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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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禾实在盛情难却,走到另一个帐篷后,巴图尔已?经熬上了奶茶。
萨仁大?妈则从旁边的桶里,弯腰取出块用麻纸包着的黄色的砖块,一大?块,放在木案子上时能听见砰的一声,邦邦硬。
都兰拉着姜青禾的手说:“苏恩呼日德,”她又解释,“就是你们?说的奶豆腐。”
“额们?出来?前?做的,现在冻硬了,不能吃,得?烤一烤。”
都兰有?好?多?话想跟姜青禾说,但她要先去帮萨仁大?妈切奶豆腐,沾着水抹一抹刀面,再切成厚厚的小方块,穿在签子里。
等奶茶咕噜噜起泡后,巴图尔拎走多?穆壶。
都兰拽着把奶豆腐,小心靠在炉子上,挨着一点点的火,翻转慢慢烤。随着巴图尔倒奶茶,小小的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烤到奶豆腐从微黄,渐渐被火燎上一层焦糖色,表皮烤得?干而焦。烤好?后掰开拉出细细的丝,很软像是要立即融化似的。
巴图尔倒好?奶茶,萨仁阿妈则又取了罐酥油,用勺子刮了点,放到奶茶里搅搅等它一点点融化。
乳白的奶面浮上一点点油光,再加勺炒米,甚至还掰了块奶皮子。
在这么临时的居所里,好?客的牧民还是将好?东西全都拿出来?,塞在一碗奶茶里,生怕招待不周。
帐篷里,帘子被放下。昏暗的光线里,大?伙围着中间的小桌坐下,一人?捧着碗热腾腾的奶茶,嚼着一大?块软弹弹的奶豆腐。
烤着火,抿着奶茶,说说这么多?天各自的境遇。

第40章 皮子买卖
“到冬窝子走了?大半个月, 赶着?羊哪走得快,”巴图尔又往碗里添了勺炒米,坐下慢慢说,“那天早走的, 到晚上也没走出去。”
“第三天哈图家的小子海日找不到了?, ”都兰到现?在还记得那时怦怦怦要跳出来的心。
萨仁大妈接话, “没想到那小子夜里冷得睡不着?,窝进羊群里睡的,大伙找他大半天,他才从一堆羊里爬出来。”
当然去往冬窝子的路上,并非都是有惊无险, 比如起雾天难判断方向,或是走了五六天羊群渴得要喝水。找到个结了?层冰的深水泡子敲开, 结果有头?羊被撞得栽了?进去?, 捞上来也没气了, 平白折一头?。
一路坎坎坷坷充满意外, 索性也平安抵达。
都兰还很?高兴地说:“冬窝子那里有很?多沙鸡, 用你的法子套了?好些。”
“后来大伙都学会?了?,沙鸡也不往额们这飞了?, ”巴图尔接话。
冬窝子实?在枯燥, 万物枯黄苍野茫茫, 好不容易有个消遣, 没想到捉的太多, 到后头?沙鸡一见人立即从头?顶逃难似的甩翅膀飞走了?。
大伙听了?一阵乐。
“你们呢?”都兰递给姜青禾一根烤好的奶豆腐,转过头?问她。
姜青禾简短说了?下她重复而枯燥的日子, 然后说:“这不碰巧了?,今天出来卖皮子, 就遇上你们了?。”
“转场的时候皮客羊客都没来,俺们手里头?压着?不老少的皮子,晓得有皮货集,赶了?一天路过来卖的,”巴图尔神情有点愁。
姜青禾却指着?王盛笑道:“皮子瞧瞧,这不他正想买皮子呢。”
“哎哎哎,对,俺要买皮子,但得先瞅瞅是啥皮子,”王盛连忙搁下碗站起身。
巴图尔也站起来,揽住王盛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带你们去?瞅瞅。”
几?人走到了?另一个帐篷那,一摞摞皮子堆在地上,皮梢子进帐篷后蹲在地上,拿起张皮子细瞧。
姜青禾也拿了?张,一触手她皱了?下眉头?,手感太糙,毛发粘连严重,存储不当。
皮梢子也说:“皱了?。”
皱缩严重是这批皮子主要的问题,甚至后面把皮子全?都移出去?了?,看皮板的残缺破损一定得在光照充足的地方,对着?光能瞧到皮子上存在的问题。
皮梢子拿着?皮子指点姜青禾,“陈板,”他拉一拉皮子,硬得毫无反应。
“这是敖陶格图家的皮子,确实?放了?好多年,”巴图尔说,他能认出来是谁家的皮子,因为皮子上都有各家的戳印。
“漏裆了?,”王盛将皮子扯直,指着?底部缺的那一块跟姜青禾说:“这种缺了?点的,皮子就算熟得再好,价都得短一截。”
漏裆是主要位置没有割下,皮子不完整,这种皮子也不少,牧民?觉得漏掉一点没啥,皮客到压价时必定得借此?压上一大截。
牧民?养的羊多,所以也能出不少好皮子,可遇到皮子受损的也多,尤其一下取了?太多皮,没办法全?都硝制好。
所以有成批的霉烂板,姜青禾瞧着?上头?的霉点,特别惋惜,这种皮子根本卖不出去?,就算剪烂做个搭头?,也得被挑出来还得念叨一番的。
更别提老公羊皮,这种没有骟过的公羊,皮子从里到外充斥着?一股很?浓重的腥膻味。
甚至有的皮子还存在疔伤,痘伤,灼伤等等,一堆的烂皮子,皮毛一般的也有不少张,好皮子满打满算十张,全?是山羊板。
好皮子价钱倒也能谈高,但这成堆的破损皮子,实?在叫人惋惜,半买半送也许有人看得上。
“阿叔,你们这些皮子都是咋处理的?”姜青禾翻翻这堆的皮子,有些要是精心硝好了?,能卖出个好价钱的,眼下只觉得尤为惋惜。
“实?在卖不出的,拿来擦脚,要不剪了?塞鞋子里,”萨仁大妈开口道,她伸手摸摸这堆皮子。
明明晓得好些卖不出的,也会?失落。牧民?饲养百来十头?羊,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候羊病了?自己也急得生个大火泡。谁不想皮毛养得水滑,叫羊吃得又?肥又?壮,可也真是有心无力。
王盛也惋惜,“有几?张熟好的话也能换几?块砖茶的。”
皮梢子也没法子,这种皮子寻常人家要得少,皮客更看不上,只能牧民?自己拿来用。但又?不是一两张,是数十成百张,真是下不去?手。
在一众沉默之际,姜青禾开口道:“其实?还有个法子。”
巴图尔急得快要跳起来,“啥法子?”
“你不会?是想把这些皮子都剪碎了?熬皮胶吧,”王盛忍不住猜测,他摸着?下巴,“熬胶也算是个出路。”
姜青禾找了?个墩子坐下来,她摇摇头?,“你们没想过卖给皮作?局吗?”
之前没遇到巴图尔的时候,她就想过了?,要是皮客不要皮子,她能不能找一条别的路出来。
她知晓皮作?局管制革、收熟成的诸色皮货等等事宜后,一直在琢磨,跟毛姨也反反复复商量过很?多次。
眼下提出这个方法,纯属事赶事才说出口。
“啥?”
“你说啥嘞?”
巴图尔十分惊诧,震惊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而王盛则用很?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在场的人都很?不理解,她能提出这个办法来,实?在是太超出他们的认知。
要知道皮作?局也属于衙门管辖,里头?的大使?、副使?在底下人看来是官身子,不能高攀的,生怕有一点冲撞,就拉到牢里打板子。
平常有好皮子的时候,大伙都不敢拿着?皮子上门,更别提卖破损烂皮子给他们了?,那是万万不敢想的。
“妹啊,你可快歇了?这个念头?吧,”王盛疯狂摇头?,他平常老是笑呵呵的,这会?儿眉头?拧的死紧,生怕到时候会?在牢里看见姜青禾。
他的态度闹得屋里一伙子人都紧张起来,忙劝她打消这个念头?。
姜青禾好笑又?心酸,在这种阶级分明,职权压迫的朝代里,害怕官吏不敢冒犯亵渎,好似牢牢刻在众人的骨子里。
所以哪怕本地有皮作?局,大伙也更愿意积攒着?好皮子,等千里迢迢而来的皮客。
即使?他们以各种挑剔,无理由地压价,提出各种要求,大家也都咬牙忍了?,来年还要把皮子都卖给他们。
但姜青禾不明白,她很?早就产生过疑虑,皮客压价压得那么狠,为什么还要年年复年年的卖给他们。
后来她想,一是眼界,生在这片土地上,日夜操劳着?农田,或是全?身心放牧,眼里只有这一亩三分地,所见即世界。
二则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销路可以走,如果有,大家又?不是傻的,还能不往好的上面凑。
“你们别急,”姜青禾安抚道,“先听我说。”
“皮作?局我没去?过,可衙门的人我是打过交道的,不管是司农司的主事,还是管上户的保正,下到小吏都不吓人,更不会?随便拉人打板子。”
姜青禾开荒上户口就跟衙门的人接触过,不说服务有多热情,但绝对没有眼高于顶的。
她能想到皮作?局,是在接下王盛说的卖皮货委托后,她还找土长了?解过,毕竟掌管一个湾,跟衙门打交道最多。
土长说官营里有皮作?局,她打过几?次交道,风评一直不错,大使?是个顶和气?的人,要是想往那边去?谈生意,也算条路子。
她还将皮作?局做啥都交代一清二楚。
毛姨也补充了?不少,说能谈一谈。
这滋长了?姜青禾的勇气?,人总要大胆地往前走一步。
她后面又?说了?一大堆话,勉勉强强让大伙心里安稳点。
但徐祯一直站在她旁边,并没有说几?句话,只是悄悄地告诉她,“想做就去?做。”
姜青禾握了?握他的手,又?对一直试图阻止的王盛说:“我自个儿去?试试,没成也不亏。”
王盛哪是怕她亏不亏,是怕她折进去?。
他挠了?挠头?,“要不你带着?我那批好皮子去?试试?”
“其实?我想说很?久了?,好皮子到哪都不愁卖,但能把烂皮子卖出去?,才能算作?是我的本事阿。”
姜青禾其实?一直对谈买卖,做歇家提不起劲,因为第一次碰上王盛,乌龙事件,第二次卖粮走的驼队关系。后面卖蘑菇也阴差阳错,到这次买卖皮子,她也没觉得自己出了?多大力。
但她这次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试着?不靠别人,走出一条路来。
巴图尔很?认真地说:“你想去?就去?,额跟你一起去?。”
“去?吧去?吧,”王盛也同意,被她那句能把烂皮子卖出去?才是本事给击中了?。
确实?啊,好皮子哪会?卖不出去?,只是价钱不理想罢了?,但烂皮子能全?给兜售出去?,这够他吹嘘的了?。
“今天太晚了?,我还是先帮你卖皮子去?,”姜青禾分析了?下,现?在去?皮作?局不行,到镇上就晚了?。
“哎呀现?在还卖啥皮子哟,”王盛被她给急到了?,“快说说你的打算。”
“那就先挑批皮子出来,要底板不能烂的,上头?毛烂的不管它,”姜青禾蹲下来挑皮子 。
都兰终于忍不住问了?,“这种皮子就能跟他们谈?”
“大概,”姜青禾只知道能拿皮毛差而底板好的皮子制革,这点毛姨跟她有明确说过,镇里熟皮坊的人会?做,皮作?局也有做这种的。
她更详细的计划,等会?儿会?再捋一捋。
大伙一想到要跟官衙打交道,都心慌乱跳,恨不得从这堆皮子里挑出花来。姜青禾不慌不忙,她甚至还能让徐祯出去?找一找宋大花,免得人到时候找他们找不到着?急。
可人压根不着?急,徐祯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跟在人屁股后头?学呢,半点不急。
听到姜青禾说今天不能替她看皮子了?,宋大花也说:“那正好,俺再出去?瞧瞧。”
至于留在这里过夜,一开始出门就说好了?,皮货集要办五六日,没办法那么早走。
姜青禾又?问王盛,“那你的皮子咋办,真不现?在卖了??”
王盛说:“卖谁不是卖,卖给皮作?局,给你先搭个人情吧。”
“不保证能卖出去?,”姜青禾可不打包票。
“那就拿回来卖呗,多大事。”
“敞亮。”
就这件事,一下午都在找皮货集上的牧民?打听,知道一星半点的消息,姜青禾也都给记下来。
问他们要是皮作?局收皮子,到时候是想卖给皮作?局还是皮客,好些牧民?说东西给的差不多就卖给皮作?局。
哪怕皮作?局这么多年也不曾庇佑过他们。
夜里大伙坐在帐篷里,那是商量又?商量,恨不得字字斟酌过,有的也忍不住打退堂鼓。
都兰满脸担忧地握着?姜青禾的手,用蒙语说了?好几?遍祝福语。
宋大花则说:“别孬,别怂,往前铆劲,啥事办不成。”
后头?她又?道:“要不你带上俺,人不同意,就搁那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面子里子全?不要。”
逗得大伙哭笑不得,也没那么紧张了?。
姜青禾也笑,然后去?翻翻毛姨曾经说过的,又?去?问皮梢子,反反复复问了?好些。
夜里睡觉前感觉脑子里充斥着?大量的信息,但睡得挺好的。
第二天雾气?濛濛,天光乍露时,马骡子拉的车已?经停在了?皮作?局门口。
皮作?局连门都没开,王盛和徐祯在车里打盹,他们三更天就赶着?车出来了?,怕到时候一细想,胆气?就没了?,但没想到来得太早了?。
姜青禾下车前又?翻了?翻自己要说的话,长呼口气?。走下来坐在车头?上,看着?皮作?局那扇大门,漆掉的掉,木板裂的裂,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等了?又?等,里头?才有个带顶皮帽的老头?出来开门,他推开门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们做啥?”
姜青禾说:“叔,大使?在不?”
她顺手递出包烟叶,从王盛身上薅的。
老头?打开纸包一瞧,顿时变了?脸色,将烟叶揣进兜里,笑着?说:“在里头?呢,俺带你们去?。”
王盛预想当中几?个衙役叫他们赶紧滚的画面并没有发生,甚至他们被请到堂屋里,还喝上了?砖茶。
这叫他觉得不可思议,只捧着?茶,并不敢喝,就算看屋里那些摆设都是用余光瞟的,屁股死死黏在凳子上,生怕到时候被赶出去?。
姜青禾也紧张,但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随后屋门外传来脚步声,来的是个四五十穿皮袄的中年男人,他一进屋就笑了?。
“刚听门房说有人找,俺寻思是哪位皮商,没想到啊没想啊,你们可真的是俺们皮作?局的稀客呀。”
大使?笑容和蔼,他在任这么多年,平民?百姓主动找上门来的少之又?少,来来往往的也大多是皮匠和皮客。
更别提主动上门要找他做生意的,他一听就觉得,挺有胆识的,值得一见。
这一笑顿时让大家松了?口气?。
“听说你们找俺谈皮子生意阿,说来听听嘛,”大使?呷了?口茶,瞟了?眼对面衣着?普通,容貌也一般的三人,面上并没有表露出任何轻视。
王盛压根不敢开口,姜青禾没露怯,她带了?愁说:“大使?不瞒您说,俺们也是没法子了?。”
“咋就没法子了??”大使?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不是说来谈生意的吗,这闹的又?是哪出。
连王盛和徐祯都没想到她会?示弱。
“这不是前几?天来了?批西口的皮客,俺们这也攒了?堆皮子,结果去?问了?,呸,忒黑心,一张好皮子只给一块砖茶,您瞧瞧,”姜青禾将特意挑出来最好的那块冬皮递给大使?。
大使?接过皮子,先瞧后摸,这么多年跟皮子打交道,他一眼能瞧出是好皮子。
“一块砖茶确实?心黑了?,”大使?皱眉。
“可不是咋的,这不俺又?去?了?皮货集,想着?能不能出手。可进去?一瞧,满地的皮子,大伙都愁死了?,直说年年行情不好,都被皮客压着?价。”
“您说这养点羊容易吗?天天起早又?摸黑,忙一点春夏秋冬四个营场到处跑,就为着?年底能有件新衣裳,可这事闹的。”
姜青禾把打好的腹稿说出来,“俺越听越恼,就问大伙呀,这镇上难不成没有个收皮货的地方吗,俺们贺旗镇的人被外来的压一头?,俺们合该忍这口气?不成?”
“这下大伙说了?,哪没有,镇里有个皮作?局,又?能制革又?管屯边将士的皮衣皮袄,俺一听这不是条好路子吗,他们一听俺要来,都劝俺说压给皮客算了?,这么多年一块半块砖茶都卖了?。”
“可俺觉着?得上门还问问啊,那么好的皮子,万一皮作?局要呢?好的东西总要先紧着?自家人,大使?您说是吧?”
大使?听的先是气?愤又?臊得慌,最后被姜青禾带了?顶高帽子,一个自家人,闹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哎,俺们这哪不收皮子,年年都收。
二十年前大伙有了?皮子就给皮作?局。后来皮客给的价高,说好的皮子也飞了?,大伙全?都卖给了?皮客,那年皮作?局的黄杠差点没凑齐,再后来更收不到好皮子,只能往其他镇收去?。”
话赶话,大使?也忍不住倒苦水,当年皮客收皮子可是翻了?三四倍的价,皮作?局压根出不起。
“那皮作?局给的皮子啥价,”王盛终于壮着?胆小声问了?句。
“看你们是要砖茶还是要钱,”大使?说,“像你刚拿来的好皮子,俺们给三块砖茶外加两百钱,稍微差一点的也有两块砖茶了?。”
听到这,王盛的心怦怦直跳,手脚不自主发麻,他声音发抖,“现?钱吗?”
大使?挺有底气?,“当然是现?钱。”
“这种好皮子还有不少,皮作?局收吗?”姜青禾问。
“收阿,只要拿过来是好皮子就收,”大使?说。
“但其实?俺们想找大使?您谈一谈,这种破损皮子的生意,”姜青禾突然来了?个超级大转弯。
“啥??”大使?震惊。

第41章 油茶面
随着?姜青禾的话音落下, 本来就漏风的屋里更加冷嗖嗖的。王盛的腿不由自主颤了起来,而大使则拿起茶盏,他要缓缓。
大使喝完茶后开口:“什么破损皮子的买卖?”
他实在心里抓痒挠腮地想知道,哪家上皮作局谈皮子买卖, 不都得拿着?好皮子来, 一张张横挑竖看, 生怕有一点烂的。
这倒好,来谈啥破损皮子买卖。
姜青禾小小呼了口气?,她笑着?道:“刚才?听您说,每次收好皮子都要往其他镇上去收,这路途遥远不说, 关口难走,难道您不想让镇里卖皮子的, 自己把好皮子送上门吗?”
大使原本有些松散的脊背, 倏地坐直了, 他眼神犀利, 语气?变得缓慢, “什么意思?”
姜青禾的脸色并没有变,她卖了个关子:“您知道牧民一年?能出几张好皮子吗?”
“这得看他们宰多少?头牲畜了, 没有定量的, ”大使耐着?性子回她。
“但是我知道, 养羊大户宰一百头羊, 能出二十来张的好皮子, 普通人?家宰十五六头,只能出两三张好皮子, ”姜青禾不急不缓地继续说,“剩下全是我手里的这种?破损皮子 ”
姜青禾站起身, 把放在脚边的皮子拿出一张来,递给大使瞧。
大使接过,指腹底下手感粗糙,毛发?打绺,他好多年?没瞧过这样皱巴巴的皮子了。他只管收好皮子进贡,副使管制革,至于去各处收皮子自有专门的主事。
“这是…回水板?”大使不确定地开口,让他说哪些好皮子来他头头是道,可说起这种?破皮子,他实在不确定。
“大使您眼力真好,这确实是回水板。”
大使有点嘚瑟,这么多年?他的眼力还是有点的,不然被难住了,他面子往哪里搁。
“当然我这里还有淤血板、烟熏板、疥癣板、伤痕板…”,姜青禾跟说相?声?贯口似的,边说边一张张把皮子拿出来。
大使越听越不对劲,他咽了下口水,干咳一声?,“这跟你说的让大伙自己把好皮子送上门来,有甚关系?”
他只觉得那一张张满是伤痕,破破烂烂的皮子刺穿了他的眼睛。
“怎么没关系,那是连瓜带秧的关系,”姜青禾把想说的掰烂刨碎,一字一句说出来。
“大使敢问您,好皮子愁卖吗?”
这个问题都不需要回答,好皮子没有卖不出去的时候,那只有卖的价高价贱的问题。
“像我手中?这种?皮子呢?它好卖吗,不好卖吧,基本都是被人?挑挑拣拣,用它做袄子又嫌弃,扔了吧,哪里舍的。”
“一头羊只出一张皮子,好皮子难得,差皮子却堆满了山,没人?买,只好拿剪子绞了,缝缝补补凑合过一冬。难道牧民不想每张皮子都跟冬皮那样好吗,他们想的,却办不到。”
姜青禾抬高了点音量,“大多数牧民连自己衣食都难以维持,天天吃青稞,顿顿凉水配炒米。养一堆的羊,四季转场,刨草挖土,结果自己穿光板皮衣,一天天捱着?,不就为能出手皮子,换块砖茶,吃顿饱饭,好叫家里娃过得像样点。”
“可皮客压价,好皮子换不出价,差皮子搭了一张又一张,也换不到点茶沫子。”
她盯着?大使的脸问他,“所以您说,牧民年?年?愁的到底是能把好皮子卖出个比天的价格,还是说愁堆积成?山的皮子没有销路?”
“您问我怎么让大伙自己将皮子送上门,我会告诉您,只要您能给这些破损看起来卖相?不好的皮子找个销路。”
姜青禾又立马接上,“当年?为啥大伙都愿意卖皮客好皮子,除了开的价高,更是因为皮客收购了所有的皮子,哪怕以很?低廉的价格,这才?叫大伙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到一年?年?都把好皮子攒着?,卖给皮客阿。”
她也没乱说,这是很?多上了年?岁的牧民回忆时说的,哪怕皮客近些年?因着?没有竞争对手,频频压价,他们还是念着?对方?的好。
念着?那几个叫他们换了带毛袄子,买了糖块给小娃甜嘴,能够坐在屋里喝一碗甜滋滋奶茶,不用愁皮毛如何卖的冬天。
其实在来之前,姜青禾甚至想过到皮作局后,上来就先提出破皮子的销路,比如贺旗镇上比较盛行的蹴鞠,用羊膀胱塞羊毛做的,她可以提议,用这种?不太好的皮子包一层,类似后世的足球。
或者是说用这种?皮子做皮靴,再?蘸牛奶擦皮子,会使皮子变亮,也能填充皮板缝隙。
甚至还可以画出时兴的花样子,做皮帽皮筒皮袄…
但她见到大使后都放弃了,那种?穿着?朴素,皮子还打补丁,面容又很?和蔼的老?实人?,跟他谈生意还不如掏心窝子说说心里话。
要是他没有一星半点动容,其他的事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大使怎么会没有动容,他生在这片牛羊布野的土地上,能不明白土地荒芜的地方?,四里八乡的人?年?年?靠水烟和皮毛维系生活吗。
他太知道了,他能不知道皮客压价吗,但一年?年?瞧下来,他也麻木了,有好皮子拿上门就收,没有就去外头买。
但是听着?姜青禾这么说,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像灌了酽醋的葫芦被扎破了口子,全都倾倒出来,酸溜溜的真叫人?难受。
大使的心里充斥着?浓烈的酸意,理智却逼他开口,“俺们这从没有收这种?皮子制革的,算了算了”
他没说完,叹口气?,冲着?外面喊道:“,阿顺呐,你去找找副使。”
“俺一个人?做不了主,听听副使咋说吧。”
副使来得很?快,他是个面容更为憨厚的男人?,他大嗓门问,“咋了,嚯,你们三个来卖皮子阿,拿来俺瞧瞧。”
姜青禾把那一堆各有问题的皮子抽了几张给他,副使拿到手脸色僵硬,他不自觉收了音量,瞅瞅他们,“拿错了?害,拿错皮子不要紧,回去换嘛。”
大使拉他到一边,跟他嘀咕了几句,副使出来后揉着?脸,他坐下说:“俺们这制革吧,主要是给屯边的将士做鞋,又叫皮甲履,分?生熟皮。”
“熟皮的都是好料子,这种?做出来的俺们喊革千,生皮可以稍微差点,这种?履做出来是革踏,都给将士过冬穿的,你说料子太差对得起人?家吗。”
但他话音一转,“当然熟皮也是得分?的,要是不带毛的俺们叫光面皮,带毛的就是裘皮。你这带来的皮子嘛,做裘皮是万万不能的,但是光面皮的话…”
姜青禾听出点名堂来,她抽起张羊皮,翻转过来,两手拉开给他瞧,“要是那种?春夏皮,皮板没半点好的,哪里敢上门来。您瞧这个板皮,肥厚吧,虽然皮毛确实生了不少?疖子,但是制革我能说,绝不会穿几次就开裂。”
“将士们要穿好靴子的理我都懂,可以做鞋底面呀,这种?也牢固,还能用这皮子做活里活面的袄子,拆洗下来再?换都成?,最要紧的是,绝对便?宜。”
“有多便?宜?”副使两眼放光。
这个价钱来之前大伙都商量过了,姜青禾说:“一块老?砖茶四张满口羊的皮。”
价并不是定死了的,都有往下还的余地。
副使也觉得可行啊,本来好皮子的价就要贵,做一双靴子有时不止要一块大皮。皮作局有成?熟的工匠,将这堆皮子的皮毛全都削掉,胡杨碱脱脂,再?制革的话也能用。
他拉拉皮子,弹劲很?不错,虽然皮毛差,但他不要毛的话,这个就不是问题了,最最要紧的是,这个价钱合适。
谈钱可能皮作局还有点为难,但谈砖茶,皮作局最不缺的就是茶。
但犹豫的原因也很?简单,这堆皮子便?宜是便?宜,再?来上千张他们也能吃下,但是之后呢,年?年?都收不好的皮子吗?
他们又不是冤大头。
大使问,“这堆皮子俺们全要了,好皮子会自个儿送上门?”
他最关心这个问题,别到时候被一顿忽悠,破皮子啥的全给包圆,人?家把好皮子转手卖给了皮客。
“不如换个地方?谈一谈,”姜青禾指指外头,“我想请两位一道去皮货集,去问问那些卖皮子的人?是怎么说的。”
“我昨天问过两边都收起皮子来咋办,有的人?说没有交情那肯定谁价高卖给谁。但是你们要是能收破皮子,他们告诉我,打折的牛肋巴往里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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