枝干上垂下来橙红的柿子。
她知道, 今年的柿子很?涩口。
所以?这一茬的柿子会留在?树上, 让过冬前鸟雀啄食, 或跌落在?地上作为土壤的肥料。
秋天里时常有风, 吹得窗棂微微震响, 树叶上下摇摆。
姜青禾坐在?柿子树旁的秋千架上,不同?于窄小的木板吊两根结实的麻绳, 这个秋千架有棚顶, 秋千很?宽很?长, 有靠背, 有搭脚的地方。
只是不能摇得很?高, 可以?前后晃荡,像是蒙古族给婴儿做的童床, 脚一蹬,床就慢慢摇晃, 让孩子缓缓进入梦乡。
说来也可笑?,这个秋千做好?后,除了蔓蔓会爬上去睡觉外,她只坐过一次。
如今她摇晃着秋千,头往后仰,听柿子树上喜鹊喳喳的叫声,完全放空。
她度过了一个无聊的上午,什么活都?没有做,秋天的日?头让人?懒洋洋。
这个上午她开始试着找小小的乐子,比如抓了一把麦子,洒在?砖砌成的小道上,观察几只啄食的麻雀,有一只胖得稀奇,扇翅膀总慢半拍。
她这时发现,门边的墙砖上,有蔓蔓稚嫩的涂鸦,小孩在?自己最高能够的地方,画了三个笑?脸。
下面一块砖,有个哭脸和不高兴的表情,蔓蔓打了个大大的叉。
姜青禾突然笑?出了声,仿佛都?能看见蔓蔓将眉头往中间挤,皱起小鼻子,然后指指自己说:“太丑了。”
又或者?故意用手指沾口水,在?眼睛下面划出两道,她会摊手,“小孩哭,羞羞脸,蔓蔓是大孩子,我才不要哭。”
她还发现,枣树挂的木牌背后有字,略带歪曲的字体,应该是徐祯带着蔓蔓写?的。
只有四个字,好?好?长大。
姜青禾有点恍神,她看了又看,后来绕到了她最常待的屋子里,只是她太忙了,已经有好?多日?子没来过了。
这间屋子她很?喜欢,采光好?,坐在?摇椅上能看见窗户外头,后院里的风景,还能从木栅栏那瞧到被拆分开的景致。
曾经她很?喜欢坐在?窗户边,靠窗的小圆桌上会放着一盘盘毛线,她坐在?软垫上,椅子很?舒服,脚搁在?脚踏上。然后对着光以?及山外吹来的风,细细钩织着一个绣球,幻想它出现在?新娘的手上。
那时不远处会有徐祯锯木头的声音,偶尔出现像是啄木鸟啄木的声音,那是他在?用钻子钻透木头。
等声音停了,过不了多久,他人?可能会出现在?窗户外头,跟她说今天做了哪些东西,偶尔带给她一个抽空做的木雕。一点都?不正经,有四仰八叉的猪,挠头的小人?,歪头抱爪的小狗,一看到就忍不住笑?。
他有时候也会走?进来,给她递上一碗茶或是热奶茶,拉她站起来,揽着她到外头走?一走?。
也有蔓蔓突然从窗户底下钻出来,故意从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张牙舞爪的。要是姜青禾假装被她吓到,她就会哈哈大笑?。
有时候会悄悄地过来,踮起脚在?窗台上放她摘的小花,春天有数不清的小花,她会蹲下来,挑选最好?看的。或许是几片不同?纹理的叶子,一小株的红串子、好?看的小石头,一颗来自砍下来松木上的松塔。
花朵和叶子被姜青禾夹在?册子里,要是此时翻看,还能嗅到当?时那馥郁的花香,其他被她放在?木盒里,好?好?珍藏着。
更多的是蔓蔓会从窗台上递进来吃的,煮好?的鸡蛋、一颗糖、一块糕,或者?是酸溜溜的杏子、半根黄瓜、山樱桃等等。
蔓蔓不怎么进门,她知道娘很?忙,进门会打扰到,所以?会悄悄地放东西。可她又怕娘不知道,让徐祯在?外面给她安了个小铃铛,她放好?后会摇一摇铃铛,让娘知道她来了。
仅仅是望着这个低矮的窗台,姜青禾涌现数不清的记忆,那些记忆让她生出久违的幸福感。
尤其在?最忙的时候,夜里要忙到很?晚,蔓蔓会趴在?另一边的小桌子上,徐祯坐在?她旁边,父女两一起写?写?画画。
那些胡乱涂鸦,看不清线条的画,徐祯一个个给定制了画框,挂满了整面墙,中间是徐祯写?的。
他写?的很?含蓄,只有几个字,禾苗茁壮。
徐祯不太会说情话,他一般都?是做得多,比如包揽家里的大事?小事?,洗衣做饭,记住她的生理期,知道她生产后时不时腰痛。会用装了热水的水壶包了厚实的布,塞在?她腰后,他还会按摩,很?认真地去学过好?几个月。
但是让他正经说句情话,他会支吾。所以?他写?也写?不出,只写?了盼望禾苗茁壮。
只是后来这间屋子更多出现的是账册,是一张纸上列不完的算式,生疏地打着算盘,一本本小册子大册子,她努力记下有用的信息,也有她苦恼时揪着头发,扯下来的缕缕发丝。
渐渐的,她有了无法言说的压力,又忙草场的事?情,她有好?些日?子不曾来了。
姜青禾从窗户那边走?过,推开这扇门,她错愕地看见,窗户两边分挂着浅黄色的窗帘,圆桌上铺了浅浅的蓝布,布料很?厚重,垂坠感很?足,上头压着一个坐着举牌的小人?,木牌上写?着起来走?一走?。
反面是累了躺一躺。
原本摇椅是只有一层布垫着,如今椅背绑了软枕,椅子上放了毛茸茸的坐垫,连暖盆都?放备齐全了。
姜青禾坐在?摇椅上,无论?是软枕还是坐垫都?极其舒服。
她还在?屋子里发现了很?粗的蜡烛,点起来火光要亮很?多,而且没有难闻的气味。
有一把看起来很?好?用的剪刀,不那么宽大笨重,小巧,而且把手那里包了布,甚至很?多微小的东西。
姜青禾坐回到摇椅上,望着窗外,夏天盛开的鲜花如今都?凋零了,她闭上眼睛,眼角旁边有隐隐水渍。
怎么会麻木,会感受不到幸福呢,她光是坐在?这里,就感觉被数不清的爱意包围了。
人?在?奔波时,只顾着赶路,不再停留,也不愿意再瞟身边的景色一眼,因为眼里只有前方的道路,所以?疲累不堪。
但当?停下来,才会发现,走?得太快了,忽略了好?多好?多。
姜青禾坐在?摇椅上坐了很?久,她缓慢抚摸着厚重纹理分明的桌布。
她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这要是徐祯没走?时,她看见的话,她指定又要煞风景地问,藏了多少私房钱,才能置办起来的。
可现在?,她什么也不想说,她恍惚了很?久。
直到后院的门口有人?在?叫她。
姜青禾恍惚中回神,她赶紧应了声,从台阶上跑下去,去打开后院的门。
门后是跑过来还在?喘气的赵观梅,她看见姜青禾后说:“蔓蔓说你昨晚没吃饭在?睡觉,她愁得很?,虎妮说你没事?,累了歇会儿。俺和毛杏一合计,想着来叫叫,晌午到童学吃吧。”
“去童学吃?”
姜青禾犹豫,她除了头几次,其他时候都?没有在?童学吃过。
她想了想说:“我要跟四婆说一声。”
“不用了,路上碰见虎妮,她也来叫你吃饭,俺跟她说过了,”赵观梅说完,伸手来拉她,“走?吧走?吧,大伙都?等你呢。”
姜青禾还从没有在?童学上课的时候进去后,昨天也只是在?旁边听了会儿孩子玩闹的声音。
说实话,她是有点忐忑的。
此时屋里的小娃已经排着队洗完了脏兮兮的小手,坐在?凳子上等着分饭,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又咯咯笑?开。
但他们很?敏锐地注意着外头的动静,所以?姜青禾一进去,屋里响起了喊声,“蔓蔓你娘来啦!”“俺知道,是姜姨!”
蔓蔓好?惊喜,她表达的方式是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紧紧挂在?姜青禾身上,然后骄傲又自豪地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娘!”
“我娘可厉害啦!真的真的很?厉害!”
旁边胖乎乎的小芽很?捧场,“俺知道,姨姨可以?叫老多人?高兴了,反正俺爹俺娘高兴呀”
“那俺也高兴呀。”
小毛吸溜着鼻涕说:“俺娘说,在?镇上开铺子,是人?稍子,顶了不起的。”
“比会翻猫儿跟头还厉害,”在?四岁的狗蛋心里,很?少有人?能比会翻跟头的还厉害的。
“俺知道,俺娘的活计是跟姨姨拿的,”年纪稍大点的小石嘿嘿乐,“俺娘老念叨了,每天数钱,一数就直乐呵。她乐呵,俺就有糖吃。”
“姨姨你好?看”“蔓蔓你能娘分给俺吗,”
蔓蔓很?大声并且直接地拒绝,“不能。”
她说:“你不是花,你不要想得太美?了!”
这些娃还很?小,四五岁左右,说不出太虚伪的话,他们稚嫩的声音表达着崇拜。
大人?的夸奖或许带了点恭维,并不算那么纯粹,可小孩子的夸赞,让姜青禾有了极大的满足感,生出点她真的很?厉害的感觉。
他们叽叽喳喳翻来覆去说着姜青禾的好?,有个娃问蔓蔓,“俺能抱你娘不?”
蔓蔓很?大方地说:“只能抱一下下。”
姜青禾配合蹲下来,矮矮瘦瘦的女娃扑进她怀里,小声地说:“姨姨,你多吃饭。”
蔓蔓听见了,她也很?严肃地认同?,“吃饭才能长个子。”
姜青禾笑?,她抱住蔓蔓,蔓蔓就亲亲她的脸。
晌午吃的是肉末蒸蛋,红豆饭和每人?三个肉丸子。
蔓蔓舔舔嘴巴,她找赵观梅要了一根筷子,童学里吃饭基本用勺子的。
姜青禾不明白她做什么,只见蔓蔓手攥着筷子,费劲地穿过肉丸子。
她不要姜青禾帮忙,自己用筷子串起了三颗肉丸子,然后她抱着筷子一端,将串好?的肉丸子递给姜青禾。
“娘,你吃,”蔓蔓说,她撇开眼,把肉串往姜青禾跟前递。她知道娘不高兴,别管她咋知道的,她就是知道。
她不高兴时想吃糖葫芦,吃了就会高兴了。可这里没有糖葫芦,她只能给娘串个肉葫芦了。
肉肉也好?吃的。
小草和小芽说:“俺的也给姨姨。”
二妞子和虎子则面面相觑,两人?早就啃完了。
姜青禾只吃了一个,剩下的哄着蔓蔓吃完了。
吃完饭后孩子们可以?从柜子里拿出积木来玩,姜青禾也陪他们一起搭,她随便搭点什么,他们都?夸她。
好?热情,完全跟不要钱的夸奖,把姜青禾说得都?要不好?意思?了。
之后她陪着蔓蔓玩荡秋千,在?孩子跑来跑去的欢呼声中,蔓蔓仰着头问她,“娘,你累了跟我说,我会逗你笑?的。”
“不要不说呀,我会担心的。”
蔓蔓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可她知道担心,她昨天吃好?吃的肉肉都?不高兴。
哎,娘真让人?操心。
姜青禾跟蔓蔓保证,“我以?后会跟你说的。”
原谅她只能做出如此干巴巴的保证。
蔓蔓在?要去睡觉前,她没说话,抱着姜青禾跟她道别,其他孩子也挥手。
而姜青禾走?出童学,她想,走?得太急,太想追求圆满,而其实小满胜万全啊。
那就走?得慢一点,走?得稳一点,重新出发吧。
第105章 奋斗不息
从童学出?来, 姜青禾碰上了养鸡的王婆,她正赶着一群小鸡仔从打谷场那边回来,大母鸡咕咕叫,小鸡仔低头东啄西啄。
这母鸡和鸡仔不同于姜青禾养的土鸡, 她养是从关中那边来的, 大伙叫关中鸡, 个子小矮胖,王婆那母鸡脖子偏长,尾羽上翘,走起路十分精神抖擞。
“王婶,咋秋天也孵小鸡仔了?”
姜青禾好奇, 她养土鸡的时?候,是去镇上买的, 那时?已经过了湾里春天母鸡趴窝的时?候, 各家都?把小鸡仔喂肥喂大了, 指望它们下更多的蛋, 没人愿意出?手?。
也就是养鸡时?才知道, 镇上很多养鸡户,只在春天菢鸡仔, 清明前后母鸡趴窝, 不再下蛋, 趴在稻草给做的窝里孵蛋, 二十来日小鸡仔便能破壳。
热天孵出?来的小鸡仔不容易夭折, 而换做秋天,在春山湾白天热, 夜里冷的要盖厚棉被的季节来说,孵出?来的小鸡很多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