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好颜色,喜王妃容颜,又?知王妃来历,认为?此女天性?轻浮,欲以宴请为?名?,召王妃入宫,行——
看到这里?,觅瑜又?想吐了。
前朝有君王强夺儿媳的旧事,被改编成各式各样的说书、折子戏在坊间流传,她的娘亲在行医时也没少?遇见过奇闻异事,在茶余饭后讲给家人?听。
聆听那些故事时,她或觉讶然、或蹙眉不喜,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在一本书里?,看到她自己——
其实这本书不是正虚观拿来陷害她的,而?是陷害东宫的吧?
要是让圣上知晓书里?的内容,怕是整个东宫都?会倾塌在天子的雷霆震怒下。
这书的后面,不会真的……
觅瑜胆战心惊地往下看。
幸好,撰书人?似乎有某种偏好,只愿意写赵氏委身太子与奇王,连汝南郡王都?因为?有疾而?不得亲近佳人?,更不要提其他人?。
……奇王恼于帝心,同兄长?曰:古来只有长?者赐晚辈妾,未有长?者夺晚辈妻。皓首匹夫,人?老,心不老!
太子叹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我身为?人?子,又?为?人?臣,焉得抗命?
奇王曰:天生万物,各有所道,不得道者,亦不得位。弟愿追随兄长?,效犬马之劳。
太子笑曰:前朝哀帝强夺儿媳臣妻,致使礼乐崩坏,天下大乱。为?苍生顾,你我兄弟二人?自当清君以正道。
不日,帝驾崩,太子即位,立奇王妃为?皇后。奇王时常出入后宫,与新帝共享皇后鱼水之欢。四年一千五百个日夜,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皇后被锁后宫,不见天日,心怀绝望,亦生大恨,着意施离间计。
对帝曰:妾身只愿侍奉陛下一人?。
对奇王曰:妾身只愿侍奉王爷一人?。
如此来回?挑拨,四年过去,床榻缠绵之间,不曾有怠,终致兄弟反目。
奇王被发配边疆,起事造反。帝每欲召大臣议事,皇后皆以软言挽留,使帝深陷温柔乡。一时战火连天,生灵涂炭。
守备不敌叛军之力,奇王至皇城门下。
闻讯,皇后美目含泪,素手柔荑,为?帝斟酒,曰:妾愿与陛下同死。
帝感怀非常,与皇后同举酒盏,一饮而?尽,毒发身亡。
皇后含笑将杯中毒酒洒落在地,迤逦而?出,登上城门,与奇王遥遥相望。
见得心念佳人?,奇王展颜而?笑。
皇后亦莞尔,笑时如山茶花开,朝露在鬓。
忽有轻风而?过,皇后纵身一跃,如游鱼入海,飞鸟归林。
自此,山茶花落,朝露消隐,美人?折枝。
大雪。太乙山中,茫茫林海,银装素裹。
新帝重游故地,面似雪、目如霜,行若幽魂,动不惊声。
忽闻山中有士高歌,近前,乃一老道。
老道细观新帝面色,大惊曰:何地幽魂,竟添得二十?年阳寿?君早该死去,为?何还活着,行走在这太乙道场?
新帝冷眼相看。
道士絮语:二十?年前,君便该死去,如此苟活至今,君虽然还在阳间,亲人?却俱已逝世,君所爱者、所亲者,皆不寿。乃至天下苍生,都?受君牵连。君一路行来,可见流民?饥荒、卖儿鬻女、民?不聊生之景?天下大苦矣!
新帝神色微动,问解。
老道答曰:无解。若君早早离世,脱离凡胎,尚能有救,如今……唉!君还是好好活着罢,君之爱人?、亲人?,皆将自身寿数与君,方有君之今日。除了活着,君做任何事都?别无益处!
新帝问:若朕非要解呢?
老道答:除非王爷在二十?年前死去!
话?毕,高歌离去,歌曰:世事如烟,人?生幻梦。
觅瑜看完了整本书。
她心神震动,目光定格在最?后一页,久久不语。
半晌,才抬起眸,看向身旁人?:“殿下……”
盛瞻和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看完了?”他道,话?音淡然轻飘,“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觅瑜的心有些颤抖。
“这……”她合上书,轻抚着没有名?字的封页,艰涩开口?,“这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本书……当不得真……”
“自然。”盛瞻和道,“书里?的赵氏嫁给了汝南郡王,只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全书的荒谬。”
没错,书的开头是“赵氏有女,十?五嫁汝南郡王”,而?她虽然同郡王府议过亲,但?最?终未成,嫁给了太子……书的开头就错了,后面的又?岂能当真?
更不要提里?面的太子和奇王,是活生生的两个人?,更加不符合现?实,更加荒谬……
所以这就是一本胡编乱造的书,专门用来搅乱人?心的,撰书人?当真用心险恶……
但?是——
觅瑜想起书的最?后,成为?新帝的奇王与道士的谈话?。
“幽魂”、“阳寿”,“二十?年前,便该死去”,“除非王爷在二十?年前死去”……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书里?从“她”十?五岁开始,一直写到七年后,“她”二十?二岁那年。依照现?实来算,盛瞻和比她年长?四岁,那么书中的“他”和“奇王”便是二十?六岁。
二十?年前……正是兄弟俩六岁的时候。
也是在那一年,神妙真人?出现?,大开金口?,使九皇子被立为?太子,十?皇子为?国献身。
从那之后,世间再无十?皇子,亦无奇王。
她羽睫轻颤, 眸光微晃:“瞻郎……”
“此书?杂乱无章,以?实写虚,当是胡编乱造。”盛瞻和道, “但我还是想问, 看了上面的内容之后, 纱儿有何想法?”
什么想法?她能?有什么想法?
是庆幸她没有嫁给汝南郡王,直接成?为了他?的妻子,不用经历书?里的事??
还是斥责书?中胡编乱造,他?与奇王——不管是身为太子的他?还是奇王的他?, 都是端方君子,绝不会像书?里写的那般,行下此等?有悖人伦道德之事??
觅瑜不知道,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 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她喃喃自语:“我……我不知道……”
“这、很荒谬——不可能?发?生……”
盛瞻和听了,静默片刻, 低头一笑。
“也是。书?中内容荒谬至极,我们在?这里认真谈论,倒显可笑。”
他?示意她把书?交给他?:“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书??”
“我的书?案。”觅瑜紧张地回答,“就在?不久之前, 当我发?现它时,它便已经在?那了。”
“侍女说, 这书?是昨日我们去?正虚观后, 出现在?马车里的。她们以?为是我带回来的书?,就把它放到了书?案上。”
说到正虚观, 她又想起了书?中的一个情节。
同现实一样,书?里的正虚观也在?做着腌臜生意, 不同的是书?里的孟家效忠太子,正虚观成?了太子的敛财之所?,迟迟没有被揭发?。
书?里还写过“她”去?正虚观上香的事?。
当时的“她”、不,赵氏,已经是奇王妃,被囚禁在?王府里侍奉兄弟二人,心情极是苦闷,终日不展笑颜。
屋漏偏逢连夜雨,娘家传来消息,家人有恙,王妃之母有神医之名,为杏林妙手,却不知为何不能?自医,久治不愈。
王妃忧心不已,欲回家而不得,多番软下身段,求兄弟二人派太医给家人诊治,却始终不曾得来喜信。
焦心之下,王妃前往正虚观祈福,不想中了道观的招,被熏香茶水迷倒,迷迷糊糊间见?一身影掀帘而入,心头大骇,然则无力抵抗……
当然,依照书?中惯例,王妃或许会被其他?男子觊觎,但绝不会被其他?男子得手。
所?以?在?最后,王妃发?现来人是她名义上的大伯,她实际上的另外一位夫君,太子,并得知了对方借道观敛财一事?。
接连两次都倒在?加了迷药的茶水之下,王妃终于受到了教训,从那以?后,她再不入口陌生人送来的吃食,也再不喝一口茶水。
书?中这一段的描写重点在?于道观迷情,觅瑜却琢磨出了更?多的东西。
毋庸置疑,这是一本胡编乱造的邪书?,但还是有一定逻辑在?的。
比如,书?里同样有双生子不祥之言,十皇子因此被寄养在?太乙宫,九皇子也因此谨小慎微地在?宫中讨生活。
之后同样迎来了三年旱灾,不同的是,书?里解决旱灾的人是十皇子。
十皇子为国祈福,祈雨有应,化解灾情。圣上大喜,接十皇子回宫,加封灵慧童子,赐星君殿。
贵妃抓住这个机会,称十皇子有救国之身,当年批命双生皇子不祥的钦天监乃信口雌黄,背后有奸人作祟,一鼓作气扳倒了皇后安氏,登上后位。
再之后,就是与现实同样的发?展了,九皇子被立为太子,十皇子得封奇王。
因太子聪慧,奇王灵验,圣上对兄弟俩喜爱非常,有求必应,兄弟俩由此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太子尚能?遮掩一二,奇王则完全活成?了嚣张的模样,仗着有两重封号加身纵情恣意,小时在?太乙宫里修出的清静之心全没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十日内迎娶王妃,长?辈对他?有求必应,其余人也不敢忤逆他?,自然是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之后的兄弟共妻,无论是在?王府抑或后宫,两人都没有刻意隐瞒,流言蜚语传得满城都是,但谁也奈何不得。
原因无他?,书?里的兄弟俩不仅手腕高明,心性狠辣,且一致对外,往来无有能?匹敌者,直到赵氏开始施离间计,才使二人离心。
值得一提的是,赵氏在?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这么做。
她性情娇软,颇有些逆来顺受,兄弟俩对她做下如此令人发?指之事?,也只是默默饮泣,没有过什么激烈的反抗之举。
直到太子登基,赵氏被立为皇后,于偶然间得知娘家人病逝乃兄弟二人的杰作,才在?崩溃之下心生恨意,开始效仿祸国妖姬行事?。
虽然觅瑜不明白赵氏为什么要选择这么麻烦的做法——书?里的兄弟俩心狠是心狠,疯癫是疯癫,凡碍事?者只有死路一条,但对她是真心的,从不设防。
赵氏如果想要复仇,在?床笫间行刺不就好了?如果怕不能?一击毙命,也可以?选择下药。书?里的赵氏同样自小学医,相信对她来说,配一点毒药不是难事?。
为什么非要选择吹枕边风呢?还一吹就吹了四年,之后又隐忍了两年,直到奇王兵临城下,才一口气先?毒倒太子,后自戕殒命,反留了奇王一命。
觅瑜想不明白。
书?里的太子和奇王虽然最终反目,但在?一开始是极为要好的,不然不会同享妻子。到底是双生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手足情分可想而知。
赵氏只消想一想,就能?知道离间的难度有多大,也许她的枕头风还没吹完,兄弟俩的枕边人就不是她了。谁能?确保这对疯癫兄弟的情意会维持多久?
赵氏这般做法,岂非舍近求远之理?
书?后面的情节也证明了,赵氏的离间计施行得很是艰难,花费数种?功夫手段,才使得兄弟反目,甚至于到了最后,兄弟俩也不是死于自相残杀,而是她的一杯毒酒,奇王还活了下来。
当然,这是一本胡编乱造的歪门邪书?,里头的人都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是写书?人特意要这么写的。
也许不这样写,后续的故事?就无法开展?正如她在?看折子戏时,喜欢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情节,写书?也是同样的道理。
思及赵氏跳城楼之后的情节,觅瑜觉得自己想对了。
赵氏殒命后,奇王陷入彻底的癫狂,不仅命人鞭尸兄长?,挫骨扬灰,还亲自将赵氏遗体收入冰棺,确保其尸身不腐。
而后,成?为新帝的奇王再立赵氏为皇后,并将收容皇后遗体的冰棺摆放在?寝宫内,一日三餐与之对食,入夜更?是躺在?棺盖之上,与伊人同眠。
行事?痴狂诡异之至,令宫人无不战战兢兢。
直到某日午夜梦回,新帝入梦,梦见?他?与兄长?、妻子同坐桃花树下。
三人对弈,静默无言。
新帝问:娘子与兄长?为何不语?
兄长?答:死局已定,再无生路。
妻子曰:求君垂怜。
新帝心头一震。
画面一转,新帝再梦少年昔时,与兄长?言笑晏晏,融融其乐。
又梦,至太乙山中。
莽莽林海遮天蔽日,亭盖树下山茶花开。
赵氏撷花一朵,簪于鬓边,笑如朝露。
梦醒,长?安落下冬日的第一场雪。
新帝大恸。
其后,新帝颁下旨意,恢复兄长?帝号,葬于皇陵,赵氏归葬赵家。
再之后,就是书?中的最后一段,新帝重游太乙山,得遇老道批谶语。
不得不说,整本书?的情节跌宕起伏,剥去?那些香辞艳赋,剩下来的内容虽然少,但骨架完整,以?花团锦簇为始,以?茫茫大雪为终,很有一种?宿命感。
就像书?里老道歌的:“世事?如烟,人生幻梦。”
如果书?里的人物?不是顶着觅瑜的名头,她会很乐于……至少不会像现在?看得这么别扭,既想彻底遗忘书?中内容,又止不住去?思索。
不是思索那些羞煞人的情节,是——怎么说呢,书?里的很多情节十分虚幻,漏洞百出,一段故事?里能?挑出十几样错误,是说书?都要被骂胡编乱造的程度。
偏偏细节详实,尤其在?“她”的自身习惯和喜好上,真实得几乎可怕。
现实中的她喜饮香薷,书?里的赵氏也喜饮香薷。
现实中的她爱读《实用杂论》,书?里的赵氏也爱读《实用杂论》。
其中的一段情节更?是让觅瑜感到毛骨悚然。
那是赵氏在?奇王府的时候。
某日,奇王心情大好,临窗习字,赵氏在?一旁伺候,红袖添香。
写罢,奇王将字帖展示给赵氏看,问写得如何。
赵氏答:王爷笔锋甚妙,张金风骨具足。
奇王又问王妃可有偏爱之字,赵氏摇首,曰:妾身只习得一手簪花小楷。
之后的发?展不必详述,无外乎是奇王手把手带着王妃练字,最后练到王妃身上的故事?,流于香艳春宫的俗套。
但在?俗套之前的那段剧情,虽只有寥寥几笔,却让觅瑜分外心惊。
因为她与盛瞻和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同样是他?在?临帖,她在?旁边陪侍,他?临张金体,询问她可有什么喜欢的字。
不同的是,她羞于说出自己只会簪花小楷这一事?实,他?在?之后也没有教她习字,于夫妻之道上更?不似书?里的奇王那般过分。
……虽然那时候的她觉得他?有些过分,但在?看过书?里所?写的之后,她就一点也不觉得他?欺负她了。
咳,扯远了,回到正题。
在?读完这本书?的开头时,觅瑜之所?以?没有立即把它撕了,不是因为她喜欢看,而是她发?现,此书?在?细节方面的描写堪称骇人。
明明每一桩大事?的发?生都不合情理、不符逻辑,偏偏在?小事?上环环相扣,力求真实。
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故事?发?生过,故事?的主人公真的是她,故事?里的太子和奇王,在?某种?时刻也会表现出几分她熟悉的模样。
譬如奇王临字一事?,就真的在?现实里发?生过,夫妻俩的对话也大差不离。
这不是很可怕吗?
谁有这个能?耐熟知她的性情,知晓她与盛瞻和之间发?生的事?,撰写下这么一本书?,再悄无声息地送进东宫,送到他?们跟前?
撰书?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觅瑜想不明白。
她求助地看向盛瞻和:“瞻郎可知此书?来历……?”
觅瑜轻摇臻首:“纱儿不知。”
“无妨。”他的眸底隐匿着极淡的情绪, “既如你侍女所说,这本书是昨日出现?的,想?来与正虚观脱不了关系。”
“这会?儿, 晏颐祥的奏折也差不多递上了, 父皇定会?下旨彻查正虚观, 这里头有?什么究竟,到时一问便知。”
她轻轻应下。
天边传来滚滚闷雷声,雨落如珠,洗涤芭蕉叶上的浊气。
“瞻郎。”觅瑜轻声开口, “瞻郎觉得此书所写,是——”
她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书里的故事当然?不是真的, 只说开篇首句, 她嫁给了汝南郡王, 就?奠定了全?书似幻非真的基调。
但如果?说它是虚假的,又没有?刻意说出来的必要, 毕竟这就?是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
可她又觉得这本书不简单,其中大有?深意,不是一个俗套的香艳故事。
她努力斟酌着说辞:“这书……写得很古怪。”
盛瞻和道:“哪里古怪?”
觅瑜道:“大的那些不说了,都是空谈妄论, 但在小?的地方,譬如书中赵氏的性情偏好, 就?与我……与纱儿颇为相像。”
“是吗?”盛瞻和的声音听不出波动, “我倒觉得她和你不像。”
“有?些地方还是像的……”她小?声举例,“比如我喜欢香薷饮、读杂论, 书里的赵氏也一样……”
“还有?——瞻郎可还记得,新婚燕尔时, 你曾经临张金体一事?那时,纱儿也同书中一般,陪侍在瞻郎身旁,询问你可喜张金体……”
盛瞻和仍旧声色淡淡:“当今世人多?推崇张金体,临它很正常,之后的交谈更是寻常夫妻间都会?有?的,不足为奇。”
“可它写得不一样。”她有?些着紧地盯着他,“这本书里写的东西——”
“这只是一本书。”盛瞻和打断她的话,“来历不明,胡编乱造。纱儿要把?这样的一本书当真吗?”
觅瑜哑口无言。
是了,这是一本胡编乱造的书,她在之前不是很笃定吗?怎么不知不觉转了心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还要他提醒了才发?现?。
真是叫人心惊,这一定是本邪书,不仅写的内容可怕,还能让读的人移情换性,他们?要尽早把?它烧了——
但她还是想?问——
“瞻郎,”她期期艾艾道,“瞻郎觉得,会?是什么样的人,写的这一本书呢?写这样一本书……又是为了什么?”
盛瞻和没有?立即回答。
他抚摸着书册,片刻,低倏一笑:“是啊,我也想?知道,是谁写的这本书?”
他扬声命人取来火盆。
觅瑜一惊,尚来不及询问,就?见他将书册移到烛火之上,点燃一角,置于盆中。
书册很快被火苗吞噬。
掐丝珐琅的盆器工艺精湛,跃动的火焰烧得书册发?黑发?卷,飘出一股难闻的异味。
觅瑜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这——”
“邪书移性。”盛瞻和的语气平淡,甚至有?一丝冷漠,“不如烧了。”
觅瑜半晌说不出话。
“可、可是,”好不容易,她才回过神来,“把?它烧了,我们?还怎么追查写书人?”
盛瞻和道:“幕后人既将这本书送到这里,就?说明他着意让我们?看到。烧了它不再?去看,是最好的应对?之法。”
她不解:“可是我们?已经看过了呀。”
他看向她,平静地询问:“看过一遍,纱儿就?不会?再?看第二遍了吗?”
觅瑜一噎。
她……她回答不上来。
若是书中只有?赵氏与太子、奇王二三事,她定然?不会?再?看,不仅不看,还会?强迫自己把?看过的那些忘了。
可书中不止有?这些。
还有?那些详实惊人的细节、诡异离奇的笔锋,以及——
“书里……写了太子将正虚观收为己用。”她低声道,“书里的正虚观依然?做着腌臜交易,甚至赵氏去道观祈福时,接待的女冠道号都为静愁……”
“我与瞻郎昨日才去了正虚观,在观中待了不足两个时辰,就?算撰书人奋笔疾书,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写完这么一本书……”
“这本书的行?文笔迹又前后一致,几乎不可能是数人同写……”
“所以,”盛瞻和看着她,“纱儿想?说什么?”
他的语气和先前一样,波澜不惊,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惊动他。
觅瑜咬唇。
“瞻郎知道我想?要说什么。”她带着点委屈地细声道。
闻言,盛瞻和先是一怔,接着,他眉眼间的神情就?融化了稍许。
“是我不好。”他握住她的手,收拢在掌心里,“因心情烦躁之故,迁怒了纱儿。纱儿莫气。”
他的掌心温暖,驱散了觅瑜在读书时升起的点点寒凉之意。
她漾起一个乖顺的笑,倚进他的怀里。
“瞻郎心情烦躁吗?”
盛瞻和抚着她的背:“纱儿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纱儿还以为瞻郎不在意这本书,觉得它是一个笑话。”
低缓悦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它的确是一个笑话。”
“——但同时,它也暗藏着一线杀机。”
觅瑜一惊,仰首看向他:“这话怎么说?”
约莫是得了她的控诉,盛瞻和的神情不复先时漠然?,耐心地同她解释:“正如你先前所说,此书着实诡异,仿佛有?未卜先知之能,然?而它又在最开始就?错了,令人摸不着头脑。”
“是。”她应和,“这也正是我想?不通之处。”
盛瞻和瞧了她一眼。
“不。”他道,“你想?过。”
觅瑜心头一跳。
“……瞻郎此话何意?”
“你定然?想?过,”盛瞻和道,“若我与十弟没有?生来背负不祥之言,金尊玉贵地长大,是否会?像书中所写的那般,张狂无度、残酷无情。”
觅瑜忍不住一阵心颤。
没错,她是这么想?过,虽然?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但她真的想?过。
他怎么知道她的想?法?还知道得如此笃定……是他太过了解她吗?还是他善于揣度人心?他……在某种程度上,和那本书一样令她感到畏惧。
“纱儿知道……”她感受着他手掌的热度,努力维持住声线,“瞻郎……不会?像书中那般……”
“瞻郎自六岁起被立为太子,处高位、享尊荣,都不曾动摇心术,仁德之名广布,群臣无不敬服,便是自出生始就?为太子又怎样?”
她细着声,似要为他洗涮冤屈,打抱不平般道:“瞻郎与书里的那个人……才不一样。”
这是她的真心话。
诚然?,她有?想?过,如果?盛瞻和从一开始就?是太子,受帝后宠爱,会?不会?不像现?在这么谦和,但怎么想?,她也无法把?他和书里的太子联系起来。
就?是奇王也不行?,奇王的性情是顽劣了点,但不代表他不是一名正人君子,她曾数度与他独处,他如果?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她岂能平安到现?在?
虽然?她并不认识真正的奇王,但奇王本身就?不存在,让人如何比较?
这也是书中一个说不通的点。
历来王侯封号以地名为基,奇王这个封号是独有?的,因为盛瞻和而存在,没有?身患臆症的太子,就?不会?有?封号特殊的奇王。
书里的十皇子安然?无恙地长大,怎么会?得到这样一个封号?
灵慧童子倒勉勉强强说得通,都是因为化解灾情、拯救苍生而得的……
“你瞧,”盛瞻和的声音响起,“你又在想?了。”
觅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下意识想?替自己辩解,张了张口,却?发?现?无从辩驳,因为他说得很对?,她就?是又在想?了。
“纱儿、纱儿只是想?些零碎的细节……”
“零碎的细节想?多?了,便会?忍不住去想?更多?,直到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盛瞻和淡淡道,“这就?是暗藏的杀机。”
觅瑜微有?心惊,更有?不解:“为何?”
她能隐隐感受到书里藏着一股锋气,让她在读时如指拭刀尖、心拂雪刃,但要说杀机……是否有?些言过其实?
说到底,这只是一本书——一本书能做什么呢?
盛瞻和沉默片刻。
他低垂睫翼,洒下一片阴影。
“纱儿可知,汝南郡王太妃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不与赵府议亲?”
觅瑜一愣。
“不知……”她怔怔道,回答完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设问。
“瞻郎——瞻郎知道?”
“不错。”他抬眼看向她,“汝南郡王太妃会?改主意,是因为她去三清观上香祈福时,遇到了一名得道隐士。”
三清观为国观,同样地处京郊,与正虚观一南一北遥遥相距,并且相比起正虚观更得皇亲贵胄的青睐,太妃去那里不奇怪。
奇怪的是那所谓的得道隐士,还有?盛瞻和在提及这四个字时的深长语气。
“得道隐士……?”
“是,得道隐士。他告诉太妃,她意欲为郡王定下的这门亲事不妥,会?惹来灭门之灾,若想?消灾避祸,需尽早打消议亲,远离女方。”
觅瑜心神一颤。
“灭门之灾?”她低声重复,不知道是在询问谁。
盛瞻和掌首轻笑:“那名隐士在说完这番话后就?深入竹林不见了,太妃差人去寻,却?得知观内从未有?此人物,又见竹林中落着一朵莲花,当下认定自己见到了高人,对?高人之言深信不疑。”
“再?往后的事,你就?知道了。太妃改换心意,入宫求见父皇,下旨给郡王赐婚,赵府与汝南郡王府的议亲由此而止。”
“瞻郎为何会知晓此事?”她询问道。
盛瞻和回答:“我既然要与纱儿成婚,自然要知晓关于你的?一切事情。”
她有些?明白了:“瞻郎是怕纱儿有什么不好之处, 所以才?会被太妃退亲吗?”
这在?情理之中, 如果她得知自己将来的?夫君也被退过亲, 她的?心里也会打鼓,思?考对方为什么会被退亲。
出乎意料的?,盛瞻和否定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