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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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蔓一气问了好多,她隐隐的害怕,小小的不安,都藏在那不停歇的问题里?。
姜青禾先是回答了她为?啥不去婆婆家,她说:“婆婆也会累得呀,要是天天照顾你的话,她都没法休息了。”
尤其是她也拦不住四婆,只要蔓蔓过去,一天得折腾多少花样,大热天那口锅都没有停歇的时候,又是烧豆豆饭,要不煮荷包鸡蛋,或是蒸黄米凉糕的。
“你可以等傍晚去四婆家玩,我们带点东西?给四婆、小草姐姐和虎妮姨姨吃。”
蔓蔓将?脸翻过来,完全趴在她的膝盖处,闷闷地说:“好吧,那姨姨家好玩吗?”
“娘也不知道,我们明天先去姨姨家看看成不?”
姜青禾可没有一定要蔓蔓答应的意思,要是娃不愿意,那只能先带在身边,她和徐祯轮流下地。
蔓蔓听了这话,把脚往后腾,立即站起身,跑到?外头的柜子上?找出个?小木盒,她手卡着木盒两边的扣抱进来。
踮起脚抬高手放在桌子上?,自己还爬到?了凳子上?半跪着,打?开盒子,她挨个?拿出放在盒子里?的小玩意。
有买的泥哇呜、开口笑,也有之?前姜青禾随手做的柳笛,小草送给她的布老?虎,干掉的桃花,还有徐祯给她做的陀螺、纸风车和竹蜻蜓等。
“这个?呼呼吹的给妹妹,”蔓蔓拿起纸风车,吹了一口气,风车咕噜噜转动起来。
她还双手贴住竹蜻蜓的杆子,往上?一旋,竹蜻蜓转悠着飞了半米多,然后掉下来,她跑过去捡起来说:“这个?也给妹妹,我教她玩。”
一连拿了好几?样,玩到?猪食也煮好了,她才开始收拾玩具。姜青禾赶她去睡觉,等她睡了,还有得忙活哩。
姜青禾舀了热腾腾的猪食倒在桶里?,徐祯则抱了小半袋的麦麸撒进去,撒完还得用木勺拌匀,放到?温温热拿给猪崽吃。
这时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四野没有光亮,只有猪圈里?还有一星半点的光,半桶的猪食倒进槽里?。
趴在草垫子上?的小猪崽起身,拱到?槽边哼哧哼哧吃起了猪食,姜青禾将?蜡烛举近了点感慨,“多能吃啊。”
“明天我也下地去打?些?猪草,你明儿再去问问谁家有没有谷糠、麦麸的,买上?一些?,”徐祯往姜青禾那边靠了靠,他可把猪屠家的话记在了心里?。
猪崽没长到?六七十斤之?前,不能喂干草和秸秆,吃细糠嫩草才能长得好。
“到?时候我去问问,”姜青禾回他,眼神却还看着猪崽子拱食,不敢倒太多,生怕它们吃撑了。
等猪完全吃完也没舍得走,这可是一家子今年冬的肉类来源。
“回去?”姜青禾问。
徐祯打?了个?哈欠,“要不拿张草席子,我今晚搁这睡,有点动静也能听见?。”
姜青禾没同意,两人顶着夜里?的寒风又站了好一会儿,猪都呼呼大睡了,这才回去。
结果徐祯天还没亮就蹑手蹑脚起来了,姜青禾满含困意地坐起身,小声问他,“你干啥去?”
“去看看猪崽,你接着睡吧,”徐祯低头摸索着穿上?鞋。
姜青禾干脆也起来,不去瞅一眼总归不放心。
两人没睡好,可猪崽睡得鼾声四起,也算叫人放了心。
今天早上?说要去赵观梅那,姜青禾也没下地,舀了一碗多面粉,打?了两个?鸡蛋,再去外头地里?择了把小葱,切碎放进面糊里?。
用鏊子摊了不少薄而软的鸡蛋饼,带点淡淡的葱香味。
蔓蔓嘴巴不痛了,一气吃了两张饼子,又喝了小半碗粥。她从自己椅子上?下来,两只手捧着吃完的碗放到?灶台上?。
去找自己挂在墙上?的小包,带上?后她问,“娘,走不走?”
姜青禾将?其他鸡蛋饼放在盘子里?,扣上?盖子,另拿了半块砖茶,她才挎起篮子说:“走吧。”
路上?碰到?宋大花打?着哈欠出来,姜青禾问她,“昨晚干啥去了?”
“在猪圈守了一晚上?,猪崽没事,俺要困倒了,”宋大花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没聊几?句就进屋去了。
可不止她这样,大伙今儿个?全都日?上?三竿才扛着锄头下地,一问都是夜里?守着猪,实在捱不住才靠着猪圈边眯会儿。
连猪崽翻个?身,哼唧几?声都能叫人吓够呛。
一路聊到?了赵观梅家门?口,这话头才止住,湾里?只要人在家,大门?都是敞开的。
但姜青禾也没贸然进去,抬手敲了敲,赵观梅正在门?后边给鸡仔撒谷粒吃,听到?声走出几?步,见?了人忙放下手里?的碗,擦了擦手说:“快进来坐。”
屋里?只有妞妞坐在小凳子上?,捧着个?馍馍,费力地用牙磨着,姜青禾进去后问,“周先生和小鱼不在?”
“他俩去给土长帮忙了,”赵观梅笑道,她又去里?屋搬了个?小凳子出来,“蔓蔓你坐这里?。”
蔓蔓接过凳子,然后拍了拍小包仰起头问,“姨姨,我可以跟妹妹玩吗?”
“好啊,俺家妞妞还不咋会说话,她急了要是伸手抓你,你跟姨姨说嗷,”赵观梅蹲下来笑着跟蔓蔓说。
蔓蔓说:“妹妹小,我大,给她抓。”
她难得见?到?个?比她小的娃,一时充起了大姐姐的派头。从包里?拿出纸风车,她伸手摸摸妞妞,兴冲冲地说:“姐姐给你吹风车。”
妞妞才一岁半,她瞧着转起来的风车,用力蹬着自己的腿,她笑的时候口水直流。
蔓蔓阿了声,她在自己兜兜里?找出块布巾子,不熟练地给妞妞擦了擦,发现自己擦不干净,她才喊,“姨姨,妹妹流口水了。”
赵观梅正跟姜青禾为?了这点东西?推拒,死活不肯要,听到?蔓蔓喊她,忙拿了湿巾子给妞妞擦嘴巴。
等她回来,姜青禾早就把东西?放到?了灶房里?,然后拿着空篮子,凑到?赵观梅边上?,“姐,有件事我想问问。”
“你说,”赵观梅看她。
姜青禾先问:“你帮人看娃不?”
“啥?看娃,”赵观梅犹豫,她心里?思量着,试探问道:“你想让俺帮你照看你家蔓蔓?”
“哎,”姜青禾索性也直说,“我和我男人的爹娘爷奶都早早没了,蔓蔓平日?跟着我们就罢了。可眼下地里?的活正忙,带她下地苦了娃,可让她自己待在屋里?也不成。”
“我就想找个?人照看她一段时日?再说,土长说你不管哪都好,我就腆着脸过来问问,当然不白看,一个?月给粮还是给钱都成。”
赵观梅侧头看了眼,蔓蔓正做鬼脸,逗得妞妞拍手露齿大笑。
“成啊,他们爷俩也见?天的不着家,俺在这里?又没田,”赵观梅笑笑,“俺和妞妞没个?伴,你家蔓蔓来正好,可别嫌俺没顾好就成。”
“哪会儿。”
关于一个?月给钱这件事,赵观梅没同意,只说给几?斤粗粮就算了,毕竟蔓蔓也不在这吃饭。
好说歹说定了给五斤的糜子,外加一斤面粉,不是白面,而是苞谷面、黄米面这种。
出门?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姜青禾牵着蔓蔓的手跟她说:“那你明天去姨姨家,可不能哭鼻子。”
“我才不会,”但蔓蔓紧紧握着姜青禾的手,她说:“你和爹都要过来接我。”
“好,”姜青禾应承她。
不过晌午吃了饭后,蔓蔓要去找四婆,到?了那见?着四婆就哭鼻子,抽噎着说:“我要去姨姨家了,婆婆烧饭很累。”
惹得四婆也抹了把泪,这件事一早姜青禾跟她说过了,起初她老?人家是坚决不同意的。可今年起腰胀得厉害,照顾小草都勉勉强强,只能答应。
但是要小草也叫别人带,她是不肯的。
蔓蔓哭了会儿,见?小草也眼眶红红的,她顿时就收住了泪,她不能哭呀。
尤其虎妮给她塞了块黄米凉糕后,软软黏黏的,夹杂着红枣粒,又甜又糯。咬一口就粘在了嘴里?,她只顾着用舌头抵,都忘了难受这回事,一口一口吃着冰凉糕。
而且四婆抱着她嘀嘀咕咕了好久,姜青禾没听着,倒是蔓蔓笑得眯起了眼。
从四婆家回来也不肯说,只是笑,徐祯纳闷,“宝,你咋这么高兴?”
“忘了,”蔓蔓说,她就是高兴呀。
第二日?她早早爬起来,她说要穿着白裙子红上?衣去,姜青禾还给她扎了两只小辫。
徐祯则将?两块枣糕包在麻纸里?,放在她的小包里?,又往水壶灌了温水,反复叮嘱道:“要是想尿尿,得跟姨姨说,今天早早去接你。”
蔓蔓伸出小拇指,“你跟我拉钩,一定要早早来哦。”
徐祯很认真地冲她拉钩,然后他和姜青禾牵着蔓蔓,送她到?了赵观梅那里?。
蔓蔓说:“我自己去,爹娘你们去地里?吧。”
她松开了两人的手,自己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往里?走去,还转过身冲他们两人挥手,又朝里?头喊:“姨姨,我来了!”
这让姜青禾怔了会儿,明明去年送她去四婆家时,还要赖在她和徐祯身边一会儿,缠着他俩说要早早来接,迟迟不愿迈步。
她看向?徐祯,他也没好多少,眼神里?隐隐有水意。其实要是这地没人走动的话,说不准两人都得抱头痛哭一顿。
但是两人还要点脸面,怀揣着复杂的心情下地干活,只是活也干得稀碎。老?想着蔓蔓如何一个?人在那度过一个?上?午,想得时不时唉声叹气。
要不说当父母的就爱胡思乱想,蔓蔓倒是玩得可高兴了。
赵观梅怕她刚过来想爹娘,特意叫她儿子小鱼不要走,留下来陪蔓蔓玩。
小鱼十来岁,正是男孩子中爱玩的,会的花样可多了,赵观梅不许他玩那些?埋汰的。
他就带着蔓蔓玩打?手背,叫她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自己也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下。底下那只手要打?上?头那只。他缩得慢,蔓蔓老?是能打?到?他,一打?到?就哈哈笑,惹得妞妞也笑。
小鱼拿出藏起来的高粱蔑,扁扁的几?小片,教蔓蔓叠高高,还手把手教蔓蔓怎么扎小灯笼。
蔓蔓手指不是很灵活,老?是扎不好,成不了型。小鱼就说:“等你手指头再长点,就能扎好灯笼了,哥哥以前比你还笨哩。”
“诺,这个?给你,”小鱼将?用高粱蔑扎好的灯笼给蔓蔓,又跟变戏法似的掏出另一只,在妞妞面前晃了晃,闹得妞妞站起来要伸手去够。
赵观梅膝盖放着笸篮,拿着针纳鞋底,时不时笑一声。
蔓蔓这一上?午玩得老?开心了,赵观梅还给她煮了瓜米汤,用南瓜和软黄米熬出来,加了蜜的,甜津津的。
以至于姜青禾跟徐祯早早来接她时,她还扒着门?框不肯走,缠着小鱼说:“小鱼哥哥你下午不要走,你说教我打?陀螺的。”
闹得小鱼没法子,连连说:“不走不走,你来俺带你玩。”
蔓蔓这才答应,乖乖跟赵观梅挥手,她兴奋地说:“我下午还要来姨姨家。”
姜青禾跟徐祯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个?小没良心的。
不过娃玩得高兴,姜青禾晌午后也给她送了过去,知道她喝了瓜米汤,拿了剩下的枣糕要她分给姨姨吃。
如此两天都蹦蹦跳跳回来,姜青禾也彻底放了心,只有徐祯会问上?厕所谁帮你的。哥哥跟你都玩了什么,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他也息了声。
不用太管顾蔓蔓了后,姜青禾跟徐祯彻底忙了起来,应该是整个?湾里?都忙得脚不沾地。
棉花吃肥吃得紧,得浇大肥才能长得起来,这会儿茎杆也出了五六寸,棉把式从镇上?赶过来,教他们间苗。
每个?坑只要两三株生的壮的,其余得拔掉,棉把式说:“舍不得拔,那棉桃也舍不得长。”
大伙心疼得紧,忍痛拔了好些?株棉花杆子,堆在旁边。一想到?这未来都是能长出棉花的,一时更心痛了。
“你说说你们,地都种过几?十亩了,还心疼这点棉苗,”棉把式吸了口水烟,吐出一圈的白烟,他磕了磕烟杆,“听说你们这儿动静闹得挺大,还养了猪娃子。那这棉苗铡碎了喂猪,也是能叫猪上?膘的好料。”
诸如宋大花这样不舍得间苗的,一听给猪娃子吃能长膘,顿时也没那么心疼了。
穿衣吃饭,手心手背都是肉,棉花重要,猪上?膘也重要,两个?相比还是能忍痛割爱的。
给棉花间苗后还不能走,一定得要压土,堆成长长的垄道,护着棉花的根部。
这比做防风罩子要管用的,能有效抵挡小风的侵袭,让棉花不至于轻易被吹倒。如果真来的黄毛风,那除非架设很坚固的棚子才成。
这一亩的棉花弄完,姜青禾缓了口气,转天跟徐祯一起去起红薯秧。
红薯苗在浇过水后,一气全拱出地面,顶起苫草席子,一揭开底下全是舒展的绿叶。
姜青禾半蹲着掐红薯苗,这些?长势足的红薯苗得移栽到?翻好的另一片地里?。栽在高高的田垄上?,栽时水一定得渗到?土里?,手得牢牢按平周边的土。
红薯苗才会在新地里?扎根,一根藤蔓生出大大小小的果实。
但这个?活属实不好干,天天起早又贪黑的,磨了三天才彻底栽完,累得人手都打?摆子,夜里?还打?起胡噜来。
可那剩下不用栽的红薯叶,拿来清炒放蒜末,炒出来绿油油的,爽口又下饭,接连吃了三四天也没腻。
这时不管是湾口的那棵老?槐树,又或是山里?的土槐,都在热风悄悄的绽开了花苞。
姜青禾压根没注意,她满脑子都在田地里?,而且农忙时节染坊自然要歇业。
也就是她送蔓蔓去赵观梅那里?,回来的小道上?,有人喊她,“青禾,青禾你等等!”
她听着声转过头一瞅,是毛杏,之?前替她家娃去山里?求李郎中的,半道上?碰见?的。
只见?毛杏肩头扛着一个?很重的麻袋,脸上?红辣辣的,往下低着汗,姜青禾忙给她搭了把手,问道:“这是啥?”
“槐米阿,”毛杏喘了几?口粗气,她用手扇了扇自己的脸颊,“你们不是收槐米,上?次土长说两斤给五个?钱的。”
“俺天天惦记着这笔事,从地里?回去都得往那株槐树底下瞅眼,可算让俺给先盼着了。昨天夜里?俺自个?儿带着梯子去薅了一大袋。”
毛杏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汗,还拉起那有不少裂口的裤子给姜青禾瞧,她的腿上?有一大团红色的擦伤伴随着乌青,“你瞅,俺大半夜的看不清,还摔了一跤。”
“你这得去擦点药,”姜青禾看她那腿着实伤得不轻。
毛杏放了裤脚摆摆手,“那都是轻的。”
“你快给俺称称这袋有几?斤呗,”毛杏又瞟了眼四周,神色警惕,“俺晓得你人好,你可别给别人说俺拿了槐米到?你这卖。”
“俺家那口子,一有两个?子就摸了去,又买烟丝又买酒的,俺想留点银子傍身。”
毛杏笑了笑,她没往外说的是,有了银子傍身,她迟早带着闺女?踹了那死鬼。
“成,我保管不跟外人说,你来吧,我给你称称,”姜青禾嘴巴很严,她应了就是不会往外说。
染坊里?有一把称,是那种挂称,姜青禾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能称动整个?麻袋,只能分次称。
姜青禾拉了拉后背冒汗的衣裳,她算了下,“一共是十五斤,给你凑三十八个?钱,你到?我家去取吧。”
毛杏咽了咽口水,指着那一袋惊讶道:“真有三十八个?钱?”
“真的。”
“你先别给俺,你给俺记着账成不,俺不晓得能放哪,”毛杏苦笑,她放哪那死鬼都能给刨出来。
姜青禾也答应了,不过临走前还是叫她去了自家,给她拿了个?药膏。
这么多鲜槐米暂时用不到?,姜青禾跟苗阿婆说了声,两人给全煮沸。等水渗出后,再晾在外头,干了捏成一个?个?小圆饼,放在罐子里?。
也许是毛杏薅的太厉害,大伙都没咋发现大槐树开过槐米,等他们知道后,又是跳脚又是骂天杀的。
最后起早背着口袋进山摸槐米,哪怕现在山里?已经蛇虫出没。
一袋袋的槐米进了染坊,大伙后脚揣着十几?二十个?钱,兴高采烈走了出来。
摸着钱,瞅着日?头,又看路边冒出的红花苗,匍匐一片绿油油的甜菜,忍不住想,这日?子真是充满了盼头。
连明天劁猪匠来劁猪,都没那么叫人担忧了。

第74章 水稻生虫
劁猪匠是起早来的, 一个瘦矮个老?头,他肩上挂着褐布褡裢,前插几把小?刀,后头塞满草木灰。
他进湾前就摸出一个灰溜包浆的羊角哨, 抵在嘴边一吹, 悠长?浑厚, 他喊,“劁猪喽——”
一霎时,要进山打槐米的汉子停住脚,边上妇人拉开窗探出头。小?娃忙从院子里跑出来,歪着脑袋好奇地瞧他, 还得问一句,“啥是劁猪?”
土长?走过来说:“割蛋蛋晓得不, 你个娃娃回家去, 别出来瞅, 李大, 把你家娃领回去。”
劁猪可不是娃娃家能?瞧热闹的, 到时候猪撕心裂肺的嘶鸣,别把娃给惊掉了魂。
娃被锁在了屋里, 一堆大人倒是围在土长?房子边的猪圈上, 长?那么老?大还没瞧过煽猪的。
劁猪匠撸起?袖子, 放下褡裢, 随手指了外头最壮的汉子, “你来给俺摁着猪。”
一个来月的猪崽也有三四十斤,一旦疼得挣扎起?来, 劁猪匠一个人可按不住。
壮硕汉子逮了头猪,将猪的四蹄摁倒在地, 劁猪匠嘴里叼着刀。这种劁猪刀很小?,刀头呈三角形,只有鸭蛋大小?,刀片却锋利得很。
他左脚半跪压着猪腿,右腿发力蹬着地面,拉起?猪后腿。找到要割的公猪蛋蛋,左手捏住,右手握着刀,往下一划,动?作轻巧而迅速。
只听得猪猛地哀嚎惨叫,而那两颗蛋蛋已经落在麻纸上,连近处一直盯着的汉子都不晓得他咋割的,一转眼?的功夫东西?就落了下来。
劁猪匠麻利地用手抓了把草木灰,涂在血窟窿处,片刻便止住了。放小?猪崽起?身,小?猪崽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忙不迭地跑回窝棚,缩在墙角里。
他拍了拍自?己沾了血灰的手,指着那猪蛋蛋说:“晌午烤了给俺做下酒菜。”
猪蛋蛋当然能?吃,还是大补的。劁猪匠不喜欢蒸的,他就爱烤出来的,塞进只有炭火的灶膛里,烤时骚腥味满满。
烤熟后就不骚了,吃起?来粉粉的,配一碗黄米酒,贼劲道。
土长?自?然应了,倒是旁边的汉子一脸菜色,又被喊着拉了头母猪来。
母猪也得劁,只是劁的法子不同,不比割蛋容易。手上功夫不到家,母猪就劁不干净,这种没劁干净的叫大屁股,照旧会发情,而且还长?不了膘。
可这个劁猪匠也不知割过多少了,大伙说得热火朝天,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他也没管,只从母猪第二个乳、头那往下走,找到地方?换了个刀头顺势割开,往里一钩,挤出软弹弹跟蚯蚓似的东西?。
他顺势往边上一丢,抹了把草木灰说:“扔了,还是给鸡鸭吃也成。”
劁完几头猪后,他后腿开始发抖,要坐着歇会儿,他捶了捶自?己的腿说:“别瞅着出了不少血,压根没啥事,过一两天也就好了。”
可大伙压根不信,圆脸女?人扯了她男人的衣角,嘀嘀咕咕,“等明儿瞅瞅再劁。”
一头猪崽百个钱,要是折了,眼?泪花子都得浇湿一亩地,再嚎上几个月。
所以别瞧他们看热闹看得起?劲,真叫自?家的猪娃子挨头几刀,压根没一个肯的。
都想看看土长?那十头猪劁完后,第二天咋样,要是蔫了吧唧、半死不活的,那说啥都不愿意?劁了。
可转日劁过的那些猪崽,跟边上没劁等着配种的也没差啥,照旧抢着拱食。
如此有人也肯叫劁猪匠去自?家煽猪,两三个带了头,其他人家便也踊跃起?来,劁猪匠一天能?劁二十来头猪崽。
到了第四日才轮到最东边的几家,还是半下午来的,劁完虎妮家的,最后来劁姜青禾那两头。
劁猪匠打量了眼?这座房子,又高又阔,也只说了句,“敞亮。”
可进了猪圈一瞧,乍一瞧特干净,细瞅一圈才发现是真干净,连铺在底下的干草、干土估计都是日日换的,连点粪肥都没有。
这让劁猪匠难得笑?了声,“猪这牲畜是爱干净,倒也不用日日收拾。等天热了,拌泥巴堆在那,猪会自?己滚身上,不容易生热病。”
徐祯认真点头,他实在受不了满地脏污和难以言喻的臭味。每天早早起?来先铲猪粪,换晒好的干草,要不铺层干土。
不止猪圈,只要有牲畜的地方?,他要是在家,不管多忙都能?抽出空先给收拾了。
劁猪匠劁完猪后,日头西?斜,徐祯请他留下到自?家吃一顿再走,姜青禾去接蔓蔓时就跟土长?说过了。
“有酒没,老?头没啥爱的,就好这酒,”劁猪匠也只管应下,背了褡裢往屋里头走。
徐祯跟在他后面说:“米酒成不?”
这米酒还是王盛前两日去收羊毛时提来的,要跟徐祯喝一杯。但压根喝不了一点,口感酸后劲挺足,现在还有满满一坛子。
劁猪匠往后一摆手,“俺不挑。”
等他进了屋,桌上摆了几碟子菜,老?头走进一瞧,一碟切成片,带了点厚度的猪舌,一碗肥瘦相间红亮亮的红烧肉,另有一碗蛋汤和一盘嫩生的红薯叶。
徐祯去拿了酒,倒在碗里端给劁猪匠。
劁猪匠也不问,接过碗就喝,抿了一口,他长?叹一口,“这米酒正宗。”
徐祯陪他吃了顿酒,劁猪匠自?个儿揣着东西?走了,走前还说:“往后要还想劁猪的,来上湾口那找俺。”
说完吹着他那羊角哨走进了夜色里,最后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又得去下一个庄子劁猪。
没有停歇的时候,他年岁哪怕大了,也不肯歇,大伙都盼着猪能?长?膘,能?吃几回肉,他便不能?停。
等姜青禾带着蔓蔓从四婆家回来,徐祯碗筷都洗干净了,正在扫地上残留的土。
“劁猪匠走了?”姜青禾进了灶房,掀开笼罩又吃惊,红烧肉满满的,“肉咋没吃完?”
“他不爱吃这口,只吃了猪舌头,”徐祯放下扫帚,瞧着坐外头凳子上脱袜子的蔓蔓。
挨近姜青禾小?声说:“晚点从地里回来,当夜宵吃。”
至于为?啥说得这么偷偷摸摸,他怕蔓蔓听见了闹着要去。
蔓蔓浑然不觉,她把袜子往边上的筐里一丢,光着脚在外头喊,“爹,要洗脚。”
徐祯不说了,抱起?蔓蔓去后院,让她站在大石板上,自?己搅旁边的绳,将水窖里的水打上来。
拎起?桶一点点浇到她的脚上,蔓蔓就大笑?着踩着水花,等半桶水浇完,她也没玩够,只是天黑得只有屋里亮着点光,她终于肯回屋里睡觉。
白天跟着小?鱼上蹿下跳玩累了,躺在床上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姜青禾将干艾蒿捏成的团点燃,放在墙角熏蚊子,端午过后虫子不再蛰伏,角角落落到处都能?瞧见,尤其是无孔不入的蚊子。
烧了艾叶能?好些。
最后一次确认蔓蔓睡着了,她关?上门走出来,情绪不高地说:“睡了,赶紧走吧。”
徐祯挂上水囊,又扛了两条凳子往外走,宋大花和王贵举着火把蹲在外头冲两人招手,虎妮重重打了下手臂,嘶了声,“这该死的蠓子。”
“都睡下了,走吧,”姜青禾挥了挥手,赶走一旁飞来的扑灯蛾子。
往稻田去的路上能?见到很多火把,都是去赶虫的。前两天倒还好,可昨天夜里有人去稻田时,火把一照顿时飞出一团虫子。
尤其是飞虱,最爱啃食稻茎,一旦被钻透,这株稻就成了死杆,压根长?不出一点稻子。
平日大伙走去稻田还都笑?呵呵的,眼?下都要愁得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一处,只听得一声又一声咒骂。
种地就是这样,哪怕天天又是捉虫又是拔草,可一旦那些生在茎叶上的卵孵化出来,几个月的辛苦,几天就能?覆灭。
若不及时处理,这成片的稻田都将根系倒伏,变成死田,今年的稻子将颗粒无收。
土长?最近劳心劳力,一晓得这个事,愁得嘴边起?了两个大火泡。站在田边叫大伙把盆里灌上水,平日舍不得用的蜡烛也点了起?来,用木棍牢牢固定在盆底。
再将水盆放在木架子上,边上插几根倒了油的火把,虫子会朝着光飞来,到时候不是被火把烧死就是扑进盆里被水淹死。
她叉着腰大声喊:“动?作都利索点,别舍不得一根两根的火烛,不淹死这些飞虱蛾子,今年换粮,换个屁的粮!”
一时间各处的田垄上都点起?了火苗,插了一根又一根的火把,聚成了一团燃烧的火。一听见田里动?静,众人赶紧跑出稻田,站在田边死死盯着。
姜青禾痒得蹲下身挠腿,稻田里传来翅膀扇过叶片的声音,窸窸窣窣,甚至掩盖了蛙鸣。
等她再站起?身时,只见密密麻麻的虫子飞到了火把边,甚至盖住了一大团的光亮,刺啦刺啦的声响没停过。
虫子烧焦的味道盖过了泥腥味,原本还有交头接耳的声音,眼?下全没了。
宋大花胸脯剧烈起?伏,指甲抠进了肉里,她喃喃地说:“咋会有这么多虫,俺明明天天都来瞅的。”
她恨不得伸出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刮上几个耳光子。
姜青禾一颗心沉得像浸湿的衣裳,一点点往下滴水,徐祯靠着她,紧紧握住她的手。
在这一刻,也许两人都想,要是懂点农学,要是有农药就好了。
有老?人深深地叹气,无法控制地哽咽,明明昨天还好好的,眼?下出了那么些虫,今年稻子一亩能?出一石都是多的。
汉子咒骂,跳脚,挥臂,更有狠狠捶了自?己好几拳,有妇人大哭,狠狠地咬着牙,恨不得自?己冲进去跟这些虫子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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