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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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钱一罐,你瞅有萝卜丝、辣子丝、芹菜丝、山药丝…,”小贩一连报了十?来种,“拿去摊饼子,抹点辣子酱,夹些花花菜,一咬那叫一个脆,不好你来找俺。”
姜青禾本来只想买两罐的,最后心一横,买了罐糖蒜、酱黄瓜,并两罐花花菜。给了小贩四?十?个钱,喜得人家还送了她一小袋麻纸包的圆蛋蛋,“自己捏的豆豉,你拌啥都成嘞。”
“承恁的好嘞,”姜青禾笑,招手让徐祯过来搬,又买了点杂七杂八的,最为?惊喜的是,她在角落里瞅到个卖暖锅的。
地道?的土暖锅,用砂土烧的,灰扑扑一大个,中间凸起中空的“大烟囱”,到时候炭火装在里面。
老沉一个,师傅要了四?十?个子,他这是找好土烧的,别糟践,能用二三十?年都不坏。
拉拉杂杂买了一大堆,姜青禾掏出?最后几个子,要了两个葱花烤馕,又大又圆,金黄色。
只是这里的烤馕叫馕饼子。
从馕坑里刚拿出?来的馕饼子还烫手,徐祯跟姜青禾一人拉住一头,顺着缝扯下来。脆脆的,内里层次丰富,葱花很香,就是越嚼越干巴,吃几口灌好些水。
等着虎妮和宋大花收摊过来,两人还在嚼馕饼,后来变成了四?个人不说?话,鼓着嘴,大口大口嚼着。
上车往春山湾赶的路上,宋大花揣着一兜子钱,摸了又摸说?:“全卖了,照俺说?,镇上的是要有钱些哈,卖四?个钱一把也没几人还,下回俺还来卖。”
“俺也来,到时候给俺娘和小草扯件新衣裳,”虎妮盘着腿坐在一堆东西中间,脸上笑得憨气。
姜青禾也笑,伸手将头巾扯松了些说?:“赚了钱,吃顿好的,晚上来我这吃暖锅子。”
“哎呦,不早说?,”宋大花拍着自己大腿喊了声,“早知道?刚才就买块老豆腐了。”
她愣是没舍得买。
“俺娘指定又要说?,”虎妮嘿嘿笑,“俺可?不管,到时候把俺娘晒的黄花菜偷摸拿点,可?惜鸡仔太小了,不然也能拿了熬点汤。”
“妹啊,你可?省省吧,”姜青禾怕四?婆上了年纪,到时候被虎妮气出?个好歹来。
接下来这一路,顶着风三人商量,家里有啥,什么东西什么菜谁拿过来,宋大花不好意思叫上自个儿男人,她说?:“晚点让俺男人去山里攘些柴送你家来。”
姜青禾忙说?用不着,可?人不同意,犟得很,刚到家门口,拿着筐下车。
东西往屋里一放,腰间揣把柴刀,左手拎着二妞子,右手拽着虎子,后头跟着她男人,急哄哄往山里去了。
嘴里还念叨:“晚上叫你们过了嘴瘾,不干点活白吃白喝想得美?。”
姜青禾站在那,连拿东西的手都停住了,她喃喃地说?:“那股劲分我点呗。”
坐个车都累得半死,只想先躺炕上瘫会?儿,她继续往外拿罐子,一转眼虎妮把装着肉的桶拎了下来,还一脸轻松地问,“放哪?”
“放这吧,”姜青禾叹气,抹把脸,太没用了。
刺激得她都没好意思躺会?儿,找出?条五花肉片得薄薄的,撒点青盐腌一腌。徐祯则拎着暖锅子,一手拽着草绳绑的肠子,手腕还套个篮子,里头放了刷子、麦麸、土肥皂,还有刮子,小刀和叫不出?名的工具。
“知道?的以?为?你去洗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做啥大事,”姜青禾话是这么说?的。
但其实洗肠子很臭很恶心,对于爱干净的人很痛苦。而且冬天?水冷得刺骨,徐祯他不说?,总是默默揽下这种活。
她从屋里掏出?两样东西塞到筐子里,“皮手套你带着,还有口罩,你避着脸人用。”
其实皮子是之前给都兰剪羊毛的时候,后面又给其他人家帮忙,东拼西凑要了点皮碎,整皮的换不起。
拼拼凑凑缝了双,口罩是特意给徐祯做的,夹棉双层,缝了好几个,锯木头碎屑太多老飘脸上。
徐祯捏住口罩,折了放自己衣裳里,“放心,我找没人的地。”
“回来给你泡壶罐罐茶。”
“好,”徐祯干劲满满地出?门了,他还得先去跟土长交代声,关于烟叶撕筋的事。
他前脚出?门,后脚四?婆牵着蔓蔓和小草上门来了,她进门头一句喊,“俺的天?爷欸,你日子不过了是不?”
“俺的天?爷欸,”蔓蔓从四?婆后面探出?脑袋,“娘你做啥嘞?”
虎妮拎着只老母鸡,左手挂着筐,长叹一声,“俺管不住俺娘。”
姜青禾脸皮越发厚了,她插科打诨,“这鸡肥,涮锅子炖汤肯定好。”
“啥炖汤,叫你养着,年底吃,你瞅瞅,尽想着吃,”四?婆一屁股坐到灶台上,恨铁不成钢。
姜青禾讪笑,她也没拒绝,从另一个屋里取了包东西出?来,没给四?婆,直接喊虎妮,拆开放桌上一样样嘱咐。
“这叫紫菜,你撕点注汤,放点盐就能吃。还有虾干,煮面放点,海带煮汤,隔三四?日吃一顿哈。”
四?婆还没开嚷,姜青禾就收起东西,牢牢绑好递给虎妮,“你要是不收,那鸡也拿回去,省得说?我占便宜。”
后面四?婆横眉瞪眼的,也拿她没办法,哼了声也没再说?话。
姜青禾又拉虎妮出?去一顿呱啦,其实早在拿到海货时,她就想给四?婆了,毕竟四?婆的大脖子病说?不定就是缺碘。但当时四?婆肯定不会?要,她只能隔三差五端碗汤过去。
其实从小到大,她都不知道?怎么对待长辈给予她的好意。
毕竟她没有对她好的长辈。
该说?的全都说?了,姜青禾只觉得放下了块大石头似的。
张罗起晚饭来,虎妮带来的青萝卜,还没糠呢,水汪汪的,切成片码盘。干黄花菜泡一泡,洋芋削皮切了,要带点厚度的,从缸里捞出?一把酸菜,洗净切大片。
还有萝卜片、大白菜、笋干等等。
桌子不够大,虎妮又去搬了自家的桌,拼凑在一起。
老母鸡四?婆不让杀,姜青禾去捉了两只关在后院笼子里的沙鸡。用刀对着头干脆利落地拍下去,再抹脖子,直接抹脖子她还是做不到。
热水一浇,退毛极其容易,加点苗阿婆教她做的高菊花饼,捏碎放点在鸡汤里,香得不行。
几人忙忙活活到夜里,期间蔓蔓肚子一直咕噜噜叫,她还凶巴巴地跟肚子说?:“别吵,再吵就揍你屁股了。”
她眼巴巴地盯着,盼阿盼,终于盼到大花姨带着妞子姐、虎子哥拎着柴回来,盼到她娘说?,可?以?吃了。
蔓蔓立马拉小草坐到位置上,一盘盘菜上桌,暖锅子早就移到了中央,浇上高汤,中间凸出?的烟囱里加上炭火,滋滋冒泡。
暖锅跟涮锅吃法并不相同,涮锅是生菜放下去涮熟蘸料吃,暖锅则是熟菜热吃。
所?有上桌的菜基本都半熟了,四?婆是吃过暖锅的,她会?摆,萝卜片贴锅沿放,锅底码一层洋芋片,再放泡开的粉条子、生白菜、干蘑菇,一层层叠上去,最后放炒好卷边的五花肉。
等熬的香浓的鸡汤翻滚,汤汁咕噜作?响,大伙的筷子全都往锅里伸,宋大花先给两个娃夹了五花肉。
自己也夹了片,带点肥肉又焦的肉片,浸了汤的,她一咬完,喊:“娘嘞,香得要掉舌头。”
“太香了,”虎妮夹了一筷子粉条,又粗又顺滑,她用筷子转了好几圈,吸溜吃进嘴里,都舍不得嚼断。
蔓蔓喜欢洋芋片,尤其是炖的一夹就断,她用勺子碾碎,叫姜青禾给她舀点鸡汤,再拌一点点饭,好吃得她恨不得站到桌上自己夹。
白菜叶子大伙喜欢,白菜梆子都快速嚼吧嚼吧咽下去,酸菜是真好吃,尤其夹在五花肉里,爽口又解腻。
外面天?寒地冻,风拍打着窗户,屋里暖意融融,暖锅吃的大伙身子都出?了层汗,连搁在桌子底下的火盆子,都觉得烫脚了。
所?有菜全吃完了,姜青禾还端出?一叠烙饼子,宋大花跟虎妮烙的,又把花花菜拿出?来,夹点放进烙好的饼里,嚼着咯吱咯吱响,咸香可?口,再喝一口鸡汤,美?得很。
吃的大伙都懒得动弹,实在是太舒坦了。
饭后男的搬桌子扫地,几个小娃擦桌子,其他女人帮着把锅碗瓢盆给洗了。
弄完后大伙也还没走,拉了凳子围着火盆坐,说?说?闲话。
徐祯起了个头,“土长去运烟叶了,明天?能领到撕筋的活。”
“俺上回就说?要把撕筋的活扯下来,你问了多少钱没,”宋大花打了好几个嗝,拍着胸脯问,紧接着又打了个嗝。
“三十?张一捆,一个钱。”
“这活还成,”虎妮拨了拨炭火,“早些年还是五十?张一个钱,烟行的人忒黑心。”
说?着说?着,话题又说?到了砍树上。
“小禾,你们啥时候去砍树嘞,不是说?开春后起个屋子,”四?婆很关心这件事,起房子可?是大事。
她老操心了,又摸出?张红纸头,“上次俺去问了做师家的婆子,她翻黄历,给了几个好日子,砍树也得挑日子的,跟起屋子有关的马虎不得。”
“哎,婆你,”姜青禾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接过来,跟徐祯凑近对着羊油灯看?了好一会?儿。
宋大花急急地问,“哪天?日子好啊,再晚些下雪了,路都走不了。”
“纸上说?,五天?后是个好日子。”
姜青禾收起纸,揉揉被羊油熏到的眼睛。
四?婆拍拍虎妮,“现在闲了点,虎妮也没事做,叫她跟你们一起去。”
“俺们也去,”宋大花连忙开口,她也想熟熟路,之后自己要是想起房子,到时候也去那里砍。
蔓蔓听明白了,她手举得高高的,“我也去。”
四?婆忙揽她,“你跟婆一起,你不去。”
二妞子还在吃饼子,她嘴里包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那俺们呢?”
“你们吃干粮得了,”宋大花说?。
虎子一瘪嘴,他最讨厌吃灰馍了,喊了声“亲娘嘞。”
可?把众人笑够呛,又坐了坐,大伙都顶着风回去了。
徐祯提了水壶倒滚水,又兑了点冷水,端着洗脚水过来,姜青禾早就脱了鞋袜,踩了进去,徐祯随后踩在她的脚上。
蔓蔓有自己的洗脚盆,她踩着水玩得不亦乐乎。
“土长说?叫你明天?记账去,”徐祯说?话时,用脚掌摩挲她的脚背。
“去去去,你明天?在家把砍刀都给磨一遍,别到时候砍树不好使,”姜青禾拉他的手,捏了把,“图纸画好了没?”
她说?的是房子的设计图。
徐祯还差一些,画是快画完了,每一处都是一家三口商量的,姜青禾喜欢高一点,视线开阔的屋子。
蔓蔓要大,她不喜欢小小的,她还想要自己的房间,要有张软软大大的床。
她说?:“我想要小草姐姐和妞子姐,跟我一起睡。”
而徐祯想要一个阳台,能够站在上面眺望远方的风景,姜青禾觉得阳台很好,晒衣服方便。
一家三口一致都觉得,院子里一定要铺砖,哪怕贵了点,至少不用一下雨就满脚的黄泥,粘上后踩哪都不合适。
还想种两三棵果树,交错结果,每个季节有新鲜的果子吃,再种花,借些颜色装点院子。
说?到洗脚盆里的水都渐渐冷却,擦干净脚,睡在烧得热烫的土炕上,梦里都还在想房子。
一幢漂亮的,未来会?属于他们的房子。
而这一天?的到来,不会?太漫长。

第35章 猪肝面
起早徐祯出门喂马骡子, 才发现外头上冻了,马圈下面垫的干草又冷又硬,冷得马骡子往角落缩。
“得给马圈做扇门,”徐祯掀了帘子进来, 将缩着的手往火盆上伸, 姜青禾嚼着酱黄瓜, 又吸溜一口粥,最后剥个糖蒜。
才开口:“先拿苇席遮一遮,别给冻病了,到时候还得拉木头呢,草料再多加点。”
干草从夏季割到入秋, 整了七八个草垛子,还有?几大?筐放在仓房里?, 吃到开春没问题。
两人又腻歪几句, 姜青禾套了双毛手套, 又揣进两只袖子里?。实在是天一冷, 之前生过冻疮的位置, 又开始痒蒙蒙。
出门后宋大?花还笑她,“你弄啥名堂嘞, 唱戏去?”
“你不懂, ”姜青禾叹气, 她极力克制自己不挠手。一路大?伙看了个稀奇, 湾里?人再冷都缩脖子缩手, 一般不揣手。
姜青禾也随他们瞧去,直到进土长?的高房子前, 她才伸出手,拽下手套进门。一捆捆还犹带着点绿的烟叶堆得到处都是, 烟叶得撕完筋才能晾晒出去。
屋里?没放火盆子,还敞着窗,冷得她一个哆嗦。
来得早,其?他人都还没到,只有?土长?正坐地上,捻着一张张烟叶数到三十放边上,抬头瞧见姜青禾进来松了口气,招招手,“来数烟叶子,三十一捆哈。”
姜青禾没先去翻,她搓着手,手热了点不僵才蹲下去数,趁着没几个人来,她数好一堆放边上。
然后才问出口,“土长?,就东头那片地,我们屋子后不是还空着吗,能划拉点给我们起个屋子不?”
“那地宽敞的,一点人烟气都没了,荒土杂草的,除了俺们还有?啥人来住阿,多划拉点给她得了,”宋大?花帮腔后,她搓了搓手指头,撕开两片紧紧粘连的烟叶。
土长?站起身?够垒的最高的那捆烟叶,她想了想说:“晚点让人去给你划拉片出来。”
话?也就说到这,门外裹着头巾的婆姨陆陆续续进门,吵吵嚷嚷的。
“撕筋呐,去年?四十张才给一个钱,俺家里?事都给扔了,才挣三十。”
“还是今年?合算,先给俺来十扎的。”
一下涌进好些人,屋里?头都比刚才要暖和些。
撕筋是个利索活,一手托着烟叶,一手拽烟叶中间的筋,很顺畅地撕拉下来。
婆姨围着一边撕,一边嘴里?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手上活计都没停。也就是土长?在这,不然有?些人在她们的嘴里?,分分钟身?败名裂。
姜青禾就管记账,冷得连笔都握不住,要不是记账有?钱拿,她真想撂挑子走人。
终于熬到土长?让三德叔去给她划拉地皮,宋大?花还在那撕筋,兴头特别足,姜青禾只好揣着手出门。
最后划拉出来的地皮,是从菜地开始往后扩,划了大?概半亩多。
三德叔这个老把式眼?睛利得很,他折了几根枯枝插进地里?,指着枯枝圈进去的地说:“要盖啥二层小院,到时候拉墙根就拉到这,盖得宽些,上头不倒。”
他吸口旱烟,随意用?粗枝划了道,“还有?水眼?洞得做,不然水排不出去。”
“你们要墁院子的话?,俺认识个白活匠,人砌砖盖房的,青砖比别人要便?宜点,”三德叔呼出口烟雾,语重心长?,“青砖还是贵了点,俺们这大?多是打胡基的。”
姜青禾冷得跺了跺脚,“叔,啥是打胡基?”
“俺们这地的话?叫打土坯,把土装模子里?打出来,找老把式做,甭管刮风下雨都耐用?得很,湾里?不好些土坯房,都有?四五十个年?头了,”三德叔说完,被冷风一吹冻得打了个喷嚏。
徐祯请他到屋里?头坐,又给他倒了盏罐罐茶,加了红枣枸杞把人喝舒坦了。
三德叔也就愿意多指点指点,“院子可以铺青砖,那种?边角碎了,不算上好的,俺可以给你们谈下一个钱两块砖。这种?砖别看它边角裂了,可也是抢手货,不走点关?系还拿不到。”
“拉墙根肯定要好些的,那种?好的青砖,一块十来个钱,你们起个屋子至少几百块,一下出了四五两,不值当。”
他又抿了口茶,拍拍胸脯说:“你们要是信得过俺,就选胡基砖,价不贵,先打了胡基,再从砖窑烧出来,砖又大?又抗造,抢手得很,比青砖不差啥。”
姜青禾听得一愣一愣,她实在听不太懂,只会问大?概得多少钱,三德叔给她比了数,意思是往好了做,不算木头其?他,光砖得要四两出头。
加上再请泥水匠,请粗木匠连带一帮徒弟,最最少连砖加起来,都得十两。而?姜青禾现在积攒起来的钱,最多只有?四两,她心里?盘算着。
再往后说,她就再也听不懂了,反倒是徐祯特别感兴趣,他本来就是建筑专业读出来的,两人你来我往地交流了好些。
从院子朝向要坐北朝南,屋顶坡度要小,北不设窗,南窗要大?,这样?春夏季防风防沙。
说到一半,三德叔还非得拉徐祯出去,拿着枯枝在那块地上指指画画。
姜青禾听得稀里?糊涂,索性去灶房琢磨晌午饭,昨天还有?块猪肝,她撕下筋膜,改刀切成薄片,加点盐腌一腌,裹上一层淀粉。
猪肝大?火现炒,过油后又薄又嫩。
面团她每天晚上都会多和点,第二天发酵好,直接擀面。
一把小葱,一勺猪肝,几片滚过的菜叶子,加上筋道的面条,三德叔吃得美滋滋。
吃人家这么好的东西,他还真过意不去,非要吃完拉着徐祯去山里?,教他咋砍树,砍树也是有?技巧的,不能一通瞎砍。
姜青禾没拦住,索性也随他们去了。
等她收拾碗筷的时候,蔓蔓在后院喊,“娘,娘——”
“咋了,”姜青禾洗了手去掀帘子,蔓蔓扭扭捏捏,并着脚站在羊圈旁,都不敢抬眼?瞟人。
姜青禾一瞅她那死出,心里?明儿清,问:“尿裤子了?”
蔓蔓捂着自己的眼?睛,她把头埋在姜青禾肩膀处,哼哼唧唧的。
秋末裤子穿得厚,系带也缠得紧,她拉不下来,一急就弄裤子上了。
“娘,你别告诉别人嗷,”蔓蔓很要脸面的,她嘘一声,小眼?睛四处转悠,说话?声压得悄悄的,“这是咱俩的秘密。”
“抬腿,还怕别人晓得,”姜青禾刮了一下她的脸,“羞不羞。”
蔓蔓撅嘴,换好裤子又跑出去找二妞子玩了,结果过会儿宋大?花上门,笑得都露出牙花子了。
“你家蔓蔓是不是尿裤兜子了?”
“你咋消息这么灵光,”姜青禾心想她可是很遵守诺言的,半句没说。
宋大?花嘎嘎乐,“俺家妞子问,蔓蔓你咋换裤子了呢,你家闺女说,羊拉她裤兜子里?了。”
她说完笑得更大?声了,姜青禾捂脸,这傻娃。
“不说这了,赶紧收拾收拾,撕筋去,”宋大?花催姜青禾,她在家可闲不住。
一连撕了几天烟叶,临到要去砍树前一天,姜青禾窝在家里?没出去,昨天夜里?和了一小盆面,又选了些个头大?的干红枣,下锅煮沸,和进软糜子面里?,上锅蒸熟做枣儿甜馍。
又蒸了一大?笼软糜子窝窝,做了一大?摞锅盔,姜青禾还装了一罐辣子,这是明天几人的口粮。
上山砍树不能穿布鞋,到时候弄得脚都生疮,其?实最好穿皮窝子,用?牛皮做的鞋,里?面装草说是特别暖和,冻不着。
牛皮买不着,羊皮也没有?,之前油布碎还剩下些,她就给全糊在鞋面上,加了好几层厚布头子。
最要紧带顶毡帽,穿上羊皮袄子,裤子先用?绳绕一圈,再缠上厚布头一圈圈绑好,避免到时候被冻伤。
而?徐祯临走前还把锯子磨了又磨,斧子也一点点磨锋利,砍小树也没什么,但真正经去伐那特粗的木头,那可是碰到一个不当,能送命的。
四婆送他们上车前,心还扑通直跳,反反复复叮嘱道:“早些回来。”
姜青禾从沙毡底下探出头,摆摆手让她早些回去。
马骡子缓缓走出去,行走在一片雾气中,从北海子穿过,直达平西草原。
远处伫立的贺旗山脉,看着那么近,可赶了一个时辰,也没走到。
徐祯停下来给马骡子喂胡萝卜,宋大?花裹得很厚实,但风吹得手脚屁股发麻,她呼呼给手哈气,又搓了搓耳朵,瞟着对面那山脉说:“这山瞧着就几步路的事,咋还这么老远呢。”
“还有?得赶呢,早前俺和俺爹去那砍过树,鸡叫一声去的,愣是走到日头都照山了,才到那,”虎妮啃着软糜子窝窝,对此?还记忆犹新?。
等大?家都吃了干粮垫完肚子,又拉着车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山脚。
不同于春山底下有?村庄环绕,贺旗山这一侧少有?人烟,以至于树木葱郁,小树苗都很少,全是大?腿粗的木头。
入山口有?人为修建的石梯,蜿蜒而?上。
虎妮拍了拍旁边十分粗大?的树干,她仰着头看那条小道,“这路是早前大?伙进山建夏牧场的时候,找了不少人修的。”
一直修到了快山顶上,再往上一片白雪皑皑,压根走不上去了。
造木屋最好用?红松木,住着冬暖夏凉,可这片山那么老大?,一眼?放去密密麻麻都是树,压根找不着。
宋大?花进了山,地上到处都是枯根断枝,就跟耗子见了油缸似的,拔出腰间的柴刀,剁了几株较长?的枯枝,她说:“找不到就先攘点柴。”
啥也不能耽误她捡柴花子。

进山不搂柴, 等于白进山。
宋大花甚至还带了一把筢子,五齿的柳条耙,筢子背在后面,人往前走, 枯柴荒草都会缠在耙上。再捋下来, 搓一把干草捆上, 先提溜到边上,要下山再串成一串拉下去。
贺旗山的枯枝实在太多,不像春山上的都被搂干净了,姜青禾掏出毛口袋,顺着风一抖, 埋头就是一顿搂。
“我们往上去看看有没?有红松木,”徐祯拄着木棒交代声, 和大花男人沿着小道往上走了。
要是没?找到松木, 用?杉木做屋也成?, 毕竟这地杉木更多一些。
姜青禾应了声, 又去旁边的树林子里扒拉, 山里雾气大,那?掉落的枯枝被雾一浸变成?湿柴了。
虎妮说:“湿柴重一点, 扛回去拆开放放, 没?过几天就干了。”
反正干柴湿柴山里人都?不嫌弃, 只要能烧的就是好?柴。
贺旗山的树木太多, 光漆树占了一大片林子。宋大花忙拉着姜青禾往另一边走, 嘴里嘀咕着,“这树老蜇人了, 要是着了它的道,又红又肿那?脸完全不能看。”
几人绕道往上走, 深山里的草木此时还有茂绿的,偶尔有几声尖锐的鸟鸣。但山风呼啸,裹挟着山顶的雪吹得人从?背脊一直冷到脚趾头。
这时大花男人在上一片林子喊:“到上头来,红松找着了。”
三人也不东张西望了,埋头往上走,红松林的地上落满了松果和松针,一棵棵红松树枝干都?很粗,长了起码得有百来年。
这里盛行夏不伐青,春夏是树木生长的时候。而秋冬伐木,树木里的水分在逐渐风蚀日晒中减少,干枯的树木比较容易砍伐,这时候砍伐的树不易生虫。
伐木也不是瞅准哪棵顺眼就乱砍一通,得挑,几百年的粗木不能砍,刚长出来的树苗不能砍。
还要辨别空腐木和外腐木,一个里头蛀空了,要好?好?挑,一个外头凭孔洞能瞧出来腐朽了。徐祯在这上头还是有些眼力劲的,他走在松塔路上,在咯吱咯吱破裂的声中,给选中的树绑一根布头。
他选的树是长在比较稀的地方?,还要看看有没?有鸟或松鼠做巢,树叶是否茂密,太茂密的不要。
等他挑拣完,光是松针宋大花和虎妮就搂了几个毛口袋,毕竟这玩意?晒干后,可是引火最理想的干柴之一。
而姜青禾则很惊喜地捡松塔,她找了相对完整的,一掰开露出包裹着硬壳的松子。
春山上没?有松树,更没?有红松,虎妮也不认识这玩意?,她瞟了眼问,“这能吃哈?”
“能吃,老补了,”姜青禾知?道东北盛产红松,贺旗山能有片林子纯属走运了,而且是结松塔的林子。
红松五十来年才?结松塔,成?熟期大概两年,十斤松塔才?出一斤籽,可不是挺珍贵的。
“那?俺多捡些,王贵你?找根棍子,俺瞧树上还有不老少,你?去给打下来,”宋大花头也不抬地捡着地上的松塔,不管青的褐色的,还是大的小的,全都?收进袋子里,还不忘指使?她男人。
大花男人去找长棍子,松塔长在顶上,太高了实在够不到,勉强只能打下几株,还引得松鼠连忙逃窜。
徐祯说:“砍了再取松塔吧,地上的先捡点。”
“其他的让它生在树上吧,”姜青禾抬眼瞟了这圈自然生长的红松林,有些松塔都?没?长成?,打下来的只有松针。
打完了松塔,明年再来可能就没?了。
虎妮倒是很想爬到树上摘,无奈松树并不好?爬,她只能作罢,低头用?棍子四处搜罗。
好?些松塔都?被松鼠吃了,挑挑捡捡两麻袋,也就暂时先收手了。
“贵哥,你?来和我砍一株先,”徐祯拆下毛手套放兜里,又朝姜青禾温声说:“你?们走远些,免得被砸到。”
毕竟伐木中有很多意?外,比如东北那?边说的“坐殿”,树木全都?锯透了,该往山坡下倒却没?倒,反而还好?好?立在那?,一跑一有风树木立即倒下来。
当然比较会出现的情况是“回头棒子”,林子本来就密,砍伐的树木一往下倒,剐蹭其他的树木间容易飞溅出很多树杈木头渣。
站边上都?很容易被误伤,徐祯和大花男人是只露出双眼睛外,其他包裹得巨严实,谁都?不能保证意?外的发生。
姜青禾让他们小心点,拉着宋大花和虎妮一起往半山腰走。
等人走远后开始伐木,用?来伐木的锯子是锯齿特别长的,一人拉一头,有节奏地锯,你?来我往,他们先锯株中等大小的,试试看先。
锯木要先锯朝下山走的那?面,再从?山顶那?面锯,锯透后徐祯两人立马往旁边远处跑,喊:“顺—山—倒—咧!”
大树缓慢地朝山下斜着倒去,轰地一声落地。压断不少松树的树梢子,溅起一阵尘土,有几只松鼠在几棵大树间四处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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