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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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我看看,管事的常往衙门走,要?捎口信或是?托付东西的,让他送到铺子?里来。”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后面没说了,两人拥吻了会儿,后面紧紧缠抱在一起。
徐祯是?第二天清晨走的,蔓蔓半睡半醒地送别他,毕竟昨天夜里她已经把她最宝贝的,一大堆杂七杂八,包括捡的树叶、在童学捏的泥人(姑且算是?吧)、很漂亮的小石子?、别人给她没舍得吃的果?子?等等给了徐祯。
她说:“这些给爹,想我就瞅一眼哦。”
当然她严肃声明,“爹你?偷偷地想,别喊我名字嗷,你?喊我,我就会打喷嚏,打喷嚏就得喝好难喝的姜汤。”
“我不?喜欢喝姜汤。”
弄得徐祯哭笑不?得。
最后他在晨雾里,背着厚实的棉被,手里提着重重的行囊,坐在羊皮筏子?上,喊着:“回家去吧,我走了。”
筏客子?一撑竿子?,羊皮筏子?顺水往下游划去,直到姜青禾看不?见他的身影后,才和蔓蔓往回走。
蔓蔓已经初步懂得了分别,至少她没有哭。
她跟姜青禾说:“爹要?干活,要?赚钱,好辛苦的。”
她知道不?能?哭阿,一哭爹更舍不?得走了,她就忍着不?哭。
可是?等她把话说完,眼见羊皮筏子?真的看不?见了,才抱着姜青禾的脖子?哇哇大哭。
小孩子?不?怕丢脸,她憋不?住了。
姜青禾抱着她走了一路,啥也没去忙,在家里陪了她好久。
今年春移栽的枣树生?了果?,只不?过?是?畸形果?,又小又涩口,不?能?吃。
她抱着蔓蔓,让她一颗颗摘下来,在枣树周围挖了个坑埋掉。
挖坑埋果?完蔓蔓不?哭了,她又想去童学了,她埋完最后一点土时说:“昨天毛杏姨姨说带我们打弹弓,小芽说要?给我吃她家的炒黄豆,我和小柳约好了要?一起玩跷跷板的…”
姜青禾用热巾子?擦蔓蔓红肿的眼,听她掰着手指头数,牵着手送她到童学。
蔓蔓背着她的水壶和小包,站在门口,她不?要?姜青禾送进去了,她挥着手说:“娘,我走啦!”
她小跑几步又回头,她两只手放在嘴边喊:“我会好好玩的。”
她不?需要?很听话,她只要?玩得高?兴就行,她的爹娘也从?没有要?求她听话。
姜青禾让她好好吃饭,蔓蔓随意点头,跑进门里。
送走了蔓蔓,家里的活昨天徐祯也忙得差不?多了,姜青禾准备去草场,她明天还得再?去皮作局,谈一谈皮板的价格。
她拉出马骡子?,即使这些天练过?很多次,她也很难完美地把控。
动?作生?疏地将套子?套在马骡子?上,套近乎前先喂它吃了块糖,马骡子?也不?再?前蹄磨着地面,不?安分地哼鸣。
姜青禾提着缰绳,甩着鞭子?,费了好一会儿功夫,马骡子?才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她其实挺怕这种大型牲畜,包括骆驼、牛和马等,尤其没办法掌控它时。
不?过?她哪怕心慌,握着缰绳的手渗出很多的汗,也始终记得,要?牢牢把握方向,注意力度往上拉,不?被马骡子?带到沟里去。
虽说在北海子?那湖边耽误了点功夫,马骡子?对水源和长在一旁吸引它啃食的碱蓬子?,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姜青禾也只能?放它痛痛快快饮水,又大口嚼食碱蓬子?,等它吃饱喝足后才上路。
索性牧民给她修建的路宽阔又平坦,围起的栅栏后,还要?间隔一段距离才有草,让马骡子?没办法被分心。
即使手心磨得通红,可她渐渐上手,能?掰正马骡子?想要?往栅栏边蹿的行为,她吹着风,眺望远处团团白云,架势越发熟练,马骡子?稳步前行。
她看见草场上熟悉的帐篷,听到那叮当——哐啷交织配合的驼铃声,她知道,驼队又回到了这片草场。
她让马骡子?慢下来,拐进草地里,这时已经没路了,剩下的路还在修,要?通往牧民们之?后居住的冬窝子?那。
越近蒙古包,姜青禾望见那个坐在秋千上,哄骗着三四个小孩子?,给他推秋千的汉子?。
她下了车座,牵着马骡子?上前喊,“头领。”
大当家惊喜地转过?头,第一句话是?,“喊俺大当家的,配得上俺的身份,叫人一听就”
“跟个强盗匪头似的,”姜青禾栓了马骡子?,弯着腰大声给他补上了后头这一句。
大当家直笑,他下了秋千架说:“大妹子?,你?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啊。”
“哥啊,对你?还中听啥啊,”姜青禾怼他。
这么一闹,两人那点生?疏也消了,姜青禾还问他,“你?们驼队去年过?得好不?,今年又准备拿些啥去卖?”
她话还没说几句,就先推销起生?意来,“要?不?来我们湾里瞅眼,今年新收的棉,大伙正织着土布哩,别的不?敢说,肯定厚实,还便宜。”
大当家拉着骑马先生?的胳膊指控,“老二,你?瞅瞅,这当了歇家是?不?一样哈。啥也没寒暄嘞,上来就先问人要?不?要?买东西,嘿,这生?意经做的。”
姜青禾摊手,“谁叫我钻钱眼里去了,肠子?都在钱串子?上吊着嘞。”
大当家笑着摇头,骑马先生?摸着下巴说:“土布,得看织得密不?密了,好不?好了,好的话到时候带些也不?成问题。”
“我可把这话当真了,等织好先给你?们瞅眼阿,等会儿不?要?都不?行,”姜青禾立即顺藤上杆。
大当家的讥讽她,“嘿你?这是?强买强卖阿,到衙门告你?去。”
姜青禾又不?怕,不?过?几人也有交情在,至少她永远会记得,当时她想出多么不?切实际的东西,想用调料罐装蘑菇粉卖给驼队。
是?骑马先生?给介绍了烟行的买卖,虽然现在已经没做了,但是?之?前也带来了丰厚的报酬。
眼下她虽然更融入这里,逐渐抛去现代的思维和想法,可也忘不?了那时。
三人站着交谈,关?于秋末起场后的事。
大当家摆摆手,“不?如你?过?得滋润,俺们那时出了贺旗镇往边关?走,好死不?死的正碰上黄毛风,折了两头骆驼,气得俺天天搁那咒骂这倒灶的天。”
“还是?多亏了你?男人做的那油纸大伞,出了边关?后来了场冷子?(冰雹),那玩意一个个跟枣那样大,砸到人头上得呼呼冒血窟窿。”
“当时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戈壁滩连个树影子?都没有,得亏老二想着买的那伞了,才没叫俺们砸得满头是?血。这挡冷子?挡风挡雨的贼好使,俺就悔阿,当时咋就没多买几把。”
大当家说完后,他也直爽,“俺也想求你?件事,你?叫你?男人给俺们再?做二三十把大伞呗。”
这本?来放在往常也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眼下姜青禾为难地说:“可我男人进了衙门的工房做活了,没法子?做啊。”
“阿,啧啧,你?男人能?耐啊,”大当家先是?惋惜,继而又高?兴。
只不?过?他跟骑马先生?嘀咕,“这咋办,叫其他人做?”
骑马先生?摇头,时间等不?及。
姜青禾见两人在那说话,她也给想法子?,“要?不?你?们等我明天去衙门工房里问问。”
两人齐刷刷看她,骑马先生?摇头,“为这事不?值当。”
大当家转移话题道:“听说你?今年给牧民皮子?销路都安排好了,咋不?想着卖给皮客呢?他们一张好皮子?出八九块砖茶,好些钱嘞。”
他生?怕姜青禾露出巴图尔那冷漠的神情,不?过?没有,她说:“当然卖阿,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只是?没法跟两人细说,羊毛不?能?逮着一只羊薅,她跟王胜决定薅皮客的羊毛,在年前赚一笔大钱。
三人在草场边上谈了许久,久到乌丹阿妈第三次来催,催几人去喝熬好的咸奶茶。
姜青禾喝了咸奶茶后,她拿了叠好的一堆皮子?,放在自家的大轱辘车上。
她真的忙,没办法多待,她上车前对着大当家和骑马先生?说:“伞那事,我给你?们想想法子?,就这两天,成不?成到时候都支会你?们声。”
“大妹子?,俺就说没瞧错人,你?敞亮得很,”大当家追上来说,往她车上扔了一块东西,沉重的闷响。
“这块风干肉你?拿着吃啊,牦牛肉做的,甭客气。”
姜青禾真没客气,夜里她跟蔓蔓品尝了一点点牦牛肉干。
蔓蔓捂着腮帮子?说:“我脸疼。”
姜青禾费劲地嚼完,她也揉着腮帮子?,也许这玩意得煮着吃。
第二日姜青禾去了皮作局,眼下她跟门房都熟得很了,除了来的次数多以后,因为每次来的时候,姜青禾都会给门房带点地里的菜蔬,或者?自家做的包子?啥的。
门房待她也亲热,出来帮她把一摞皮子?给提进去,还提醒了句,“今年板子?价真贵不?了太多,砖茶多钱少,磨点别的总能?成。”
他在别的上加了重音。
姜青禾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笑着说:“叔,你?说得在理,诺,今年地里先收了点芋头,你?拿回去吃。”
她提了一兜的芋头给他,门房推拒了会儿笑眯眯接下。
而姜青禾进去见大使,大使往常看见她总乐呵呵的,眼下只觉得头疼。
他两只手扶着脑袋,叹了口气说:“丫头阿,你?学啥不?好,跟老姚头那人学歇家磨人的本?事。”
为着这皮板的价,姜青禾来来回回上皮作局有五六次了。
大使他看了眼皮板,“你?这皮板再?好,它也值不?了三块砖茶两百个钱。”
“最多最多给你?个让步,三块砖茶,两百个钱真拿不?出来。”
姜青禾坐下解开皮板,挨个拿出来,她指着这皮板说:“这真的算是?上好的秋皮板了,肥壮,油性又足,还弹。”
她用力扯着皮板,由于秋皮弹性好,即使她憋红了点,皮子?都没出现裂纹,也就意味着这种好皮子?,做成靴子?,保管得好能?穿上十来年。
就算给边关?将士的,至少也能?穿个一年起码。
这种皮子?做成的靴子?,往里头絮个里,填个牛底,在镇上最少也得卖小一两银子?。姜青禾走遍了镇上三家大靴子?铺,十二家犄角旮旯里的铺子?,拿着皮子?得出的实价。
而一张大的山羊皮,约莫能?做两双及以上的靴子?,还是?长靴。
三块砖茶真的亏了点。
姜青禾她坐下来真心地说:“叔,这要?是?没熟好,要?你?们自己去熟的,两块砖茶我也认了。可这熟好的,啥毛病也没有。”
“熟这些皮子?累也累得够呛,泡缸里泡了三四天,刮板刮油污,又往上头喷硝水,光是?这就花了一两银子?。还等了两三天,放锅里煮,再?熏皮子?,把那剩余的残渣啥的都铲得一点不?剩。”
她指着那一摞的皮子?说:“还专门买了清油抹皮子?,牧民自己都没吃过?清油,才能?熟出这么好的皮子?来。”
每一个环节,牧民都是?严格来做的,抹清油虽然舍不?得,可也蘸着油一点点抹了个遍。
大使能?瞧不?出这是?好皮子?吗,往常还有得挑,可眼下他还真挑不?出啥毛病来,至少拿的这十几张,真的是?上好的秋皮了。
“闺女啊,”大使揉了揉眉心,皮板给的价太多,等皮客一进到这,好皮子?的价格疯涨,他就更拿不?出价来收了。
口子?没法开。
在他想开口拒绝前,姜青禾先退了一步,她脸上挂着笑容,“知道这笔钱叔你?为难,我觉得三块砖茶也成。”
大使抬起头,他迟疑,总觉得这里头有猫腻。
果?不?其然,下一刻姜青禾说:“钱不?成的话,一张皮子?三块砖茶,另要?两斤的黑盐。”
黑盐她买不?到太多,但是?价格有多便宜呢,大概就是?二十个钱能?买一斤,在盐价上来说,真的是?很便宜了。
这种黑色大块苦涩的盐,人吃的不?算多,更多作为一种药用盐。而对于牲畜,舔食一小块,就能?保证充足的盐分。
在冬天土地结冰,盐碱土上冻后,牲畜保膘需要?盐分。
大使有点懵,他说:“皮作局不?卖盐。”
姜青禾立马接话,她指着旁边牲畜行的方向说:“那里黑盐很多。”
可能?底下人不?晓得,但姜青禾知道皮作局的大使和牲畜行的大使是?亲戚。
她想,真得谢过?姚叔。
大使轻轻拍了拍桌板,他笑着说:“行,真是?不?服老不?行,被你?绕进去了。”
他答应了,“你?在这等等,俺去给你?问问。”
过?了许久后他回来说:“黑盐两斤的话太多了,他们那边得上喀斯那运,说是?一斤黑盐,再?匀你?一斗豆饼。”
今年西南的豆渣饼便宜得很,一斗也才三十个钱。
豆饼对于牲畜来说也是?好东西,羊把式说过?,豆饼加餐喂,冬天没瘦羊。
姜青禾欣然同?意,明天拉着皮板过?来换。
她走在人来人来的街道上,远处有寒风吹过?,她听见有人说:“今年冬别又是?个瘟天。”
可她想,今年的冬天不?会太难挨。

换皮子对于牧民来说, 算是一年要到收尾时的大事了。
要拉皮子去皮作局的前一天?,牧民们还在逐张查看,边角是否平整、有没有划痕、褶皱等等,跟上一年剥下皮子, 随意晒在地上, 再挂起时全然不同。
他们努力检查得精细, 连有个小小的窟窿都先搁在一旁,所?以皮作局的小吏手摸皮子,透光、拉扯,都找不出太多可以压价的问题。
“你们今年这皮子鞣得好,”小吏甩甩软弹的皮子, 压在另一摞上,利索地在边角压上一个红章。
压红的是好皮子, 包括做靴子用的秋皮和绵羊冬皮、羔皮。
小吏已经?数不清压了几次红章, 连红印泥都平下去了, 倒是一直候在这边的琪琪格, 她默默用蒙语数着, 加上刚才新压的,是五十六张皮子。
哪怕他们出过最多好皮子时, 也只有十二三张, 再多的也没了。
最后一百二十三张皮子全部分拣好, 好皮子有九十二张。其中山羊板皮是七十六张, 带毛的皮子上等皮为十六张。
其余的几十张, 或多或少都有缺陷,鞣制得不够干净、毛边太薄卷翘又或是晒的时候朝光, 隐约有焦板的痕迹。
可如此也叫巴图尔和跟来的胡舒其几人大?喜,他们忙问琪琪格, “这得有多少的砖茶和盐阿?”
琪琪格很懵,她还算不来这么一笔庞大?的数额,她心里打鼓,下意识将视线移到姜青禾那。
索性姜青禾的算数能力还可以,她拿着一张纸问账房,“是四百零二块砖茶,七十六斤黑盐和七十六斗豆饼,外加八两银子吗。”
她用的不是询问的语气,还不太能听懂的牧民直愣愣的,倒是巴图尔嘶了一声,从一数到四百零二,他还完全数不明白嘞。
账房还在拨算盘,大?使走过去瞧,又过了小会?儿,账房说:“刚才那数再报一遍。”
姜青禾又给报了一遍,屋里所?有人屏气凝神,包括正在收拣皮子的小吏。
“按她说的来,”账房点点头,半点没错。
原先屏气凝神,没有半点动静的屋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呼声。
直到所?有的东西?点清后,巴图尔和其他几个?牧民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宛如踩在松软的草地上,难以大?步往前走。
试问谁对这满满两车,磊得整整齐齐,宛如城墙那般厚实的砖茶不激动。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砖茶,更别提盐了,那满满一整袋的黑盐,扑面而来的咸苦味,明明那么难闻,几个?汉子却闻了又闻。
还有好几麻袋的豆渣饼,反正牧民是没有吃过的。
路上巴图尔随便哼着调子,他唱着半毛钱也打不着的武士思乡歌。
“永远永远的居住啊,多么美好的地方。
车里湖水在荡漾,武士牵马饮湖旁,
我军回师登路程,鞍马劳顿鞭儿重,
归心似箭路更长啊,何时才能回故乡!”
其他几个?牧民也跟着急急地哼唱,他们唱的是武士情吗,他们唱的是想要急迫回到草场的心情。
过戈壁滩时害怕马儿受颠簸,砖茶会?从车上掉落,哪怕捆绑得极其好,五花大?绑外加褐布罩着。
爬坡时害怕不稳,下来推着车子走过一段很长的山坡,路过河流不敢多耽搁,本来那应该是要停下来,叫马儿饮饱水的,只是他们太着急了。
终于赶在日落时分,绕过驻扎的驼队,抵达蒙古包。
那里站满了等候他们归来的牧民。
巴图尔下来时手脚是软的,挨着马才不至于跪在地上,他挥舞着双手大?喊:“玛希吉日嘎拉。”
他的意思是他现在十分幸福。
他又连喊,“巴亚吉胡、巴亚丽格、巴彦德勒黑。”
那蒙语是发财、富裕、富满大?地。
牧民发财到富裕,最后草场富满大?地
最后巴图尔眼里被落日的余晖闪到,他眼前有水雾,他喃喃地说:“麦丽丝带来了巴彦那木日。”
他想,麦丽丝带来了一个?富饶的秋天?。
请原谅他抛弃了图雅这个?称呼,用起了正式且庄重的称呼,唯有此才能略为表达他的敬佩。
众人尚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激动,但当罩住砖茶的褐布被揭开,露出那高大?而黑压压的砖茶时。
原本寂静的草原,猛然有了高昂的欢呼,惊得埋伏在草地上的鼠兔从洞里探出头,警惕地四处探查,也有露在草架子上停歇啃食草籽的候鸟,连忙扑腾着翅膀往山林里飞奔。
动物们警惕地探觉到,这里有不寻常的动静,大?地震动,空气呼啸着刺耳的声音,它们慌忙逃窜。
而牧民们在喊,“麦丽丝!麦丽丝!巴彦德勒黑(富满大?地)!”
姜青禾被牧民阿妈深深地拥抱,她差点窒息。可是瞧着她们脸上欢快的笑容,滑落的泪水,她转过视线,眺望远方的落日,在她眼里,那是草场冉冉升起的光。
牧民们沉浸丰收的喜悦里,就像他们所?言,这是个?富饶的秋天?。
他们有了数不完的砖茶,姜青禾放手让琪琪格记账,也有由?琪琪格报账,所?以他们每家每户最少也有十块砖茶,而最多的有三四十块。
如何不算富有呢,这些砖茶能让他们在蒙藏边集里,换到来自保安族产的腰刀、铲子、斧头、镰刀、剪刀,尤其是他们打的腰刀,刀口锋利、经?久耐用,无?论是割羊皮牛皮又或是割肉都极其好使。
牧民们渴望有一把保安腰刀。
甚至一块砖茶可以换到十口东乡人做的碗,他们有专门做碗的碗匠,甚至有整个?碗匠村庄叫伊哈赤,他们能烧出结实耐用的土瓷碗。
三块砖茶能换到藏民的氆氇,白色的羊毛大?布,裁了做衣裳或是做鞋、做帽子都暖和得很。
他们怀揣着砖茶,像是揣着一个?美梦。而今天?对牛羊群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盛宴。
它们平常舔食着盐碱土里微不可查的盐分,来满足所?需,没有哪些营养正常的动物会?去食土。
可在今天?的草料里,有新鲜的羊茅混杂一小碗苞谷面、一块豆渣饼,大?小不一的盐粒,让羊群骚动起来,互相挤动,大?尾羊的屁股时常把其他羊给挤出一边去。
可也不妨碍它们使劲伸着脖子,挤进食槽里舔食,连石壁上那沾的一点点盐粒,都被舌头卷起来吃进肚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咩。
哪怕是最挑剔的绵羊,只爱吃嫩叶的,都无?法拒绝这顿大?餐,没有吃食后还嘶鸣不已。
让牧民又笑又不忍心,在今天?让它们稍稍放开肚皮,彻底吃得尽兴。
而当夜幕降临时,草原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牧民阿妈除了煮手抓羊肉,配上新鲜熬制的韭菜花酱。
还请毕力格图大?叔,这个?曾经?在蒙古城镇里当过大?厨的人,烤一只正宗的蒙古烤全羊。
这是今天?早起就准备的,他挑了一只差不多二十斤的羔羊,用上平常压根不用的香料,葱、姜、蒜、茴香、花椒以及青盐,在羊身上一一抹平腌制到晚上。
烤全羊不是在篝火堆上烤,而是专门用土造个?半人多高的地炉子,敞口圆洞,将羊腹塞满调料吊在两头,上面盖一口大?铁锅,用泥巴封住锅子。
往底下塞专门的梭梭木,特有的香气会?熏蒸着烤羊,让它从皮到里产生奇异的香味。
小梅朵拉着蔓蔓守在地炉子旁,边上的孩子也无?心玩游戏,他们被烤炉里的香气吸引得无?法专心。
当毕力格图大?叔撬开黄泥,试图取出悬吊的烤全羊时,他一抬头,刚才正喝马奶酒的驼队以及牧民全围了过来,实在是太香了。
一出炉更是香的人直流口水,可惜烤全羊太小了,没办法满足那么多人吃饱喝足,每个?人只分到了几块厚片。
姜青禾跟蔓蔓吃到了最肥厚丰美的部位,这种烤得不老?,里头又熟透腌透的烤全羊,浓油酱赤,皮肉焦香的口感,让人无?法忘怀。
要是有张烤得半酥的小饼,抹点面酱,加点小葱丝,再配几片烤羊肉,那才叫日子过得舒坦。
此时大?当家说:“托了您的福,俺们也吃上了这地道?的烤全羊。”
蔓蔓仰头啃着羊骨头肉,她点点头,很大?声地回,“我娘厉害着呢!”
逗得大?当家笑,“你个?小娃,懂啥厉害不厉害的。”
“我晓得啊,厉害就是,”蔓蔓啃食羊肉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嗦着自己油汪的手,凑过去说,“能叫大?家都开心呀!”
这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事?情了。
大?当家愣住,骑马先生则笑,“这确实厉害得很。”
带来大?家想要的东西?,让富裕留在这片土地上,也间?接带来了欢笑。
这比一般的钱财,皮客买完了全部的皮子,羊客带走了全部的羊,都叫人高兴,这何尝不厉害呢。
牧民们每个?人热情地邀姜青禾喝酒,喝最纯的马奶酒,喝的她完全喝不下,醉气上涌为止才歇。
可等她和蔓蔓在自己的蒙古包里歇下了,其他的牧民全都精神奕奕地讨论,要去蒙藏边集采买什么东西?。
当然包含了要送给姜青禾的谢礼,必须给的皮子以外。
所?以在凌晨时分,当草原还未苏醒,三辆勒勒车已经?疾驰在大?道?上,他们绕过山脉,沼泽地和湖泊,抄各种近道?,骑上四五个?时辰,到达蒙藏边集。
那里汇聚着除了蒙藏两族以外,其他包括哈萨克族、回族、保安族等小部落,部落集市每日都有,但并不算盛大?,唯有逢六是大?集。
里面有着各族群的看家手艺,除了腰刀、碗、氆氇等以外,还有铜锅、羊绒布、各色皮货、佛珠玛瑙等等。
牧民们甚少往那边走,一是舍不得砖茶,二则路途遥远,三就算真?的要去,也是秋末最后没上冻时,可眼下才秋初。
他们实在是有一腔感激无?法发泄。
不过这些姜青禾并不知道?,她早上起来头昏脑涨的,她发誓要戒酒。
带着蔓蔓回湾里上童学后,姜青禾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她莫名有种身上卸下半截担子的感觉 ,剩下的却紧紧压在她身上。
忙碌换皮子的日子里,她的脑中一直绷着一根弦,又像是独自走过窄小的桥,不能回头,只能往前一直走。
虽说成功地将皮子给换掉了,可还有羊,只差那么一会?儿功夫了,还有关于半应承下大?当家的要求。
她揉着沉重而疼痛的脑袋,要不是这几天?铺子托付给师姨照看,她完全没有办法腾出手来。
人总是忙不完的,等秋收过后,大?雪封路时,就能彻底歇会?儿了,她每一天?夜里腿疼背疼时,记账时脑子两边都在突突地跳,身体叫嚣着想着要休息。
可惜她累的时候只能躺会?儿,也没有徐祯给她揉腿,端洗脚水泡脚了。
姜青禾楞楞地坐在屋里好久,她努力调整好状态,至少她眼下没办法歇。
最后她去衙门的工房,问关于油布大?伞的事?情。
工房小吏说:“这个?俺们做不出来。”
“那我想去我男人那问问能去不?在三里桥的工房那,”姜青禾问道?。
小吏抬头瞅她,瞟了眼她的花布头巾,饶有兴致地说:“你男人叫啥?”
“他姓徐。”
“哦,那徐把式阿,”小吏闻言笑道?,“做活做的很不错,他走的那五日,俺们管事?老?念叨他。”
“不过眼下估摸着有点悬,他那忙着造扇车,腾不出人手来,你拿着去问了,也是没法子的,”小吏也好心,“你把这纸样搁在俺这先,等俺给你问问管事?的,有消息叫人去支会?你声。你刚说你铺子在哪开的?”
“就正东路那的双喜铺子,”姜青禾拉下点头巾回他。
“二喜铺子是不?”小吏语气略带点惊喜,“你就是开那喜铺的东家啊。”
姜青禾有点受宠若惊,她这个?铺子误打误撞开到如今,虽说在乡下有了不少名气,可在镇上,多少家喜铺店子,光凭她的本事?,还难以跟老?牌铺子扯得上名号。
也许她时常摆摊的缘故,也有一部分人识得,不过知名度还是一般,她铺子的受众就是扎根在村里的贫苦人民。
镇上穷人买得多,稍富的又嫌她铺子里的东西?不够好,更富的她没见过。
所?以对小吏能认识她开的铺子,她还是相当惊讶的。
“你可能不晓得俺,俺可认得你的铺子嘞,好些人都晓得,”小吏笑说,左右现在也闲,扯点闲传没人管。
小吏家里有个?专门做西?客的娘姨,老?是说起这铺子,连带着周围干这营生的都晓得了。
“她们说你这铺子开得巧,啥样都盘算到了,有个?师家能算日子又便宜,顶顶方便,还有那谷物齐全,东西?便宜,买红纸还搭浆糊,她们宁愿走远路些,都到你那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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