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不停,直到天边传来滚滚闷雷,才被压过。
盛瞻和吻去觅瑜脸上残留的泪珠。
她轻卷睫翼,朝他抿出一个细细的笑?,转头?看向?窗外,道:“下雨了。”
她的声音同雨丝一样绵软,甜甜的,像熬煮过的花蜜。盛瞻和听在耳里,原本慵懒的心又起了几分灼热。
不过他知道她已?经到了极限,再经受不起他的折腾,遂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理了理她的衣襟,叫人打水进来,亲自拧了巾帕,替她擦拭。
湿软的巾帕蹭过细腻的肌肤,似透明的雨水浸润深红的花瓣,让觅瑜忍不住颤了颤,咬唇等着他擦净。
一切结束之后,她仍然坐在他的怀里,被他搂着,目光瞥向?窗外:“入夏后的头?一场雨,看着同春雨也没什?么两样……”
“寒食前后细雨纷纷,再往后就?不一样了。”盛瞻和道,“等过段时日,韵心池里的芙蕖开了,我带你去瞧瞧,你会?喜欢的。”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他总是这样,给予她不容拒绝的宠爱。
觅瑜也习惯了他的不容拒绝,乖巧笑?着应了一声:“嗯。”
盛瞻和含笑?与她对视。
半晌,他伸手拂过她的鬓发,道:“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
她眨了眨眼:“瞻郎想问什?么?”
他道:“在嫁给我之前,纱儿可有心仪之人?”
闻言,觅瑜有些惊讶,也有些欢喜,微含羞赧地回答:“没有。在与瞻郎成亲之前,纱儿未曾有喜欢的人。”
“包括十弟?”
她一噎。
这叫她怎么回答?说包括吧,虽然这是事?实,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毕竟奇王就?是他;说不包括吧,那更不对了,既不是事?实,她也不能对他这么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含笑?的神情,显然,他只是说来逗趣,没有要试探她的意思。
她于是决定顾好当?下,选择前者。
“自然。”她道,“我对奇王殿下只有恭敬,没有别的心思。”
“当?真?”盛瞻和询问,“十弟与我同胞双生,长相无二,纱儿既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他?”
这个问题容易回答,觅瑜道:“长相不过身外之物?,纱儿会?心悦瞻郎,并非因为瞻郎的容貌。”
他笑?道:“那你喜欢我什?么?”
她努力想了想,道:“喜欢……瞻郎对纱儿的贴心。”
“就?这些?”
她又想了想,道:“还有瞻郎的聪慧、周全,还有……”
还有什?么?糟糕,她有些想不到了。
眼看着盛瞻和在等待下文,觅瑜急中?生智,道:“总之,瞻郎的一切,纱儿都喜欢。”
最重要的是,她和他成了亲,成为了他的妻子,她自然要喜欢他。
如?若不然,难道还叫她喜欢别人?
或许是听到了符合心意的回答, 盛瞻和奖励地给了觅瑜一个亲吻。
“有纱儿这话,为夫便放心了。”
觅瑜羞赧莞尔:“瞻郎本来就不?该担心,纱儿只喜欢瞻郎一人?。”
盛瞻和轻笑:“只怕我是因为成了你的夫君, 才会?得到你?的喜欢。”
觅瑜眨了眨眼, 没说话。
他这话说得真奇怪, 他当然是因为成了她的夫君,才会?得到她的喜欢,就像她成了他的妻子,才会?得到他的爱重一样。
这不?是事实吗?天底下所有因父母之命而成的夫妻, 都是如此,他为什么要说“只怕”?
难道他希望她在成亲前就对他一往情深?可他们那时还不?相?熟呢。
觅瑜心怀不?解,但?也知道此情此景不?适合说这些, 遂把疑问压在心底, 仰头亲了一下回去?:“夫君不?希望得到纱儿的喜欢吗?”
盛瞻和搂住她的腰:“希望。能?得到纱儿的喜欢, 我?很高兴。”
“那么,夫君是不?相?信纱儿会?喜欢夫君吗?”
“怎么会?。我?知道你?没有骗我?。”
“那夫君为什么总是提十弟?纱儿说过?, 与十弟不?过?萍水相?逢,别无他意。”
“好,我?们再不?提他。”盛瞻和应得干脆,“不?过?, 我?还是想问你?,在父皇给我?们赐婚之前, 贵府曾同汝南郡王府议亲, 那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觅瑜心中一紧。
别人?不?知道她曾经同汝南郡王议过?亲, 但?盛瞻和是知道的,她现在能?成为太子妃, 被他抱在怀里疼爱,正说明他不?介意此事。
然而,就像皇后提起郡王府时,她感到坐立不?安一样,忽然从他口中听闻相?关字眼,她也颇为紧张,忸怩着,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觅瑜在心里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奇王,怎么又来了一个汝南郡王?
还不?如继续谈奇王呢,起码他们是同一人?,等以后他的病好了,能?成为一桩趣谈,不?像汝南郡王,怎么回答都是错。
她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夫君……想听实话?”
盛瞻和提醒:“瞻郎。”
哦,对,她又忘了,险些被带偏了称呼。
“瞻郎。”她弥补道,“瞻郎想听实话吗?”
盛瞻和道:“我?既问了你?,自?然是想听实话的。”
“好吧。”她也想不?出什么厉害的假话,镇定?心神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与郡王不?过?略见?过?几面,谈过?几句话,别的就没了。”
“议亲一事也是太妃先提出的,爹爹娘亲来问的我?。我?、我?那时觉得和谁成亲不?是成亲,便回道,一切听凭爹娘做主,就……”
盛瞻和注视着她:“所以,纱儿对那汝南郡王也是没有他意?”
她点点头。
“那你?为何会?答应议亲?”
她一怔,道:“这……自?然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我?那时没有喜欢的人?,便不?觉得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好……”
“就如同你?嫁给我??”
觅瑜有些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他脸上?没有什么生气之色,才点了点头,应道:“是……”
“看来我?是幸运的。”盛瞻和淡淡笑开,“顺利娶到了你?,成为了你?的夫君,得到了你?的喜欢。要是你?嫁给了别人?,现在和你?说这些话的,就不?会?是我?了。”
觅瑜心中打鼓,总觉得他这话不?像好话,可若说坏话,那也不?对。
她左思右想,也拿捏不?准他的心思,干脆不?在这上?面多?谈,转而道:“不?过?这亲没议几日,太妃就改了主意,不?想同我?们家结亲,这件事便戛然而止了。”
“此事我?有所耳闻。”盛瞻和道,“岳母仗义救人?,太妃感恩戴德,本为一桩美谈,之后两家议亲,更是好上?加好。”
“然后,就在亲快议成时,太妃忽然改了主意,毁约不?说,还进宫求父皇下旨赐婚,绝了一切后路。纱儿可知晓其中内情?”
“纱儿不?知。”她有些黯然地摇摇头,“大概是太妃嫌弃我?不?够好罢……”
虽然这算不?上?真正意义的退亲,她对汝南郡王也没有男女之情,但?她还是受到了不?少打击,毕竟这代表着对她整个人?的否定?。
而且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太妃会?先喜欢她,后又嫌弃她。
如果太妃一开始就看不?上?她,又何必同他们家议亲?岂不?是在戏耍人??
如果太妃一开始的确看中了她,又为何忽然看不?中了?她不?记得她做了什么惹人?嫌弃的事啊。
盛瞻和看出她的失落,微笑着握住她的手,道:“纱儿不?必妄自?菲薄。你?聪明善良,天真单纯,习得一身杏林医术,但?凡有眼界的,都不?会?觉得你?不?好。”
“正如父皇和母后,岳父才进宫求父皇下旨,母后就立时想到了我?,欲把你?许配给我?,父皇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若你?真的不?好,父皇和母后怎会?这么做?”
“那汝南郡王太妃看不?上?你?,是她有眼无珠,目不?识人?,不?是纱儿的错。”
觅瑜知道他是在安慰她,但?她还是很受用,点点头,细微一笑。
“嗯,爹爹和娘亲也是这么说的。娘亲还说,我?要感谢太妃,若不?是她,我?也不?能?嫁给瞻郎……这世间的阴差阳错,当真奇妙。”
盛瞻和却道:“且不?一定?。”
“什么?”她有些不?解。
他含笑看着她,似若有所思,又似在打量她的容颜,片刻方道:“没什么,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用往心里去?。”
觅瑜有些狐疑,他这似有深意的模样,可不?像是随口一说。
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想来她就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而且她也不?在乎这些,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说随口,便是随口吧。
她乖巧一笑,作为应答。
娘亲总是说她的脑袋里缺根弦,机灵虽有,但?不?活跃,不?喜欢多?想,叫人?有时欣赏她的淡然处之,有时又觉得她不?争气。
可多?想做什么呢?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就像师祖说的,人?旨在进德、修业,其余悉由命走,不?必去?管。
而且她的夫君看起来很喜欢这份乖巧,眉眼间笑意愈甚,宠溺之情愈浓。
他抚上?她的脸庞,道:“既然纱儿在成亲之前没有心仪之人?,觉得嫁给谁都一样,又为何想要逃婚呢?”
这话一出,觅瑜的笑容登时僵了僵。
他今天怎么老是问她这些不?好回答的问题?要不?是他询问的神情比较温柔,含着笑意与宠爱,她都以为他是在刻意刁难她了。
“纱儿……纱儿也不?知道……”她扭着帕子回答,“原本我?没想过?逃婚的,真的,从下圣旨到成亲前夜,我?都没这么想过?。”
“但?——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好像被迷住了一样……”
“被迷住了?”盛瞻和眸色微凝。
她略带局促地点点头。
未免他以为她是在推卸责任,她加话解释:“我?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是……真的很奇怪,好像吹来一阵能?迷人?心智的风,让我?的手脚不?听使唤……”
“你?被迷了心智?”
觅瑜很想点头,表示她是无辜的,但?医者?的尊严让她点不?下去?,因为她很清楚,那时的她并没有被什么东西迷住,纯粹是昏了头。
她咬着唇,艰难地否认:“没有……是我?昏了头,才会?这么做……”
盛瞻和静静听着,眼里划过?一丝思量:“原来如此。”
他又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他在思考什么?和她有关吗?还是她不?知道的事?
他好像有很多?谜团,整个人?被云雾笼罩,明明奇王时的他不?是这样……是她当年还小,没有察觉,还是只有太子时的他才这般?
“瞻郎。”她伸手攀上?他的胸膛,纤巧素手在他的玄衣衬托下愈显莹白,嫩如脂玉,“纱儿知道错了,瞻郎原谅纱儿,好不?好?”
盛瞻和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在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觅瑜知道,他甚至在她的爹娘面前替她分说过?,她原本也是安了心的,哪料想他今天又提了,她自?然会?再度感到不?安。
她又不?能?指责他旧话重提,毕竟这事是她理亏,只能?用低软的态度求他保证。
还好,他一如既往的仁德宽厚。
她抿出一个羞怯的笑:“能?嫁给瞻郎为妻,是纱儿之幸。”
当日晚些时候,觅瑜翻阅医书,忽然发现案头多?了一本书册,封页朴素,且无封名?,以前从未见?过?,不?由感到疑惑:“这书是哪里来的?”
青黛走近瞧了一眼,笑着回答:“这是太子妃从外头带回来的书。奴婢想着,许是什么重要的书,便特意把它放到了桌案上?。”
她更加疑惑:“我?带回来的?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记得?
“就是昨日。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去?正虚观上?香,回来后就多?了这本书,当时,它与太子妃的佩荷放在一处。”青黛道。
青黛与慕荷身为觅瑜的贴身侍女,在昨日自?然也跟着去?了道观,不?过?只在观外等候,不?知观内发生了什么事,提起时便神色如常。
反叫觅瑜心中一紧:“昨日?你?确定??”
“是啊。”青黛应道,见?她的神色不?对,变得有些迟疑,“奴婢与慕荷都看见?了……慕荷,你?说是不?是?”
慕荷点头:“正是青黛姐姐说的这般。”
青黛接着询问:“莫非这书不?是太子妃的,是太子殿下的?”
是吗?会?是他的吗?以昨日的情形,他会?有心思寻书吗?且这书在她这里放了一天,若真是他的,他怎么会?一句不?提?
含着这样的疑惑,觅瑜翻开了书。
书册的扉页上写着三行字:大道五十, 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觅瑜见了,心下?思忖, 莫非这是一本.道书?真是盛瞻和从正虚观里拿回来的?那这能是一本什么好书……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往后翻, 惊讶地发现书里提及了汝南郡王, 再仔细一看,她的名字也有,次数还比郡王多,只不过用的“赵氏”二字,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并且,比起寻常教诲之书,这更像是一本传记, 记载了……她的故事。
——赵氏有女, 十五嫁汝南郡王, 婚后半年,于太?乙山之行遇太?子……
书册不薄不厚, 大约要花费半日读完,觅瑜却看了没?多久就停下?了,心里头翻江倒海,震惊与?古怪交织, 半晌没?回过神来。
真是、真是荒谬,这书里竟写了她嫁给汝南郡王之后, 被太?子和奇王看中——没?错, 这里头的太?子和奇王是两个人,一对活生生的双生兄弟……
一个俗套的故事, 膏粱纨绔看上?良家妇女,强取豪夺, 从而?引发的一连串悲剧。
如果故事里的膏粱纨绔不叫“太?子”与?“奇王”,良家妇女不叫“赵氏”,其?余出场的人物也不是她听过的各色姓名,倒也算得上?一出跌宕起伏的折子戏。
偏偏顶替了他们的名字,还写得那般活色生香——
觅瑜面色潮红地回想着书里的各种描写。
山路行半,赵氏因脚扭伤,不能行,偶遇太?子。
赵氏花容月貌,身姿曼妙,笑时如山茶花开,朝露在鬓。
太?子见即惊为天人,带赵氏回太?乙宫,置于内寝,斟茶请品。
赵氏谢过,品茶一刻,忽觉头晕,欲起身而?不得。
太?子揽佳人在怀,宽解衣袍……惊喜得知,赵氏尚为女儿身,原来汝南郡王有疾,自娶妻后不曾圆房……
赵氏惊惧泣泪,哀求无果……雪肤嫣然?,落红床笫……音柔婉转,娇啼不歇……床榻响动,嘈切不停,晃如烛火,沉浮红浪……
这还是简化过的,书里描写得更加详细,什么“肤漫绯色”、“玉柔伸张”……简直就是艳情春宫!
再往后看,情节更加曲折离奇——
后三日,赵氏皆在太?子房中,其?身如浮萍破碎,心中悔恨愈甚,几生死志。太?子言:若自戕,便?以夫家及母家陪葬。赵氏含泪饮恨,曲意逢迎。
第四?日,奇王至太?乙宫,太?子相迎。
赵氏所藏内寝乃太?子私室,除却太?子与?奇王,旁人不可擅入。奇王入内,见榻上?美人,惊之。
赵氏亦惊,因太?子与?奇王乃双生兄弟,长相亦同。陡见太?子模样入内,赵氏娇躯颤抖,不愿白日三度侍奉。经释,方知来者何人。
赵氏滚落下?榻,泣泪跪地求救。奇王见美心喜,扶起赵氏,言语亲切,问得赵氏出身姓名,口称王妃。
奇王带赵氏离宫,车辚马萧。赵氏福身相谢,奇王含笑再扶,言:王妃若真要谢本王,不如与?本王一度春风。王妃天人之姿,得兄长金屋藏娇,想必滋味甚妙。若不愿近日之事流出,还请王妃委身一顾。
才出虎穴又入狼口,赵氏懊悔绝望之至,不得已软腰应是……檀香泌盛……雨打荷花……赵氏大为呜咽……
潮毕,奇王绕指赵氏一缕青丝,含笑亲泽,曰:王妃果真甚妙。
赵氏泣泪不停……
这这这——这是什么歪门?邪书!
觅瑜翻书的手微微颤抖。
如果不是这本书的来历成谜,上?头所写的除了艳情春宫之外,还有更令人在意的内容,她发誓,她一定会把它?烧了,烧得一干二净。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抱有什么样的目的,才会写出这种——这种邪书!
“她”被“太?子”和“奇王”看中,被他们兄弟二人强迫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回到郡王府,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哦,不算安生,“她”一直梦见那对兄弟,梦回那段可怖的日子,在梦中被迫承受云雨。
虽然?觅瑜也不知道书里为什么特意要写这笔,但既为艳情春宫,想来重?点便?在这些男女之事上?。
两个月后,赵氏被诊出怀有身孕,然?而?汝南郡王身患隐疾,从未与?赵氏圆房,又何来喜讯?太?妃由此判赵氏不贞,逼郡王将其?休弃出府。
赵氏回到娘家,将心中委屈诉与?爹娘。双亲大感爱怜,愿将爱女养在家中,并打落腹中孽种。
然?而?,就在赵氏即将服药之际,宫中忽然?来人宣读圣旨,将她许给奇王,是为奇王妃。
当夜,奇王翻窗进入赵氏闺房,欲行偷香窃玉之举。赵氏惊吓万分,不得已告知有孕一事,奇王方展笑颜,道他一早知晓,是特意求了圣旨,让她嫁给他,成为奇王妃的。
乃曰:当日唤娘子一声王妃,便?是存了此心。小王对娘子一往情深,望娘子垂怜一二,小王定好生厚待娘子,不离不弃。
朦胧月光之下?,奇王凑近赵氏,握住佳人柔荑,沉入又一通混乱春宵。赵氏软言恳求顾念腹中胎儿,奇王置若罔闻……
十日后,奇王大婚,迎娶王妃赵氏。
新婚当夜,太?子留宿,与?胞弟同享娇妻……王妃哭求不应,委曲求全,心中大恨……
翌日,奇王携王妃进宫谢恩。王妃经历一夜云雨,风流情怯,人比花娇。帝见之,目含惊艳,凝睇王妃雪颈香肩——
看到这里,觅瑜再忍不住,扔下?书册,迭声唤侍女送来梅子汤,一口气?饮下?半盏,方压住胸中生起的恶心作呕之意。
她尤嫌不足,又叫人打水进来,她要好好净一净面,冷静冷静。
慕荷端着鱼洗进来时,盛瞻和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室内。
看见她这番情状,他关切地上?前询问:“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欲抚上?她的脸庞,试探她可有发热。
觅瑜心尖一颤,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避开了他的手。
盛瞻和一愣。
觅瑜也同样愣住了,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不由得在心中大骂糊涂,她怎么能把他和书中人弄混呢?
她忙忙起身道歉:“对不起瞻郎,我、我不是——”
盛瞻和打断了她的话。
他揽过她的腰,伸手贴上?她的脸颊,蹙眉道:“你?的脸好烫,可是在外头吹了风,受凉了?还是受昨日的茶水影响?你?还好吗?”
他的掌心微凉,带着稍许粗粝感,让觅瑜脸上?潮红愈甚。
她想起书里的一个段落,同样也是“他”搂着“她”,试探“她”可有发热,但紧接着,“他”就取过冰凉的玉石,推入“她”的、“她”的……
停!停下?来!不能再想!她不是书里的赵氏,他也不是书里的太?子,不能混为一谈——!
最重?要的是他开始皱眉,疑心她遇到了什么事,她若不想把脸面丢光,就不能沉浸在那本邪书里,以免被他察觉端倪——
不等觅瑜镇定心神,想出合适的回答,盛瞻和就转过头,质问她的贴身侍女:“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太?子妃?孤不过离开半日,太?子妃便?成了这般?”
二女连忙下?跪请罪,慕荷甚至吓得差点打翻刚放下?的鱼洗。
“殿下?恕罪!奴婢照顾太?子妃不力,是奴婢的错!奴婢知罪!”
“太?子妃之前去了何处?可有吹风淋雨?”
“回禀殿下?,太?子妃一直在房中读书,不曾离开……”
被“读书”二字挑动心弦,觅瑜一个激灵,彻底回神,正想张口把话题引开,盛瞻和就已是顺着侍女的话,偏头看向桌案。
她方才所看的书并未收起,只是匆匆合上?,歪掷一边,他一眼?就瞧见了。
眼?见他的视线在书上?停留,觅瑜紧张不已,想收起书,但被盛瞻和先行一步,拿过书,翻看起来。
约莫是不觉得她看书会看得发热,他的举动很随意,不带有任何目的,不过是略翻一翻。
但在一瞥之后,他的目光就定住了。
觅瑜紧张之情愈甚,不知怎么地脱口而?出:“不是我写的!”
盛瞻和的神情一顿。
他缓缓抬起眸,看向她。
觅瑜的脸色一阵红白交加,心似秋风中的落叶,萧瑟、绝望,了无生气?。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青黛与?慕荷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伏身叩首,不敢抬头,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觅瑜也想跪在地上?,避开盛瞻和的视线,把自己埋进地里。
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不明白自己在刚才怎么昏了头,说出那样一句话。
不,她更不明白的是这本书,这本歪门?邪书,为什么会写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案头,又为什么会叫她看见,也叫他看见。
这一定是正虚观的阴谋,因为她识破了他们的诡计,坏了他们的好事,所以他们连夜编撰邪书,买通东宫侍从,送到她的房里,以此来陷害她——
不然?她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怎么会有这种书呢?
写她与?太?子还有奇王的香艳闺事,并且写得详实无比,仿佛亲眼?所见,过程一笔不落,连“她”的心中所想都写出来了,这——这是要她的命啊!
她才略带僵硬地应首,坐姿拘谨, 不敢有丝毫放松。
看着她的模样, 盛瞻和似乎微笑了一下, 不过觅瑜不敢确定,因为?他的笑容很浅,转瞬即逝。
他合上书,看向她。
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
却让觅瑜愈感不安,似有惊雷掠过肌肤,引起一阵发麻。
她绞着锦绣宫裙, 硬着头皮开口?:“瞻、瞻郎明鉴, 此书并非——”
“我知道。”盛瞻和平静地打断她的话?, “这本书不是你写的。”
觅瑜如蒙大赦:“正是!此书不知因何缘故出现?在案头,纱儿一时好奇, 便翻开看了,不曾想是这般、这般——”
她涨红了脸,说不出下文。
先时被窘迫之情压住的羞涩一股涌上,冲击着她的心湖。
她想起书里?描写的那些场景, 那些香溢笔尖的艳辞情赋……她独自看时都?经受不住,恨不得立时把书撕了扔火盆里?, 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情节?是她与他的?还是她与奇王的?幸好书里?没有写她和汝南郡王的, 要不然她真是再没有脸面见他——
不,不对, 在他看来,他与奇王是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书中所写的那些兄弟共……共妻的场景,都?是——
不不不,她不能再想,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过——
觅瑜心潮起伏,面色千变万化。
她的思绪纷乱繁杂,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盛瞻和再度翻开书,视线一行行移过。
她白了脸,又?红了脸,再白了脸,再红了脸,如此周而?复始,反复折磨。
此时此刻,她真想掏出一包药迷晕自己,不用再面对这种尴尬的境况。
好在盛瞻和翻看的速度很快,几乎一目十?行,仿佛不是在读书,而?是在搜寻语句,不过盏茶时分,就把整本书翻阅完毕。
翻至最?后一页时,他的目光停住了。
半晌,倏尔发出一声笑。
笑声很轻,似夏日里?最?不起眼的一缕微风,却带着细凉的寒意,让觅瑜浑身一个激灵,一颗心高高悬起。
“瞻郎……?”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盛瞻和看向她,神情平静,好似刚才的笑只是她的错觉。
“这上面写的东西,你都?看过了吗?”他询问。
她小心地、诚实地回?答:“只看过部分,其余尚未阅读……”
盛瞻和低眸想了想。
“你看看吧。”他把书放在凭案上,朝她推过去,“看完。”
觅瑜其实不想看,她刚才只看了一点就忍不住想吐,也不知后面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情节在等着她。
她更不想当着他的面看,尤其是在他看完之后……她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种程度。
但?他开口?,她只能应是,拿过书,努力稳住心神,翻看起来。
……王妃娇弱之姿,引帝注目,亦惹皇后不喜,于中宫质询幼子,如何娶此妇人?。奇王笑答:儿甚喜。
回?府后,王妃被锁寝殿,不愿从。奇王曰:若不想被父皇收入后宫,便听吾命。王妃无奈从之,此后日日夜夜只承兄弟之欢。
太子与奇王素有孤名?在外,手腕众多?,于床笫之间亦如是。王妃每每泣而?生晕,娇泪不绝,数度恳劝二人?顾念腹中胎儿,皆不允,无有节制。
如此日复一日,终致滑胎小产,血流不止……兄弟二人?悔之晚矣。王妃医女之身,小产后自诊脉息,知往后再无子嗣幸理,亦喜亦悲,亦笑亦泣。
汝南郡王与赵氏少?年夫妻,虽未有夫妻之实,然情谊甚笃,自休妻后常郁郁,每每伤怀入梦,感怀梦醒……宫宴偶得佳人?境况,顿生拯救之心。
奇王闻讯大怒,欲斩郡王。太子阻止,道攻心为?上。恰逢澜庄遣使,献宗室女,兄弟二人?生出一计……
宗室女暴毙,汝南郡王府罪证确凿,满门抄斩。奇王献郡王项上人?头于王妃,王妃惊惧晕厥,醒时身覆奇王……自此后不敢再有半言,专心侍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