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涂边问蔓蔓,“你还晓得?啥是?幸福啊。”
“我当然知道啊,幸福就是?有糖吃,有炮仗玩,还有爹给?我买耍货子,娘你给?我涂脸,”蔓蔓钻进被窝里又笑,这就是?她觉得?幸福的事情啊。
那要是?一件件说,小小的娃会觉得?幸福的事情更多了,有姐姐带着她一块玩,四婆和姨姨老?是?塞给?她吃的,虎子哥哥会背着她跑…
以及今天爹把她抱起来?,举高高,能看得?老?远了,而不是?只能看一堆的腿。
又或者是?今天娘给?涂的面油很好闻,有奶的香味,她闻了又闻。
这就是?她觉得?幸福的事啊。
当然最幸福的要数除夕,娘给?她穿上了新做的花花袄子,穿了红红的鞋子,美得?蔓蔓在?镜子里照了又照。
然后跑到宋大花家,冲二妞子显摆。
结果?发?现二妞子也穿了件红袄子,宋大花还在?一旁交代,“你长点心,少学你哥竟钻土里,这袄子脏了你也穿着过?年。”
二妞子这会儿老?老?实实点头,她和蔓蔓抱在?一起,然后手拉手去找小草。
小草没穿红袄子,但是?穿了件很花哨的衣裳,现在?她头发?养的黑润,虎妮还用红绳给?她从麻花辫里穿过?去,瞧着可漂亮了。
蔓蔓小嘴巴甜甜,她说:“哎呀,我们?三个好漂亮。”
可不是?,叫四婆看了稀罕,忙端了果?子叫几个娃吃。
晚点姜青禾跟徐祯提着一篮子东西?上门来?了,有熏肉、香肠、面粉、酥饼等等各拿了些。
这一年要不是?仰仗四婆的关照,估计蔓蔓也早跟两人吃了不少苦头。
“你瓜的是?不,拿回去,俺不要,”四婆是?真急了,忙叫虎妮递回去,她拉着姜青禾的手苦口婆心地说:“你们?明年要造屋,都是?要用到银钱的时候…”
其实四婆真像家里极亲的长辈,之前?托三德叔买砖的时候,她拿出个蓝布包,里头装了表皮发?黑的银子要给?姜青禾,估摸有五六两。
说让姜青禾不要去打白契,赊那笔砖,银钱不趁手婆借你,啥时候有钱再?还。
那笔钱姜青禾真的接不了,一个老?人多年攒下的积蓄说要借给?你,烫得?她都拿不住。
背地里抱着徐祯倒是?倾诉了一场。
虽然两人确实缺钱,但缺就慢慢赚,钱是?两人努力并为之奋斗的目标。但不能日日钻钱眼里,叫钱给?绑架呀。
赚钱也不能急于求成。
姜青禾跟四婆推拉好久,叫虎妮拉着她,自己拿上写?了字的红对联,抹了浆糊贴四婆门上,同样的操作也在?宋大花家上演。
不过?今年叫她没想到的事,湾里也有好些女人拿了红纸头,请她写?几个字。
之前?都是?叫社学里的先生写?的,今年有人说了嘴后,大伙又想起南边来?的这么号人物。
一个人不敢来?,就三三两两哄伴过?来?,虽然没给?钱,但来?的或多或少给?了点干货,总不能叫人白干活。
更没想到的是?,半下午的时候王盛跟他?爹提着只宰好的小羊羔上门了,王盛见面就扬起笑脸,“家里宰了几头羊,给?妹你送头来?,过?年吃好喝好阿。”
“叔阿,大眼阿,你们?这是?做啥嘞,我可受不起,”姜青禾堵着门不让两人进,她咋好意?思拿人一头羊。
王盛他?爹眼睛也小,又是?个大嗓门,“闺女你收着吧,俺跟大眼他?娘念叨来?念叨去,老?早就想上门了。”
“俺家大眼没你,可赚不了这老?些,你羊要是?不收,下回俺在?湾里都没脸见你。”
姜青禾哪扯皮扯得?过?他?,王盛嘎嘎乐,“一头小羊,你收着呗,俺还指望你明年也能带带俺嘞。”
“成啊,你先给?俺找个会说藏语的,”姜青禾提出条件互换。天知道在?这里找个会藏语的有多难,不然她老?早就学了,不像她皮毛知识隔三差五找毛姨学,肚子里也有点货了,可藏语还说不明白。
“成啊,找到了再?跟你说,”王盛放下羊,拍了拍徐祯,转身走前?说:“羊肥得?很,咋做都好吃。”
他?不要姜青禾给?的回礼,说完拉着他?爹就跑。
而姜青禾面对这头小羊羔,和徐祯面面相觑,最终决定留一半,另外一半分三块。
一份拿去给?毛姨,另外两份则分给?宋大花跟四婆,毕竟除夕都在?自家过?,权当贴个菜。
尤其是?宋大花家,难得?买了一斤猪肉做体面,还有几只风干的沙鸡,但要好也谈不上。
收到这一大块连骨头带肉的,宋大花都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她记着情,肯定还。
姜青禾只当没她没说过?。
除夕的夜里总算能听见远处的炮仗声,而屋里徐祯往暖锅里夹了炭,今天奢侈地点了两根蜡烛。
蔓蔓趴在?桌子上数菜,“肉肉、菜菜…”
她不认识这些哇。
今天晚上吃涮锅子,牛油打底,料汁调个味,姜青禾为此准备了一盘牛肉片、一盘羊肉卷、肉片、萝卜、发?了豆芽、白菜、冻豆腐…
等锅里的清汤往外冒气,姜青禾下了羊肉卷,不多时等肉往里缩,颜色变深后捞出,蘸一点韭菜花酱,又咸又香又嫩。
蔓蔓呼呼吹着牛肉,她到这里还从来?没尝过?呢,特别嫩,她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再?来?一片。”
姜青禾又给?她涮了片。
屋外炮仗声此起彼伏,虽然没有焰火,可听着这声,感受着火盆的温度,暖锅里汤汁沸腾,吃着涮锅子的幸福。
温暖而静谧。
吃到一半宋大花还上门送了碗炸丸子,都没进门连碗也拿就走了,虎妮也拿了一盅羊肉汤。
那点人情味,足以叫姜青禾回味许久。
夜里蔓蔓熬着没睡,放了小黄烟,看它滋滋冒完黄烟后,又玩了其他?的,等徐祯点起炮仗噼里啪啦打完,才肯睡觉。
大年初一蔓蔓收了一个铜板的毽子钱,这地的压岁钱,没给?多。给?多了小娃也买不了啥,还要弄丢。
干脆穿了条红绳挂在?她脖子上,塞进衣服夹层里。
蔓蔓最高兴的是?穿新衣,蔓蔓套着红红的袄子,扎着两只齐整的辫子,绑了红头绳,要去给?四婆拜年。
这里初一就能拜年,小娃哄得?四婆给?她装了满袋糖块干果?,又跑宋大花家去,照旧得?了一袋。
美得?她啥也不干,和二妞子还有小草坐在?门口,你一块糖,我一块糕,咔咔一顿啃。
不过?也就是?正月这三四日,天公作美,晴了好些时候。
今年天气反复无常,腊月下了场雪,之后大晴天,微风正好,没之前?冷到骨子的感觉。
可初五后,消停了的雪又开始下,这回大雪夹杂着小雪,一连下了七八天。都是?阴蒙蒙的天气,路上的雪结成了冰,走路打滑,而山野里的雪持续不化。
真正冷的时候来?临了,大风一直刮,从正月到开春这段日子,一家都躲在?屋子里猫冬,没出过?几次门。
实在?冷得?慌时,就烧了炕,把炕桌搬到炕上去,盘腿坐在?炕上吃饭。
窝在?家里的这么老?些时候,成天琢磨着吃啥了,吃了炖羊肉涮锅子,闲着实在?没事,还烤了羊肉串和奶豆腐,也吃黄米馍馍配干菜,还去去地窖里拿红薯、土豆煨在?火堆里烤熟吃,胡乱搭配吃了好久。
元宵节在?徐祯带着蔓蔓做了盏纸灯中,冷冷清清地过?去了,这时天也没化冻,照旧冷得?一刮风一阵寒,惊蛰那天又打雷又下雨,地面上的冰层渐渐解冻。
万物开始复苏,但真正的春天还很遥远。
三德叔却上门商量了盖屋的事情,等惊蛰过?后雨停歇,一块块青砖也运了过?来?,堆在?后院。
盼阿盼。
直到春分后一天,老?黄历上写?,宜动土、架马、起基,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那块从秋天起搁置的土地上,将会建起一座新房。
春分?前后, 冰雪渐消,又过了?正月,风不再?凛冽,四野草色青青。
动土平基前先包了?个红封, 请师家来选房基方位, 并选时辰, 选好后举行了祭土地神仪式。
摆了?贡品,三德叔杀了?一只?公鸡,以血祭奠,期间?炮仗声不能断,噼里啪啦响到开挖一锹土时。
第一锹土得要属相和时辰符合才成, 徐祯跟姜青禾都?不行,挨个算来算去最后算在蔓蔓身上。
蔓蔓穿了?红色夹袄, 喜气洋洋地?接过她的小铁锹, “挖土我喜欢。”
师家领她在房基四个角挖土, 她握着铁锹, 撅屁股, 吭哧吭哧地?挖。
一群大人凑过去,挖了?老?半天只?伤了?土地?半点皮毛, 偏偏她还使出?吃奶的劲, 胀红了?脸在那里很认真地?刨。
“好了?好了?, ”师家笑着让她换位置, 索性这?挖土只?是?象征性地?挖一挖, 告知土地?爷破土了?。
一群匠人吃过动土酒后,开始挖土方, 夯实地?基,准备好柱础石, 到时候依照方位深度来定、放线、挖基槽、下石。
之?后还得定磉扇架、竖柱、上梁,当然挖土后木匠开工得先架马。架的是?木马,木马形似一个大叉,即斜着两?根木头交叉,后头连一根木头杵着地?面。
架马则表示木匠正式动工,架马酒是?一定得喝的,用去年冬酿酒人家里的黄米酒,喝了?酒就得上工。
徐祯被使唤得团团转,木柱是?否要雕,立柱用哪几根木头、这?里屋样是?什么意思,全都?要过手。
忙得他连轴转,夜里洗了?脚换衣服倒头就睡,平日从来不打呼噜的,有时候也打起呼噜来。
第二日蔓蔓说,夜里有马在床头叫。
甚至后面每天得扛着沉重的木头搬到木马上刨,肩膀上的皮都?磨破好多次,最麻烦的是?,夜里频繁抽筋。
姜青禾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买了?一堆猪心猪肚羊杂碎等动物内脏,天天忙完一群人的饭后,还会单独给他加餐。
炒猪肝、炖羊杂碎、卤点鸡心鸡肝,免不了?的有骨头汤啥的,当然也不是?天天吃,长期吃动物肝脏也不好。
这?样吃了?后,徐祯抽筋的情?况好了?些?,而屋子的架构已经出?来,基础的柱子都?已经立在柱石上。
这?才完成了?架构一座新房的初步。
至于这?间?屋子会盖成啥样,姜青禾只?能说云里雾里,在起土动工前十来日,三德叔就徐祯画的屋样又做了?些?许修改。像高高尖屋顶是?不成的,雨雪流向问题都?要考虑。
改成了?鞍架,中间?高两?边流水的屋顶,参照小式结构以及前廊后院,砖木混合结构。
关于屋样反反复复商量好,定下来基本就不再?更改,所以到起土动工前一日,徐祯都?还在修改。
所有的步骤都?是?按完全大改后的屋样进行的,屋子要坐北朝南,这?里盛行一句话,“有钱修北房,冬暖夏天凉。”
三德叔那时修改屋样,还跟徐祯交代,“南房这?头是?不能住人的,夏天焖冬天冻,俺们这?里说穷死不纳账,冻死不住南房。”
“你们自个儿睡北房,冬天暖夏天凉。北房不能给小娃睡,娃要睡西房,西房也好,早阳早暖。你们人口简单,东、南两?间?房就放东西。”
三德叔老?把式,徐祯跟在他身后学了?不少东西,比如不管要造几间?房,忌双喜单,双数为阴不吉利等等。
这?些?时日除了?干活的人忙,姜青禾也忙着做饭,但还好做活的人只?用包匠人来做活时的饭,其他到时候工钱多算两?个子,这?让她松快不少。
粉条子在湾里人家买,鸡鸭也在湾里找养鸡鸭的买上几只?,谁家干菜晒得还有多,一两?个钱一大把。
最划算的是?换黄豆,换了?好些?,发了?豆芽是?一盘菜,晚上泡开去四婆家磨成豆浆,做成豆腐,这?个时候天气照旧冷得很。
做好的豆腐放一夜成了?冻豆腐,炖汤或是?和粉条子一起煮放点,豆腐全是?孔眼,里头灌满了?汤汁,滋味别提多好了?。
以及还哄伴去了?北海子捞鱼,过了?冬的鱼肉质更鲜美,只?可惜个头不算大,但下油热炸,或是?炖汤也算是?道鲜味很足的菜。
如此熬过了?十来日,造房时二三十人忙活,很快到了?上梁的那一日。
上梁在造房里是?忽视不得的大事,不像起工架马喝杯酒,烧几个菜请几个匠人吃一桌。
这?得在早早选了?日子,定好后告诉相熟的亲友过来,还得去买一块大红的布头,到时候得披红。
所以姜青禾早前几天就去叫人了?,细细一算她这?一年来认识的人也有几个。诸如土长、王盛、毛姨,她还请了?枣花婶、毛杏,虽然这?两?位平日来往不多,但在湾里面平时碰面都?得打招呼,也有相互帮忙的时候。
只?是?她有点遗憾的是?,像苗阿婆、巴图尔、都?兰几个都?没在,不然也是?高低要请来热闹下的。
上梁那一日,虎妮和宋大花早早来帮忙,手里提着东西。
宋大花将明显往下坠的篮子放在桌子上,她甩了?甩手,笑着说:“上梁是?要给礼的,别说你不要,没这?个道理。俺家你也晓得,打算今年也起座小院,银钱腾不出?手,就拿了?三十个六鸡鸭蛋。”
造房期间?其他时候吃饭都?不用送礼,但上梁和入住新房,是?必须得送礼的,要不米面豆油、三十六个麻钱或是?三十六个鸡鸭蛋都?成。
鸡鸭蛋得染红成红鸡子、红鸭蛋,不染也成,用筷子沾了?朱砂戳一个圆点,有个吉利意思就成。
宋大花觉得染红鸡蛋不好,就送了?戳红点的鸡鸭蛋。她家也没养鸡鸭,这?些?是?她给人家做活一个一个换来的。
姜青禾没推,这?得收,还得记在红纸上。这?种人情?礼,下回都?是?要还的。
“她的收了?,俺的也要收,”虎妮拿出?两?吊用草绳串起来的麻钱子,捧在手里放桌上。
“妮嘞,你给多少哇,”宋大花惊诧,这?一瞧明显多于三十六个钱数。
“俺娘八十八,俺六十六,凑个吉利数,”虎妮把钱推到姜青禾面前,“俺跟俺娘分?开的,虽说俺们一家人,可也得算两?份账。”
姜青禾哪能不知道,她们是?怕她到处要用钱,才找了?个由头借上梁送钱。
不过她也确实缺钱,除了?砖头这?一大笔钱数出?去外,还有泥瓦匠、三德叔等等要付的工钱,以及其他零散要用的祭祀贡品等等。
当然她最近虽然没啥机会赚大钱,但小钱也三五时有进账,之?前除夕时有人请她写对联,也不知道在湾里咋说的。
开春路好走?后,时常有人拿了?红纸或是?其他纸请她写点结亲时的吉利话,这?种不能白做,一般两?个钱,也有大方的给八个钱,多写几张。
甚至居然还有人正儿八经要请她去商量婚事,一般在这?男女双方上门相看过后,备礼请媒保亲,到商议成亲日期的阶段。
还有最重要的一步要走?,即女方家里会请口舌利落的长辈去争,不仅要争彩礼,争利益,更是?争脸面,叫婆家不敢看轻女方随意磋磨。
这?件事姜青禾兴趣极大,甚至为她开拓了?新的道路,虽然她做了?充足功课和准备,由于对方婆家挺敬佩能读书识字的,基本该争的利益都?争了?,但她也没发挥太?多作用。
不过却得到了?无比丰厚的报酬,一大包杂七杂八混在一起的糖块糕点,一小方红绸布,以及八百八十八个麻钱。
反正把她给惊呆了?,干这?种活计比费劲口舌,绞尽脑汁赚的还要多。也可能是?因为人家还有个快要出?嫁的女儿,下回也想请她去,才给了?这?么老?些?。
所以她缺钱,但是?又没那么缺。
不过虎妮给了?,她也不能推,这?笔钱她估摸着等年中四婆六十大岁的时候,可以还回去。
三人又各自忙活灶台上的事,没过多久王盛登了?门,他终于将自个儿的胡子给刮了?,瞧着年轻了?些?。
笑呵呵想冲几人招手,一抬起发现两?手都?沉甸甸的,他提着篮子上前,“没啥好带的,一袋米、一袋面外加一桶豆,给你搁这?了?嗷,俺去瞧瞧你这?屋子起的咋样了?。”
说完一溜烟跑走?了?,压根不管跟他一块来的土长。
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叫她这?个土长来看上梁,她一般去都?拿八十八个钱,太?少丢她作为土长的面子。
她将老?沉一串递到姜青禾的手上,“收着吧。”
紧接着又说:“过些?天湾里要烧窑你知道吧,俺们这?也有瓦窑,正巧有其他几户人家也想翻新瓦片。”
“你要是?想要瓦的话,可以定一窑,至于钱可以先欠着,到时候从你给湾里记账或者?是?其他做工账面上退。”
“好啊,”姜青禾巴不得。
宋大花闻言十分?感兴趣,“那砖呢,也能从湾里先拿再?还不?”
“灰瓦砌一间?屋子顶天二两?银子,砖不成,起码得交一半银子,”土长也晓得她家的底细,也肯给她出?个主意,“你可以去挖土,倒时候攒着,等闲下来时烧窑拿着土去找窑工,这?样你付点钱给窑工和湾里就成。”
宋大花一听是?个办法啊,又寻了?土长一番问询。
等枣花婶和毛杏一起来时,宋大花还说个不停,这?下屋里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
直到后院响起鞭炮声,大伙才不说了?,姜青禾跟宋大花搬着一笼蒸好的上梁馍馍去了?后院。
一座大而阔的木框架上,横梁那挂了?两?张红对联,还贴了?横批。三德叔站在中间?,旁边有根很粗的木头,是?樟树,躯干直还香。
他给木头缠了?一圈红布。
嘴里念念有词,等他说完后,徐祯和另外几个小伙就在上头拉大梁,拉上去后。
又得放两?串鞭炮,然后往梁的方向抛上梁馍馍,其他上梁馍馍分?给了?来看的娃,这?种沾了?红点的馍馍吃了?,说是?能平安长大。
上完梁后,小娃们眼巴巴地?看着上面,都?等着从梁上抛糖块下来。
徐祯拿了?个装满各色糖块的布袋子,松开袋口,从上面缓缓将糖倒下来。
小娃一窝蜂跑上去抢,期间?羊蛋一屁股撞开了?虎子,二妞子拉着衣裳接,毛杏的娃趴在小草旁边,咯咯直笑。
只?有蔓蔓仰着头看天,唔了?声,然后大喊:“天上下糖雨啦!”
“傻嘞,”二妞子嫌弃地?撇撇嘴,剥开一粒糖塞进蔓蔓嘴里,她说:“还不快抢。”
那天这?么几个娃都?得到了?一衣兜满满当当的糖块,嘴里含着,兜里塞着。
一直在说:“上梁大吉,上梁大吉。”
至于上梁大吉是?啥,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糖可真好吃哇。
他们只?想,真希望天天有人造新房,天天有上梁。
上?梁后, 大家热热闹闹吃了顿饭。还得安桁条、椽子,砌墙等等。
看?着一座房子从只有大概的框架,到它一点点成型,期间的情绪实在没有办法言说。
所以姜青禾全都记在了纸上?, 钉成一本, 封皮写着房子事记。
诸如二月十八日, 她写,原先只有几根孤零零的柱子,风在房子里四处乱窜,今天砌了到顶的土坯墙。
不过徐祯说这是表墙,他怕我?听不懂, 还特意换了个词,说是内墙。
单单一层木头不隔热, 先砌个表墙, 到时候再做木头墙, 夏天也不会太热。
又比如二月二十三日, 姜青禾写,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房子封顶盖瓦了!
他们?手艺人管封顶叫苫背, 在盖瓦前?先铺望板, 再上?一层泥浆。没办法, 冬天实在太冷, 抹浆才?能保温, 不像南边连板都可以没有,直接上?瓦。
徐祯他说苫背他得牢牢盯着, 务必得抹严实再盖瓦。问?他为?啥,他憋了个词, 说是会尿檐。(他让我?把这词划掉,多?有意思啊,不划~)
他扭捏地解释,尿檐是建筑学俗话,意思是古建筑是木结构或砖木,苫背没抹瓷实,雨水会漏下来?。
早这么说,我?早懂了。
瓦是湾里瓦窑烧出来?的灰瓦,用黏土烧的,很结实轻易坏不了,外形普普通通中规中矩。
还做了廊檐水槽子,对?着底下的渗水沟,能从水眼洞排到屋后去。
姜青禾愤愤地写下,天杀的徐祯,拿了一大桶水上?屋檐想倒槽里,结果没拿稳,一晃手给底下来?了场倾盆大雨。
蔓蔓抹着湿漉漉的脸说,“下的柱柱雨。”
柱柱雨是雨流紧密如柱,姜青禾又气又好笑?抹着头上?的水,这才?是经典的局部有雨。
她写的时候,徐祯还搁那笑?,气得姜青禾又给他一手肘。
房子事记中也有趣事,比如二月二十六日。
泥瓦匠来?铺地砖,顺带给灶房那屋砌个火塘。凹进去的四方塘口,到时候下头搁点灰,直接架木头生火。
泥瓦匠的小徒弟说师傅爱吃烧鹅,前?一天托人买了两只?。结果泥瓦匠看?到后又恼又忍不住笑?,指着牙给大伙瞧,一瞧,满口牙只?剩两三个了。
他说:“俺个豁牙老汉吃啥烧鹅,指定是那小子作怪,看?俺不打死他。”
抓了他小徒弟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打的那十来?岁的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还不忘抓着烧鹅啃,说:“婶,这家烧鹅没城东那家好吃。”
又叫泥瓦匠一顿好骂,小徒弟委委屈屈地挨训,但烧鹅是一口没落下。
不过泥瓦匠总过意不去,抓着徒弟每每天不亮就背着瓦作工具,上?门来?砌砖。
所以三月第一日,黄土地换新衣,全都砌上?一层厚实的砖。泥瓦匠手艺好,砖铺的密密实实,平平整整。
而且他只?给厅堂和睡房铺青砖,其他地方一律土基砖,晚些还说墁院子时给做点拼砖花样。
事记也有没写的,跟房子无关,在农历三月里,迎来?了清明节。
这个节日湾里人除了上?坟烧纸外,也有踏青,可惜三月草芽只?冒了尖,四野枯黄叠新绿,并没啥好游玩的。
在这个日子里,姜青禾跟徐祯决定,找土长在湾里大伙土葬的后山头,圈了块地,立了好几座新坟。
还请石匠刻了几座碑,人这一生没办法走出亲人离别的痛,只?能借此日子缅怀。
没穿越前?,两人每年清明都会去扫墓,上?年即使到这,也烧了纸钱,割舍不下。
姜青禾让蔓蔓拜了拜,下山的时候蔓蔓问?,“为?什么要拜拜?”
“死是什么?”
“爹和娘也会死吗?”
“当然,”姜青禾告诉她。
徐祯说:“不要害怕。”
那天,年幼的蔓蔓第一次接受死亡教育。
她懵懵懂懂地明白,原来?人并不是一直活着的。
到夜里她哭着说:“娘我?不要你死,爹我?不要你死。”
哭着哭着她想明白了,她抽噎着说:“那我?过生日许愿,去跟菩萨拜拜,我?就说不要你们?死了。”
弄得她爹娘真是哭笑?不得。
过了清明,姜青禾又开始写她的房子事记,三月十二日那天,她写植树。
即使不是阳历十二,而是农历十二号,他们?一家也进行了栽树的活动?。
湾里一直有清明前?后,栽杨种柳的习俗。那天徐祯抱着蔓蔓,姜青禾扛着铁锹,后头跟着一群人去山里挖杨树柳树,挑几棵种到新家的院子里。
不过除了栽杨种柳外,在三月十二前?,姜青禾说要种一棵果树,问?父女俩要种啥。
最后枣树获得两票胜出,所以栽树前?一日徐祯找了大花男人去买枣树。别瞧大花男人现在老是在地里打转,一有时间搁山里跑,但人家可是天把式,之?前?在关中种果树为?生的。
歇了半年手艺可没丢,挑了根系发达枝干粗壮的枣树,大花男人说:“这苗好,结出来?的枣一定又红又甜。”
只?可惜移栽第一年不能留果,不然枣树以后长不了大果子。
拿到枣树后,在新屋前?院边上?选了地方种上?,蔓蔓吭哧吭哧刨土,全都刨腿上?了还特别高兴。
姜青禾扶着树对?蔓蔓说:“这株枣树跟你同岁。”
这是株四年的枣树了,所以树干极粗,长得也高,枝杈很多?。
蔓蔓阿了声,她站起来?抖抖脚上?的土,然后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比了比,又对?着枣树比了比。
“哎呀,它好高,”蔓蔓苦恼地仰望光秃秃的枣树。
姜青禾笑?着说:“以后你给它浇水,它跟你一起长大。等到它的枝杈发芽,你和它就又大了一岁。”
蔓蔓的生日在枣树发芽的四月,一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徐祯跟她差几天。
蔓蔓欢欢喜喜地应下,她弯腰摸着枣树笑?眯眯地说:“我?照顾你,你给我?红果果吃。”
后面还要徐祯给做了个木牌,上?面写红果果,是的,这颗枣树的名字就这么被轻易地定了下来?。
这个后来?被姜青禾抄进了蔓蔓日记里。
她这个时常会觉得愧对?孩子的母亲,终于决定在种下树的那一天里,写她乖女的成长日记。
只?是夜里磨着徐祯,要他一点点回想,从蔓蔓出生到现在发生的事情,老父亲倾注了那么多?的爱和关注,一件件说的头头是道。
回顾那么多?年,才?发现到这儿的一年里,孩子成长飞速,而他们?忙于田地,操心其他,关注得太少。
不过从现在起开始记,也不晚呀。
当然与蔓蔓日记并行的房子事记,隔三差五都会记录。
三月十五日,房子的建造将近尾声,开始移灶盘炕,这请了个老把式。
因为?锅头连炕,灶台和土炕是相连通的。
盘土炕的把式说:锅台尺八炕二尺,不高不低正合适,他保证给盘得敞亮,炕里条条烟道往灶膛和烟囱里过。
看?了盘炕的过程,姜青禾写,盘炕师傅真没白拿银子,这活真不是人做的。
盘炕前?要脱大坯,用那黏土掺黄土和沙,一圈一圈磨,两三个大汉搅土时青筋毕露,脸色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