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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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蔓觉得肉肉啥都好吃,嚼到嫩嫩的,娘说是羊肝,脆脆的是羊肠,还有皮夹杂肥肉,又咸又香的头肉。
姜青禾想,羊肉买不起,羊杂碎可以买点熬一锅。
大榆树下大伙美滋滋呷上一口汤,浑身舒坦。
吃完蔓蔓要带着小草去找羊蛋哥哥玩,枣花婶拍腿大笑,“咋不早说,你羊蛋哥去他姥家吃烤羊肉了。”
本来蔓蔓好失望的,但是她听到烤羊肉又问,“烤羊肉好吃不?”
“美得很,俺跟娃你说,烤的时候羊肉油多着哩,一咬皮脆流油,别提多香呦。”
蔓蔓舔嘴唇,又想,怪不得羊蛋哥哥不来,她也想吃烤羊肉。
她跟小草说:“羊蛋哥哥没来。”
小草点头,蔓蔓又说:“他吃烤羊肉去啦,不能跟他一起玩了。”
“我还想告诉她,我认识小草姐姐了。”
小草握住她的手说:“咱们一起玩。”
两个小姐妹又哄着去看牛皮灯影子,挤进人堆里,姜青禾都追不上。
那些来演牛皮灯影子的匠人刚吃饱,剃完牙就开始把驴身上,背着的箱子取下来。
蔓蔓看着一张白布幔子绷在木框上,时不时晃一个黑影子出来,还有好几盏亮白光的灯笼。
蔓蔓好惊奇,四周闹哄哄的,娃拥着喊:“来一个!”
锣鼓一敲,白布上的小人又动又跳,拿着刀叉对战。匠人吹一口烛火,白布后漫起一团烟,在眨眼人又变了。
把人唬得直“嚯”,拍掌大笑。
前面一排蹲着的娃又闹起来要再来一个,蔓蔓也跟着喊,又蹦又跳。
回去的路上她跟小草说:“我以前还看过有颜色的呢,人会动,在框子里头。”
小草还没见过呢,她问,“下次能带俺一起看吗?”
蔓蔓就摇头,“再也看不到啦。”
她又满足,要是常常有牛皮灯影子看就好啦。

靠山脚的地方,日头一跌窝,热气不再往外冒,夜里就冷嗖嗖的。
蔓蔓和小草睡在隔间木板床上,姜青禾去给两个娃盖件衣裳。她还没在这里看到过很薄的夏被,夜里冷要么多穿衣,要么盖层布。
两个娃回来又追着嘎嘎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出了汗擦过身子,喝过凉凉的薄荷茶后,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得四仰八叉。
姜青禾没睡,徐祯跟他们去吃酒了还没回来,她不放心,出门又看不见人。
索性点起羊油灯,开始掐帽辫,准备编几顶草帽出来,去大市上换点东西。
编草帽她跟枣花婶学的,掐帽辫对湾里女人来说,要是不会就跟烙不好馍馍一样,脸上无光。
麦秆她挑的是杆长光滑质地好的,干的麦秆很容易劈裂,要浸水泡一个时辰左右。能把麦秆对折却没断就说明软了,不能一直泡,得用湿巾子盖住保湿。
她把麦秆一根根挑过,分做粗细两堆,粗的编出来就要宽,细的就会窄一点也轻薄些。
通常起头得用三根或四根对折,编麻花似的。
留一根尾巴再接六七根麦秆进去,如此反复,一味贪图快就会留好多结头,姜青禾编的很仔细。
她手很巧,以前她每次被大伯骂心情不好就编东西,来让自己不至于太过生气。到春山湾后她也想编点东西,来的太突然,结婚后没长过的冻疮被冷得又犯了,又痒又疼,啥也做不了。
想着事编完了一条帽辫,等帽辫散落在脚边,盘成好几圈后,门外终于响起了动静。
徐祯在外头想散散身上的酒气再进来,今晚他没喝多少,其他人开了两罐用软黄米酿的浑酒,一罐甜滋滋的,他喝了些。
另一罐就很烈,他没沾一口,全程就盯着桌上的烧鸡,熬到他们都喝不动了,趴桌上了。
才假模假样地问,“鸡不吃了吧,不吃我就拿了。”
人都喝懵了,哪里还管啥鸡不鸡的,那半只没动的烧鸡他就连盘拿过来了,到门口才发现劲上来自己也有点醉醺醺的。
就两手端着盘被撕扯开只剩一半的烧鸡,直愣愣看着姜青禾举着油灯开门出来。
他说话有几分傻气,把盘递过去,“苗苗,来吃鸡。”
“你咋把人家盘也拿来了,”姜青禾一手举着灯,一手接过,语气无奈,徐祯老实跟在她后头,“不知道,只有盘。”
徐祯其实喝不得酒,他一喝酒就醉,醉了就是一本正经说不过脑的话。
姜青禾绞了巾子给他,徐祯很慢才伸手接过,对着头擦了起来。
“下次找你喝酒别去,”姜青禾把灶台上放凉的盐水拿过来,家里也没有蜂蜜,晚上喝茶喝薄荷水好像也不好,干脆灌苦盐水。
徐祯灌了一口就被苦得坐直身体,想呸又咽下,倒是清醒了,他把巾子盖脸上,闷声闷气地道:“不喝了。”
“苦盐水也不喝了。”
主要是又苦又涩,比浓茶咖啡中药都还难喝。
姜青禾给他剩了点的羊肉汤,放在砂罐里炉子煨热,闻言笑道:“咋就请你喝酒了?”
“找我打个大轱辘车,”徐祯还挺高兴,咧着嘴笑,伸出手比了个数,“他们给不起钱,说拿五斗麦子,三斗糜子来换。”
他说到这彻底清醒了,“糜子你不爱吃,我就说要六斗麦子,剩下两斗换黄豆。他们说黄豆给一斗,剩下再掺点其他的。”
“我就应了,”他转了个身看向姜青禾,话语问询,“没亏吧?”
“木头谁出?”姜青禾盘算起这笔帐来,打辆大轱辘车至少得要两根粗木。做做也得小半个月多,要是再去山里砍木头,有点亏。
“他们出,明天搬过来。”
“那可以,”姜青禾满意点头。
徐祯松口气,本来他回他们说要回家问问媳妇,结果他们闹着不行。说他咋啥都听婆娘的,非要给个准话,他就估摸着要了。
开口后又后悔,怕亏了,姜青禾倒是不会说啥。可他心里虚,对外他总没有那么硬的口气。
“这个烧鸡他们从镇上买的,我尝了点,味道很好,”徐祯声音压得低低的,他知道蔓蔓早就睡了,跟姜青禾说:“就给你吃,别叫蔓蔓了。”
以前没谈恋爱的时候,他就知道姜青禾爱吃鸡,在食堂里有鸡腿鸡翅都会点一份。
他们两个人是从同村里唯二上县里重点高中的,每次一起回村,对彼此的家庭心知肚明。高中毕业谈恋爱,大学毕业结婚,到了这里还是漫长人生中彼此的慰藉。
徐祯以前总给姜青禾买各种鸡吃,到了这里囊中羞涩,只吃过一次。
这次他亏点心,不叫蔓蔓了。
“你吃个翅膀,”姜青禾忍痛割爱,比起鸡腿她更爱鸡翅。
贺旗镇的烧鸡其实是卤出来的,他们把卤鸡叫做烧鸡。
味道同她吃过的卤鸡很不相同,她吃过的卤鸡皮肉色泽油亮。仿佛是薄薄一层挂着肉,一扯就露出饱满的汁水,她最爱吃透着焦黄色的皮,总觉得那里最入味。
而镇上的卤鸡皮色泽是褐红的,鼻尖一股香,老汤加新汤熬出来卤汁的香。
不知道是不是散养的鸡,肉特别嫩,鸡腿里没腌好就会柴,这却没有,汁水横流。放进嘴里一嗦,肉就脱离骨头,肉丝也没留下一点。
吃的她手上都是汁水,两个人还跟做贼一样,不敢大声吃。就着点微弱的油光,连平常觉得难闻的膻味都被烧鸡的香掩盖了,你一口我一块啃完了这半只鸡。
两个人像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凑在一起洗碗的时候还偷笑。
擦过身子换下衣服,今晚两个人挨着睡觉时,都觉得鼻尖还有那股好陈好地道的香味。
第二日起早,姜青禾奢侈地蒸了一笼馒头,炒了韭菜鸭蛋,几人坐下来美美吃了顿早饭。
徐祯不好意思地去把盘还给人家,又被打趣几句,顺道将木头也运了过来。
姜青禾则又开始掐帽辫,还盘算着过几天到了初伏,该种萝卜了,到时候后面的菜地也该晒透了。
菜地可以只种胡萝卜,白萝卜是春山湾过冬必备的冬储菜,她要在开垦的荒地上种两亩的白萝卜。
她一边想着去哪户换菜籽,就听见院外有很粗重的脚步声,没等她抬头,一道穿透耳背的声音传来,“妹子,俺来了。”
姜青禾吓得差点没抓稳麦秆,好悬没全撒了。她深吸口气,抬头看去,只见虎妮用草绳绑着三只肥兔子,那兔子还在使劲蹬着后腿呢。
虎妮都等不到走进,她把话全吐噜了,“俺说给你猎只黄羊,被俺爹捶了,说俺是个瓜货。这时节黄羊放不到一天就坏了,不糟践东西。”
“俺想着也是哈,就给捣了个兔子窝,”虎妮把一只兔子拽起来给她看,“诺,这只还怀崽了,养着就有小兔崽子了,养到过冬吃,那兔绒可暖和了。”
她嘴里急急说完,眼神还往后瞟,“你看给你关哪,还有俺家小草听话不,俺进去瞧瞧哈。”
话密得连姜青禾都插不进嘴,拒绝的话要说出口了,虎妮就把兔子给扔到一边,抱起迎面跑来的小草,娘俩高高兴兴说话去了。
留下姜青禾跟徐祯面面相觑。
反正兔子是留下来了,没跟鸭子住一块,另起了个更大的窝,怀崽的那只单独住旁边。
小草也暂时再住两天,四婆家跟虎妮婆家还有的要扯皮,毕竟不同村,赶赶都不方便。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蔓蔓,她既喜欢兔子,又喜欢小草姐姐。
蔓蔓在屋里又蹦又跳,最后抱着小草说:“好幸fu。”
小草也很轻的笑。
之后要小草陪着她去路边拔草喂兔子,姜青禾不让她去,那路边草里说不定有蛇。
徐祯就去割了筐来,让小姐妹两个守着兔子,每次少少的喂一点,手不要伸进去。
给怀崽的兔子多喂点,蔓蔓喂时会说:“小宝宝,不小宝兔多吃点。”
小草就笑,她还没听过小宝兔这个叫法。
如此在姜青禾编了几十条帽辫,徐祯做大轱辘车的车板也做好了后,转眼到了初伏前一日。
这几日小草虽然每次玩的高高兴兴,但一到夜里睡下,就会问姜青禾,“姨姨,娘什么时候来接我。”
姜青禾每次都说快了。
初伏前一日,四婆终于带着虎妮回来,两家再也算不得正经亲家,那边根本不要小草,就像扔掉一株杂草。
虎妮开怀地喊:“小草,娘来接你了。”
她离了那家表里不一的,喊得比往常更有力了,没把旱柳上的鸟给震下来。
小草像只离家很久的雀儿一样飞扑进虎妮的怀里,蔓蔓抱着姜青禾的腿,闷闷不乐,“那小草姐姐还会来这吗?”
她想小草姐姐跟她一起玩。
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头凑头说小话,聊什么都可以,娃娃家就是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她还说到时候有了小兔子,要分小草姐姐一起养。
“以后小草就住婆婆家了,”四婆脸色挺红润,摸摸小草梳的齐整的辫子。
“太美啦!”
姜青禾老是对蔓蔓不切实际的想法,表示你想得真美,小娃还听不懂反义,她表达她真高兴啊。
她要是朵花,那她美得要开花了。
蔓蔓蹦上去抱住小草的脖子,差点没把小草扑倒。
姜青禾也笑弯了眼,“不跟那边过了?”
关于虎妮这件事,她也知晓点内情,把虎妮当壮劳力用,哪里有重活就赶她去干。等她一不在,婆家那做奶和爹就磋磨小草,也不打的她淤青,就动手,还不许娃说出去。
这回碰巧虎妮赶巧碰到,把人揪出来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和离她哥哥出面的,他在镇上有衙门的关系,那边不想答应也应了。
虎妮拍拍自己粗壮的胳膊,笑道:“和离了,他们倒是不想失去俺这个壮劳力,可怕俺的拳头哩。”
天杀的才被这造孽的一家骗了。
四婆也笑,“你们一家都来,晚上咱们热闹下。”
就当庆祝夏天的一场丰收,庆祝自由无边的风穿过麦茬地。

在塞北宴请客人时,阔气的要做八大碗。八大碗又分硬八碗儿和软八碗儿。
硬八碗儿是七荤一素:炖羊、猪排骨、丸子、红烧肉、酥鸡、清蒸鸡、八宝饭、牛排骨。软八碗则是四荤四素:大肉少不得红烧肉、牛排骨、炖羊和清蒸鸡四样,素菜则是凉拌绿豆芽和山药丝,外加个小葱拌豆腐和粉条白菜。
春山湾的人阔气不起来,凑出个四大碗:小葱拌豆腐、粉条白菜、丸子和酥鸡,四婆做的就这几样。
这边的豆腐是北豆腐,又叫老豆腐,用石膏点的。不同于用卤水的南豆腐那么嫩,老豆腐水少,韧劲强,装在盆里颠来倒去也不见掉啥渣子。
小葱四婆前些日子种下,没人管被日头烧得出不了苗,虎妮跑远处戈壁上薅了一篮子沙葱,翠得可以。
姜青禾头回见到沙葱,葱杆极细,比普通的小葱味道要辛辣浓郁,而且很脆。现在不是吃沙葱最好的时候,等夏季雷雨下过一茬,雨后的沙葱才是最嫩最脆的。
做沙葱包子、腌一罐子沙葱都美得很。
沙葱就滚水焯一把捞出来,从饱满立马缩成一堆,四婆三两下切段,同焯水后的老豆腐拌在一起,只加了点盐和清酱,一丁点的芝麻油,竟也很香。
老豆腐口感有点粗,里头入味慢,姜青禾试过味,觉得还是捣碎成好几块蘸酱料吃,口感不错。
粉条不是自家磨的,是去年地瓜收了后,拉到湾里粉坊,雇了粉匠做的,不然自家不晓得搁多少明矾,搁多了烧心,搁少了成不了粉条。
虎妮爱吃粗粉,粉条很粗很圆润的那种。四婆要细粉,那种吃起来软,煮粉条的时候两种都放了点,不能同时放。就将泡开的粗粉先放,再放细粉,最后下从缸里捞出来的酸白菜,切了熬一锅。
酥鸡和丸子都是从镇里买的,这两个费油,四婆舍不得她那罐菜籽油,更不可能下猪油。
菜上桌能吃的时候,蔓蔓和小草围着四公看他用草编醋虫子,就是满山遍野蹦跶的蟋蟀。
四公热天也喜欢带着毡帽,嘴里叼着根用羊脚把做成的水烟锅子。庄稼汉买不起铜制的烟锅,也没有用竹子做的烟筒,就干脆把羊的腿骨煮熟掏空做烟锅。在底部摁一把烟丝进去,凑近火点燃,一吸一吐从鼻子里喷出阵阵白气。
可把蔓蔓给看呆了,她偷偷对小草说:“公公是不是着火了?”
小草觉得不是,她说:“这叫啥水烟,俺奶老说让俺爷别抽了。”
四公瞥了眼两个小丫头,瞪眼道:“你奶那是说瞎话。”
他这个放羊倌,离不了毡帽也离不了烟袋子,他吸完最后口烟,抖抖烟沫子,把烟锅子别进自己裤腰带里头。编好的醋虫子给蔓蔓和小草一人一个,才跟放羊似的赶两个娃进屋。
见两个小女娃又蹦又跳,活泛得很,他披着件外裳在后头慢慢晃悠,呸了声。就李家那破砖房还要找个会男娃的婆娘过日子,瞧不上虎妮凶悍,又嫌小草是个女娃。
女娃多好啊,就跟虎妮似的,长大后又高又莽骑大马。
今天难得有这么多人,四婆特意腾了张大桌子,好叫人都坐得下,虎妮叉起酥鸡的大腿,她说:“今天是俺的好日子,鸡大腿俺吃一只。”
四婆立马拽回来,“你吃鸡屁股,鸡腿给两个尕娃吃。”
蔓蔓和小草一人啃一个鸡大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差点把肉喷出来。
虎妮哦了声,鸡屁股她才不吃,就夹个肉丸子,一口咬下去滋滋冒油花。她一嘴塞了三个,又给小草夹了几个,才含糊不清跟坐在一旁的姜青禾说:“你晓得俺以前想叫啥不?”
“叫啥,”姜青禾啃着徐祯给她抢来的鸡翅膀,美滋滋啃着,头也不抬地回。
自从知道虎妮比她小好几岁后,姜青禾就再也不觉得她虎了,虽说这个妹子长得是着急点。
虎妮嗦了嗦沾着油星子的手,“叫肥妮,俺就爱吃肥的,有油肚子才饱,肥字多好听啊,一听就晓得以后能顿顿吃上肥的。”
可惜她娘怕她取了这名更嫁不出去,压根没同意。但要是知道李家在她出去挖水渠挣钱的时候,对小草动辄打骂,要不是这次她回来的早,都抓不到现行。这样想还不如就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哩。
想到这,虎妮又恨恨咬了个丸子,皮苏肥肉多,有嚼头,真好吃。
徐祯就喜欢吃粉条,粗粉口感特顺滑,酸白菜又开胃,他一个人不吭声就吃了大半碗,最后一点也进了他的肚子。
饭后两个娃去玩,几个大人说起种萝卜的事,农事上可真一点耽误不得。
“菜籽你跟俺家换好了,之前都还有剩,”四婆在自己的裙袱子上擦了擦手,去拿出两个个小皮袋出来,怕种子受潮,封口弄得很严实。
去年留的籽,就是还没好好挑拣过,得把空壳和不饱满的给剔除。
姜青禾最大的问题不是菜籽,她有点赧然:“可咋种萝卜,我们都不会。”
一下把四婆说懵了,四公的烟锅子抖了抖,只有虎妮嘎嘎乐,“明早俺来教你。”
别瞧她虎妮长得粗,她可是种田的一把好手。
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种荞麦,毕竟萝卜喜热不喜冷。
春山湾渐渐到了最热的时候,一站在日头底下,姜青禾就觉得要被烤熟了,汗不断往外冒。
她跟虎妮说:“跟站在火口子顶上似的。”
火口子顶上是烧炕是最热最烫的地方,冬天都不太往那边躺。
虎妮早就习惯了这鬼天气,以前最热的时候她都在挖水渠做苦力,她还能仰头直面日头,都不带眯眼的。
姜青禾都怕她吼一句,有本事更热点。
菜地里的土昨天傍晚她和徐祯又翻了一遍,土块全都给碾成土渣,再用铁耙把石头子都给筛出来。
石子太多就会让萝卜根部分叉,到时候长得稀奇古怪,啥形状都有。
虎妮给她示范用笆子拉出一条条沟来,再刨出小坑,胡萝卜籽很轻,得捏着放,不然一撒一把结果都长得又密又不好,还得把土给盖上。
“别觉得旱就往死里浇水,小半碗小半碗浇,别把苗给浇死了,浇死就没得吃了。”
虎妮又拍胸脯,“真到时候俺给你点。。”
她一把将汗给抹掉,半点不带喘地说,姜青禾只顾着往嘴里头灌水了。倒一点点在手上啪啪往脸上敷水,这天干的她脸都起了一层层皮。
这时候等下雨是决计等不到的,得三五不时挑水过来浇灌,还不能浇得太多,会把籽给冲走了。
胡萝卜没几天就能出苗,大头还在白萝卜地里,姜青禾去的时候,徐祯背后的衣裳已经被晒出一块白的来,都是汗渍反复被晒干。
分给他们的这块荒地就是下等田,稀烂的那种,土块特别多,踩也踩不碎,要抡起锄头狠狠地敲和砸。
徐祯以前是个夏天绝对不光膀子的人,他连背心都没穿过,到了这里实在受不了,都想脱光上衣好好刨个一天。
姜青禾把加了薄荷的水囊子递给他,徐祯直接一口闷,他呼气,扭头小声和姜青禾,“我现在只想脱了衣服去河里待着。”
“那你通知我一声,到时候我去围观。”
两个人打嘴仗都有气无力,顶着烈日开始继续刨田,前几天已经来深耕过一遍,把杂草、碎石什么都给刨了,让田地充分晒垄。
又将隔几天就去捡的牛羊粪全给混着干草烧了,埋在土里,到了昨天徐祯过来给浇一次水。
两个人把选出来饱满的白菜种子,在刨出来的小碗大的口中,每个口埋三四粒种子,再埋土。
种完这一茬的萝卜,两个人又晒黑了点,离彻底融入湾里人的平均肤色只差那么一截。
夜里蔓蔓说要给爹娘捶背,小草就经常给她捶背,她也偷摸跟着学,小草她娘让她重重地捶。
蔓蔓就学会了,她握紧拳头,小脸涨红,一手一个重重捶在姜青禾跟徐祯的背上。
“谋杀亲娘啊你,姜十安,”姜青禾大喊一声。
徐祯揉着肩膀,“我闺女还挺有劲的哈。”
蔓蔓缩着脖子,一旦她娘叫她大名就表示她屁屁要完。
不过姜青禾也没动手,而是又趴回去说:“你轻轻的拍,你要是敢下死手,我就捶你噢。”
蔓蔓嘟着嘴,不过真的坐在土炕上,一人一边轻轻地拍一下。
刚开始还数着,娘一下,爹一下,到后面就眼皮打架,想着爹娘咋还不喊阿,就趴在两人中间睡着了。
胡萝卜和白萝卜种下去没多几天,就从地里冒出一点点绿绿的嫩芽,稀罕得姜青禾大热天也趴在那看。
当然野草也一同冒出来,得三五不时去把草给拔了。还得将紧挨的萝卜苗给分开,想要萝卜长得大,那么苗就得稀,太密挤占土地长不大。
要是太稀疏的地方,就将苗移过来点,保持“稀留密,密留稀,不稀不密留大的”的原则,靠着这句姜青禾学会了间苗。
她觉得,种菜也没有那么难嘛。
但是真累挺阿,每天都得去地里看一圈,有没有杂草冒出头。
日子在看顾萝卜苗中一天天过去,怀崽的兔子肚子渐渐显露出来。那些从湾里拿来的麦秆全都用完,姜青禾也编了五十来个不同花样的草帽。
终于到了六月十五,贺旗镇大市的日子。

每逢贺旗镇大市的日子,最热闹的地方是靠山一侧的清水河口。
大大小小的筏子停靠在河口边上,那些筏客子除开严冬初春外,偶尔夏季汛期不行筏子,常年都飘在河流上。
他们的筏子有羊皮筏和牛皮筏子,底下用充满气的羊皮囊和牛皮囊十几二十只绑在一起,上头再用木质排架固定。
单个皮囊古语叫浑脱,制作复杂,保养得当能用五六年。
湾里人有谁要去镇上,要去其他村都在河岸口等,等筏客子赶着筏子来。没有骆驼、牛马的人家都愿意掏两个麻钱,坐小半个时辰到镇上,不然得走一个半时辰才能走到。
蔓蔓不是第一次坐筏子,她依旧很惊奇,筏子上没有凳子,上去后只能盘腿坐着,有点晃荡。
她戳戳排架下头的羊皮囊,很硬,又觉得那皮囊很像一只只饱满的小猪崽,尤其扎口的地方,很像尾巴,就捂着嘴笑起来。
想着晚点回去见到小草姐姐,要跟她说,又耷拉眉头,可惜婆婆不让小草姐姐和姨姨出门。
说大伙要说闲话,她苦恼地皱眉,她不懂。
蔓蔓坐在上头是一点不怕,还想伸手去摸水。姜青禾虽说坐过一次了,可照旧心慌慌,这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全靠筏客子手头的杆。
揽着蔓蔓让娃坐在她和徐祯中间,徐祯给了筏客子十一个麻钱,他们带了不少东西去镇上,占掉一个位置要额外给两个麻钱。
筏客子从上游的亚口村已经载了五六个人,加上姜青禾一家就够小筏子的载重,筏客子喊一声号子,蹲在船头撑桨渐渐离开岸口。
清水河这一段河面很宽阔,吹着湿润的河风,姜青禾渐渐放松下来。
徐祯说:“在筏子上钓鱼肯定很舒服。”
“少来,你打个窝都钓不到,”姜青禾才不信他的钓鱼技术,没瞧去北海子坐在半个时辰,没一条鱼上钩,徐祯摸摸鼻子。
又各自眯起眼,任河风吹乱头发,听筏客子喊号子,蔓蔓跟着瞎喊,渐渐追上前面的筏子。
路上还在另一艘筏子上碰到枣花婶,裹着花布头巾,箍着旁边黑脸娃羊蛋的手,不让他去摸水。
枣花婶也看到了,坐在那喊:“禾阿,等俺一起去嘞。”
“好嘞姐,”姜青禾跟她隔着数米,大喊回她,喊得太大声,喊完还有回音。
她都不觉得羞耻了,这地方的人都是大嗓门。
清水河路段的河水还算清澈,可一行到主河乌水江,蔓蔓指着那水说:“黄色的,有点红,”她又摇头,“黄的,好黄,跟土一样。”
筏客子都见惯不惯了,他用褐布短褂子擦了把脸,大声地朝后说:“乌水江夏天上游涨水,每年河水都是黄的。”
姜青禾想,就跟后世的黄河一样。
乌水江特别宽阔,一眼望不到岸,水流有点湍急,吹来的风就不那么舒服,怪味呛人。
等到了河岸口,徐祯刚把草帽拎起来,枣花婶牵着羊蛋就到了,还没到就开始抱怨,“这筏客子急头白脸的,差点把人掀下去。”
又吐糟这乌水江,她说:“镇里有啥好,你瞧瞧这水,黄不拉叽,一舀一瓢沙。”
所以到了乌水泥沙淤塞的时候,明矾卖得最盛。镇里人家总要买些,投到水缸里用高粱秸夹着明矾顺着边慢慢搅,黄沙沉到底下,水才能澄得清荡荡的。
枣花婶眼下就挑眉呲牙乐,她晒得黝黑的脸团起两抹红,叉着手夸耀清水河的水清,才不用加明矾。
姜青禾嗯嗯应着,心早就飘到岸边摊子上,挤满太多人她也看不清啥。
但是好热闹,热闹中夹杂着羊膻味、牲畜的体臭、汗臭,大市里有专门牵牛羊骆驼来交换的。
但也不妨碍蔓蔓兴奋地跳脚,她跟羊蛋说:“羊蛋哥哥,你看那有卖枣儿水的。”
她不知道枣儿水是啥,但听人喊就跟着念,念完生出满嘴口水,她想吃。
羊蛋这个娃能跟蔓蔓玩在一起,两个人都馋,但凡凑在一起就嘀咕啥好吃。
他也馋哩,这水他就喝过一次。
羊蛋扭头跟他娘商量,“娘,俺想喝枣儿水。”
“甭想,一碗指头大的水一个麻钱,回去俺给你水里放个枣就行了,”枣花婶绝不充大户,她今儿个带的钱不多,得紧着刀口用。
蔓蔓则看看姜青禾,又瞅瞅徐祯,最后她站在中间说:“爹娘买碗枣儿水吧。”
她生出短胖的手指头说:“就一碗。”
卖枣儿水的摊就在入口处,木桌上摆着好几个黑釉大瓦盆,旁边摞着一叠小碗,摊主就站在一边吆喝,“枣儿水哇—咧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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