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拿个十一名?”
“好像……也行。”
两人对望一眼,都笑开了。
言十安心里那点紧张被这么一闹顿时去了大半,不再为明日出榜的事悬着心,晚上睡得颇为安稳。
次日,他穿上了外祖母做的那身衣裳,见时姑娘穿一身红,想起来秋闱放榜时她还是穿一身男装前去,那时,他们还有些生疏,哪像现在,已经是熟人了。
放榜这日,来看榜的闲人非常多。
他们到得不算晚,贡院外已经人山人海,马车只能远远的停着走路进去。
言十安担心她被人撞着,时时伸手护着,一步一回头的留意,走得极慢。
时不虞索性拽住他的衣袖,整个人藏在他身后,又拉着阿姑往人多的一面挡着自己,拍着他的背道:“放心走,我做你的背后灵。”
衣袖被拉住,手上好似瞬间重了千斤,他忍着不回头看,避开路上的坑坑洼洼,不往人多的地方走。
十安公子做为京城名人,越来越多的人认识他,有些闲人就专为他而来。这会看两人如此亲密,有人善意的笑,也有人眼露鄙夷,还未成亲就这么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两人全不在意。
“十安兄,这里。”窦元晨举高手臂扬声喊,在他身边正是曾显和庄南。
言十安走过去,他们往外挤了挤,圈出一块地方来给两人。
时不虞和他们互相见礼,保持着她柔弱腼腆的人设并不多言。
“明知榜上不可能有你,过来做什么?”言十安看着曾显道。
“来看看你是不是在榜,若在榜,是哪个名次。我比你差一点,但差得也不多,看着你,我便知道自己大概可能会在哪个位置了。”曾显背着手,有遗憾,但是并无怨怼不甘,和曾经目下无尘的曾显判若两人。
“怎么说得好像榜上定会有我的名字。”言十安拍他手臂一下:“若我也没中,三年后我们再一起下场。”
“你盼点自己好行不行。”庄南没好气的打断两人对话:“我觉得你这次肯定行。”
“我也这么觉得。”窦元晨附和道:“别人的才名可能是虚的,你可不虚。”
“那就借你们吉言了。”说着话,言十安感觉到衣袖被扯了扯,他弯腰低头问:“怎么了?”
时不虞凑近低声道:“右边那停了几辆马车,最外边那辆马车旁边的仆妇,就是秋闱放榜时来请你那个。”
言十安看过去,正正对上那仆妇的视线,她显然没想到被抓个正着,忙收回视线转过身去。
庄南三人没听清楚,见他表情有异,忙问:“有事?”
“章家女。”言十安把时姑娘帷帽上的白幔放下去:“伺候她的那个仆妇刚才在看我。”
曾显眉头微皱:“又是冲你来的?她不是被清欢公主收拾过一回了吗?还不长教训?”
“她的婚事一直没能定下来。”窦元晨知道一点章家的事,收回视线道:“章家看得上的人家都不差,而且都奔着长子嫡孙去,将来要做当家夫人。可那样的人家未必就看得上坏了名声的章家女,据说有一家干脆就在章家透露出那个意思前就定了人家。差一些的章家又看不上,一来二去的眼看着就要耽误花期了,听我祖母说,章家又给她添了两成嫁妆。”
曾显摇摇头:“这就是出昏招了,就算再加两成,看不上的还是看不上。那些想要攀附章家的,一成不加也抢着想成此好事。”
庄南摸着下巴:“她今天来这里,是捉别人还是捉十安兄?”
“十安兄已经明明白白的拒绝她了,就算她想纠缠,章家也不会允许。对章相国来说,一个孙女嫁得好不好不重要,但是章家的脸面一定不能丢。”窦元晨左右一打量:“一会注意点,别让人靠近,防着点总没错。”
几人皆是点头,章家行事向来脏得很,那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儿,也不怪有些人家看不上。
“开门了开门了!”
随着这一声喊,无论在说什么的都立刻停下话头踮起脚尖看过去,不由自主就往前走。
衙役早有预料,高声提醒退后,等黄榜贴好后他们才退到南墙边守着。
时不虞揪准这个时机,在他们撤退的第一时间拽着言十安冲在最前边,一如上次一般,从第一人开始往后看。
“言十安言十安言十安……”
时不虞边往后看边在嘴里念叨,感觉自己看着谁的名字都像这三个字了。
“第四人,言十安,第五人……第四,第四!言十安,你又是第四!”时不虞一手拽着言十安的手臂,一手指着上边第四个名字又蹦又跳!
言十安抬头看着自己的名字,将手覆在时姑娘的手背上,肩膀,后背被好友拍打着,听着他们兴奋的欢呼,觉得这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实。
他竟然是贡士了。
虽然还有一轮殿试,但殿试并不淘汰人,只区分等级。走到这一步,若是普通人,今后已经前程无忧。
可他,不是普通人。
“你笑呀!”时不虞直接上手,拉扯他的嘴角往两边去:“就算有人这会拿桶冰水泼你身上,也不能浇灭这件天大的喜事!”
言十安顺着她的动作咧开嘴角,握住她的手笑道:“祖坟要着火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说着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话,眼里全是对方的身影。
“咳。”庄南被推出来当坏人:“打扰一下,十安兄,这么大的喜事是不是得好生庆贺一番?”
言十安看向时姑娘:“我要先去给先生报喜……”
“交给我!”时不虞拍了拍心口:“一回生二回熟,没问题。”
言十安笑得欢喜,对几位好友道:“你们以我的名义去邀请些同窗,时间就定在两个时辰后,表妹需要时间做准备。”
三人互相翻了个白眼,臭显摆,不就是有未婚妻吗?他们以后也会有的!
兴奋的劲儿还在,可周围并非全是上榜之人,有的没找到自己的名字,挤开其他人再次从头开始找,有的已经蹲下抱头黯然失神,有的也不知是中了还是没中,状若癫狂。
高兴的人心情都一样,难过的人各有不同,好一幅科举众生像。
几人收了收劲头,从人群中退出来往回走。
始终影子一般跟在姑娘身边的万霞突然一个用力,将姑娘推入言十安怀里,她上前一步到姑娘刚才站立的位置,一拉一拽,将一个男人踩在脚下。
言十安一手揽着时姑娘,一只手虚握成拳护在一侧,眼神凌厉的看向被踩住的人。言则护卫在另一侧,在他们周围,另有几人随时准备上前接应。
庄南毕竟武将家族出身,一看这情形不对,立刻挡到好友身前:“发生何事?”
“他有意在靠近我家姑娘,看到他抬手,我就动手了。”万霞早在第一时间就卸了那人下巴,蹲下在他手臂上一敲,就让那人紧握的手松了劲,一把小刀滑落在地。
真是来伤害姑娘的,万霞心头火起,二话不说,直接掰断了他的手腕。
那人疼得大叫。
事情发生得太快,附近的人还没来得及躲避,人就已经拿下了,这会便又围着看起了热闹。
今天这样的日子不敢生乱,衙役立刻跑过来。庄南上前亮明身份,他们不敢得罪,但也不敢离开。
庄南见状,索性让他们帮着把看热闹的人赶远一点。
万霞没理会这些,凑近嗅了嗅,告知姑娘:“有酒气,但不一定是喝了,有可能是浇在身上。”
时不虞只在一开始猝不及防被推开时惊了惊,之后便冷静下来,也忘了要保持她柔弱腼腆的神色,道:“刚才我有留意,章家的马车还在,言则,你再去看看。”
言则往回走了几步,看了看那边,回来禀报道:“马车不在了。”
“既没来捉你,也没捉别人。”时不虞轻笑:“没想到她是捉我来了。”
言十安心里怒气汹涌:“她想杀你!”
“一个醉汉,拿刀未必是要我的命,也可以是划开我的衣裳,当众强行轻薄我。”时不虞一脚踩在那人断了的手上:“她被人坏了名声,婚事受阻,她便来坏我的名声,让我们生嫌隙,还可以恶心你,报复你。这手段,确实是脏得很。”
曾显和窦元晨对望一眼,比起章素素使的手段,更让他们惊讶的是骆表妹的心智,这可和传闻中胆小柔弱的人不一样。
时不虞一转头,这才发觉自己还一直靠在言十安身上,同时让她记起来自己柔弱的人设了,从言十安身上靠到了阿姑身上,声音也柔软下来:“阿姑,我腿软。”
万霞扶着她,自己转了个身,将姑娘背了起来。
曾显和窦元晨这才觉得对了,可不知为何,却觉得有点违和。
“中贡士这么大的喜事,不要让这点小事影响了。”时不虞轻轻拍了言十安一下提醒他这里是外边:“回家了。”
言十安看向庄南:“这人我要带走。”
“交给我,一定给你查问个明白。”
言十安摇摇头:“你就别给庄统领树敌了,放心,我有点自己的门道。”
庄南也就不勉强:“那行,你只管带走,其他事我来处理。”
言十安也不和他客气,示意言则把人带上,扶着趴在阿姑身上的时姑娘快步离开。
贡院外是今日最被关注的地方,多少人正在茶楼酒肆等着消息。
先是十安公子和秋闱一样,贡士也是第四人,这样的巧合必成佳话!
可这消息刚传开,就听说有人对十安公子的未婚妻动手,手里还拿着刀!据说他那未婚妻吓得都不能走路了,被人背回去的!各个地方顿时就骂开了!
在京城,十安公子名声非常好。
对女子来说,他长得好,还专一,实在难得。
在读书人眼里,他从不因自己师从名师就看不起那些艰苦的读书人,京城两个最大的书局,他们可以随时去抄书,笔墨纸张全由十安公子供给。
对于文士来说,他不止是有才气,许多雅集其实最后都是他出的钱,还从来不声张,保全了许多人的体面。这点维护,他们记在心里了。
而上次沉棋先生撞柱,十安公子参加春闱去了,可他那个传言中柔弱的未婚妻却始终陪在两位先生身边。不知道她怕不怕,但是她没有退,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虽然没人拿这个来说事,可事情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以前还常有人说不知十安公子看上她什么了,自那件事之后,已经少有人再这般说。她性情再软弱,遇事时却有胆气,从这一点上来看,她配得上十安公子。
就连时不虞都没想到,她在京城竟然还得了个好名声,这事一出,大家都站到了她这一边。
第208章 大宴宾客(1)
言十安坚持把人送回红梅居,目送人进了院子准备离开时,就见她转过身来。
不用言语交待,他停下脚步等着。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院门,如今三角梅还未抽新芽,冬春交接时的萧条天地间,那一抹被阳光照耀着的红色身影如火一般亮眼。
“今天最重要的事,是敞开大门迎四方客,庆贺你成为贡士。”
时不虞上前一步,让阳光落在脸上,她眯了眯眼,仿佛极是满意这暖暖的感觉,笑了笑才继续往下说。
“今时今日你还只是半只脚踏进官场,待三日后殿试,你成进士了,便完全成了官场中人,和以往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论是想拉拢你的,还是自视甚高不愿之后再来登你言大人门的文士,都会选择在今日来向你道贺。今日你的所有心思都要放在这件事上,不要为小事分心。”
言十安自是知道她说的是哪件小事,可对他来说,这怎可能是小事:“于公,你是我的谋士,关系着我是否大业能成。于私,你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对你如此居心险恶却什么都不做。”
“在你眼里,我难道还是那以德报怨的老好人?”时不虞嘴角的笑意怎么看都泛着冷意和锋芒:“章素素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来对付我,我总不能也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收拾她,那我和她有什么区别?真正的报复,不是让她痛一时,而是让她痛一世。她仰仗什么,我便让她失去什么,以后只能痛苦的去梦里回想那些好日子,这才是我的报复。”
言十安绷紧的嘴角因着这话一点点放松,最后笑了起来,是最近她太好说话,让自己一时忘了时姑娘虽心善,但绝不好欺。
“客人恐怕不会少,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这就是听进去了,时不虞笑,她就是知道这个人想为她出气,也知道,她一定能说服他。
“你从别的地方抽调些人手回来,家里这些不够。该收的东西收收,来的人多且杂,别让人摸走什么东西。对了,让罗伯过来。”
“知道了。”言十安最后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时不虞心情极好,蹦过门槛,见到等在门内的何宜生,顺手弹了他额头一下:“要大宴宾客了,把尾巴藏好。”
何宜生眉头微微皱着:“有人对姑娘你做什么了?”
“小小年纪,操那么多心。”时不虞走到风雨廊上,端起鱼食往下洒,天气暖和些了,鱼也爱冒泡了,冷的那些日子,扔石头都惊不出来。
“报仇嘛,也不是非得当场就报。”时不虞轻笑着:“阿姑,这鱼怎么都不长啊,瞧着还瘦了。”
“大概是姑娘垂涎的口水都滴到荷塘里,让它们知道了姑娘的心思,它们不敢长大了。”万霞态度一如往常,脸上还带着浅浅笑意,就好像之前那个掰断人手腕子的人不是她。
“不怪我,是它们太好吃了。”时不虞把剩下的鱼食全倒进荷塘:“快快长大,姑娘我想吃了。”
正翻涌着一肚子黑水的何宜生被这句话瞬间破了功,有些无奈的看着拍拍手收工的姑娘。
“言则呢?”
“姑娘,这呢!”言则应声而入。
“你都快在我红梅居外安家了。”时不虞打趣:“让人采买去了吗?时间不多,不能慢了。”
“姑娘放心,一知道要大宴,小的不敢耽误,立刻就打发人去采买了,也让人去了庄子上,有多少米面菜色都先送来。”
时不虞点点头,见罗青进来了,道:“都进来吧,青衫和翟枝也过来。”
“是。”
进屋坐下,时不虞道:“言十安遮遮掩掩惯了,没办过大宴吧?”
言则应是,宅子里常年是冷清的。
“今日就办场大的。”接过阿姑递来的热茶捧着暖手,时不虞道:“把客院全部收拾出来,摆上些喜庆的物什,门都得大敞着,能任由客人出入。这场宴请对言十安很重要,家里所有摆出来给人看的东西都务必要大气,姿态要坦荡。观其言知其人,观其家也知其性,这是一次很好的让大家了解言十安的机会,且光明正大。”
罗青大概知道时姑娘在为什么做准备了,心头激荡,忙点头应下。
“家里要外松内紧,言则,该留意的地方一定要留意,正好也看看有哪些魑魅魍魉鬼鬼祟祟,顺藤摸瓜,也就知道哪些人对言十安不怀好意了。”
“姑娘放心,一定不敢大意。”
时不虞点点头,抬头道:“阿姑,其他事就交给你了。”
万霞应好,又问:“姑娘要露面吗?”
时不虞对这些事没那么懂,反问回去:“阿姑觉得呢?一个未婚妻的身份,在这种场合应该露面吗?”
“若是有尊长过来,需得露面才不失礼。”万霞提醒她:“其他人且不说,齐心先生定然会来。而且,我猜齐夫人很可能会早些过来帮衬。”
“那我得出面才行。”时不虞倒也不怵这点事,出面还是不出面,只看需不需要:“都去忙吧,要快,先把大概的样子准备出来,最快一个时辰后就该有客人登门了。阿姑,你和婆婆赶紧将菜单定下来,青衫,翟枝,你们去前院帮忙。”
“是。”
其他人都走了,还留下一个何宜生。
时不虞取笑他:“怎么又把你剩下了。”
“外边那些人,那些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何宜生给姑娘换了盏热茶过来:“万姑姑忙不过来,我来给姑娘装扮吧。”
时不虞歪头看他,见他和平时并无二样,道:“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随意进出我的屋子。”
何宜生抿了抿嘴:“我忘了姑娘不喜欢万姑姑以外的人进屋子,那等万姑姑回来……”
“不是这个原因。”时不虞摇摇头:“你会避嫌,会避开我不方便的时候,会不碰不该碰的东西,都是因为男女有别。若是哪天你随意进出我的屋子了,就等于放弃了自己,去选择了另一种人生,我不希望你做出那样的选择。我认识的宜生饱读诗书,心性坚忍,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何时都是。”
何宜生怔怔的看着她,他都未曾想过这其中的区别,可姑娘却想了这么多,这个人,何其有心。
“不过你只是想帮我装扮的话,那我求之不得。”时不虞叹气:“长这么大,我只学会了编麻花辫。”
何宜生轻声应道:“我帮姑娘。”
整个言家都动了起来,而身为主子的言十安来到了齐家。
他自小被教导不能跪母亲以外的任何人,此时便也是长躬到底谢师恩。
“第四,又是第四!好,好啊!”
齐心也派了家仆去贡院等消息,早失态过了,此时在学生面前已经能保住姿态,把人扶起来,拍拍他的手臂,又再拍了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多得老师这些年费心教导,学生才有今日。”
“说的什么话!”齐心瞪他一眼,又笑:“你是我的学生,教你是为师应有之责!书院里那些学生我可也是认认真真尽了本分,怎不见他们考个贡士来见我!”
言十安只是笑。
“不容易。”齐心感慨不已,再次拍着他的手臂:“多年辛苦,总算结出了好果子,也算熬出头了,值得好生庆贺一番,你那媳妇可有给你准备?”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可每每听着都让言十安心头狂跳,慢了半拍才回话:“她比我想得周全,说如今我还不是进士,会有不少之后不方便登门的人今日上门来。我没有长辈在,还请老师受累,前去替我坐镇。”
“你不请我也得去,不止我,沉棋说了,他也要去。”齐心笑:“还有你师母,若有人携女眷过来她也能帮衬帮衬。”
言十安深深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齐心托起他,再次感慨这个学生苦尽甘来。
“沉棋先生能出门了?”
“刚刚才问过大夫,说是注意着些别冒风,出个门没问题。”齐心道:“你媳妇送来的那个大夫医术不错,我瞧着不比御医差。”
言十安脸上只剩下笑了,一个人过来报喜,回去的时候多了两辆马车。
时不虞得着消息忙去相迎。
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不打算让自己看起来病歪歪的,穿一身白底绿纹的衣裳,头发梳成垂鬟分肖髻,用了和衣裳相衬的全套绿宝石首饰妆点,看起来端庄之余又有着二八年华的姑娘家该有的生机勃勃。
“今儿倒是鲜亮得很。”齐夫人拉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越看越觉得顺眼,再一看十安的眼神只往这边瞟,掩嘴偷笑着打趣道:“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平时还没看够?”
时不虞乐得看言十安的戏,在他再次看过来时朝他眨眨眼。
言十安看了个正着,猝不及防之下被自己口水呛得咳嗽起来,难得的狼狈样逗得几个长辈都笑起来。
见他被别人取笑,时不虞又护上了,把话题转开了去:“沉棋先生看起来好多了。”
“再不好,就该你们去喝我的酒了。”沉棋瘦了一大圈,才到京城时头发还是斑白,如今已是白发多于黑发,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沉棋先生藏的定是好酒。”时不虞似是没有听懂,笑道:“三日后殿试,要是我表哥得着好成绩,先生可要赠他几坛才行。”
沉棋对她真是有些刮目相看,顺着这话应下来。
齐心摸着胡子笑了,拍了学生的肩膀两下,这媳妇没找错。
言十安百般认同。
说笑着进了正院,言十安将他们引入堂屋奉茶。
言家没个长辈操持这些事,齐夫人总担心出什么岔子,也不坐,先去了灶屋,又去了用来待客的几个客院。见哪哪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只以为这都是十安媳妇调摆的,对她更是高看了几分。
自这日后不论去哪里,只要说起各家这些年轻人的事,必将她好一顿夸。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她还是有用武之地,估算着会来的人,将客院按照大小重新做了调整,又按照京城近几年的宴请习惯增加了几样东西。
没多会,窦元晨几人来了,同来的还有平日里走得近的一些同窗,他们是来帮忙陪客的。
人一多,眼看着就热闹起来了。
陆陆续续的,人越来越多。
该知道的都知道言十安只有个未婚妻在,除了和齐家有关系的人家,多数都没带女眷前来。
那些人自有齐夫人去招待,时不虞去见了礼便被齐夫人打发了,大家都在忙,反倒是她闲了下来,于是她去找同是闲人的宜生。
何宜生正在剥瓜子,刚剥了一小碟,见姑娘回来,把碟子推到她面前,看她一口吃下去也不生气,慢悠悠的继续剥。
前边忙得脚不沾地,两人却偷了个浮生半日闲,像极了两个局外人,时不虞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姑娘!”青衫提着裙摆快步进来:“清欢公主来了!”
时不虞一个激灵醒了神:“清欢?”
“是,公子让奴来告知您。”
时不虞赶紧往外走,边想着这人来凑什么热闹。
要说她是特意登门来贺言十安中了贡士,可能性不大。清欢那人骄傲得很,之前对言十安有想法时就百般示好,一旦知道他有未婚妻,并且还情深意重,她就绝不会纠缠。
莫非,她是知道章素素那事了,来打听的?
正想着,就见前边走过来几人,她一眼看到了言十安,然后看到了一身华贵的清欢。
“行了,不用你带路了。”清欢摆摆手,自在得好像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
言十安仍是将人引到时姑娘面前,得了她颌首后才告退。
清欢看着两人这点眉眼官司哼笑一声:“一阵不见,倒还是这么好。”
“一阵不见,公主也是风采依旧。”时不虞福了一福,引着她往自己的院子走,边道:“没想到公主会来。”
“他们都来得,我就来不得?”清欢打量这小地方:“天底下最闲的就是我这个公主了,别人听了桩热闹是等后续,我听了桩热闹是当即就想知道后续,这不就找过来了。”
果然如此。
时不虞笑了:“听起来我那点事已经被传开了。”
“何止是传开,也不知是谁的功劳,都点名道姓是章素素派人干的了。”
那肯定是言十安,他答应不动手,但是动嘴了,时不虞对他这点阳奉阴违很包容,说到底不还是为了她吗?
“是不是还不错?”
“我问十个人,她们都会回我:‘公主见笑’。”清欢嗤笑一声,看向她道:“这是装都不装了。”
“公主慧眼如炬,装模作样的反倒让公主看不起。”时不虞笑眯眯的伸手相请。
清欢哼了一声往里走去,心里非但没有不满,还挺喜欢这种既不谄媚,也不端着的相处。
“好歹也是言家半个主子,言十安就给你住这么个破地方?”清欢一边往里走一边挑刺:“本公主就没见过这么小的院子,都不说设宴了,来得三五个人都要转不过身来。屋子这才几间?放得下什么东西。那雕花桥小得要笑死人,站上两个人就得塌了吧?”
清欢再往前一看,大笑:“这小池子你可别告诉我是荷塘,鱼多放得几条都得挤死在里边。”
“公主倒是提醒我了。”时不虞一拍双手:“我可以多放些鱼啊!那不就可以天天都吃到鱼了!”
清欢一梗,旋即又找到了挑剔的点:“言十安连鱼都不给你吃?”
“鱼要吃自己养大的才甜。”趁清欢不注意,时不虞从她身后将她推到雕花桥上,然后自己紧紧抱住桥身一脸害怕:“哎呀,要塌了要塌了。”
清欢踢她一脚,假得都没眼看。
轻倚着桥身,清欢打量这个确实不太大的院子,没有精致到丝丝入扣,却哪哪都显出生活的痕迹。
屋檐下晾晒着的鱼,腊肉,角落放着的扫把簸箕,还有那处看起来好像被打造成一个休闲去处的风雨廊,是完全放松舒适的姿态。
看她的眼神落在风雨廊上,时不虞顺势道:“阳光正好,就在外边坐坐?”
清欢无可无不可,她习惯抬着下巴看人,习惯走在前边,习惯对貌美的男女多看几眼,此时自然一马当先。
时不虞不紧不慢的跟上,从见到清欢的短短时间里,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试探,眼下她已经知道怎么和她相处了。
见清欢眼看着就要坐到她常坐的位置,她当即把人拉住,上前拿了垫子,在她的位置旁边重新给她安了个窝,拍了拍,道:“坐这。”
清欢看着她这番动作一开始还有些莫名,之后便明白过来了,从善如流的坐下后,果然就见她一屁股在身边那个位置坐下了,又想笑,又想端着,导致脸都有些抽抽。
“你倒是不客气得很。”
时不虞笑眯眯的:“也没有哪个客人会去坐主人的位置。”
“茶都没有一盏,你就是这么当主人的?”
“就怕公主不敢喝。”时不虞扬声喊:“宜生,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