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她这次信期难受的缘故,她其实有些猜测,无外乎是前几日盛瞻和索求无度,折腾得她差点?晕过去。
她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好,但?在休息一晚后恢复了精神,便没有放在心上,哪知这次月信来势汹汹,一下子就将她击倒了。
月信为女子气血调和之机,她在这当口上受阳过多,身体出问题是理所当然的。
疼得难受时?,她也在心里?发过誓,往后要更加意志坚定,该拒绝时?就拒绝,不?能再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
但?被自己的亲娘提醒这种事,她一辈子的脸都没了——
偏生祝晴还在继续:“听见娘说的话了吗?太子殿下血气方刚,和你成亲又没有多久,喜欢缠着你是正常的。”
“可你不?同?,你是大夫,应该知道这种事不?宜过多,多了就会像现在这样,阴阳不?调,让你信期混乱,疼痛难忍。”
“女儿、女儿——”
“你不?好意思同?太子殿下说?那行,娘替你去。”
眼看?着祝晴作势欲走,觅瑜连忙忍着难受阻拦,让自己的亲娘去告诫夫君知道节制,这种事要真的发生,她就可以一辈子待在房里?不?出去了。
“娘亲不?要!女儿知道了,女儿会和殿下说的,娘亲千万别在殿下跟前多嘴,女儿、女儿还想?留点?脸面出去见人……”
祝晴冷眼,最?终还是看?不?过去她疼得苍白?又羞得通红的小脸,让她躺回榻上,给?她盖好薄衾。
“你啊,娘还不?知道你?面薄心软,定是太子殿下说什么,你应什么,没个主见,这回好了,后果全遭你自己身上了。”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你这病说严重也不?严重,娘开一副药给?你喝下,你再好生将养,等信期过了也就好了。”
“下次可记着了,不?许在信期前贪凉。这一点?娘会同?太子殿下说,让他好生看?管你。他若再纵着你,便不?是喜欢你,而是害你了。”
就这样,觅瑜被彻底剥夺了用冰之权。
即使在半个月后的今天,她的身子已好,不?再难受,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盛瞻和终于?松了口,也只?让她一天用一碗冰镇过的梅子汤,不?许她多喝。
还特地叮嘱了宫人和她的侍女,让她就算想?偷偷喝也不?行,只?能退而求其次,吩咐宫侍把她要用的汤饮放凉,好歹别热气腾腾地给?她端上来。
没办法,谁让她的夫君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呢。
太子有命,她就是不?想?从也得从。
唯一的好处,可能就只?有盛瞻和不?再缠着她了。
倒不?是她自己鼓起勇气,告诉了他要节制,而是他主动?停下来的。
大抵是她当时?难受得太厉害,抱怨了两句都是他的错,他心里?有了猜测,在她出信期后就没碰过她,一直持续到今日,让她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当然,有时?候他也会让她帮忙纾解,但?比从前要克制许多,至少?不?会再帮着帮着,帮到她自己的身上。
看?着她充满委屈和不?舍的模样,盛瞻和的眼里?浮现出一抹笑意,放下书?卷,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好了,别不?开心了,我让膳房给?你做了最?喜欢的四色酥和香薷羹,此刻应该差不?多好了,纱儿可要尝一尝?”
她仍是恹恹的,无精打采地回答:“我不?想?吃热的……”
“那就让他们把东西?放凉了。”
“凉了的糕点?和甜羹不?好吃……”
盛瞻和失笑。
“在和我闹别扭?”他轻轻捏了捏她嫩滑的脸颊, “可是纱儿,你莫忘了,依照岳母的叮嘱, 你便是连刚才那一碗汤也不能喝的。”
“是我不忍见你受苦, 才额外?允了你, 你不能得寸进尺。就算你不想听我的话,也得顾念自己的身子?,难道你还想再经历一回上次的难受?”
觅瑜当然不想?,所以她也就和他说说, 没有真的和他?闹。
且东宫也不是很热,殿里放着风轮冰鉴,窗边挂着迎凉草, 凭榻置苇席, 还?时时刻刻有宫人洒水扇风, 即使外?边日头毒辣,里面也充满凉意。
不像她在家中时, 每至盛夏,她都要?随娘亲一块去太乙山避暑,留下爹爹和兄长在长安受热。
她漾出一抹乖巧的微笑,软声应道:“嗯, 我知道,瞻郎是为了纱儿好……叫人把糕点端上来吧, 这些东西要?趁热才好吃。”
盛瞻和抚摸着她的脸, 一笑:“这才乖。”
几个月下来,膳房已经熟练掌握了香薷羹的做法, 食之齿颊生香、回味无穷不说,羹里还?放了药草, 在这夏日里更显得清凉爽口?。
觅瑜只用了一口?就喜欢上了,也不再嫌弃它热,舀了一勺,喂给?盛瞻和。
“这道羹做得真好,瞻郎尝尝?”
盛瞻和就着她的手尝了,笑了笑,道:“是很不错。传令下去,膳房烹饪有功,赏。”
宫人应是离去。
觅瑜却瞧不出他?有多少喜欢的模样?,大约是见她喜欢,所以才赏的,实则他?自己并不觉得这道羹如何好。
说起来,她好像从没见过他?对饮食有何偏爱,这固然是因为他?身为太子?,不能表现出太过明?显的喜爱,但……总不会连私底下的也没有吧?
“瞻郎喜欢吃甜食吗?”她询问。
盛瞻和回答:“尚可。”
接着,他?又像是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一样?,赶在她继续询问前?开口?:“不论什么吃食我都能接受,不挑,只要?能入口?就行。”
“当真?”
“我骗你这些做什么?”
觅瑜自然不觉得他?会骗她,她只是觉得……像他?这样?,吃食没有特别喜欢的,字帖没有特别喜欢的,一切事物都没有特别喜欢的……感觉很虚无缥缈。
好像一阵风,她既看不见、摸不着,也抓不住。
他?虽然坐在这里,陪伴在她的身边,和她说话,同她微笑,却让她有种莫名的不安之感。
仿佛在某一个瞬间,他?就会消失不见。
她再也找不到他?。
这样?的感觉很傻,她不能因为他?没有特别的偏好,就用奇怪的眼光看他?,这只能说明?他?包容宽广、兼收并蓄,说明?不了别的。
觅瑜收敛心神,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香薷羹上,准备趁热用完。
但就在她要?动碧玉勺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了新?婚翌日发生的事情?。
当时,盛瞻和也让膳房给?她做了一道香薷羹,她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喜好,在询问后得知,是奇王告诉他?的。
奇王当然不能告诉他?,毕竟奇王就是他?,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于是她进一步询问,奇王是怎么告诉他?的,并进一步得知,他?“二人”常有书信来往。
那个时候她就决定了,等日后他?们相熟,她要?找机会看看那些书信,或许能够从中瞧出门?道,找到治疗他?的方法。
现在他?们关系极好,亲密无间,可不正是一个大好时机?
觅瑜如是作想?,放下香薷羹,看向盛瞻和,状似无意地道:“说起来,关于我喜欢香薷羹这件事,瞻郎还?是从十弟那里知道的。”
盛瞻和含笑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这样?的反应让觅瑜有些不自在,好像她的小心思都瞒不过他?。
她乖赧道:“听说瞻郎与十弟常有书信往来,我、我很好奇,十弟是如何在信中提及的我,不知瞻郎可否……把那些信给?纱儿一观?”
盛瞻和安静了片刻。
在她忍不住要?找补“不能看也没关系”时,他?终于开口?:“当然可以。”
她眼前?一亮,露出一丝笑意,尚未来得及开颜,又听他?道:“不过我有个问题。纱儿此番之举,究竟是为了十弟信中的那些内容,还?是十弟?”
她的笑容登时一僵,好不容易才活泛一些,讪讪道:“这,自然是为了十弟信中的内容……也是因为瞻郎提了,纱儿才好奇的……”
老天爷,他?们都成亲几个月了,他?怎么还?在意“十弟”的事?再这样?下去,等今年?冬天,奇王出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盛瞻和打开紫檀木匣,从中取出一叠书信,递给?她。
“这些就是我和十弟往来的信件。”
觅瑜接过,想?要?道谢,又觉得道谢很奇怪,愣了会儿,干脆含糊过去,专心放在书信上,一封封看过去。
都是盛隆和的来信,大约是专门?放在匣子?里保存的,与其它书信分开。
信的内容很正常,先是请长辈安,然后告知自己一切都好,山中十年?如一日的清静无趣,再聊些琐碎的事,最后回复兄长来信中提及的事。
来信不算频繁,大约两月一封,内容也不多,只有薄薄一页信纸。
信里有提及过她,算算时间,大约是在一年?前?,他?伤好回到太乙宫那段时期,寄来了一封信,比往常多了一句话。
——于山中遇一神医仙子?,赵家女,芳名觅瑜,甚妙。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觅瑜心中怦然一动,生出点点莫名的欢喜。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幕情?景:盛隆和含着些许回忆的微笑,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下一笔。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是那个一直被?他?逗弄的小女孩吗?
还?有她的名字……
盛瞻和的字很好看,形神皆备,写?意其间,觅瑜一直很喜欢看他?习字。
盛隆和的字与盛瞻和一样?,没有因为性?格不同而有所区别,如果?不是每封信的落款皆为“弟隆和拜禀”,她都要?以为这些信是盛瞻和写?的。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信也的确是盛瞻和写?的。
尤其是提到她姓名的那一封信。
陡然看见她的名字被?熟悉的字迹呈现,觅瑜的心里不禁涌起一股甜蜜之情?,仿佛这是盛瞻和专门?写?给?她的,而非盛隆和在不经意间提及的。
两种情?绪混杂交错,一时间,她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为谁感到欢欣了。
分不清也没事,左右兄弟俩是同一人,她为谁高兴都一样?。
除了那封写?有她名讳的信之外?,她也看到了盛瞻和提过的,盛隆和在听闻他?们两人定亲之后,写?来的恭贺之信。
信里的确如盛瞻和所讲,写?了她的数项喜好,精准得她都感到震惊,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小爱好。
更惊讶的是,她发现这上面写?的都是对的,有些她自己都没注意过的细节,他?全部注意到了。
他?、他?竟然那么关注她?不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就摸清了她的脾性??还?是说,他?天生擅于揣摩人心?
他?甚至翻越几座山头,跑去清白观中,就她的事情?,询问她的师祖和师叔等人。
难怪今年?新?岁,她在家中备嫁时,师叔会寄来那么一封奇怪的信。
先是恭喜她好事将近,接着嘲讽奇王性?情?顽劣,最后一转话锋,道,但看在他?一腔真心的份上,勉强承认他?是个良人,叫她以后别被?他?欺负了。
她那时还?觉得纳闷,她要?嫁的是太子?,盛隆和的真正身份也是太子?,信里的落笔怎么全在奇王身上,难道是因为师叔只见过奇王?
原来竟是这么个缘故。
他?居然闷不吭声的,就做下了这样?一桩惊天大事……
她、她真是——
幸好信上所写?的内容,比起叮嘱告知,更像是在陈列清单,不带有任何强烈的情?绪色彩,诸如遗憾、痛苦之类,要?不然,她都要?怀疑盛隆和真的喜欢她了。
现在看来,他?更像是在恭喜兄长,帮忙打听未来嫂嫂的品性?。
还?好还?好……如果?盛隆和真的喜欢他?,并且如盛瞻和所说,在信里表现出了难以忘怀之情?,那——她在看过这些信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后者了。
虽说他?们是同一人,但在盛瞻和看来不是,如果?盛隆和对她有意,那么她看这些信,还?是在他?跟前?看的举动,真是……想?想?都叫人头疼。
还?好,她的判断没有出错,盛隆和果?然是不喜欢她的。
觅瑜松了口?气,继续翻阅书信。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盛隆和每隔两个月寄来一封信,一年?十二个月,照理该有六封。
但她手里的这些信,每年?只有三两封,且时间集中在下半年?。
这不难理解,当他?是太子?时,他?只会以盛瞻和的身份,寄出写?给?弟弟的信;当他?是奇王的时候,则会以盛隆和的身份,寄来写?给?兄长的信。
但他?不能同时扮演两个人,所以,当他?是盛瞻和时,他?收不到弟弟的来信,当他?是盛隆和时,则收不到哥哥的来信。
他?只能在幻想?中与兄弟往来书信。
而幻想?是不能成为现实的,因此,真正留存下来的,只有真实的他?亲笔写?下的信,即上半年?的兄长去信,以及下半年?的弟弟来信。
这就是奇王每年?只有三两封来信的真相。
也是兄弟二人往来书信的真相。
“怎么了?”察觉她的异样?,盛瞻和出声询问。
觅瑜回过神,收拢手中的书信,应道:“哦,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她犹豫着,要?不要?提出这一点。
当这明?显不符合事实的一点被?指出后,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感到无法理解吗?不可置信吗?抑或是恍然大悟?
也许,这是一个突破点,他?会意识到矛盾之处,在心里埋下疑窦的种子?;又也许,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会彻底陷入迷茫和疯狂。
她要?这么做吗?
以稳妥起见,当然是不要?,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一边吞吞吐吐,一边偷偷摸了摸腰间的绣囊。
很好, 她带着醒神露, 要是等会儿有什?么不好, 她可以?用它来救急。
怀着醒神露给予的底气,觅瑜看向盛瞻和,开口:“纱儿只是有些奇怪……瞻郎,这些书信里, 为何少了一半?”
盛瞻和疑惑:“什?么一半?”
“就?是……”她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想了一会儿,决定迂回行之, 先询问他, “开春以?来, 十弟给瞻郎写过信吗?”
他笑了笑,仿佛她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当然, 纱儿没?有看见他的来信吗?”
觅瑜定定神,努力摆出一副不解的神情,摇摇头,道:“没?有啊, 不仅今岁开春,去岁、前岁……自开春至入秋这段时日, 我都?没?有看到十弟的来信。”
“所?以?纱儿才询问瞻郎, 这些书信为何少了一半。”
盛瞻和仍是笑着,宛似不相信她的话:“怎么会呢?十弟的来信, 我都?有好好收着,你怎么会没?看见?”
“我真的没?看见。”她将?书信递给他, “瞻郎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看看。”
盛瞻和接过书信,低头翻看。
一开始,他还维持着笑容,但是渐渐的,他的神情就?变得犹疑起来。
“奇怪。”他蹙起眉,“的确如你所?说,十弟的来信少了一半……这不应该。”
他迅速翻完一整沓书信,转身打开匣子,大?概是觉得在取出书信的时候漏了,但匣子里空无一物,很显然,他已经完整取出了里面所?有的东西。
盛瞻和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神情开始凝固,目光放空,似在思考,又似在茫然。
“为什?么……”
从决定揭露矛盾之处开始,觅瑜就?一直盯着盛瞻和,生怕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不但没?有清醒,反而加重病情。
此刻见他表现不对,她立即出声唤道:“瞻郎!”
同时伸手向绣囊摸去,准备一有什?么不好,就?给他闻醒神露。
幸好,盛瞻和没?有给她出手的机会。
他的眸中重现神采,整个人?像从幻梦中惊醒,朝她微笑道:“那另外一半书信,大?概是被我弄丢了吧。纱儿见笑了,切莫告诉十弟。”
她呆了呆:“丢了?”
他应声:“或许。我也不知道它们被放在哪里了。”
“瞻郎……是这么认为的?”
盛瞻和看向她,脸上再?度出现那种?包容、宠溺,觉得她问了一个傻问题的神情,带着少许基于信任她的困惑:“我还应该怎么认为?”
觅瑜哑然。
是啊,他的确该这么认为,这是最正常、最合理?、最符合逻辑的答案,换作?任何一个人?来,都?会这样觉得。
本该存在的书信不在了,除了“弄丢”这一可能,还会是什?么呢?
原来,这就?是他的世界,用一切看似合理?的借口,解释不合理?的现象……
这样的他,她要怎么治?破罐破摔,把一切摊开来说吗?还是循循诱导,徐徐图之?
前者她不敢,害怕说得过火,反而弄巧成拙;后者,她不是不愿意这么做,而是——她该怎么做,才能慢慢让他明?白?,这里头的不对劲呢?
她在新婚时的设想很美好,通过旁敲侧击,潜移默化地影响她。
问题是,她该怎么旁敲侧击?像这次一样吗?
如果他像这次一样,在短暂的失神后,给予看似合理?的回答,她又该怎么做?继续指出逻辑上的不对之处,还是就?这样让他含糊过去?
此时此刻,觅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千百年来,臆症一直被视为疑难杂症,多少杏林圣手想要攻克它,都?始终没?有一张良方。
因为它真的很难、很难被治好。
她该怎么做……
“纱儿?纱儿?”
来自盛瞻和的呼唤让觅瑜回过神,她强打起精神,笑了笑,道:“没?想到瞻郎也会有这么迷糊的时候,看来我今天掌握了瞻郎的一个把柄。”
他含笑看着她:“纱儿莫不是想用它来威胁我?”
“纱儿怎敢,纱儿只是有些好奇……”
书房之行,让觅瑜的情绪陷入了短暂的低迷。
盛瞻和的这个臆症,她是一定要治的,治不好也得治,就?算花费她数年功夫,她也要治好,实在……实在治不好,她也不会嫌弃他,照样会和他过一辈子。
但她该怎么治?
他的病很明?显是由心病引起的,经年累月积成实病,心病方面,她暂时没?有什?么好的想法,除非她能让十皇子起死回生,实病方面……
她手里握有几张药方,其中一张是娘亲给她的,剩下几张是她从书中看来的,她可以?结合盛瞻和的身体状况,改良这几张药方,把它们合并为一张新方。
但她不确保这药能不能起效,毕竟娘亲开的那张方子极妙,盛瞻和却服用了数年都?没?见什?么效果,可见他的病症不同于一般情况。
罢了,思虑再?多也不及行动,不管有没?有用,先给他服一段时日再?说。
左右她现在天天给他把脉,即使他在服药后有什?么不良后果,她也能立时察觉,让他停药。
这么想着,觅瑜振作?起来,找出存着的药方,摊放在桌上,开始认真思索改良之法。
日暮时分,她领着侍女前往书房。
守在门口的东宫总管吉量向她行礼:“奴才见过太子妃。”
他瞥向后头端着药的侍女:“这是……?”
觅瑜道:“这是本宫亲自煎的药,特特送来给殿下服用,不知殿下可还在书房?”
吉量不解道:“这,殿下近日贵体安康,此药——”
觅瑜道:“殿下自然身体康泰,这碗药是用来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平日里,殿下不是也一直在服药吗?”还是她娘亲和太医开的。
她没?有明?确指出盛瞻和为何要服药,但太子身患臆症是人?尽皆知的事,她的娘亲每月上门给太子诊脉,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她相信吉量能明?白?她的意思。
吉量果然明?白?了。
然而,他的神色却更?显犹豫:“这……”
觅瑜察觉出他的迟疑,询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吉量仍是支吾,眼珠转动,似在思考。
他上前一步,躬身道:“奴才斗胆,请太子妃借一步谈话。”
觅瑜有些不解,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鉴于他是盛瞻和的心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番举止,她便应了,往旁边走了两步,示意左右远离,道:“你说罢。”
吉量小声道:“太子妃有所?不知,殿下他……不曾服过药……”
觅瑜吃了一惊:“什?么?”
吉量叹气:“殿下的情况,太子妃想必也清楚。这么些年,名医妙手轮番上阵,虽然表面的说法一直是诊平安脉,可是以?殿下的聪明?才智,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其中异样呢?”
“当年,奴才给殿下端去第一碗药时,殿下就?似笑非笑地询问奴才,为何他身体好端端的,没?有什?么不适,却要服用这等补药。可是他有什?么大?症候,抑或是有人?想要毒害他。”
“奴才怎么敢说实话?假话——不提奴才有没?有这个胆子,便是奴才硬着头皮说了,殿下也不相信呐,还逼着奴才把药倒进盆景里,并且以?后都?是同一个招数,不曾入口过一滴药。”
觅瑜听得一阵不可置信。
“这……怎么会是这样?”她惊声道,“殿下从来没?有服过药?”
吉量把一张圆脸皱成包子脸,摇头。
“父皇和母后知道这件事吗?”
吉量继续摇头。
她愈发不可思议:“这种?事你也敢瞒着?”
吉量愁眉苦脸:“不是奴才故意隐瞒,是……殿下积威甚重,奴才实在不敢说啊!且奴才是殿下的奴才,自然要听从殿下的吩咐……”
觅瑜还是无法理?解:“你们家?殿下患的不是普通的病,不吃药怎么治病?你——”
她本想责备两句,但看着吉量一脸认错挨打的表情,也知道这种?事不是当奴才的能做主的,连她都?不敢忤逆盛瞻和的意思,何况一名内侍?
她只能道:“这么多年,殿下真的一碗药也没?有喝过?”
吉量摇头。
“在他……在太乙宫清修的时候呢,也没?有喝过?”
吉量这回没?有摇头了,可惜给出的答案没?什?么帮助:“殿下于太乙宫清修时,只会带一部分人?过去,奴才不在此列,是以?并不知晓……”
“不过殿下身旁的护卫会跟着过去,太子妃可以?问问他们。”
觅瑜哪有心思去问?她被这个消息砸得心烦意乱,都?不知道该想什?么。
她说呢,为何圣上网罗天下名医,都?没?有治得他有半点好转,娘亲的药方开得那么妙,他在服用后也没?有半点见效,原来是因为这样。
难怪嫁给他这么久,她从来没?见他服过药。
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在书房里服的药,毕竟她有一次曾经撞见过吉量端药,没?想到药是端进去了,却没?有入他的口。
她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想喝药,换了她,好端端的,忽然端给她一碗药,叫她喝下去,还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理?由,她也会心生怀疑,不肯服药。
可他——他是真的需要服药的啊!
现在好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碗药也没?服,任由病情发展,换作?寻常症候,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她是不是该庆幸他患的是臆症?
觅瑜黛眉紧蹙,一时间只觉得棘手。
吉量察言观色,小声道:“奴才告诉太子妃这桩事,就?是想让太子妃帮帮忙。殿下待太子妃与?众不同,若有太子妃从旁相劝,殿下一定会愿意服药的。”
“殿下仁德,救了奴才一家?老小的性命,奴才发过誓要终身追随殿下。眼见殿下的病情一直不好,奴才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天天盼着出现转机。”
“如今,转机终于出现了,就?在太子妃的身上!奴才斗胆,恳请太子妃,劝殿下服药!”
吉量说着就?躬身要拜,觅瑜连忙免礼:“不必多礼。这是本宫的分内事,不用你说,本宫也会想办法让殿下服药的。”
吉量终究还是行了一礼,压抑着激动道:“奴才叩谢太子妃!奴才这就?进去通报太子妃的来访,太子妃且稍候片刻。”转身进了书房。
觅瑜却高兴不起来,她本以?为在心病方面治疗盛瞻和已是难事,没?想到前头还有一座山峰等着她去跨越。
在这条路上,到底还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侍女候在书房门前。
不多时,吉量从里面出现,笑着一张脸请她进去。
她定定神,从侍女捧着的瑶盘上取过药碗,迈步而入。
书房里,盛瞻和正在提笔写着文章。
黑色的绣纹如同流动的墨汁,蘸开在象牙白?的锦衣上,衬托出他矜贵的气质。
只是提笔书写,就?足以?让人?目不转睛。
觅瑜喜欢看他习字,也喜欢看他写文章,放在以?往,她定会上前红袖添香。
可惜今回,她没?有了这份欣赏的心思。
她端着药,缓缓上前:“瞻郎……”
理所当然的,他看见了觅瑜手中端着的药碗。
他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示意她解释:“这是?”
觅瑜讪讪一笑:“这是……一碗药。”
他似乎有些被她的回答逗乐了, 含出少许笑?意, 道:“我看得出来这是一碗药。我不明白?的是, 纱儿为什?么要把它端进来,难不成是给我喝的?”
“正是……”觅瑜小心地把药碗放在书桌上,道出一早打好的腹稿,“东宫事?务繁多, 我见瞻郎劳心劳力,就做主给瞻郎开了一副药方?,熬了一碗药。”
“这药是用来静心凝神的, 瞻郎服了它, 能更有精神, 也?可以缓解疲惫。是以……我、纱儿斗胆请瞻郎服用。”
盛瞻和看了一眼药碗。
“纱儿端来这样一碗药,可是觉得为夫近日精神不济, 体力不支?”
觅瑜感?觉他这话好似有哪里不对,但细想又找不出来,只能含糊支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