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关灯
护眼

冬日寒凉里, 好似就该吃一点热乎的?。
反正姜青禾吃的?尤为满足, 开始翻箱倒柜找能送出手的?礼,学手艺不拜师, 至少也不能空手上?门。
她倒出半袋红松子, 又?装了把?干核桃, 熏肉挑了最肥的?一条, 用麻纸裹好, 免得叫人看出来,还在缝隙中?塞了两?条香肠, 抓了一大把?干菜。
这对于现在的?姜青禾来说,算是很重的?礼了, 再好的?吃食也拿不出来。至于其他好东西,最好的?还是几?件羊皮袄子,那也不是自己挣来的?。
出门前姜青禾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个茧,最好连眼睛也不露。她穿了件褚袄子,双层厚布夹一层羊毛,里头?还有夹袄,猫在屋里时还成,出了门感觉像是裸奔。
顶着?寒风走的?每一步,她的?心里都在琢磨要不要花个一两?银子,买点绒长毛厚实的?羊皮,但想着?还没?影的?屋子,她决定还是先买点羊毛。
今天皮匠没?在家,守门的?是他小儿子大牛,姜青禾僵着?手掏出一把?奶块塞给他,乐得娃露出缺了几?颗牙的?嘴巴。
毛姨却恼他,停下手里正在缝的?皮帽,说话温和中?又?透着?严厉,“娘咋跟你说来着?,不要贪嘴。”
大牛低着?头?不说话,姜青禾让小娃去玩,她解下手套将篮子搁在地上?,揉了揉硬邦邦的?脸说:“婶,你就怨我吧,一点奶块不值当跟孩子置气。我今天上?门还带了点东西,你要不收,我都没?脸学,叫湾里人知道?,次次空着?手去,都得说我是给个脸好染大红。”
毛姨拧起眉头?说:“闺女你这是做啥,”她看着?姜青禾解开麻纸包,露出一截泛着?油花,红腻的?色泽,扑面的?烟熏夹杂咸味晃花了她的?眼。
登时她都顾不得掉落的?头?巾,露出脸上?完整的?胎记,只急急地说:“俺不收,你这不是臊俺吗。”
各说各的?理,一个是真想给,一个也是真不想收,弄得脸红脖子粗。
姜青禾争得累了,她坐下来时突然想到?,清了清嗓子说:“这东西我给叔,”
毛姨没?等她说完,横插一句说:“他更不会收。”
“我找他硝皮子呢,我家养了三只老?肥的?兔子,这不是天冷,想宰了皮毛做兔皮帽子。”
这三只兔子那时没?让继续繁殖,因为三只老?兔子超级会打洞,姜青禾一点经验没?有,有一两?次差点被它们逃了。
只能关在木头?笼子里,然后又?发现它们也会啃木头?,甚至能把?很厚的?木头?啃个对穿,养这三只老?兔子加另外三只小兔子已经够筋疲力尽,天天加固牢笼。
等她啥时候有钱可?以打几?个铁笼子时,她一定要养上?十几?二十只。
“熟几?张兔皮子也用不着?给这么老?些,”毛姨语气渐渐低下来。
“我还想请叔帮我们杀一下,咱们也不晓得咋留皮好些,”姜青禾说。
后面又?说了不少话,毛姨才同意,只是她也把?话说前头?,“熟皮子的?话,这冷天不好弄。皮子取下来晒干后得浸冷水缸,天热只要一天,天冷得浸个二三天才成。”
“刮肉啥都弄完后,得要用芒硝、盐、黄米面下缸沤皮子,天热俺们只沤个七八天,冷的?话短则二十日,长要三十来日,兔皮时间短些,也起码得大半个月。”
“没?事?,那等叔回来看他哪天有空,到?时候我拎着?兔子过来,”姜青禾想着?要是现在宰,到?最冷的?时候能带上?兔皮帽。
“说到?兔皮,那俺教你认认兔皮子,”毛姨从最底下的?柜子里取出手掌大的?兔皮,她依次摆在桌子上?说:“这是俺那么多年碰到?过的?兔皮,家兔和野兔的?皮毛差得挺多,家兔养的?皮毛水滑也不少,厚薄也难说,俺没?遇见过几?只好的?。”
“不过本地野兔皮毛,你瞧它毛量充足,虽然颜色没?那么漂亮,但这毛你放日头?下照是很翠的?,不管做帽子,做袄子都暖和得很。”
毛姨一口气说了不少,她起身倒了杯茶接着?说:“但是野兔皮用不了多久,你翻过来看看它的?皮板,又?脆又?薄,硝好了还能多用几?年,硝不好半年就裂了,不耐用。”
姜青禾一一记下,她反复感受着?指腹下皮毛带来的?细微区别?,以及皮板的?厚薄。可?能她沉下心来,完全沉浸时,能够领悟到?一些东西,只是还很浅薄。
毛姨做匠人都有三十来年了,懂的?东西特别?多,她还教姜青禾一定要学会分辨皮子产的?时间。
可?以说每个季节的?皮子都有很大的?差别?,冬皮似宝,春皮如草,秋皮较好,夏皮凑活。
能学会辨别?的?话,是能够唬人的?。
“最好的?皮子是冬皮,哪个时间取的?皮才算冬皮,从立冬到?立春,”毛姨看着?姜青禾记好,才又?继续说:“冬天取的?牲畜皮毛,大多皮板很肥壮,毛发又?稠密,底部的?绒毛能瞧到?它特别?丰厚。”
尤其冬天猎的?野物,那时为了御寒,动物生出厚密的?毛发来保暖,所以取下来的?皮也最为暖和。
“但山羊板皮不同,你过来摸摸,哪块最好,”毛姨把?姜青禾选的?皮毛搁在桌上?,然后告诉她,“山羊板皮最好的?就是这种秋皮,冬皮绒毛厚但板皮又?薄了,抻的?时候不如秋皮,油性也不算好。”
姜青禾努力吸取着?知识,额头?胀鼓鼓的?,她揉着?脑袋,毛姨又?笑了,“这几?天想学到?俺几?十年的?本事?,当然难了,现在只是让你出门装装样?子,卖皮货的?时候不要怯。”
“但装样?子只能唬住别?人,有没?有真本事?,自己心里清楚,”毛姨拍拍她的?肩膀,“女人得自己有本事?才成,要是活得跟俗语里说的?那样?,穿的?小姑儿鞋,吹的?娘家牛皮,自己啥也没?有,可?不就叫人笑话。”
靠山山会倒,靠猪猪会跑的?理,姜青禾明白得很早。她垂眸看着?记的?密密麻麻的?知识,然后说:“婶你接着?讲。”
“还讲啥,”毛姨招招手,“你回去吧。”
姜青禾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她觉得才到?这也没?多久啊。毛姨搭着?她的?肩推她走了几?步,“你去把?兔子捆来,俺教你咋宰。”
做毛毛匠之前,她曾是个很老?手的?皮匠,一人剥一头?羊都做过,别?提杀几?只兔子了。
“哎,”姜青禾应得很轻快。
她穿戴好后从小路跑回家,徐祯正在磨锯子,看她回来还问了句,“咋跑那么急?”
“回来拿兔子,婶说帮忙剥皮,”姜青禾往后院走,她喊,“徐祯你快些,我一个人提不动笼子。”
这三只兔子天天要吃一大捆的?草料,养的?肥硕,薄薄一层皮毛底下全是肉,估摸着?一只有七八斤。
装在笼子拿给毛姨看的?时候,她摸了把?毛皮,“水色还成,小了点,一人做一顶兔皮帽还得添点,到?时俺给你搭点边角料。”
她扭住兔子耳朵,敲晕后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放血后在桌上?顺着?兔子的?豁嘴切开,一路流畅地割到?底,撬边取出完整的?兔皮。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滞涩感。
毛姨自己利索取了两?张兔皮,剩下一只让姜青禾试试。
姜青禾看了会儿信心满满,然后她上?手发现,手底的?皮毛很脆弱,只要稍稍一用力,没?使?对方向,从皮底起会出现一道?道?裂痕。
她努力调整,手部力气收着?,在各种关节拐弯处都格外小心,急得大冬天她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剥一点喘口气,接着?剥,毛姨一会子能搞定的?事?情,她愣是从一大早弄到?了大晌午,手酸胀也没?有放弃。
剥出来的?皮子前面还看得过去,后面皮板坑坑洼洼,裂痕东一道?西一道?,但还算完整,姜青禾觉得很满意。
“挺好的?,”毛姨看着?这张皮子说,“取皮的?时候得用巧劲,不能蛮横一把?扯下来,这样?就算皮子干了后,还得重新绱线,麻烦。”
毛姨还想教姜青禾刮肉里,用铲刀将皮板上?的?油脂筋膜全都铲下来。
但这个活计很难,新手一铲裂一块皮。
毛姨只好边刮肉里边给姜青禾讲讲要点,一说说到?半下午,秋末的?日头?软绵绵的?,一点都不暖和。
但姜青禾提着?两?只兔子回到?家时,身上?还热烘烘的?。毛姨不要肉兔,她都懒得争执,撒腿就跑,一路跑回来的?。
“咋吃?”徐祯问,他扔出一堆肚肠,兔肉还没?有开剁。
姜青禾正在木盆子里洗手,用土肥皂搓了好几?遍,实在是手上?沾着?油花不好洗,味道?也不好闻。
她搓着?指缝没?有半分犹豫说:“冷吃兔。”
兔肉她最爱吃麻辣兔头?,又?麻又?辣又?上?头?,其次就是冷吃兔,放多多的?红辣椒,煸得兔肉又?干又?辣,撒一点芝麻,等到?冷的?时候完全入味了,哪怕辣得呼哧呼哧喘气,都忍不住往嘴里塞。
徐祯用充满遗憾的?语气说:“可?惜它是野兔。”
冷吃兔的?肉嫩,在于肉不焯水下锅,但野兔的?肉不焯水放姜片,重油重辣盖住味,估计难以下嘴。
当然焯完水的?的?兔肉,肉质可?能会变老?。
“那爆炒吧,”姜青禾退而求其次。
徐祯拿了一把?干辣椒切碎,油热爆锅,迅速升腾起一股呛人的?辣,熏得人要流泪,开了窗也不成。
但等辣味过去,倒入煸过的?兔肉,炒的?红辣辣,姜青禾夹了块,没?有预料中?吃起来有点拧巴的?口感。
肉味更浓重,嚼着?很细嫩,全靠浓油酱赤掩盖了腥味。
姜青禾点点头?,“我盛两?碗给虎妮和大花尝尝。”
这几?只兔子还是虎妮给打的?,她当然没?忘记。
去的?时候拿着?两?碗兔肉去的?,回来也没?有空着?手回来,四婆给舀了一大碗粉条,还挑了两?块厚腊肉片盖在上?头?。
至于宋大花她吃洋芋糊糊,非得要给姜青禾来一碗,配上?她自己做的?腌菜,格外有滋味。
天冷后蔓蔓没?有像往常那么爱跑出去玩,实在是姜青禾给她穿得不少,胳膊都不好伸展开。
也拘着?她,让她待在屋里,生怕一个不留神,感染了风寒,到?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然能不生病就不生病。
甚至饭后,姜青禾会熬一锅红糖姜茶,一小块干姜切成细丝,姜这玩意切得越小辣味越重,再加一点红糖。
“阿,”蔓蔓一点都不想喝,她从姜青禾开始熬的?时候,把?脑袋用袄子裹起来,整个缩在徐祯后面。
觉得到?时候娘肯定找不到?她,连呼气都没?敢呼,捂着?小嘴巴。
当她被姜青禾揪出来时,她保持一动不动,默念娘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喝,”姜青禾扯下她的?袄子,将一小碗姜茶塞进她手里。
在外头?尚有一线光照的?时候,蔓蔓被揭了袄子后,一直愣着?,她想说妞子姐骗人,这话压根没?用。
她只能抽抽噎噎,老?老?实实喝完。
但她也只难受了一会儿,徐祯给她粒奶块,小娃立马高兴了。
然后徐祯问她,“明天还喝红糖姜茶吗?”
“喝,”蔓蔓小眼睛瞟来瞟去,她小声问,“我只喝红糖,不要姜。”
小小的?她懂得了,姜是坏蛋,她不喜欢,吃肉肉的?时候讨厌,喝糖水的?时候更讨厌。
夜里蔓蔓在对着?烛火摆弄手指头?玩,姜青禾看会儿子记的?资料,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全都给背下来先。
徐祯则在计算图纸,盖房子还得要多少的?木头?,他砍了二十来棵红松,二十来株杉木,还堆在山上?没?拿下来。
各自忙各自的?事?,生活照旧,姜青禾起早忙活完家里一堆事?,白天去跟毛姨学,晚上?则回来接着?背。
如此学了十日光景,姜青禾初步学会了点皮毛。
然后那天下午王盛穿着?件灰不溜秋的?羊皮袄子进来,毡帽下的?头?发左一簇右一条蹿出来,小胡子更浓密了,整得跟四五十似的?。
他抓了把?头?发,毫不在意地说:“前几?天不是在镇里蹲皮客嘛,哪有工夫打理哦。”
“学的?咋样?了?”王盛不客气地坐在毛姨旁边 ,用指甲剔了剔羊皮袄子上?粘的?东西,抬头?问姜青禾。
毛姨取了几?块皮条子,长短拼凑间说:“还成,不信你问问。”
“这地最稀最好的?皮毛是啥?”王盛问了个比较浅显的?。
姜青禾不假思索,“驼毛毡,白骆驼毛的?。”
这里最好的?皮毛不是二毛皮,而是骆驼毛,甚至都被运往海外诸国贩卖。
王盛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张皮毛,“这是啥皮?”
姜青禾接过先看颜色,黑的?,能确定基本是羊皮,色泽跟野牲皮不一样?,一眼能瞧出来。
她又?摸了摸,在山羊和绵羊中?间,确定是黑绵羊,因为绵羊毛天然卷曲。
板皮很轻软,色泽也好,跟二毛皮差不了多少,能跟二毛皮类似的?皮毛只有那么一两?个,她想了想说出个答案,“紫羔皮。”
她默默在心里念,藏绵羊皮毛黑,取紫羔皮得羊羔不超一月。
“嚯,有点样?子,”王盛拍板,又?问了好几?个问题,才最后问了句,“会藏语吗?”
姜青禾会藏语,但是她说得并不算流畅,只挑自己感兴趣学的?日常用语,她说:“会一点。”
“藏民皮袄咋说?”
姜青禾有点印象,因为吃喝住行她比较了解,她试探着?说:“熟拉?”
王盛拍手,姜青禾问他,“我说对了?”
他理所当然摇头?,“俺哪里晓得。”
不知道?你拍什么手,姜青禾想翻白眼。
“你懂点就成,”其实不懂也行,他请了行家的?。
反正王盛一如既往不靠谱,他说:“甭管了,收拾收拾,明天你跟俺去皮货集。”

去皮货集前?, 王盛带着姜青禾去见了皮梢子。
梢子在这里是很有能耐的意思,一般湾里夸人?优秀会说条梢子。
王盛说:“为嘛叫他皮梢子,他瞅皮料老拿手了。”
“你们两个搭伙不挺好?,”姜青禾不解, 有?看皮料的把式, 王盛他自个儿也贼能说, 何必多?来?个人?分成。
当时她问?过一次,王盛说需要她记账,姜青禾觉着人?没说实话,可上门来?的生意她也不会往外推就是了。
“害,”王盛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 神情苦闷,“别提了, 皮梢子他说话咬舌子。”
咬舌子就是说话大?舌头, 听不清楚说的啥。
皮梢子人?长得?很壮, 说话时哼哧哼哧的, 他每个字都像往肚子咽了半截, 他喊王盛叫碗伸,叫姜青禾每着, 其实他说的是妹子。
尤其说长句时又急又快, 前?面一个字没说完后头立马跟上, 姜青禾一句没听懂, 脑瓜子嗡嗡的。
可说起他们?要卖的这批皮货时, 皮梢子的大?舌头也没那么严重了,至少?能听清人?在说啥。
“猾子皮, ”皮梢子努力说清楚,他半句半句地说, “青猾皮,大?的这一张,要半块砖茶,和?三百钱。”
姜青禾看桌上展开,少?有?一米来?长的皮料,她摸了摸,猾子皮是山羊羔皮,一般羔皮都很小,这么大?块是用三四块皮子缝起来?的。
估摸着皮子有?些烂的不能修补,才缝在一起凑大?块卖,料子算不上好?。
“到时候出的话得?往高了喊,”王盛从屋里拿了两?本册子出来?,还有?几只新笔和?一罐墨,他转身关?上门,走过来?时说:“像这块就跟他们?要半块砖茶六百钱。”
他又说:“当然人?家能答应才是见了鬼了,俺们?腆着脸漫天要价呗,万一撞见个傻的嘞。”
他将两?本册子搁在桌上,推给姜青禾,“俺们?记两?本账哈。”
“这本记皮子进时用啥东西,多?少?钱换的,你瞧这块皮子,熟得?多?好?,俺拿两?斗麦子并半块砖茶换的,”王盛虽然字不会写?,账更不会记,但他记性特好?,每块皮子用啥换的都一清二楚。
“当然,这批皮子不是卖给皮客的,”王盛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声音压低了点,“皮货集是四里八乡的人?过来?买做冬衣的,没啥眼特别利的,只有?那么一两?个皮客来?凑热闹。”
“俺为这批皮货穷得?叮当响,想借着皮货集先把皮子给脱手,”王盛将自己的盘算说了说,“这钱到手不分。”
姜青禾转着笔,等他把话说完。
王盛咳了声,“俺想请你明天去蒙藏牧民那摊子里,谈下他们?今年的绵羊冬皮,山羊子的秋皮,最好?是羔皮。
“俺找的皮客只要这几种皮子,有?三十来?张才能进皮毛栈跟他谈。”
好?皮子湾里太少?了,凑也凑不到几张,不像牧民有?好?些羊把式,养的羊皮毛顺滑,膘肥体壮,皮子一张赛一张好?。
姜青禾沉默了会儿,她问?,“换不到呢?”
“那就只能按俺们?这批皮子卖出的价来?算了,”王盛也直接,“最多?的话你能赚个一张皮子,五六百钱。”
“能换到的话,钱有?几两?俺不敢说,皮子起码能有?三四张满口羊的皮子。”
事到临头给她憋了个大?的出来?,她斜眼无语,“你为啥不早说?”
“俺昨天才晓得?啊,那些皮客才到没多?久,谈皮货买卖的歇家陆续过去,拿回来?的皮子他们?不满意,”王盛也很委屈,年年皮客只要好?皮子照单全收,今年反倒只特定收这几样?,凑都凑不到。
“也就是说你请我做歇家谈买卖,还要帮你记账卖货,没说错吧。”姜青禾有?话直说。
王盛点头如捣碎,他多?精明阿,请了姜青禾帮忙,今年他就不用再单独请个记账的,不用雇人?来?做买卖,连生意也能谈,稳赚不亏。
她说:“没谈成我也不开这个口,但凡能谈拢,起码六张皮子,不要羔皮,只要大?皮子。”
“成啊,”王盛并没有?拒绝,省了雇好?几个人?的钱,他已?经赚了。
两?人?谈拢后,又接着谈皮子买卖的事情,帮忙记账,罗里吧嗦弄到半下午。
回家前?她还去了趟隔壁宋大?花家,宋大?花守着火盆,盆里只有?一小截还在烧的木头,她低头搓麻绳,她男人?去后院劈柴了。
“你咋来?了呢?外头冷不,俺给生点火,”宋大?花连忙站起身,将麻绳搁一边,搓了搓手,准备去拿几块柴烧旺些。
姜青禾拦住了她,“有?点热乎劲就成了。”
其实这屋子里挺冷的,虽然不透风,可无孔不入的冷意会钻进衣服里,宋大?花又不舍得?烧火盆,干坐着脚会发麻。
姜青禾帮宋大?花搓了会儿麻绳,问?她,“姐明天皮货集你去不?”
“卖皮子的,那得?老贵了,俺眼下哪买得?起,也就攒了这么几个子,”宋大?花摇摇头。
“那只花几十个子呢?”
宋大?花惊声,“还有?这好?事?”
“皮碎子的话估摸一斤十个钱,多?买几斤,挑挑捡捡能做件衣裳。”
姜青禾也不是乱说,毛姨教?她的,要想省钱的话,去买碎皮子,缝补好?了也不寒碜。
再想好?些,买差皮子中皮板没裂的,好?好?拾掇也能穿好?几年。
宋大?花被说动了,她盘算自己存的钱,又想想两?个娃略为单薄的袄子,决定明天一道?去。
姜青禾从她家出来?,又拐道?去了四婆家,不过四公养了羊,今年虽然没回,羊皮却寄了回来?。
她去的时候娘俩正拿着羊皮在小草身上比划,学了十来?天,眼力一般,皮子好?差还是能瞧一些出来?的。
给小草那是最软最蓬松的绵羊皮,桌上铺的基本是山羊皮。
四婆剪羊皮的时候说:“还剩的皮子,俺凑凑,给小草和?蔓蔓都做顶帽子。”
小草很高兴,“和?妹妹戴一样?的。”
“好?,”四婆笑着应下。
姜青禾也不好?说不要,扫两?人?的兴,到时候还些其他的东西也行。又略略坐了会儿,回去收拾东西。
隔日要出门前?,她顶着雾气给剩下的三只兔子塞了一大?捆干草,一点切碎的胡萝卜粒,羊和?马骡子的槽里填得?满满的。
蔓蔓她给抱到四婆家去了,带着娃去不方便。
这时四野全都笼罩在雾茫茫中,风猛烈地吹着,徐祯给大?轱辘车做了个简易棚子,几块板子拼搭的,虽然很糙只有?一个窗户,可也遮蔽了大?部分的寒冷。
姜青禾裹着块毯子缩在角落里,宋大?花火力足,她不盖毯,靠在板背上,搂个包袱打着鼾,时不时被颠醒。
皮货集在平西草原往北走的山下,那里前?挨着镇子,后有?蒙藏部落驻扎地,每年十一月初开集。
但往那的路不好?走,有?时徐祯得?拍拍车板支会声,要下来?推着车子走。
即使?跟虎妮再借了头马骡子,两?头拉着也难以走过泥泞的黄泥路段,还有?一个个莫名出现的小沼泽坑。
天不亮出发,等到地时,大?家都长呼口气,颠得?人?要散架,赶紧爬下来?松缓松缓筋骨。
姜青禾在地上呲了下鞋子边的黄泥,一抬头,嚯,跟进了牲畜市场似的。
一眼瞧去拴着十来?头骆驼,间或穿杂着几头牛和?马,多?数几头马凑一起。来?卖皮货的牧民没有?弄啥摊子,他们?的皮货都堆在车上,自个儿带顶毡帽坐车头,有?谁来?问?就从车上跳下来?,走过去拿给人?瞧。
他们?的皮子基本是原板晾晒,剥皮下来?后,将生皮板直接晾在干燥的地方,所以羊皮都有?不同程度的蜷曲,整张皮也凹凸不平。
而其他养羊的镇民,摆出来?的皮子是钉在木板上的,能看出完整的皮子走向。两?只前?肢直直往上,后肢牢牢被固定在下面,皮必须展开,一寸寸贴着木板。
这样?取下来?时,照旧板正,来?收购皮子的皮客不会因为皱缩而记残损压价。
更多?的是堆在地上敞口的麻袋,里头全是削碎的皮子,一堆人?围着问?价,挑挑捡捡。
王盛并不急着摆皮子出来?,他说:“先逛逛,听听别人?喊啥价。”
他希望有?人?比他还黑心,这样?他就能安慰自个儿,他还不算奸诈。
宋大?花看不来?皮子好?坏,但是她会听别人?咋说,揣着个包袱凑到旁边人?堆里。竖着耳朵听得?可仔细,连姜青禾喊她,她也说让他们?先走,她再听会儿。
姜青禾只能随她,拉着徐祯往前?走,最外面的全是皮子,像是卖皮毡子、皮桶、皮靴、皮袄的都在最里面。
王盛走到旁边挑起皮子,他拿起一张用蒙语问?牧民大?叔,“咋卖?”
“半块砖茶,”牧民阿叔带着蒙古帽,瞟了眼要了个价。
皮梢子也能听懂蒙语,他不大?会说,但他努力捋直舌头告诉姜青禾,“不好?。”
“是冻板。”
姜青禾听到个陌生的词,她立马追着问?,“什么是冻板?”
皮梢子说得?很慢,“板面白的,晒,在,冷的地方。”
“就是冻的,你瞅那皮子,皮板底白的,瞧着跟萝卜糠了似的,这种叫冻糠板,”王盛拍了拍手,走过来?低低地说。
“你去摸摸,记住别买这种皮子,差劲。”
姜青禾还真去摸了,反反复复看了遍,直到在另一个摊子上又碰到两?三次,才算记住。
“嚯,”王盛笑了,“你瞅这块霉烂板,这种都能拿出来?凑数。”
霉板在山羊板皮中也有?不少?,取皮子后遇到连雨天,没法晾晒堆着就容易生出很多?霉点子。
姜青禾拿出炭笔来?默默记下,然后又走过一家。
皮梢子叫王盛,几人?走过去瞧,姜青禾也看他手上拿的皮子,差皮子各有?各的差,可好?皮子的好?相似得?雷同。
这张山羊皮,板皮肥壮,拉一拉弹性也强,被毛虽然算不上很长,绒毛也有?点稀疏,但不可否认是张很不错的秋皮。
王盛惊喜地问?,“这皮子咋卖?”
然后姜青禾听到个熟悉的声音说:“一块砖茶。”
她刚才只顾着看皮子了,这下抬头看去,才发现守着勒勒车的是带着顶大?毡帽的巴图尔。
今天姜青禾裹得?特别严实,她甚至用头巾把自己的脸遮到只剩双眼睛,遮住了脸就算声音听着熟,也认不出来?。
“阿叔,”姜青禾瞪大?了眼睛,还没说话时脸上先带了笑意,她扯下头巾,跟巴图尔打招呼。
巴图尔一时有?些懵了,他挠着自己的脸,而后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大?妹子!”
距离巴图尔他们?离开平西草原已?经有?一个来?月,能在此时碰头,两?人?都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王盛一拍手,“这不俺哥吗?哎呦刚真是没认出来?。”
巴图尔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说:“胡子!”
“俺叫王盛嘞哥。”
巴图尔才懒得?管他叫啥,他连皮子都不看了,跑得?跟阵风似的去后头,拽着他大?儿子的衣领让他看摊子。然后一手拉王盛,一手推徐祯,让几人?去后面的帐篷里坐坐。
这次他从冬窝子里出来?,带着其他牧民的皮子来?卖,好?几天都回不去,索性在这空旷的地上支了两?座帐篷,四周用石头压着固定住。
帐篷里萨仁大?妈和?都兰守着一堆皮子,腿上盖着毯子,手指僵硬地打着毛线。
听到帐篷被掀起的声音,都兰把毛线搁在小木桌上,然后她望着门口进来?的人?,看了又看,有?点愣神。
才猛地站起来?,差点掀翻桌子,脚有?点磕到了,走的时候挺疼。她完全不在意,满脸带笑地跑过去,紧紧握住姜青禾的手。
“你咋来?了呢?”她的语气热切。
姜青禾揽了揽她的肩头,“来?帮人?卖皮货的,你们?怎么不在冬窝子,我都没想到。”
其实她到现在都还有?点懵。
“晚点说,来?,去喝奶茶,”萨仁也起身走过来?,拉着她的手。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