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空留  发于:202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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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姑姑。”
良姑姑上前:“奴在。”
“你亲自把这些东西送回大公主府,在门外哭着告诉我那好姐姐,我不要她的东西,只想让她来看看我,说不得,这辈子也就这一面了。”
良姑姑领命离开。
计晖问:“如果她真来了呢?”
“那我就看在她心里还有我这个妹妹的份上,好好和她道个别。不过阿伯你不够了解她,她不会来。”
清欢上前将箱笼一一合上,边道:“阿弟身份曝光至今,她连面都没露,一心一意要做皇上的好公主。眼下我明显是得了皇上迁怒,她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会沾上来。若皇帝要她和我断绝姐妹关系才会信她,她都会这么做。”
清欢看向阿伯笑了笑:“她就是个这样的人,我早就看明白了。”
计晖不知清欢得多失望才说得出这样的话,两姐妹之间怕是发生过不少不为外人道的事。
“明日我就不去送行了,我和你叔爷各自准备的那些人手都会编入你的送亲队伍里,到时你看看名册。”计晖看着她:“这趟出门,要珍重。”
清欢眼睛又热了起来:“阿伯也要保重身体,劳您代我向叔爷道谢,以后若有机会,清欢去给他磕头。”
计晖点点头,背着手往外走去。
清欢送阿伯步出大门,看着阿伯有些佝偻了的背影,她忍不住跪伏于地,声音颤抖撕哑,却有鼓直冲云宵的气劲:“阿伯,您等着我回来。”
计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自小看大的孩子,同样高声回应她:“阿伯来接你!”

听着声音,时不虞脸上才有了表情,笑着转头看向门口进来的两人。
范参和丹娘各提了一个包裹,丹娘还背了个大的。
将东西往地上一放,范参正要说话,可看到小十二此时的神情,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拉着丹娘在她对面坐下。
他们没规没矩惯了,这样端端正正坐着说话的时候反倒不多。
“范参,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范参笑:“怎么,要翻古吗?”
“白胡子曾说‘范参这小子不错,早早就找到了自己,有的人到死都浑浑噩噩。’”
提到老先生,范参立刻正经了神情,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几年看着你种种折腾,但折腾来折腾去,万变不离其宗,你始终都在摸索每一样东西真正的价值。大到你在黑市倒卖的那些动不动几百上千两的东西,小到市集里一颗鸡蛋在京城什么价,在其他地方是什么价,你都摸得清清楚楚。”
范参紧抿了下唇:“我喜欢做这些。”
“喜欢得好。”时不虞笑:“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丹娘将佩剑解下来放到一边:“让他去做什么?”
“去给计安当大管家,在后方统筹所有一切,大到粮草,小到一块布,都归你管。”
“你先等等。”范参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他不是去议和送亲吗?我听着怎么像是去打仗的?”
“反应挺快,是去打仗没错。”
“就算他真拿下那一方兵权,也不过是替代了许容文留在那里和丹巴国打仗,于他有什么好处?”
这事要解释清楚,要费的口舌就太多了,时不虞干脆耍赖:“你跟着去自然就知道了。”
范参眉头一皱:“这种事你说一声不就行了,你说让我去我肯定就去了,怎么还摆出这么一副阵仗。”
时不虞摇摇头:“这事和别的事都不一样,我不能仗着我们熟就替你做决定,毕竟是上战场,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会留在那里再也回不来。”
“我没那么不识好歹。”听她这么说范参却笑了:“这事是有风险没错,可也是我的机会。若事成,将来前途无量,对父母也算是有了交待。若事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在死前能过那么大一把瘾,也不亏。”
“对丹娘呢?”时不虞听得顿时皱起了眉:“怎么事成事败都没丹娘的事?”
丹娘听笑了,这时候都没忘了她,是小十二了。
“她当然是和我在一起,事成,一起荣华富贵;事败,一起喝孟婆汤。”范参看丹娘一眼,笑:“自然就不必提了。”
“我没说她也一起去!”
“那她去吗?”
时不虞不说话了,阿姑提醒过她好几回要注意分寸,他们是少时的交情,可范参和丹娘已经成亲了,关系就已经有所不同。
她再不懂事,也知道不能让已经成亲的两人分开数月甚至更久。
范参得意了,哼一声道:“你以为就你会拿捏我?”
时不虞忍住打他的冲动,转头朝丹娘道:“你穿男装去,我让计安到时给你个可以自由出入各处的身份,看到不对的地方你提醒他。”
“这个权力挺大。”丹娘却没应:“你在京城更危险,我留下来保护你。”
范参也想到了,附和道:“对,要是计安在外边起事,你这个身份就是皇帝的眼中钉,丹娘留下的好。”
“放心,我们已经做了安排。”时不虞收下两人的关心,但拒绝让丹娘留下:“范参这个性子还要再磨一磨,丹娘你盯着他些,别让他得罪太多人挨打。”
丹娘一听这话就知道不虞不是在客气,再和她确认了一遍:“有把握?”
“放心,白胡子从来没教过我自寻死路。”
丹娘也就放心了,点点头道:“范参这边你放心,出不了纰漏。”
“有你在我放心。”时不虞又和她做了些交待,一时间,范参……有点多余。
把该说的说了,又把吴非那几人的动向也说了说,时不虞就让两人先行出城。
送出红梅居,丹娘转过身来抱住她:“别让我担心,有事随时给我来信,我立刻扔下范参回来。”
一句话就把时不虞哄得眉开眼笑,得意的看范参一眼,应好。
范参这时候却也不和她争宠,只多看了她几眼,人生太多无常,谁知道以后是不是还能再见面。
小十二把他们这些朋友的出路,都安排好了。
也不知,她可记得安排好自己。
冬日的白天越来越短,早早就暗了下来。
计安终于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差不多,给自己挤出时间过来红梅居吃晚饭,饭后喝茶时将公主府的事告知。
时不虞一直都知道清欢脑子好使,今天尤其让她确认了这一点。
她问:“大公主府那边呢?什么反应?”
计安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任由良姑姑哭得声泪俱下,别说大公主了,下人都没出来看一眼。”
“我之前还想着,计瑶和清欢闹成这样,有没有可能是别有用心。都是宫里养大的公主,连清欢都知道不对的事,她怎能一点都看不出来。现在她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确定,但她是真无情这一点我确定了。”
时不虞笑得感慨:“在我们之外的所有人眼里,清欢真是去和亲的。和亲的公主什么命运谁人不知,她这一去,真就是再难生还。计瑶再别有用心,就算设个局也得来和妹妹见上一面,可她却在此时也只派个管事上门添箱。这不是别有用心,这是避之唯恐不及。”
“我也曾这么期待过,想着她是不是借着和清欢的不合藏得深了些,目的还是为父亲报仇。”计安呵笑一声:“她连我们的这份期待都不值得。”
“我倒觉得挺好。这样的人将来就算想粘住你们吸血都没机会,比那些虚情假意对你们,将来甩都甩不脱的好。”

第320章 最后话别
听她这么一说,计安顿时也觉得计瑶无情得挺好了,笑道:“再坏的事,你好像都能从中找出于己方有益的点来。”
“那你说有没有道理?”
计安得承认:“有道理。”
“那不就是了。”
时不虞端起茶来朝他举了举:“任何时候都要记着对自己好点,可以生气,可以着恼,甚至可以恨,但不可以怨。怨这个情绪不清不楚粘粘乎乎的,最没用。要么你就直接把人恨上,有机会了报仇雪恨,要么就当场把脾气发了,让对方知道自己在生气,是和好还是就此分道扬镳,看着办。”
不虞正是这样的人,计安想。
无论是之前和母亲斗法,还是现在对计瑶,就算是面对朱凌,面对这一年多时间里对上的每一个人,她的情绪始终都是明朗的。
生气的时候要么明着把人收拾了,要么暗中把气出了。和母亲斗法时,母亲的还击她都还能评价一番,仿佛那些恶意都和她没关系。
任何情绪她都不放在心上,更不会久久的记着,能让她久久记着的,目前来说只有同门亲人和吃的。
可惜,世上能活成这般的人太少了,绝大多数的人甚至都说不清自己的性情脾气,就那么不清不楚的过了一辈子。
喝了口茶,时不虞看向门外:“天明后你就要走了。”
“嗯。”
计安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可好一会后,她也只是看着门外,一句话也没说。
细一想,他们之间好像该说的早就说了,再絮絮叨叨的说,反倒是对他的不信任。
而不虞,行事从来都干净利落。
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坐了许久,不觉得尴尬,只觉得放松。
毕竟今夜之后,两人谁都没得轻松。
十月二十一,一个注定要被记入史书的日子。
天还未亮,言宅早已灯火通明,下人井然有序的在各院进进出出。
有二十人背着行李佩着刀候在前院,这是明面上随行的护卫。于一个皇子来说不多,但若只将他看做一个没有野心的言大人,二十人也不算少。
而暗中跟随前往的人,不算那些已经先行前往的,仍是这个数的数倍,由罗青领着先一日出城等着。
言则却留了下来,接替罗青的位置,做为一个枢纽对接各方。
时不虞早早就过来了,在他离开之前再将一些事对一遍,确认没有遗漏。
“大概就这些了。”
计安将刚换的热茶放到她手里,看着她喝了几口才道:“已经再周全不过,不必担心。”
“之后就再不可能周全了。”用茶盏暖着手心,时不虞道:“在京城时有大阿兄给我撑着,有七阿兄帮我打下手,一切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哪些人能用,哪些人能信我也都心里有数,就像下棋,拿起一颗就能用,所以看起来好像算无遗策。可之后,你在边境,我在京城,我们之间必然会有消息的滞后性,别说算无遗策了,希望我们这一年半建立起来了一些默契,行事不至于南辕北辙。”
“不会。”计安语气非常之肯定:“近两个月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在和你商量之前我都在心里先做了决断,有时和你的决定相差无几,有时会有些不同,但从来没有往两个方向去过。然后我刻意用你的思维去想,做出的决定就越来越接近,我相信,就算今后我远在边境,做出的决定一定不会和你相差太多。”
时不虞有些惊讶,回想起来这段时间他大事小事都等她拿主意,还道他是想在离开之前偷偷懒,没想到却是这个原因。
“你的想法我也基本能把握住。”时不虞拿茶盏和他面前那盏碰了碰:“今后,就看我们的默契了。”
计安端起来和她又碰了碰:“论信任,论默契,没人能及得上我们。”
时不虞心跳加快,这话,实在动听。
可是,她要出去玩的!
时不虞垂下视线,再一次在心里提醒自己,不去接这话。
计安却也没想着一定要在此时再一次向她袒露心意,离京在即,他的心意对不虞来说是负担,也像是一种道义上的要挟。
要挟她给出回应,好让他安心上战场。
可若不虞是愿意给他回应的,以她的性情又岂会迟迟不给。
他无比希望不虞能应他,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在事事坦荡的不虞面前,他不想那么无耻,那会衬托得他更配不上不虞。
他更清楚,能打动不虞的只有真心,多一点手段她都会看穿。
“京城这边,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对上不虞看过来的视线,计安轻笑道:“若察觉到不对,丢下京城的一切尽快脱身。”
时不虞悄悄放下心:“我知道,放心,我给自己留着生路了。”
计安点点头,又托付了一句:“我母亲那里,也要劳烦你看顾着些。”
“真有事,打晕她我也会把她带走的。”
想象了下那个场面,计安眼里笑意更甚,母亲不知道不虞身份的时候就没占过上风,现在知道身份了,怕是更加拿她没办法。
言则进来提醒:“公子,要进宫辞行了。”
计安应了一声,看向不虞的眼神缱绻不舍,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了。
时不虞很清楚接下来的流程,先去宫里辞行,领了和书等等一应东西,之后就是去公主府接清欢,再之后点齐人手出发。
眼下,是他们再次相见之前最后的话别。
时不虞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就极力想再留他片刻,从脑子里扯了件正事和他说。
“以皇帝惯来行事的作派,必会再派个太监随行,那个‘事急从权’的权力一定会落在他身上。一定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在大庭广众之下名正言顺的杀他,要确定兵权落你手里后能拿得住才可以动手。”
“你教过我的我都记牢了,行事一定会以仁为先,让我自己成为正义之师。”计安将手背在身后,忍住去亲近她的冲动,深深的看着她道:“等着我回来。”
时不虞这一次没有躲开他的视线,回得坚定:“等你凯旋,我来城门迎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321章 他是巨人
穿过两重门,见到等在那里的庄南,计安才将因分别而起的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庄南穿着软甲,领着一众禁卫等着他。示意其他人原地等着,他迎上前来。
看着他这一身和他人不同的朝服,庄南感觉到了身份上的不同,这身衣裳,就带给他足够多的压迫感。
深吸一口气,他低声告知:“我刚刚查实,这两天禁卫里有四个人往外送消息,要审吗?我把名单给你。”
“阴沟里的老鼠罢了,我大概能猜到是谁。”计安拍他肩膀一下:“我家里就算堆满了秘密外人也查不到,不用担心。我离开在即,但你还要在禁卫待下去,不算这账了。”
“我有庄家这个靠山,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不能把你怎么样,但能恶心死你,不能让他们挡了你步步高升的路。”计安抬头看了眼天色:“走吧,不能晚了。”
世家用心培养出来的哪有蠢人,尤其是在禁卫军这段时日,更让庄南见识到了种种魑魅魍魉,十安这话是不是真心,他分辨得出。
也因此,更加觉得这朋友没交错,这兄弟,还得继续做下去。
种种耽搁之下,计安几乎是踩着时间到的,刚站稳就听到了鞭声响。
今日皇帝心情上佳,显得极为精神奕奕。
计安出列辞行,一套官话说得滴水不漏。
皇帝听得兴致缺缺,听他说完了才又来了劲,道:“清欢是我大佑的公主,朕哪能真让她去和亲。朕另从宫女里选了一人,长相和身段都和清欢相像,到时你只需将她交给丹巴国即可。”
这是完全预料之外的事,计安想起不虞早上才说‘之后再不可能那么算无遗策了’,眼下就已经应了这句话。
不虞也绝不会想到,皇帝此时来这么一出。
拒绝当然是不可能的,无论他身为清欢阿弟这个身份,还是抗旨大罪,他都只能接下来这别有用心的安排。
“微臣,代阿姐谢皇上。”
“朕疼她这么多年,岂会真让她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只是这一趟她还是得去。一应文书你和礼部交接,另外,你不是要事急从权吗?荣丰会携兵符随你一道前去,万事自有他去事急从权。”
皇帝志得意满一拍扶手起身:“退朝。”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动静走远,一众朝臣站起身来,互相看看,一时都没有急着走。
章相国似笑非笑的拱拱手:“十安公子……不对,看我这记性,已经不是十安公子,是安皇子了。本相祝安皇子此去一切顺利,早日归朝。”
“多谢章相。”计安朝他回礼。
就在章相国以为他要回击几句时,却没想到他直接走开了,去到邹维面前行礼,气得当场甩袖离开,他的拥趸也都跟着走了。
计安眼神都没再给他一个,朝外祖道:“母亲那里还请您多多照看。”
“既然这么不放心,怎不在这几天将她送回来。”邹维托着他的手放下来:“你外祖母再气她,总不会不应你的话。”
“不想带一身的麻烦登门。”计安苦笑:“待我回京,再去拜见外祖母。”
邹维确实没想到这几天里他竟然不上邹家,这戏也算是做足了,眼下当然是满口应下。
“你外祖母再生气,对你母亲也挂念,明日我让人去接她,回家里好好住上几天。”
“多谢外祖。”
邹维拍拍他的肩膀:“平安归来。”
“我会的。”
祖孙俩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之后,计安走向翰林院陈学士面前弯腰行礼:“在翰林院时多得学士大人指点,让下官长进许多。”
陈学士心下意外,却也受用。
翰林院的人骨子里就是清高的,更何况他在翰林院多年,对凭真本事考中进士的计安很是看得上。更不用说他在翰林院时,还不争不抢的跟着老翰林修了好一段时间的古籍,那些老古板们没少夸他。
可惜,姓计。
“此去不易,要当心。”
“是,下官谨记。”
陈学士提醒他:“不宜再自称下官了。”
“抛开那个身份,下官也就是四品。更何况下官是从翰林院出来的,在您面前,就算和您官阶相等也得自称一声下官。”计安说得大大方方,继续又道:“还请大人代下官向翰林院所有曾指点过我的大人道声辛苦。待我回来,再亲自去向他们道谢。”
“一定带到。”
计安也就不再多说,转而走到礼部秦尚书面前:“大人,下官得跟您去一趟礼部。”
秦尚书轻咳一声:“走吧。”
计安走到门口,转身朝还未离开的满朝文武欠身一礼,当是道别。
满朝文武无论此时立场如何,也都齐齐回礼。
对这个皇子,他们是有些敬佩的,考得上进士,静得下心在翰林院待那么久,眼下明明被为难了,也敢接下来。
有些人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想:若他有一争的心思,说不定……
离开大殿,下台阶时计安扶住了秦尚书。
秦尚书忙要推脱:“安皇子,这不妥。”
“大人是下官的座师,有何不妥。”计安扶着他往下走,边道:“我这身份实在是麻烦,也不敢常来和您走动,您别怪我才好。”
“你不容易,哪能怪你。”秦尚书也就不推脱了,由他扶着下了台阶去往礼部,并将一些事告之。
“这替嫁宫女的事,之前没有丝毫说法,我也是刚刚在朝上才得知此事。但昨日快散衙时,皇上身边的大总管突然送来一个名单,让我添进名册里,就在最后一页,你留意看看是不是有她的名字。按理来说,既是不能放到明面上的替嫁,这名字就不该上名册。”
“是,我一定留意。”
秦尚书仿佛没听到,看着前边继续轻声道:“宗正卿和宗正少卿都使人过来看过名册,也都留了名单,我都记上了。”
“多谢您。”
“倒也没多少心思是为了你。”秦尚书抬头看着天边的朝阳:“老夫体弱多病,但从不曾想过大佑也会有如此体弱的时候。弱就罢了,病不得。又病又弱的,恐怕就要入膏肓了。大佑曾经何其强盛,怎可沦落到那个地步。”
秦尚书站定了转头看向他:“不该如此,是不是?”
计安肯定的回答他:“是。”
两人对望片刻,秦尚书笑了,很久没见过这种眼神了,他很喜欢。
计安同样感慨不已,礼部尚书秦嘉玉,出了名的气量小,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巨人。

皇帝最终仍是让宫女替嫁,多少还是维护了皇室颜面。
可人精一样的朝臣都看了出来,皇上在刻意折腾计安。
出行的一应东西,完全不必计安亲自去跑这一趟,让礼部送到宫中,大朝时直接给他即可。
可他却发话,让计安和礼部交接,这是非得他去一趟不可。
想装得心胸宽广,容得下人,可做出来的事却将他气量狭小暴露得彻底,让本就对他失望不已的人更加失望。
计安此时也顾不上这些,拿了东西,点齐人手,再到公主府时,早起时还有的太阳隐入厚厚的云层中,天空昏暗下来。
此时的公主府外大旗猎猎,两骑在前,足有百骑在后。
“可算是等到您了。”最前边那个面白无须的男子上前来微微欠身:“咱家荣丰,见过安皇子。”
另一边,展颜上前来见礼。
计安见他面色沉着,可见之前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他也不多问,回了礼道:“我这就去请公主。”
荣丰没想到他这么痛快,竟是半句话都不多问,半点脸色都没有,意外之余忙拱拱手道:“劳烦安皇子。”
眼见着他上前按住圆环扣门,荣丰更加提高了防备,这么沉得住气,要完成皇上交待的任务,怕是难度不低。
大门打开,清欢从公主府走出来,一身盛装,头高高昂着,一如之前在京城时嚣张跋扈的模样。
“让本公主等这么久,还以为不用和亲了呢!”清欢似嘲似讽,上下打量计安一眼,笑道:“阿弟看起来好像有些狼狈。”
计安不和她争辩,挥手示意大轿上前来,落在他人眼里,两姐弟的关系算不得好。
清欢得坐肩舆出京,出城后再换乘马车。
看着那肩舆,清欢冷笑一声,推开来扶她的人,一步步自己走了上去,端坐于上,昂着头,肩背挺直,保住她少得可怜的公主的自尊。
“走吧,本公主和亲去。”
一众人等看看公主,又看看荣丰,再看看安皇子,不知该听谁的。
荣丰笑得一脸阴阳怪气,上前请示:“安皇子,是否可以走了?”
计安深深的看他一眼,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声道:“起轿,出发。”
八抬肩舆抬了起来,在肩舆身后,有各家或真心或假意的添箱,有真心实意为她做打算的嫁妆,有不知是护送还是押送的百骑,也有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的真心人。
展颜突然拍马上前,就走在公主身侧。
荣丰先是一愣,旋即捂着嘴扭头笑了,哎呦哎呦,可怜,太可怜了,心上人要和亲了呢!等有机会了,他可得好好宽慰宽慰才行。
清欢朝展颜安抚的笑笑,眼神落在他身后的公主府。
自十五岁哄得皇上让她出宫开府,至今,她已在此住了将近十二年。
十二年啊,人生有多少个十二年,今后,希望她还有机会再回来这里。
若到时阿弟得了势,她也还活着,她想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清欢轻笑出声,到那时,她一定是天底下过得最好的人。哪怕为了这个理由,她也得熬过去眼下这一道道坎。
从公主府到城门,是一条长而直的大街。
当从最内城出来转入大街,清欢愣住了。
平时宽敞到十骑并行也仍有许多余地的大街此时人潮汹涌,最多只能容两辆马车并行。
清欢迅速在心里做好了被砸臭鸡蛋的准备,并且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流泪,享了富贵,就要受得住百姓的怒火。
可她等啊等啊,却没等到臭鸡蛋烂叶子。
第一样扔上马车的东西,是个护身符。
“公主,你要照顾好自己,佛祖会保佑你的!”
清欢捡起那个护身符,回头看向扯着嗓子朝她喊的妇人,抓着护身符回应她:“我会的!”
话音一落,各种东西从四面八方雨一样落入肩舆里,语声嘈杂,她竭尽全力也只听清了声浪大的几句。
“公主,你要保重!”
“公主,你代我们受苦了!”
“公主,我们等你回来!”
“公主,你要活下来啊!”
“……”
清欢抬起头,眼泪从眼尾滑入鬓角,不让它花了妆。
一会后,她起身,扶着肩舆站到她能走到的最前方,迎着所有人的视线,将百姓对她的所有祝福纳入心底。
她从不知自己对大佑有如此深的情感,她希望自己活着时于大佑有益,若死了,能回归故土。
她甚至觉得,前边就算是条死路,为了大佑,她也敢走!
计安在一边看着,心下震撼。
他不知道前朝,前前朝,或者更往前一些更古一些的朝代,当它们从强盛走向衰弱时是什么模样,百姓是不是知道,是不是有过自救。
可他们大佑的百姓,此刻明显是知道清欢和亲是为了大佑,为了不起战火,也是为了他们!
放眼四顾,入眼所及皆是情绪激荡的百姓。
他们或气闷,或不甘,或嘶吼,一片真心全为大佑。
计安心想,大佑有如此百姓,若是朝廷争气一些,何愁不能再强盛百年!
“十安公子,你平安回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带得许多早就藏着话的人也都喊了起来。
“对对,十安公子,你可一定得回来!”
“是安皇子!安皇子,你别伤心,我们都知道你是没办法。”
“就是十安公子,我们看大的十安公子!十安公子,你别沮丧,我们不怪你,不是你想和亲的!”
“安皇子,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诗集我都有收藏,你那么有志气,怎么会愿意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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