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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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里热烫而熨帖。
“是善因得善果。”
真要姜青禾煽点?情,说啥话,她也说不出来,天生就不是那块料。
她反而还嘱咐徐祯,“那你?得给人家好好做,别马虎。也注意着点?手,肩膀活动下?,别给自己累垮了,赚钱又不是一天两天能赚到的。”
“我和蔓蔓在家里等你?晓得不?”
徐祯说:“夜里门窗要锁好,没砌墙,我怕得很。”
“别担心?,吃你?的韭菜盒子?。”
过会儿虎妮也找到了地?,她一进门就说:“嚯,徐祯,你?在这?地?处得够好的,一说找你?,五六个抢着要带俺来。”
“可不是,”姜青禾笑。
徐祯被说得不好意思,嘴里塞着韭菜盒子?不吱声。
西口村的人确实不错,晌午还非得一波波人上门来拉,请人去家里吃饭,姜青禾哪好意思去吃,人家又巴巴送了野菜饼上门。
虽然没用白面,也没放多少盐,可那点?香和那份情,叫人味在舌尖,暖在心?尖。
晌午后还得去一趟花佬儿那,红花种还没拿,再瞧瞧有没有新奇的花种。
徐祯想跟她们一道去,可院子?里又放着大伙的东西,不好走。
他眼?巴巴瞧着,真舍不得挪步。
姜青禾跟他招招手,蔓蔓抱着他时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爹你?听话,晚些蔓蔓还来瞧你?嗷。”
“爹就等你?这?句话。”
等几人的视线消失,他才缓慢移动脚步进屋,握了握僵硬的手指,准备接着干。
嘴里还含着姜青禾塞给他的糖块,品着甜,干劲也多了些。
至于姜青禾找花佬儿的家,那是一点?不难找。塞了一粒奶块给边上的女娃,人家一溜烟跑出去在前面带路,见她们没跟上,还赶紧跑回来。
花佬儿那屋前屋后全是花,一串串粉铃铛似的花朵,高出绿叶,又矮于小小一团团的白花。更远的草地?上,一长条紫黄左右摆动,更多是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在角落里,点?缀春天的美丽。
当风拂过一片粉色的花丛,花瓣轻颤颤。
美得让人失语,蔓蔓更是连连跳了又跳,一直在哇哇哇。
当然如果花佬儿没出来的话,这?画面是动人。可欣赏着花丛,突然从中?钻出个瘦削的老头,胡子?拉碴的,穿的灰扑扑,一下?就没那么美了。
“大妹子?你?啊,这?么快就来了呀,红花种俺昨天给你?找好了,”花佬儿朝她们招手,“你?们进屋来。”
屋子?狭窄,一进门就是高矮不一的花架,上头放着花盆,对门柜子?里都是一包包的种子?,花香太冲鼻了,花粉过敏的在这?里得休克。
虎妮连忙抱着蔓蔓出去,姜青禾被熏得晕乎乎,只要了红花种。
当然她还看到样种子?,“这?是葵花籽吗?”
“是葵花,你?要不?俺们这?里种的人还挺多,你?们湾里没见几个人来买过,没想到你?还挺识货。这?葵花籽爱晒日头,你?种在朝阳那就行。”
“来点?,”姜青禾虽然并没有那么喜欢向日葵,但她爱啃瓜子?。
没在花佬儿这?待太久,主要走得晚了,夜里得走那片戈壁滩,属实吓人。
紧赶慢赶从西口村回了家,到家天就彻底黑了下?来,被车颠得哪哪都疼,没吃啥就睡了。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姜青禾出来洗脸刷牙,她那嘴里还插着根牙刷,渐渐站直身?子?,望向北海子?的方向。
她听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揉了揉眼?睛,都怕自己看错了,可那一辆辆驶来的勒勒车不是假的。
直到领头的巴图尔骑着马赶过来,一脸大胡子?,还很兴奋地?说:“妹子?,额们给你?送粪来了!”
“阿,阿?”
姜青禾不敢相?信,姜青禾震惊。

在这个地方, 见面礼带什么都不?稀奇,只不?过很少有人送几十筐粪的。
“啥,送肥,送几十筐肥, 天老?爷哟, ”宋大花差点没叫左脚绊右脚给摔了, 她见到了啥嘞。
这阵仗将苗阿婆也震住了,老?太太喃喃自语,“活得久,见鬼的事也多了。”
匆匆赶来的虎妮更是惊诧,她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 “你们这是扒了多少牛羊的沟子嘞!”
沟子?是屁股的意思?,巴图尔听得懂, 顿时急了。
“没扒, ”他说起方言来依旧蹩脚, 他吹胡子?瞪眼, “没扒沟子?, 额扒沟子?做啥!”
“你别由嘴胡拉!”
虎妮大笑,“怪俺这张嘴, 俺想?说一沟子?两肋巴成不??”
一沟子?两肋巴是很多的意思?, 在场听没听懂的反正一阵笑,
巴图尔不?搭理她, 扭头去找姜青禾, 他还要说明?白的,“肥全给?你, 筐贵,要还的。”
“哥, 你让我缓缓,”姜青禾不?理解,且摸摸胳膊,她渗得慌“你们送我这老?多的肥做啥?”
“有?啥想?叫我做的,直说嘛,都认识那?老?久了,不?用?整这一套的哈,”姜青禾她说完,又对着旁边的汉子?喊,“停停停,不?要搬,不?要搬!”
她受不?起这份大礼阿。
这喊声差点没叫卸货的小哥打个哆嗦,手?抓不?牢筐子?。
“啥帮不?帮的,你这样说不?把哥给?看低了,额们又不?是瓜皮,”巴图尔点点她,“你这个人就是半潮潮。”
姜青禾瞥他,别以为她不?知道是骂她糊涂。
巴图尔悄声说:“额们给?皮作?局也送了。”
“哈?”姜青禾摸了摸耳朵,“送了啥?”
“粪阿,”巴图尔说的理直气壮。
姜青禾彻底呆了,“大使他说啥了?”
“让额想?想?嗷,”巴图尔摸着下巴,他努力回想?,“大使说,这辈子?没想?过,还有?人给?他送那?么大的礼。他说自个儿算是开了眼了。”
“不?过谁叫额们牛羊多嘞,其他也没啥好送的,总不?能送头羊吧,寒碜。”
寒碜个鬼,姜青禾很想?白他,有?羊了不?起哦。
“你收吧收吧,下回有?事才好找你办,”巴图尔笑眯眯的,“毕竟那?钉板的事,皮毛的事,还有?做歇家不?是还没定下来吗。”
“那?也多了”
“哎,不?多不?多,”巴图尔又说,“欠你的实在太多了,你还记得第一回大伙凑了麻钱,请你去跟驼队提交易换羊的事不??”
姜青禾点头,巴图尔脸上实在克制不?住笑,傻不?楞登的,“大半给?配上羔子?了,俺们配的早,一路从冬窝子?那?出来往这赶,路上有?好几头母羊产羔了。别说这大尾羊的崽是真壮实阿,那?屁股肥的,到时候给?你留只最肥的羊羔。”
其实巴图尔没说,每年?春季产褥期,接羔最怕在路上,没有?适合的地方,害怕母羊产不?下来,又怕产下来羊羔没有?照顾到位,半夜就没了。
之?前好多次转场的时候有?母羊产羔,好些在路程行进一半,羊羔子?因为种种原因相继死了。
但是不?管是配种后,或是原来大尾羊产的羊羔,只有?两三头因为照顾不?当,不?喝奶死了外,其余的基本很健壮。
要知道健壮的羊羔,就意味着可以免去很多因病死亡的风险,能够更容易长成肥硕的成年?羊。
羊羔和成年?羊不?同,卖法也不?同,光是取皮子?来说,牧民更喜欢成年?羊的皮,不?为啥,大啊。
虽然?配种并不?是一代?又或是几年?能完成的事情,但不?能不?说大尾羊比蒙古羊要抗造一点,可能因为大尾羊就是其他品种的蒙古羊跟另外羊配种出来的,所以适应得很快。
想?着过不?了多少年?,平西草原能培育出新的羊种也说不?定。
所以新恩叠旧情,才送了那?么多的肥。
姜青禾当然?没那?么容易忘事,她笑道:“那?也是你们自己配的,我那?是收了钱的,又没白给?你们做工。”
“磨磨唧唧的,给?你就收着呗,别说了,再说额脑门都要冒火了,”巴图尔挥挥手?,自己去帮忙一起倒粪了,筐得挨家挨户的还呐。
那?么多的粪,说实话够姜青禾一个人捡上半年?了,给?就要呗,谁嫌肥料少阿!
她今年?有?那?么多要种的作?物,只希望这东西越多越好,当然?送给?她别的,她也不?挑,做人要务实一点。
“禾阿,你也能当个大户了,”宋大花拍拍她的肩膀,面上十分欣慰。
姜青禾摆手?,“啥大户,别埋汰人了。”
“粪大户多好哇,一般人还当不?上嘞,你个瓜娃子?,”宋大花气恼地点点她,不?知好歹。
粪大户实在有?点太难听了,跟骂人一样,在她成为羊大户之?前,她还摆脱不?了这个称号。
哎,真是甜蜜的烦恼。
姜青禾看着后院堆成座小山的肥料,甚至还有?点逐渐加高的趋势,她看了会?儿,想?找人说点啥。
结果一转头,苗阿婆蹲在肥料旁边,蔓蔓也蹲着,边上还凑了几个小脑袋,看的聚精会?神。
姜青禾也探头看过去,地上是只在屎壳郎推粪球,只不?过这地管它叫粪扒牛。
“这粪扒牛能滚得这么大,”虎子?感慨。
蔓蔓捏着鼻子?,哇了声,“好圆。”
“你们懂啥,它可厉害了,”二?妞子?说。
小草不?解,“厉害啥?”
二?妞子?环顾了一圈,最后一字一句道:“它厉害就厉害在,它、能、吃、屎!”
“你们能吗?”
在场一阵沉默,蔓蔓摇头捂住嘴巴,她不?能,她做不?到。
二?妞子?得意,“那?是不?是厉害?”
随即立马挨了记脑瓜崩,宋大花叉腰垂头训她,“你要能吃,你也厉害!”
把大家逗得一阵大笑,二?妞子?噘嘴不?服,但是转眼就泄气了,她还真吃不?了。
肥全卸下来时,天色还早得很,吃午饭不?合适。
姜青禾索性抓了一大把砖茶,泡了满满两壶壶的茶,一壶放了糖、红枣片、枸杞子?。喝不?惯这种的,有?另外种咸口的,放茯苓、花椒和青盐粒,本地罐罐茶喝法。
她觉得甜口的好喝,咸口的很奇怪。
小孩子?也要喝茶,尤其蔓蔓手?举得最高,她最想?喝,她要喝甜的。
姜青禾摸出家里仅剩的四个鸡蛋,打撒一煮,成鸡蛋花状后放糖。跟湾里人爱吃的泼鸡蛋很像,但她们是鸡蛋搅散生注滚水,味道不?腥。
蒙古汉子?到别人家吃茶,显得尤为拘束,尤其宋大花这个蒙古半吊子?学生,还很喜欢找他们说话。
她蒙语的发音总是东拐西拐,一句话意思?南辕北辙,本来他们还礼貌性的回几句。可宋大花的话实在密,好不?容易逮到了正宗蒙古人,自然?是想?好好交流一番的。
从介绍自己的名字开始,到后面说到哪,除了她,没人能听得懂。
把几个脸皮薄的蒙古汉子?吓的,急匆匆喝完茶就拉着勒勒车溜走了,顺带还捎了几个。巴图尔好歹坚持到最后,寒暄了几句,一出门上马鞭子?甩得飞快。
好可怕,他现在脑子?里都充斥着那?叽里咕噜的蒙语,一开口都被带跑了。
宋大花望着那?一个两个跟逃命似的,摇了摇头,“真不?中?用?。”
蔓蔓喝完茶,小小地打了个嗝,她好奇又认真地问,“婶婶,你刚才是在说鸟语吗?”
二?妞子?差点没笑出声,她好想?说,不?是鸟语,是鸭子?叫。
宋大花啥人呐,她说:“那?不?叫鸟语,那?叫蒙语,蔓蔓你得多学点,才能说出婶婶那?样的话来。”
“那?还是算了吧,我学不?会?,也说不?来,”蔓蔓很老?实,说那?样一长串叽哩咕噜的话,她舌头会?打结的。
姜青禾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换来宋大花一个白眼。她咳了声,立马收了笑,搭着虎妮的背,“喝完来帮我沤点肥呗。”
“你可真不?让人白吃白喝啊,”虎妮搁下茶碗,“走走走。”
“你们俩去吧,”宋大花喝完最后一口,她指指外头,“俺和老?贵去翻土,晚点一块来哈,这土没翻完,油菜籽都种不?下。”
不?过还好,种的是春油菜,只要在四月底前种下就成,不?算耽误事。苞谷也差不?多是这时候种,得等彻底暖和起来才好。
怕耽误的是甜菜,甜菜要早种,上旬就得把地收拾利索,顺带下黄豆,一块地套种,其余的单种,瞧瞧套种出的量能不?能多些。
宋大花急急走了,虎妮也拿上铁锹跟姜青禾一块去铲粪,干的牛羊粪不?能直接撒在土里当肥料。
要不?沤肥,要不?翻开在日头下晒到没有?一点味,打碎混土用?,还有?种是加了干草一起混合着烧。
这三种用?法上一年?姜青禾都试过,其实还是沤出来的肥力更好,其他稍显温和了点。
本来荒着的地肥力几近于无,沤肥能多一点肥就多一点,只是真的滂臭。
沤的姜青禾都快吐了,粪还有?一些,索性做了灰肥,灰肥拿来埋在果树下也不?错。
烧灰肥的话,还得专门拉到四婆家后院那?土窑里烧。加上她去年?时收的带草根的土块,加干牛羊粪,烧着后填坑,等六七天彻底成了灰烬,才能铲出来用?。
光处理这些肥料,就忙活了两天,姜青禾还抽空去翻土。总不?能仗着徐祯说的,他带人来帮忙翻地,就啥也不?干留着给?别人做吧。
所以隔天早上,哪怕手?腕再痛,背疼得一抽一抽,她还是扛着铁锹走进了地里。
当时许下豪言壮语时有?多慷慨激昂,说要把这片空地都种上油菜和甜菜,现在干起活来,她觉得话说早了,还是太年?轻。
那?么多亩地阿,就算土长说了随便开垦,她也种不?完,除非土地神出马。
刨了几锹子?,她累得直喘气,坐在土块上喝水,徐祯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连忙站起身,刚想?招呼让徐祯过来,然?后从他的身后,一下冒出了十来个汉子?。
不?,应该说是小伙吧。至少看起来都挺年?轻,一个个身强体壮,肩扛锄头,手?拿耙子?。
让姜青禾咽了咽口水,放下跟徐祯打招呼的手?。
吓得宋大花连忙跑过来,她声音颤抖,拉着姜青禾的衣袖,“你家徐祯摊上事了?那?些人瞧着可不?像好人呐,这身板头,你快瞅,他们走过来了,咋了要寻事呐。”
宋大花已经开始用?眼神找她男人了。
“姐,你想?啥嘞,”姜青禾掰正她的身子?,“徐祯找了来给?我们种地的。”
“啥,种地的,来给?俺们种地的,”宋大花喃喃自语,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眼神倏地亮了,“这哪能叫寻事的,这是群菩萨阿。”
“男的,姐,他们是男的,”姜青禾觉得宋大花傻了。
“管他嘞,你说这群小伙瞅着是不?一样哈,多有?精神呐,下地也嘎嘎好使吧,”宋大花瞅着只差流哈喇子?了。
姜青禾沉默,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祯后头的那?些小伙子?也感受到那?让人发毛的视线了,有?人说:“徐哥,这里不?会?有?啥毛鬼吧,咋叫人冷嗖嗖的。”
“你少来,不?想?做活是不?,”边上汉子?伸手?打了他一记,“好好给?徐哥做活。”
一口一个徐哥,把徐祯叫得跟道上混的一样,可在对面两人眼里,就像徐祯被这群人劫持了似的。
一晃眼大伙也碰了头,徐祯自动站到了姜青禾边上,跟她俩解释,“这是西口村来的,一个个都老?实汉子?,来帮着刨地的。”
姜青禾很含蓄地表示了欢迎,而宋大花特别热情,在她眼里,这都是来给?她干活的祖宗哎。
不?能有?丝毫慢待,要是跑了她上哪去找那?老?些冤大头,哦不?,是活祖宗。
“西口村的,那?真是很近了,”如果赶路花上一两个时辰也叫近的话。
“小哥真俊呐,这手?力气足不?”
“这小哥也挺好,下地能刨两三寸吧”
“哎呦,你指定更不?错,真是麻烦你们了,这地是有?点多哈,”
姜青禾默默跟徐祯退了几步,互相看了看,只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一块走吧。
留下那?一群汉子?面面相觑,不?免都升起个念头。
这地不?会?真有?骚毛鬼吧?能上身的那?种?
等他们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又沉默,不?约而同地想?,还是回家种地吧,至少没那?么多地要翻。
不?过晌午吃了顿浇头特多的臊子?面,又爽滑又顺口,后半晌还吃上了油炒面配馍馍。
有?个瞧着十六七的小伙差点哭了,“俺在家里刨地,吃过最好的,还是个带馅的馍馍。”
“瞅你没出息的样子?,”另外个稍大点的小伙鄙夷,实际他才要哭了,之?前吃的啥玩意,泔水配硬馍。
一群人吃的面上不?做声,心?里眼泪哇啦的,撸起袖子?就是干,别说几亩地了,湖在前面都得给?填喽。

论十几个壮劳力翻七八亩土地要多久, 姜青禾觉得三天?太漫长了。
因为这三天?,十几个大小?伙子的吃相她明白得够够的。蒸了五六十个馍馍,比她手掌还大,还熬了一大锅骨头汤加蒸二合饭。
愣是没吃够, 最能吃的那个吃七八个馍馍, 再喝两三碗汤, 扒一大海碗饭,才勉强打了个饱嗝。
晌午后还给?加了顿餐,她和宋大花一起蒸了黄米糕,其实按方言来说应该是甜馍馍。面不够他们造的,但黄米剩不老少, 舀了大半桶给?蒸的。
没泡茶,熬了两大锅的热水, 放凉送过去给?他们喝。
就这晚上吃面将锅底铲得连汤都不剩, 整个锅精光水滑的。
连夜里睡觉姜青禾都在愁, 明天?能做点啥糊弄呢?量大管饱的那种。
只能想到泡馍, 没有鲜肉了, 姜青禾还翻出去年的熏肉,大半给?切成片, 再捞出二十来株酸菜, 加粉条子混了一锅。
加餐吃的野菜饼, 宋大花拿来的, 全是她这段日子跑山里摘的。
如此混了三日, 翻完地的最后一顿,姜青禾甚至将风干的沙鸡、最后几截香肠、熏肉拿出来做了顿烩菜。
烩菜万物皆可煮, 她还放了洋芋、萝卜、酸菜、粉条,熬成一锅, 饼子贴边放。
那群小?伙一个个不顾烫,上手抓饼子,左右手倒腾都不舍得放下,呼哧呼哧吹着?气,夸奖的话一箩筐往外冒。
“这味美死个人”
“嫂子你这手艺真成”
“明天?俺还来做活”
“俺也来”
“还有俺!”
大伙一同响应,姜青禾原本笑着?的脸僵了。
地都翻完了,还来做啥哟,她的粮要见底了。
徐祯凑近说了声,“明天?还得运砖块来砌墙。”
“你下回能早点说不,”姜青禾暗暗瞪他,娘嘞,她可是将存货全都给?掏出来了,连带宋大花给?的干菜野货。
十来岁大小?伙子的饭量,谁见过谁知道,一头牛也吃得下。
徐祯摸摸鼻子,他是想说来着?,这不忙着?地里的活,没顾得上说。
一群后生吃完了饼子,又扒光了烩菜,上大轱辘车前,有几个会来事的还说:“嫂子明儿俺给?你看着?泥水匠,叫他保管给?你院子墁得实在些。”
“俺来递砖哈。”
姜青禾面上带笑地挥手送别他们离开?,一转头双手叉在腰上,沉沉叹气。
拿啥来招待嘞。
“愁啥,走走,扛上家伙,叫上虎妮几个,俺们去挖沙萝卜,”宋大花手提着?好?几个篓子出来,旁边二妞子和虎子也各拿着?篓子。
“有啥就吃啥呗,山野地头长的又不要钱,你说是不,多挖点,晌午做顿沙萝卜拌疙瘩,夜里俺给?拿点荞面,煮点饸饹,沙萝卜切丝配点得了。”
宋大花绑着?腰间的小?锄头,数落姜青禾,“你说你,自家啥都给?掏出来做啥,地头自长的野物吃吃得了。多放点猪油,也不亏了他们是不?虎妮来了没,赶紧走了哈,别等会儿摸黑回来。”
姜青禾老实听?着?,不敢还嘴。人家给?她来干活,吃得太差哪过意得去,虽然惊讶他们太能吃,可人家又不白吃,活做得多利索阿。
后院那片地,但凡上手去刨过的,就晓得一锄头砸下去,只挠破一点皮,完全不是说笑的。
压根没翻整过的地,板结得厉害,又硬得要命。杂草虽然不多,但石头子不少,蔓蔓几个娃捡半个时辰不到,可以捡满三四个筐。
能翻成如今踩在地里,土块能沾在鞋底的样子,属实废了不少力气。
宋大花也只是嘴上这么说说,她抠归抠。但因为她没有那么丰富的物质,又曾失去过所有,所以很会过日子,要勤谨持家。
虎妮又跟她不同,赶着?车去往戈壁滩的路上时,还说:“家里有帮工,吃得好?些咋了。明儿俺去趟镇上,给?你带块肉回来,肥的瘦的都来些成不?”
“成啊,多买些,叫四婆也来吃,”姜青禾又开?始暴露她的“本性”。省这个词跟她只沾一半的边,其他啥省就省点呗,吃的不能太省了。
“算俺一份,过两天?下地,也得吃点油水才有力气做活,”宋大花长叹口气,穷得嘞。
几人说着?这事,蔓蔓半跪起来趴在车头那木板上,她面朝吹来的风,然后很大声地问,“姨,沙萝卜是啥?”
差点没叫虎妮吓得鞭子都扔出去。
“沙萝卜就是萝卜呗,”虎妮逗她。
蔓蔓好?奇,“跟萝卜那样大吗?”
虎妮唬她,“老大了,长在沙子里,拔都拔不出来,到时候你劲使大些。”
“哎呀那我?试试,”蔓蔓撸起自己的袖子,心中充满了忧愁,拔不动可咋整嗷。
宋大花差点没笑出来,也逗她,“还可以叫小?草跟你一块拔阿。”
小?草腼腆笑笑,“俺跟蔓蔓拔一株。”
一下唬了两个娃,车上的大人背过身去笑 ,不敢叫她们发现了。
沙萝卜不是长在戈壁滩,而是戈壁滩边上的沙漠里,每年四月多,一丛丛在沙漠里冒出头。
它?的根部跟萝卜还有点像,湾里人叫它?沙萝卜,也有说沙盖、山萝卜、沙芥菜的,有股芥辣味。
他们一伙人刚下车,戈壁滩里已经?有不少汉子在拔沙萝卜了,女人在捆扎叶子。
各自分散得很开?,沙漠的区域又特别大,宋大花赶紧去抢占一处无人的地方,不喊纯靠肢体语言招呼大伙过来拔。
蔓蔓跟小?草手拉手飞快地跑过去,她们俩个刚都说好?了,一块拔株特别大的萝卜出来。
两人摩拳擦掌,表情?严肃,站在一株叶片叉得特别开?的沙萝卜前,拔前还互相嘀咕了几句。
制定了拔萝卜计划,你拔这边,我?拔那边,两个娃一人扯住一边,还喊:“一、二、三,拔!”
使的劲太大,蔓蔓和小?草一屁股墩在沙子里,还一脸懵。
蔓蔓低头看拔出来的萝卜,伸出手比了比,跟她大拇指那么大。
她懵着?呢,旁边虎妮和宋大花笑着?抱做一团,差点没摔进沙坑里,姜青禾一点面子也没给?,笑得手没力气。
二妞子大笑,“蔓蔓你被糊弄啦,沙萝卜只有那么点大。”
蔓蔓哼了声,她从沙地上爬起来,跺了跺脚,“骗人的要长长鼻子,太坏了!”
她的大萝卜没了!没了!大坏蛋!
蔓蔓好?气,气鼓鼓的。
不过她记性没那么好?,气了会儿就拉着?小?草在边上玩沙子了。
拔萝卜一点也不好?玩,沙子才好?玩。
沙漠边缘充斥着?孩子们嘻嘻笑笑的声音,大人则弯腰拔着?翠绿的野菜。渐渐的日落在沙漠上空升起,耀眼的红日逐渐隐进远方的山脉里。
“烧霞,”坐在回去的车上,蔓蔓晃荡着?脚,她望着?远处盛极的晚霞。
二妞子则说:“日头淹山了,俺们回家了。”
小?草喜欢另外个词,她伸出手,风从她指缝溜走,吹得冷嗖嗖的,她闭上眼说:“是暖和跌窝了。”
这也是个极温柔的黄昏,春风拂过脸颊,路边盛开?野花,炊烟袅袅,有孩童追逐跑闹。
晚归的汉子赤脚,扛着?锄头走在小?路上,女人有说有笑的,各自背着?筐冒头的山野菜。
老人们坐在大槐树下,手里捏着?把野菜,笑眯眯的,老农赶着?牛羊回圈。
村头土长那座高房子涂满霞光,蔓蔓望着?入了神,她小?声说:“房子也穿花衣裳了。”
她好?喜欢这样的天?。
可她表达不舍和喜欢的方式,是歪向另一边,轻轻将头放在姜青禾的腿上,然后望着?天?。
她说:“娘,好?想每一天?都有烧霞。”
“明天?还是春天?吗?”
姜青禾摸摸她翘起的头发,“不止明天?,还有好?多天?。”
蔓蔓翻身埋进姜青禾的怀里,她好?想打个滚。
然后回家洗干净,在床上从炕头翻到炕尾,满足地打了几个滚,才呼呼大睡。
她想,第二日还是春天?呀。
只不过一夜过去,院子里堆满了土黄的砖块。
蔓蔓跑过去问,“哥哥,你们要做什么?”
“砌墙阿,”小?伙蹲下来逗她,“到时候围一圈,啥人也进不来,你喜不喜欢?”
蔓蔓问,“为什么进不来?”
“有墙了,砌得特别高,就进不来。”
蔓蔓不高兴,她握着?拳头跑到徐祯那,扑进他怀里说:“不要砌墙!砌了墙,二妞子姐姐她们都进不来了。”
她瘪着?嘴要哭。
徐祯掸掸手上的灰,抱起她,带她绕着?要砌墙的边角转,他语气温柔,“怎么会进不来,这里到时候有门的,一打开?门她们就进来了。”
“砌了墙,爹不在家,老猫獾也进不来了。”
湾里大人总爱用老猫獾吓唬小?娃,说是不听?话就得被抓走。有一次谁喊了句老猫獾来了,那些娃顿时四处逃窜,可叫蔓蔓记在心里了。
“那好?吧,可你和娘都没有问过我?,”蔓蔓还是不高兴,她鼓着?脸,“没有问我?,要不要砌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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