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有夫妻私底下交谈,“买头猪娃吧,养肥了?也有好些肉。年年羊不舍得杀,一头到?头荤腥也没?叫娃和爹娘沾几口,买头养着,今年也吃上几口肉。”
“买吧,要不是前头编绳赚了?点,俺这会?儿指定?还狠不心买呢,”妇人松口道。
另一个妇人听着了?,忙转过身来说?:“可不是,要是没?编绳那些钱,俺这些年都指望不上养头猪娃。”
姜青禾听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也不觉得猪味难闻了?。她想,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哪怕不多,却?叫人对生活充满了?盼头。
哪怕钱只够匀出?一点买一头猪崽,可这一头猪崽,却?承载了?大伙满心满眼的期盼。
一时闹到?日头都渐渐高起,土长才踩在几张拼凑起来的长凳上,她站上去后觉得,是得有个站台,这玩意咋还带晃得哩。
她喊:“瞅见猪娃了?没??”
“瞅见了?!!”底下众人恨不得使出?百倍的气?力来喊,震耳欲聋,回音都久久不能停息。
“前头说?俺买了?百头猪娃来,没?说?错,”土长缓了?口气?,又加重音量为自己洗清,“俺没?疯!也没?有撞邪!少一天天给俺在那胡咧咧。”
“俺为啥要花钱买这老些猪娃子嘞,”土长叹口气?,她这回是将自己老底也给搭进去了?。
望着底下一张张脸庞,她不后悔,有些话她想说?很久了?。
大伙也明白,克制着不开?口,妇人拉住小娃,叫他?们莫要说?话。
一时间除了?风吹过大槐树时的沙沙声,没?人开?口。
土长也没?有扯着大嗓门,“俺爹走了?有十来年了?,俺也当土长有十三四年了?。这么些年,俺想着叫湾里人日子好过点。”
“俺年年净琢磨这事?去了?,想当年稻子刚传到?这没?几年,俺就厚着脸去镇上衙门讨要。稻子不出?的头两年,俺真是日日夜夜没?睡好,可它之后就很快往上蹿,越长越出?挑。”
“种了?稻子,俺又想着山洼子里没?活计,去镇上扯皮,分了?官田采红花的活计、撕筋、种树苗子、搓麻,可也赚不了?几个钱,苦了?大家。”
土长面色平静,说?话也没?有那么多起伏,可她内心像江水层层叠叠翻涌。那么多年走过来,她一直想湾里好,可湾里也始终没?有起色。
这些年照旧花衣裳舍不得买一件,肉舍不得割一斤,明明养了?羊,直到?快养趴下了?,才含着泪杀了?羊。甚至有的人家天天顿顿吃黑馍,一天酱菜腌菜,农忙还这样过活。
“俺爹还在时,一直嘱咐俺,叫俺上心,叫俺务必要让大伙能穿得暖,能有肉吃,”土长又长叹口气?,努力了?十来年,今年才摸到?点边。
“娃,你甭说?那些,”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拄着拐颤巍巍开?口,“这些年的六月六,哪年你不是自己拉了?两头羊宰了?,又贴面贴料的,不就是想叫大伙吃点肉,有点油星能补补。”
“俺们都晓得,虽说?老了?年纪大喽,老糊涂了?,可俺心里都装着哩。”
老婆婆说?:“俺家指定?要养,养倒了?那是自家的事?,都怨不得旁人。”
底下纷纷附和,那些有旁的想法?的,也不好再开?口。
“那指定?不会?叫三婆你养倒的,”土长抹了?把脸,她说?:“俺是想叫大伙今年都能过个好年,能吃上肉,才买了?这批猪娃子。”
“一头猪娃子一百钱,俺晓得,这笔钱不是每家都能出?得起,剩下出?不起的人家,先挑了?猪娃,这笔钱记账上,从湾里今年做的活计工钱里扣。”
“不要说?,养不活,不晓得咋养,还不起,”土长加重了?声音,“俺今天就搞个强买强卖了?,每家都必须给俺领一头回去。”
“不然剩下那么多头,叫俺一个人给吃了?不成?,俺肚里有掏食虫也吃不完那老些。”
这话一说?,又叫大伙都笑了?。很多人家本来就想领一头,另外顾虑很多的人家,一听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养吧,养一头,年底也有个盼头。
“土长,啥时候分猪娃子阿?”
“俺们咋挑,咋养,咋伺候都不晓得,按伺候羊的成?不?”
问题层出?不穷,土长早就说?得口干舌燥,她摆摆手,“别急,俺这还有两件事?也想今儿个给说?了?。”
“以后,”她指指大槐树后头,“这片给铲了?,新起座屋子,能来帮忙的都来,以后俺们说?点啥事?,就坐在这里头说?。想要找俺办点啥,到?时候都会?在这说?。”
大槐树的后头这一片除了?一排树外,再出?去就是一片空地,连着戈壁滩,到?时候给砌了?墙,戈壁也不怕。
没?等大伙讨论,她立马说?出?第二个消息,当即像过年点的地老鼠扔在了?大伙脚边,让他?们克制不住骚动?起来。
“俺们湾里社?学,小娃没?法?子学进去,俺跟周先生也通过气?,社?学改了?做把式学堂。”
“啥意思,以后叫湾里做爹娘爷奶叔婆的,都去里头听湾里把式、师傅咋教咋说?的。要是你们大伙觉得自个儿谁衣裳浆得特别好,土盐弄得好,酱菜做的好吃,地咋种更好,都能上来当半个先生给大伙说?一说?。”
“啥?”
“阿?”
“天爷嘞,俺做黄豆酱做得好,俺也能去当个先生,”有个胖婆娘不敢置信,半个先生那也不敢想阿。
先生这个词,跟他?们这种地里刨食的压根扯不到?一块去。
“哎,俺不成?的,俺进了?那社?学就腿肚子都开?始抖了?。”
“俺更不成?,俺心里打怵,进了?那地心里荒得很啊。”
土长她摊手,“不去也成?,明天猪屠家在学堂里教咋伺候猪的,你们找旁人教吧。”
“猪娃子今天给不了?,记个账收钱,今天别下地了?,回去弄个猪圈,”土长拍板,她说?的这几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有想要呛声的,都被家里爹娘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虽然新建个办事?屋子,和社?学改成?把式学堂,像是地里突然挖出?成?堆的粮食一样叫人惊讶。
可都没?有有头猪娃子来的喜悦大,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做个猪圈才要紧。
男的上山砍柴,割荆条、砍柳条子,家里的妇人则忙着移出?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块出?块空地,等着编一个猪圈。
家里小娃都明白养猪的含义,止不住兴奋地问,“过年吃肉不?”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们才一窝蜂跑出?去宣扬这个好消息。
所有娃里,二妞子最高兴,她拉着蔓蔓转圈,她咧着嘴大笑说?:“俺家有两头猪娃子了?,俺要天天给它们打草,喂得又肥又壮。”
蔓蔓她是个很喜欢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做事?的,简而言之,她是个跟屁虫。当即她也说?:“我也给你家猪娃子打草,打多多的草,把它们喂得壮壮的。”
二妞子挠挠脸,“你家也有猪娃子呀,你打你的,俺打俺的嘛。”
蔓蔓她只知道这件事?,可她还没?见着猪崽阿,她摇摇头,“没?有猪娃子呀。”
“有的有的,你回去瞅去嘛,俺要给俺娘做猪圈去了?,”二妞子撒腿就跑。
蔓蔓回了?家就喊,“爹,娘——”
姜青禾在后院远远地应了?她一声,蔓蔓听着噔噔蹬跑过去,下了?台阶,跑到?靠墙那木棚子底下。
之前造屋的时候,这里就砌了?半人高的砖墙,做了?间隔来养牲畜。
马骡子单独一个圈,徐祯养它养得最精心,吃得也最好。没?有胡萝卜的日子里,他?就去薅苜蓿和野燕麦,再时不时给它吃一顿黄豆和玉米粉。
尤其像前些日子犁地,累得狠了?,徐祯还背着蔓蔓偷摸给马骡子喂了?糖块,喝了?碗糖水。
毕竟这个家里没?有哪只能比马骡子更劳苦功高的。
三只兔子照旧养在笼子里,蔓蔓老爱给它们喂草,养得它们膘肥体?壮。一只只趴在笼子里懒得动?弹,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小羊已经是只比蔓蔓还高的大羊了?,姜青禾为了?以后养更多的羊做准备,在它身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最多。
冬吃干草,挖了?盐碱土让它舔舐,害怕不够量,隔个十来天还得喂一趟盐水,过了?春,鲜牧草一茬茬冒出?头,得牵着羊去吃鲜草。
也算运气?好,安稳度过了?寒冬,没?生啥病,养到?如今,再晚些就可以剪春毛了?。
至于最早来这,当初作为给蔓蔓养着玩的麻鸭,它照旧住在它第一次住的笼子里。实在是太爱啄人了?,她准备晚点去买只母鸭来了?。
不过今天只要紧的是,收拾出?隔壁空着的圈棚来给猪娃子住,捡干净石块粒子,再撒层干土,初步收拾完。
夜里蔓蔓问,“我们家养几头猪娃子?二妞子姐姐家有两只!”
她声音加重,显得很震惊。
姜青禾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打了?个哈欠,“你想养几只呢?”
“我们也养两只好不好?”
“好,”徐祯答应她,还说?:“明天你去挑猪娃子。”
蔓蔓好高兴,她说?:“那我要挑最好的。”
她不懂啥是最好的,她挑的就是最好的。
这个夜晚,湾里许多人家都有了?无限的畅想。
全都来自一头还没?长成?的小猪崽。
连夜里哄娃睡觉的女人也会?说?:“乖乖睡,过年给你吃烩猪肉丸子,炸了?油饼再夹块肉,来碗骨头汤溜溜缝。”
小娃更睡不着了?,一下一下咽着口水,闭着眼在黑夜里想,咋还没?到?过年啊。
她爹娘却?想,咋还没?到?明天啊。
第72章 发猪喽
第二天起早, 姜青禾先下地,去?棉田瞅一圈,顺便绕道去了红薯地,掀开盖在上?头的苫草帘子, 苗冒出来不少。
此时日头刺眼, 吹来的风也是热烫的, 姜青禾解下草帽扇风,从麦田回去想看看后院的油菜和甜菜时,宋大花来找她。
宋大花背上一个大篓子,左手挎着筐,右手吊着篮, 眼底青黑,却喜气洋洋的, “还下啥地阿, 跟俺去打猪草。”
姜青禾瞅她这架势, 不像是要打猪草的, 跟去?田里抢宝贝似的。她忙往院子里走, “你等会儿,我去?拿篮子。”
“小徐阿, ”姜青禾进屋随口喊道, “我打猪草去?了, 晚点你领着蔓蔓去?四婆家。刚路上?碰着虎妮, 她家要盖个?木头圈子, 你去?给搭把手。”
徐祯在木工房锯木头,他应了声, “你去?吧,等我手里这个?桶箍好后就去?。”
“别忘了叫蔓蔓喝苦丁茶, 早上?跟我说嘴巴疼,我瞧了,破了一个?洞,”姜青禾扒在门边上?最?后交代句,肩挑手拿两个?篓子出门了。
见她出来,宋大花挎了下篓子走过来,“去?苞谷地里,那长了不少野燕麦,猪就爱吃那玩意。”
“你早前养过猪娃子没??瞅你那样就没?养过,”宋大花边说话边往路旁瞅,“俺以?前可伺候过,猪可挑嘴了。那草有怪味它不吃,要吃嫩草,爱吃那苜蓿、红薯藤、灰灰菜、野豌豆…”
姜青禾越听越觉得,那草不止猪爱吃,人也?爱吃阿,清炒红薯藤,掐梗放蒜,炒出来脆生生的,比芹菜要爽口。
她想着这事径直往前走,宋大花腾出手拉住她,“挖点苦菜,旁人俺都不跟她说,这猪也?会上?火,一上?火就啥也?不吃,急死个?人。其实挖点苦菜,剁碎煮了给它吃几顿就好了。趁现在苦菜还生着,多挖些。”
姜青禾默默记着,拿出小锄头跟着挖苦菜。谁叫她真的没?养过猪,在此之前也?不晓得猪草到?底是啥草,谁叫现代人家养猪都是喂谷糠和煮好的猪食。
所以?她就跟在宋大花屁股后头,说进苞谷地拔野燕麦就进,说去?后山那坡地刨灯芯草就去?,其他啥杂七杂八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也?薅了一大篓。
晌午饭也?没?回去?吃,宋大花带了个?锅盔,掰了一大半给她,难得她居然?往里搁了糖。姜青禾真不敢相信,“咋,昨天捡到?钱了?多少?”
“滚犊子,吃点糖咋了,俺辛辛苦苦编绳赚了老些,这会儿又有两头猪,俺还不能打个?牙祭,”宋大花往上?翻白眼。
姜青禾啃着糖馅很足的锅盔,她含糊不清地说:“以?后请我吃肉锅盔。”
“你想得倒挺美,”宋大花捶了她一拳,不过又笑道,“等年底给你烧顿关中老四碗,烧肉、丸子、酥鸡、酥肉咋样?”
“真的?”姜青禾狐疑,平常死抠的人能有这大方劲,说请她吃顿烧肉还成?,吃老四碗那日头得从西边出来。
宋大花说:“当然?是假的,还老四碗,吃了这老四碗,日子还过不过了。”
就知道她这死德行?,姜青禾被怼了句,满意地啃起锅盔,能从宋大花身上?占点便宜就占吧。
吃完锅盔后的一整个?下午,她们两又进山薅起了草叶子,宋大花装满三个?背篓还不满足,甚至又摸索着掏出个?毛口袋。
回去?时姜青禾看她背后一个?篓子,胸前一个?,左手拎着一个?大口袋,右手还揣着篮,半点不带喘的,走路呼呼带风。
姜青禾简直是目瞪口呆。
到?家也?来不及剁猪草煮料,徐祯知道她晌午吃了,就给她递了湿布巾,“擦擦,刚有人来喊了,说是让去?学?堂,等猪屠家说完就分猪崽了。”
姜青禾点头,擦了把脸喝口水往湾里赶去?。
路上?蔓蔓没?劲说话,她趴在徐祯肩头昏昏欲睡,嘴巴又疼,喝完苦丁茶把她给喝蔫巴了。
等到?了社?学?,往常对此总避退三舍的大伙,这会儿全围在院子里,谁叫土长将猪崽全都赶进来了。
“别围在这里东瞧西瞅的了,晓得你们心急,急也?没?得用,全都给俺进去?听猪屠家说说咋养猪,”土长轰他们。
一群叽叽歪歪的,昨儿个?没?把猪挨家挨户给分了,就是怕猪崽太小,请了猪屠家熬了猪食,看顾一晚上?,照旧生龙活虎的挑出来。
要是蔫了吧唧的,先留在猪圈里不发,免得大伙好不容易买一头猪,养到?一半就没?了,一家子都得用眼泪淹透这片地。
土长背着手叹气,一瞅到?那些人进去?后还缩着不肯坐,一人挨了她一脚,全都老实找了个?木墩子坐下。
姜青禾一进去?,虎妮跟宋大花冲她招手,虎妮喊“禾阿,来这儿坐下。”
宋大花说:“蔓蔓咋得了,这么没?精气神。”
“害,犯口疮了,”姜青禾无奈,“喝了苦丁茶,也?不晓得明天能好点不。”
坐她前头的赵观梅转过头,怀里还坐着个?女娃,她温声道:“犯口疮叫娃含点蜜,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她手托了把妞妞,侧坐过来,人吵声音杂,她只靠近点说:“俺家还有点槐花蜜,你跟俺拿了去?给娃吃。”
“俺刚都没?想起来,”宋大花也?插了句嘴,“生口疮往那抹点蜜是要好得快些。”
“那咋好意思,”姜青禾没?法拒绝槐花蜜,但她不能白要,“姐,要不你卖我点。”
“不卖不卖的”赵观梅连连摆手,“生了口疮,别瞅它小,娃也?遭罪不是,要不俺先去?家里拿了给你。”
“我跟你一道去?吧,”姜青禾哪好让她一个?人跑一趟。
跟边上?徐祯说了声,赵观梅将妞妞转手递给旁边她儿子,两人趁着人还没?来齐,从人群里钻了出去?。
赵观梅家就在社?学?旁边,姜青禾来了几次,都没?有进去?过。
一进小院,才发现院子里有荆条编的木架子,应该种了豆,青绿的藤蔓爬满了架子,旁边还有间小棚,棚下叠的木头很齐整,那些干草和枯柴杆子都装在篓子里。
进了木门,里头还有道帘子,很多圆润的珠子串成?了珠帘,一晃就叮叮当当地响。姜青禾瞅了眼,她还没?见过。
“姐,这是用啥做的?”姜青禾伸手摸了把珠串,她好奇地问。
赵观梅进了灶房找槐花蜜的罐子,走了几步出来,她笑道:“那是俺去?山里找的草珠子,拿了绳给穿在一起的。你要是想穿一个?,等晚点它长出来,俺带你去?找。”
“那感情好,”姜青禾大大方方应下,这个?草珠门帘很别致,风一吹哗啦哗啦响,她想蔓蔓应该很喜欢。
赵观梅拿了个?小罐子,用勺子舀槐花蜜进去?,她舀的时候。姜青禾瞟了眼这个?小小的屋子,黄土地却没?有太多灰。
灶台包括碗筷啥的都是干干净净的,一点污垢也?没?有。
姜青禾不动?声色看了几眼赵观梅,人家头发瞧不出毛糙,连衣服都是那种灰黑色,浆洗到?泛白。
她接过槐花蜜连声道谢,赵观梅忙说:“你这不外道了,拿了给娃吃吧,哪边生了口疮含哪边,要不了多久就好了。”
“哎,姐你明天在家不,我把罐子还给你,”姜青禾说,她顺道再拿些东西给人家。不管啥蜜都难买得很,更别提槐花蜜是这地最?好的蜜了。
赵观梅关上?门时点头,“俺都在的,你有空就过来。”
等两人有说有笑进了社?学?里头,猪屠家和土长已经站在了上?头,原本那些说自己进这地怵得慌的人,也?老实坐下了,不敢吱声。
两人猫着腰落座时,土长才说:“俺晓得,有些人就不想进这个?地,打心眼里不想来学?,更不觉得别人能教?出个?啥名堂来。”
“社?学?办了多少年,你们也?不愿意让娃来学?,闹到?现在连一个?娃都不剩了。那眼下更好,自个?儿进来学?,还不收你束脩,你们不是老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吗?”
土长嗤了声,“那便宜给你占了,别不晓得占。养猪,是一定得学?得听的。它跟养羊和养牛不同,不要想着老是喂点草料就能上?膘了。”
“今儿个?给你们请了猪屠家来说说,耳朵都竖起来,别装塞了驴毛的死样。”
她说完,底下挤挤挨挨坐着的人愣是管住了自己的嘴,听上?台的猪屠家说话。
猪屠家个?子很高,很壮实的模样,说话声如洪钟,“土长请了俺去?瞅猪娃子,俺都不敢相信。俺才从湾里出去?多少年,湾里都能养得起百来头猪娃子了。”
他确实没?法子想象,他入赘到?上?口村时,湾里的水稻才刚种下,村里养羊的人家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可到?如今,居然?能每家每户都能养得上?一头猪了,这可不叫人惊掉下巴。
猪屠家又接着往下说:“你们晓得猪肉好吃,可不晓得猪娃子有多难养。”
他瞅着底下众人伸长了脖子细听的模样,也?没?卖关子,接着往下说:“吃啥是顶要紧的,猪草得打,山里那野菜,尤其是马齿苋它最?爱吃,灰条菜也?成?。”
“别老想着给猪上?膘,掺油汪的菜汤给它吃,猪跟俺们娃是一样的,吃了好的就得挑嘴。”
底下有人喊:“猪娃子猪娃子,可不就跟小娃似的。”
众人大笑,领着来的小娃都撅嘴不服,“俺才不是猪。”
猪屠家也?大笑,“这猪草不能像喂牛羊那样,打了铡碎就喂。你得放锅里煮熟了,掺点红薯面、谷糠、麦麸子啥的,不管哪个?时候,都别给猪吃冷的。顿顿吃冷的,害了病俺也?不会医。”
“养猪就是得要干净,猪圈太埋汰,粪也?不清,走进去?湿乎粘稠的,俺跟你们说,这要是能养到?出栏,那都算运好。”
“你得给猪圈撒点干土,哎,那麦子收了,麦秆摊几层更好。猪也?怕热天,顶上?棚子多盖点草,有能耐的给它浑身浇一遍,猪舒坦能睡,那膘不蹭蹭往上?长。”
猪屠家也?是感念土长,把养猪的关窍都给说了个?遍,他还走不了,这些猪大多三十日龄。等过个?十天,到?四十日龄的时候,就得请劁猪匠来劁猪了。那时天还算不得太热,天太热那劁猪后趴窝死的就多了。
有个?妇人问他,“俺不想劁猪,俺想买头脚猪跟母猪,到?时候养到?揣小猪崽成?不?”
“姨阿,你不想劁也?成?,俺跟你说,要是母猪在冬天下崽的,你得打防风棚子的,别把猪娃得冻死了。”
“害,俺是没?养过猪,可俺经手过那么多羊生崽了,还怕啥。”
“俺也?不劁了,留着生小崽子。”
宋大花也?不劁,她就指望着养大了猪崽,等母猪揣上?娃生小猪崽,这样可省不少钱。
但诸如姜青禾这样的,她是准备养两头公猪,到?了时候就给劁了,不劁肉腥臊得很。劁了后的公猪肉口感要柔嫩,出油也?多,她没?选母猪肉,也?是怕了。
她以?前受骗买了块老母猪肉过,还是那种留种的母猪肉,当下没?发现。回去?一闻很腥,特别难嚼令人作呕的那种口感。
可是也?由不得她,选猪娃子靠抽签的。
一提到?抽签,蔓蔓可算精神了点,她说:“我抽,给我抽。”
“给你抽,”姜青禾牵着她上?台。
蔓蔓高高兴兴地上?去?,伸出手从签筒里取了支木牌,一堆人围上?来问,“娃手气好不?”
“多少,多少个??”
“三十六,”姜青禾报了个?数,旁边徐婆子拍拍她的肩膀,“这个?数挺好的,俺家那不争气的,抽了个?四十九,早知道俺自个?儿上?了。”
“可不是,”有个?汉子附和,他说得小声,一脸郁闷,“俺家婆娘抽了六十六。”
一时两人用同情的目光瞧他,湾里一共才七十几户人家,他这都要垫底了。
更惨的来了,黑蛋大喊,“俺咋是七十六阿啊!”
他老娘拧他耳朵,“你走背运不早点说,还不如叫老娘来抽。”
闹得抽了七十五那个?稍微高兴点,可也?被他娘不知道从哪摸到?的扫把,追着打。
又笑又闹过后,到?了关院子门放猪娃子的时候了。一头头灰不溜秋的猪崽拱了出来,叫前排扒在板上?瞅着的娃吱哇乱叫。
“滚出来了!”
“那头猪好笨哦,它都趴着不动?。”
蔓蔓也?瞅,她觉得每一只都好丑,扭过头跟小草说:“猪要是跟羊那样,白白的就好了。”
小草也?说:“真丑哇。”
可大人不嫌丑啊,尤其宋大花拿了第一根签子的人,在围成?的栅栏里,和她男人给大伙表演了啥叫赶猪,一头头猪崽绕着他俩转圈跑
王贵个?不中用的,还被两头小猪崽一屁股拱在地上?,他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搞得边上?一圈围着的人哄然?大笑。
虎妮甚至笑得捂住了肚子,实在是太逗了。
轮到?姜青禾也?没?好多少,昨天晚上?蔓蔓还应得好好的,说让她来挑猪崽子。
结果徐祯带着她进了围栏里,蔓蔓立马扒在徐祯的腿上?,脚都不肯沾地,她大喊,“爹,你抱我。”
徐祯笑着抱起她,她也?闭着眼,闭上?眼还不够,用两只手紧紧蒙住眼,嘀咕着说自己看不见看不见。
边上?有大娘笑着问她,“蔓蔓,你遮住眼做啥,猪都要跑喽。”
她说:“太丑了,小孩子不能看的,会做好吓人梦的。”
逗得边上?一圈人捧腹大笑,最?后姜青禾还是让猪屠家给她选了两头公的出来。
她挑完时候已经不早了,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可社?学?照旧热闹得很,大伙全都笑着闹着。
早就领到?猪崽的,汉子都不舍得让它下地,径直抱着走,也?有妇人拿了筐,和老娘一起抬着,小娃在边上?一蹦一跳。
有的小娃拍手唱起了童谣,“腊月八,眼前花;还有二十二天过年家。有猪的把猪杀,没?猪的打娃娃。”
蔓蔓这会儿都不乐意哼了,她蹲在路边瞅着车上?的几头小猪崽。
姜青禾拉她,她倔脾气上?来,说了句,“我属老虎的,不跟猪一起坐。”
她小,可她也?好面子呀,她嘴巴硬,就不说自己害怕。
闹得大伙都哭笑不得,可也?依着她。最?后虎妮赶猪,徐祯背着她往家里走。
蔓蔓不喜欢猪崽, 可熬猪食的时候,她看得起劲,不肯早早去睡。
嘴巴里?抹了槐花蜜,她不好说话, 两手搬着个小凳子坐在灶台后面, 火钳子笨重又长, 她掰不开。
弯腰用手捡起堆在旁边的干柴,塞进呼呼直冒火气的灶膛里?。
徐祯从外头抱了铡刀进来,这种专门用来切草的铡刀几乎每家都有,长长的刀片安在木头架子上?。
切细杆子草顶好用,长长的草茎要铡碎才能喂牲畜, 湾里?有句俗语说:“寸草铡三刀,没料也上?膘。”
姜青禾将?剁碎的野菜全倒入咕嘟冒泡的锅里?, 盖上?木锅盖。手在灰围布上?抹了抹, 走过去拿起一把谷草。
铡草这活计得两个?人干才成, 一人填草一人按铡刀。草填进去, 铡刀才迟缓地落下, 发出草被铡断的咔嚓咔嚓声。
蔓蔓又搬着她的小凳子坐在边上?瞅,她拿了根谷莠子掰断, 扔到?地上?的圆盘簸箕里?。
姜青禾填完这筐谷草, 她站起身捶了捶腰背, 想了想问蔓蔓, “喜不喜欢今天给你拿蜜的姨姨?”
蔓蔓早就将?涂在生口疮那地方的蜜舔干净了, 她嘴巴里?甜丝丝的。
她歪着脑袋说:“喜欢,姨姨家的小妹妹好看。”
“那你愿不愿意去她家玩, 娘早上?送你去,晌午接你回来?”姜青禾搬了凳子坐在她旁边问, 虽说她也拿不准人家会不会帮她带蔓蔓,可总先问过娃的意思才好开口。
徐祯搂着干草放进筐里?,也在一边搭话,“晌午早早接你回来好不好?”
蔓蔓趴在姜青禾膝盖上?,她小声说:“不去婆婆家了吗。”
她喜欢婆婆呀,更喜欢去婆婆家跟小草姐姐一起玩。她和小草姐姐会钻鸡圈里?看母鸡趴窝生小鸡,趴在爬满藤蔓的架子瞅新长出来的花。
她语言表达能力已经很不错了,她反问姜青禾,“姨姨会打?弹弓吗?虎妮姨姨就会,还会带我和小草去打?枣儿,妹妹会跟我一起跳蹶噘?她好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