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漂亮”,她?点点那个勉强能看清圆脸和五官,还有头上顶两根直线的东西,晃着?小脚道。
没人反驳,她?爹娘都沉默地可以。
然后她?开始边画边数数,“一是一,二是二,三不知?道,四胡乱跳,五是大老虎…”
全?部?都她?自己胡编乱造的,姜青禾打算等过年?时再教她?写一写数字。
而蔓蔓在自娱自乐外,姜青禾则还在绞尽脑汁编写蒙语内容,她?实在是水平有限。而徐祯跟了三德叔学了十来天后,在造屋这件事上更有心得?,他开始修正自己之前的设计图,设计的完全?不符合这地的风向,还有窗户的坐落方位等等细节修改。
下雪这几天时过得?美滋滋,所以在大伙说的大寒小寒,冻死老汉的天里。姜青禾甚至还觉得?用铁锹除起雪来有点热,连生了冻疮的手涂了药膏后,也不再犯痒。
扫雪是个大工程,姜青禾跟徐祯两个从屋前开始,一个在前头铲,一个在后面扫,不多时身上热腾腾的,而雪只除了那么?一小点。
蔓蔓穿一双后绑带的靴子在雪上走,踩得?咯吱咯吱响,姜青禾见了就说:“别踩雪上过,小心摔。”
蔓蔓没听,她?想踩雪呀,然后下一刻她?脚呲溜打滑,一屁股墩在了雪上。穿得?厚,屁股没事,但她?用手捂住脸。
因?为二妞子在另一边哈哈大笑,还扯了虎子来看,“你瞅,蔓蔓像只罩窝鸡。”
罩窝鸡是在鸡窝里孵化小鸡的母鸡,蔓蔓能听懂,她?脸红成一片,然后气鼓鼓的,她?站起来手叉着?腰。
扯下手套挖了一团雪,整个身子都气得?颤起来,然后对准二妞子扔了过去。
飞到半路就掉了,她?压根没有距离观念,都不晓得?自己站的地方离二妞子那隔了老远,使劲也扔不到。
还被冰得?又蹦又跳,于是她?大喊,“妞子姐大坏蛋。”
可怜她?只会这么?浅显骂人的话,让二妞子笑得?要打跌,然后她?也摔了个屁股墩。
这回蔓蔓笑了,她?先略略略几声,然后大喊:“妞子姐,罩窝鸡,叽叽叽。”
这话让出来扫雪的宋大花笑得?差点没拿稳扫帚,姜青禾也笑出了声,徐祯笑着?摇头。
扫雪扫出条路后,又吃了午饭,姜青禾这座小屋里就热闹起来,连四婆都拄着?拐杖来了,她?也想听听啥蒙语课。
搞得?姜青禾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压力山大。
最开始上,她?也没急着?要教啥,反而是跟他们讲起了蒙古族。
以及后面又用蒙语唱了句,牧民最常唱的,“麻阴阴天,拉豌豆雷,你男人打你哥疼你。”
这种爬山歌,底下大家?都听不懂,姜青禾又用方言唱了遍,可把宋大花逗得?直乐,她?也唱:“哥哥的肚子里心思?儿多,实话哈说,心腹哈俺抓不住了。”
虎妮嘿嘿唱道:“只怪你的门?道深,门?道深着?钻不成。”
可叫四婆笑得?差点喘不上来气,几个娃看着?大人又是笑又是唱,也没听懂,一时只顾跟着?乐。
当然正式开始学的时候,一个个笑得?更是头磕桌子,脚乱颤,念得?稀奇古怪。
像南方十?里?不同音, 蒙语当然不同地区的音调发声都不同。
姜青禾则按照平西草原牧民?的腔调,她先教打招呼的词,赛拜诺是蒙语里?你好的意思。
虎妮昂起头,她猎野猪都不怕, 还能怕读个蒙语。她咳了咳, 信心满满地开口, “三~百~奴!”
姜青禾发誓,她绝对没笑?。但其他人笑得前仰后合,尤其二妞子最夸张,趴在地上笑?得跟只鸭子似的,嘎嘎嘎, 屋顶的雪都被她震落了。
虎妮哼了声,她一把拉起笑?得露出?牙花子的宋大花, “你有本事你来。”
“来就来, ”宋大花站起身?, 理理自己的袄子, 又清了清嗓子, 她准备好,架势也足了。
然后她挠了挠脑袋, “啥词来着?”
全叫虎妮给闹的, 她全给忘了。
姜青禾又说了遍, 宋大花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前方, 仿佛那?里?有蒙古人在跟她对视, 她大喊:“赛~拜~奴~”
明明是连起来念的,宋大花跟唱戏一样。一时?连姜青禾都憋不住了, 背过去肩膀一耸一耸,都快笑?抽过去。
屋里?笑?声此起彼伏, 学语言的就是会闹出?很多名堂,后面简化到你好就只用说个“赛”。一个词的话?,小娃学得特别?快。
尤其是蔓蔓,她简直憋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喊:“赛!”
“赛音,”二妞子鼓足劲回她,赛音是蒙古语“好”的意思。
之后几天,几个娃碰头第一句话?,小草说:“赛,蔓蔓。”
“赛赛赛,”蔓蔓回,可把人笑?得够呛。
学到后面,每个人有了自己的蒙语名
字,虎妮的最直接,她自己也最喜欢,叫巴尔思,蒙语虎的意思。
四婆说不好,虎上加虎,到时?候更瓜眉什眼。她还说了句,草包虚大汉,能吃不能干,可叫虎妮不乐意了。
宋大花要叫自己阿拉坦花,里?头带个花,这?名又叫金莲花,没有金银首饰,名字里?带个金多好。
她甚至还想,要不要改名叫宋金花,被?她男人拦住了,说自己名里?带个贵也没有贵起来,金字压不住,她这?才作罢。
其他人起的名正常多了,比如小草是宝音都楞(福满),二妞子叫额乐(鹰),她希望自己比鹰还厉害,虎子叫陶都(清澈)。
蔓蔓给起了叫朝宝的名字,寓意聪明伶俐。
这?让徐祯突然想起,那?时?给刚生下来的蔓蔓取名,生怕取不好,他和苗苗字典翻了一遍又一遍,才定?下小名。
小名取自成语蔓蔓日?茂,意思天长地久一天天茂盛。至于大名,又要好写又好记,则取了姜十?安,那?时?两人给她写了十?个安字,诸如:平安、安康、安宁、安乐…
到现在徐祯都会自得,这?个大名取得好,主要好在特别?好写阿。
至于姜青禾她没取,徐祯是选择困难,四婆很忌讳取名。
一个个有了蒙语名字后,学起蒙语那?叫一个斗志昂扬,蒙语名字太难写,他们要求学写自己的名字。
是的,并不是学认字,像宋大花和虎妮,她们对于认字的兴趣并没有那?么大,也许比起认字,她们更喜欢学算数。
比如怎么能快速数清有多少钱,知?道这?些数怎么写。
当然她们不学,并不代表不压着娃学,她们态度是只要学不傻,就往死里?学。
姜青禾并没有一定?要求她们学识字,这?个世界并没有规定?人只有认识字才完整,认字也好,不认字也好,不强求。
日?子在几个小孩时?而高兴,时?而痛苦的学字中过去,一晃眼到了腊月。这?期间又下了场雪,只不过半日?停止,而姜青禾有时?从后院喂完草,会瞟到伫立在不远处孤零零的偏顶房子。
这?座不大的屋子造好后,还没有移灶造炕,期间李郎中来过一次,他说秋末山里?路滑,苗阿婆扭了腰,虽说没大碍。却叫他家闺女吓得够呛,搬到镇里?去住段日?子,等开春再回来。
雪后姜青禾叫上徐祯,也去给苗阿婆的屋顶扫雪,两人还手拉手,你牵着我,我扶着你走去麦地里?看麦子。
麦地里?的青苗全都盖上一层雪被?,路上也碰到有大爷来看麦子,说了句:“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今天晌午吃馒头?”徐祯偏头问?她。
姜青禾拽着他往前走,“不吃馒头,吃萝卜丝馅的包子。”
冬天吃什么馒头,就要吃热腾腾的包子,一掰开汁水溢出?的那?种。
到腊月时?,湾里?各家都得忙年,年味从腊月初七开始弥漫。
蔓蔓跟二妞子、小草去了湾里?玩,回来时?三个娃蹲下来看地上孔里?结的冰,嘴巴一直念:“腊月八,眼前花;还有二十?二天过年家。”
二妞子唱:“有猪的把猪杀,没猪的打娃娃。”
蔓蔓连忙摇头摆手“娘啊娘啊你莫打,”
三人一起哈哈笑?:“门背后有个猪尾巴,唆得口上油辣辣。”
“猪尾巴啥味?”蔓蔓歪着脑袋问?,小手从兜里?翻出?一块枣糕,掰了掰,三人分分。
二妞子瞟她,“猪味呗。”
“俺知?道,是肉味,”小草抿着枣糕,她说得很小声。
蔓蔓很捧场,嘴巴吃的糕屑簌簌往下掉,还要说:“小草姐姐说得对。”
三个娃头凑头又高高兴兴说话?,虎妮穿着到膝盖的双牛皮靴过来,扛着铁锹问?,“你们仨宝,砸冰去不去?”
“去!”
看热闹哪有不去的。
虎妮跟姜青禾支会声,哄了这?仨去清水河上砸冰,此时?冰面早冻得邦邦硬,压根没有虚的冰,一踩掉河里?,只会人踩上去打刺溜滑。
河上蹲着不少人,都是趁着腊月七来凿冰的。湾里?腊七有个习俗,凿了冰放粪堆上,等腊八熬了粥,舀出?一勺粥放冰上,看腊八粥冻得软硬程度来占卜来年收成。
湾里?其他裹得很厚重?的男娃在冰上溜得飞快,他爹在后头喊,他们穿着皮靴子在冰面呲溜呲溜往前,他爹在远处砸冰喊,“毛小子,别?叫俺抓着了。”
蔓蔓左手拉着二妞子,右手牵着小草,两个大姐姐先是小心牵着她在冰面上走,而后架着她踩着冰面跑。
蔓蔓的帽子被?风吹得往后飘,要不是有绳子系着,早就飞了。她踩着冰往前滑,兴奋极了,双颊红扑扑的,一直在“哇,飞了,飞了…”
跑得太尽兴,只顾头不顾尾,还差点跟溜过来的男娃撞在一起,还好二妞子扯了人往旁边,小草坐在冰面上呼呼喘气,二妞子也喘:“好险。”
只有蔓蔓躺了下去,太累了,休息会儿?。
叫虎妮先拉手,后抄背,一把抱了起来,“瞧你湿淋淋的,再玩你娘等会儿?要抽你,走走,小草拉上你妞子姐,砸冰去。”
几个娃能砸啥冰,虎妮站在岸上,一铁锹砸下去,冰面裂个豁口。
她一边砸一边用脚勾那?些碎冰子,让蔓蔓几个玩,还支会她们仨,“玩会儿?,回去别?跟你们娘说,晓得不。”
不然她还得挨批。
蔓蔓嗯嗯点头,一脚将冰踢得老远,乐得她在原地拍手。
虎妮砸了几块冰,脱了牛皮手套,从兜里?掏出?个木质陀螺样式的东西,又摸出?根鞭子,踩了踩一边的冰面,她招手:“来,俺教你们打冰牛。”
三个小脑袋立马凑过来,“啥是冰牛?”
虎妮一甩鞭子,抽得陀螺在冰上嘟嘟转,她说:“在冰上转的就叫冰牛。”
这?玩意就得在冰上打才有意思,越转越快,小草她喊:“娘,你快停下,叫俺试试。”
虎妮把鞭子给她,叫蔓蔓跟二妞子走远些,别?被?伤着了。她就带着娃在冰上玩了半下午的打冰牛,几个娃皮靴上都沾了不少水才回去。
回去前还得挨个摸摸,背上有没有湿,免得生病。
蔓蔓简直像只要待点燃的炮仗,激动的心情呲呲要往外冒,回去后一把扑在姜青禾怀里?。
小嘴叭叭说自个儿?下午玩了啥,完全忘了虎妮的交代,姜青禾听着伸手摸摸她的背,热乎乎的,又脱了鞋看看脚湿了没,干的就没管。
徐祯挑完豆子将竹簸箕递给姜青禾,然后抱起蔓蔓,笑?着问?她,“玩得高兴吗?”
“嗯嗯,老有意思了,那?冰牛一打就嗷嗷转,”蔓蔓手舞足蹈地表示。
徐祯又抱着她出?去摘挂在屋檐下的冰溜子,她带着皮手套,伸手拔了根下来,在徐祯的眼皮子底下,半点没带犹豫地塞进自己嘴里?咬了口。
“快吐掉,”徐祯话?还没说完,姜青禾在屋里?瞟见?了立马发飙,“徐祯,你带点好头。”
蔓蔓赶紧呸呸呸吐掉,抱着她爹的脑袋,父女俩挨训,然后蔓蔓贴近徐祯耳边说:“爹,这?玩意不好吃,没味。”
逗得徐祯差点笑?出?声,又挨姜青禾一记眼刀。
夜里?豆子全要泡胀开,黄米也给浸上,姜青禾这?小半年来完全入乡随俗。湾里?吃腊八粥要用豇豆、红豆、红枣、软黄米、小米、绿豆等,姜青禾从腊月起就跟宋大花一起,去找湾里?人换了一大把豆子。
而且熬腊八粥要天不亮起来熬,说是腊八粥越早吃,来年秋天麻雀不吃糜子,也有说庄稼成熟得早。虽然两者的联系不知?道在哪,但姜青禾还是从暖和的被?褥里?爬起来,叫上徐祯早早熬粥。
毕竟明年他们也要种糜子,种庄稼。
四婆说熬腊八粥想要颜色红,还得加点碱。豆子全都泡好后加米加糖熬得黏黏糊糊,米软豆子烂。
腊八粥熬好的时?候天都还没亮,蔓蔓散着头发被?抱起来喝粥时?,她没睡醒揉揉眼睛问?,“晚上还要喝豆豆粥吗?”
“现在是早上,”姜青禾给她端了碗放凉的腊八粥。
她非要自己拿勺子,吃的差点埋进碗里?。
晌午也喝腊八粥,吃的四婆家和宋大花送来的,三家互送腊八粥。
四婆熬的里?头还搁了花生、百合片,一口粥满满全是料,宋大花熬的简单。她把红枣切成细丁,小米、黄米、黄豆、红豆混一混,虽然不够黏糊,但剩在粒粒分明。
晚上姜青禾要熬咸的腊八粥,她和徐祯从小到大都是吃咸的,基本没喝过甜的,而且他们的家乡是在晚上吃腊八粥的。
咸的腊八粥一定?要有骨头肉、和炖好的瘦肉切成块,下芋头、红豆、大米、花生,一大锅煮出?来颜色偏灰,不像甜的颜色红褐好看。
当然这?个吃法也许并不主流,但吃了那?么多年,要是不吃口咸粥,感觉今天跟没过腊八似的。
姜青禾还捧了两大碗端到四婆家和宋大花那?,两家人都被?惊到了,因为她们只吃甜口的。不过咸粥加肉谁不爱,宋大花直说她叫腊八粥糊了脑袋,连那?么老大肉都舍得加。
可叫粘稠的腊八粥被?糊了脑袋的,不止她一个。那?些平日?素来十?分勤俭的湾里?人,一个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基本不往镇上跑。有啥东西实在要买的,托筏客子买了,塞钱给他时?还要念叨这?花出?去的一两个子。
可腊八后,仿佛变了天,湾里?小娃兜里?都装上了麻糖,嘴里?嚼着糖瓜子。有的阔气揣了一堆糖,要跟其他娃玩公鸡头的游戏。
手里?攥着糖,嘴里?问?,“公鸡头,母鸡头,母鸡下蛋哪一头?”猜中哪头下蛋,就有糖拿。
蔓蔓跟着他们一堆男娃玩了好几次,拿到三颗糖,自己跟小草和二妞子赶紧分分掉。等会儿?轮到她发糖,她没糖了,拿核桃抵的。
叫那?群男娃瞅瞅她,又瞧瞧核桃,不想再跟她玩了,可她眼睛圆圆,脸也白,肉乎乎的,带着个兔皮帽不说话?又显得贼乖巧。
一时?又心软,还是叫她玩了。
湾里?这?堆男娃在一起,聊得不是摔泥炮,就是上山下田捉虫子,这?回有个肚子圆鼓鼓的男娃说:“俺娘说过年给俺买个地老鼠。”
“哇,”蔓蔓率先捧场。
那?男娃就问?,“你晓得地老鼠是啥不?”
蔓蔓吱吱了两声,才说:“会钻地的老鼠。”
其他围着的一群娃笑?得都趴在地上,腿乱蹬,胖男娃哼了声,“没见?识,是会在地上蹿的炮仗。”
蔓蔓被?取笑?了,她气性大的很,撅着嘴叉腰跑回家,她缠着徐祯,从后面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爹,买炮仗,我也要玩地老鼠。”
徐祯兜里?一个子都拿不出?来,他不想叫蔓蔓失望,就看向姜青禾。
“明天去镇里?集上瞧瞧,”姜青禾除去给了三德叔八两银子买砖外,手头还剩了三四两。这?得加上徐祯给苗阿婆的屋子做工赚了半两银子,还有给烟行做的瓶子也没落下。
这?回载去烟行还能再拿六百个钱。
自从腊月二十?三以后,镇上的市集不再按照三五七又或者是四六八排了,而是天天有集,一直到除夕。
这?种集大伙叫它乱号。
第47章 涮锅子
清水河上冻后, 筏客子收了羊皮筏子歇业,隔壁村车马队则赶着铁车过来拉活赚点钱年里花。他们车又阔又大,车轮一圈钉子,十分耐磨。
要去镇里市集的, 一人给三个麻钱拉一趟。
平常婆姨们得跟他们好好杀杀价, 两个麻钱尽够了。
可年底你涨他?涨, 约定俗成的事就甭要占口头便宜,免得?影响来?年的运。
还有那叫啥水根婆娘的想白蹭车,可惜姜青禾只有一头马骡子,拉几个人都拉得?够呛。还得?并了虎妮那头,两头一起拉才能拉动这么老?些人。
自然不能叫水根婆娘上车, 她又恼又气嘀嘀好一阵,也没人在?意?, 大伙只顾着自个乐呢。
挤挤挨挨坐在?没有遮盖的大轱辘车上, 西?北风四面八方灌来?, 直渗进衣裳里, 还得?盘腿坐着, 跟一个个萝卜长在?田坑子里似的窝着。
哪里会舒服,可就是?傻乐呵, 小娃叽哩呱啦地说个不停, 大人自顾自聊着到集市上要采买些啥, 说着说着又各自笑开。
过?年对于农家来?说真是?件喜事, 可以放下地里的活、往日那些不愉快, 能让四处做工的家人回来?团聚,一起和和美美吃顿饭。
所以通往镇里的大道上, 平日一眼只能看见茫茫苍野。现在?却东一辆驴车,西?一辆牛车, 快到镇上的旱码头更是?不得?了,一辆辆车满满当当停着,连夹个缝挤进去都做不到。
只能停在?隔了百米外的柳树桩子那,大花男人死?活要守着马骡子不肯走,他?怕一走马骡子被人给?牵了。
明明也不是?他?的骡子,可他?就固执地守着,宋大花说:“叫他?守着还安心嘞,跟他?个犟板筋没啥好说的。”
“快走快走,那么老?些人,到时候能啥也买不到,”宋大花瞅着密得?挤也挤不进去的人,打了个哆嗦。
东西?可以买不着,娃是?一定得?看牢的,拍花子最喜欢挑人多的时候下手。
四婆和虎妮牢牢牵着小草,宋大花一人就能拎两娃,徐祯抱着蔓蔓,姜青禾只管挤进人堆里买。
年底卖醋的人家一缸又一缸摆出来?,旁边支了个木架子,灌醋的葫芦一排排摆开,风一吹哗啦啦,砰砰砰撞在?一起。
旁边紧跟着卖清酱的小贩,一个人站在?一堆大木桶中间,木桶全都做了半面钉死?,半面能掀开的。要是?灌酱,得?拿酱瓶子递过?去,小贩会问:“要几两的?”
他?手边的桶旁挂了两个木提子,分二两和四两,姜青禾要了八两的酱。小贩利索地接过?瓶子,漏斗一套,木提子一舀,浓稠的酱油灌得?满满当当,一滴不漏。
姜青禾提着瓶子,手上挎着篮子,瞅见边上路过?的好些大爷帽里插着红纸卷,她以为又是?啥她不知道的习俗。
还腆着脸拉住个大爷问,“阿公,你们?这红纸在?哪买的,买了非得?插帽里才成?”
大爷听了笑得?直摇手,“哪啊,俺们?就不乐意?拿手上,插帽上瞧着喜庆,”他?自个儿乐了一阵,指指边上几挤都挤不进去的摊子说:“你要买红纸就去那买,要是?请门神、灶王爷也搁这,想叫人写?点吉利话,你往城门口去,有个书生在?那摆摊子,两个钱一副联子。”
姜青禾忙谢过?大爷,溜进人堆里,再?出来?盘的发?髻散了,脚后跟被人踩了脚,鞋子差点都掉了。手里虚握着一大卷红纸,篮子里一堆花花绿绿的纸马。
她深深地喘了口气,才发?现跟大伙走散了,她也不急,绾好发?髻又踮起脚往里瞅。
地上的毛毡毯堆了又长又大的湟鱼,全都冻上了,穿着乌黑羊皮袄的湟鱼客吆喝,“从青府运来?的湟鱼嘞——”
姜青禾买了两条,小贩干脆又利落地从鱼眼处穿绳递给?她。
年货集啥东西?都有卖,叫姜青禾看得?眼花缭乱,恨不得?都买一些,钱不钱的全都抛在?脑后了。尤其那色彩斑斓瞧着又喜庆的年画,她搂了好几张。
农家磨的粉条子,又大又光溜,她也买了两捆猫冬吃。
她这边买的起劲,那一边蔓蔓叫徐祯抱着,小娃眼神又亮,一眼瞧到卖麻糖的铺子,浓郁的芝麻香,还有长条厚实的酥糖。
她晃着手,身子往前?倾,要徐祯去买糖。索性徐祯身上有钱,又啥都肯依她。
一气买了两包糖,前?头又有外来?的商贩叫卖,“麦芽糖喽,又甜又香的麦芽糖——”
蔓蔓嚼着麻糖,她身子往上耸,想要看看是?啥糖,“爹,啥是?芽糖,牙也能做糖?”
“是?麦芽糖,用麦子做的糖,想吃不?”徐祯换了姿势抱她,他?闺女可真沉呐。
蔓蔓点头,她就没有不想吃的。来?卖麦芽糖的是?个老?婆婆,胸前?挎着个木箱,敞口的。黏腻而浓稠的麦芽糖装在?罐子里,她拿出两根签子相互搅拌成一团,塞给?蔓蔓。
甜腻腻的,小娃最喜欢。
徐祯还给?她买了回族人做的糖麻丫,油炸的面食,裹了红糖,还有句唱词:“糖麻丫、酥麻花、回回的美食人人夸。”
这些价都算不上贵,一百来?个钱买了一大堆,一手抱娃一手拎着几大包东西?,挤在?人群里去找卖炮仗的。
最后在?棵树底下才找到的,所有的烟火炮仗全都堆在?一起,用了几大块木板隔开,小贩站起前?面介绍。
蔓蔓大声地说:“要地老?鼠!”
她满心以为是?真的老?鼠,结果?小贩拿出来?的只有手掌大小带着引线的圆盘,她有些失望。
“咋不是?老?鼠?”
小贩笑呵呵地说:“这点了跟地老?鼠一样到处蹿,可不是?像老?鼠。”
“娃你瞅瞅这个咋样,”小贩从后面的木箱里掏出个身子狭长,纸上有眼睛嘴巴的迷你耗子,长长的引线充作尾巴。
他?介绍,“这叫水耗子,你点了放在?水里,它会钻进水里等烧着了又浮出来?,也不贵,这种俺收你五个钱。”
蔓蔓觉得?有意?思,她说要买,然后伸出手指头掰掰,“这个我要三个,小草姐姐、二妞子姐姐、虎子哥哥。”
“不对,还有蔓蔓,要四个。”
徐祯则地老?鼠和水耗子各要了五个,他?想着苗苗万一也想玩呢。
小贩笑得?合不拢嘴,又给?父女两推荐一款叫小黄烟的焰火,很安全没有炸药,点了之后只会噗嗤嗤冒黄烟。
徐祯还买了一长串包着红纸的炮仗,晚上守岁估摸着时候能放,加起来?得?要一百二十六个钱。
带的三百个钱快挥霍一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剩下的那些钱全都花蔓蔓身上了,全给?她买耍货子,也就是?玩具。
买了个叫哈哈笑的响器,一吹会发?出哈哈哈的笑声。小贩手上那个居然是?玻璃融了做的,可惜要价太?贵。
他?自个儿卖的全是?木头削成极薄的喇叭形,吹出来?的哈哈声则有点沉闷,不空灵。
蔓蔓使劲吹着,听着这笑声,她也哈哈笑,然后念小贩教的顺口溜,“哈哈笑,打破没人要。哇哇哭,大人笑,你看热闹不热闹。”
她又吹起另一个陶土烧的,有六个孔的埙,卖的人叫它哇呜,因为小娃吹不起来?,只能吹出一阵阵哇呜声。
要回去前?,徐祯花了最后几个钱,买了个蹴鞠,蔓蔓可以自己玩,也可以几个娃轮流着踢。
这一趟买年货可把人累得?够呛,徐祯回到车上时,手都快废了。甩甩胳膊,叫蔓蔓拿出个油饼给?大花男人吃。
接着收拾一堆东西?,姜青禾也是?这个时候来?的,胸前?挂了长条红纸,下面夹着各种纸马。左手里篮子堆的东西?怕是?来?一阵风,就能先把上头的韭黄吹倒了。
她右手拽着一条草绳捆的猪肉,没走到急急忙忙说:“徐祯你快来?,提不动了。”
徐祯赶紧给?她拎过?来?,姜青禾甩甩手,又拉上徐祯往里头走,“赶紧的,刚才还看见有人卖牛肉。”
就这样,最后她还抢到了一块牛板油和一长条牛肉,坐在?车上压根不想动。
不光她购物欲旺盛,连平日里抠搜过?日子的四婆,都忍不住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宋大花也舍得?拔毛了。
但是?坏处也很明显,加上东西?后马骡子压根拉不动,只能娃和四婆坐上面,几个大人跟着车走。
真是?甜蜜而沉重的负担。
回到家里后,徐祯收纳东西?,糖块糕点放一堆,炮仗先放边上,能挂的先挂起来?。牛板油姜青禾自己先拿过?去,切成一片片,下锅加料熬牛油,到时候煮火锅吃。
蔓蔓则睡了一觉,等她醒来?天都黑了,她吃了饭要带着地老?鼠去找二妞子和小草,压根等不到过?年。
夜里风大,四个娃离得?老?远,看徐祯用还烧着的火把去蹭地老?鼠,呲的一声被点燃。
在?大家远远的注视下,地老?鼠开始冒出白光,先是?打着圈转,而后突然毫无章法边往外呲花边转悠。
蔓蔓嗷嗷叫,“跟老?鼠打洞一样。”
虽然她没见过?老?鼠打洞。
一个很快就放完了,蔓蔓又闹着要再?放一个,徐祯也肯依,又放了好几个。
后面每个娃手里塞了根小贩送的火梨花,拿在?手里一点燃就呲呲冒白色的焰光。
蔓蔓挥舞着,她又蹦又跳拿着火梨花挥着手臂转圈,小草也跟着她学,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黑色的夜幕下,这一小团地方有小小的火星子往外冒,那么一根火梨花,却叫娃们?笑着蹦着跳着,一圈圈地跑。哪怕焰火熄灭了,笑声却依旧欢扬。
蔓蔓真快乐呀,她洗脚的时候都哼着歌,姜青禾给?她穿了毛袜子,赶她进被窝睡觉时,她还趴在?羊毛褥子上。
翘起腿,两手托着下巴,笑得?眉眼弯弯,她又在?炕上翻身,她边翻边说:“好幸福啊。”
姜青禾捉了她回来?,拿过?镇上买的面油给?小娃抹脸,涂开一层油脂脂的。但涂了后冬天小娃也不会绷瓷脸儿,也就是?不会生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