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空留  发于:202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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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宜生本是把自己藏好了的,听得姑娘召唤只稍作犹豫便应声去沏茶,姑娘想得比他周全,既然敢让他露面自然是思量过的,他有何不敢。
“要是别人家,下人敢这么怠慢只能是那一家子都没把本公主当回事,你嘛,当不至于那般没脑子。”清欢轻轻摆弄着衣袖,轻掀眉眼看向她:“藏在家里的宝贝?”
“那可不,大宝贝。”时不虞看向门口笑道:“你看。”
清欢转头看去,喜看美人的眼睛一直跟着她走到眼前。
何宜生始终微垂着头,放下茶后见礼:“奴见过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免礼免礼。”
何宜生见姑娘没有其他话,但退回了屋子里。
清欢收回视线:“敢往身边放这么个美人,你可真是胆大,就不怕言十安把持不住?”
“若这点诱惑都经受不住,我可就不要他了。”见清欢没看出什么来,时不虞便放下了这点试探,从桌子旁边的矮柜里拿出一个食盒,一层层打开,每一层都是一种糕点,连炸鱼骨都有。
“都是阿姑一早给我做的,特别好吃,尝尝。”
清欢莫名就有了种小姐妹手帕交聚在一起的感觉,可那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姐妹倒是有,却比普通人更让她厌恶。
拿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软糯弹牙,微甜不腻口,不知不觉就吃下了一块。
“是不是很好吃?”时不虞也拿了一块,眯起眼,吃得一脸满足。
要她是伺候骆氏的下人,她也愿意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清欢心想,手上诚实的又拿了一块。
时不虞也不在意,手就奔着炸鱼骨去了,阿姑给她做这个还是上回。
两人好像相识许久,约在这阳光正好的天气里吃吃喝喝,时间好似都慢了下来。
享受了片刻这样的感觉,清欢终于记起了来意:“那章氏怎么回事?”
“我猜她是怀恨在心,只是既不敢报复公主,也动不了十安公子,所以来拿捏我这个软柿子了。”
清欢轻轻点头,这个可能性很大:“她指使那个人来干什么?”
“还没仔细问,但今天出榜,她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让我在那里血溅三尺,让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来靠近我,最有可能的就是做些喝多了的人会做的事,让我,也让表哥在那么多人面前丢大脸。”
清欢一点即通:“她想坏你名声!”
“章家,只养得出那样烂心烂肺的孩儿。”
清欢听得一愣,她当然知道章家烂,父皇少有对人口出恶言,但是用在章续之身上过。可骆氏……
一个来京不足一年的人,不应该对相国府有多少了解。
把糕点放下,清欢回头看了一眼。
女官领着所有人退出院子。
“你是何人。”
时不虞把糕点吞下,又喝了茶净口,道:“公主这话问得奇怪。”
“你可知,本宫见得最多的是什么人?”清欢自问自答:“是宫女和内侍。即是见得最多,也是最防备。因为外人无法接近本宫,但是他们可以,所以我最清楚他们言行举止是什么模样,如果不是,装不像,如果是,也藏不住痕迹。”
清欢看向她:“你身边,为何会有阉人?”
时不虞笑了,还以为她没认出来呢!
“那公主,又为何在知道我身边有阉人时不立刻把我们抓起来,还让人在外守着,以防我们的对话被别人听了去?”
清欢只是看着她,她确实在防着隔墙有耳。

清欢看她一眼,起身走到堂屋前,那个着一身女装的阉人撩起门帘等着。
喜看美人的清欢此时却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进屋落坐,见骆氏坐到她对面顿时皱眉。看人顺眼时,身份尊卑那些她不看在眼里,胡闹也无妨,如今知道这骆氏身份有猫腻,她就看不惯了。
时不虞只当不觉,和言十安她都平起平坐,何况他人。
“在此之前,我其实全无要和公主敞开来聊点什么的打算。我们之间顶多也就是个泛泛之交,交浅言深是大忌。”
“听起来,你现在打算和本宫聊点什么。”清欢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说来听听,本宫也想知道你仰仗的是什么,竟敢主动暴露此事。”
“公主这些年,过得好吗?”
清欢心下一个激灵,防备之心顿起:“骆氏,本宫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
时不虞面色不变,依旧继续这个话题:“若是先皇在世,公主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清欢看着她,突然就笑开了:“在这京城,敢和本宫过不去的人不多,有必要和本宫过不去的更少。让本宫想想,是谁知道本宫爱瞧个热闹,在这里设了个局等着。章家?就算章续之不把孙女当回事,他也没必要做这亏个底掉的买卖,用章家的名声来换你的名声。除了他,就只能是我那好姐姐了,这阉人是她身边的?”
清欢眼神如刀,脸上笑意却未散:“她许了你什么好处?还是说,许了言十安什么好处?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介入皇家事,会死得快?”
时不虞看向冤枉的何宜生。
清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冷笑道:“她想从本宫这里听到什么?如果本宫说这些年过得不好,她计瑶知道了又能如何?去宫里告状?她告状什么时候赢过我?还是说,你这屋里藏着人,就等着听我说犯上的话?本宫可以成全你啊!”
清欢往前倾身,用着外边听不到,但也绝不轻声的声音发疯:“本宫想当个有实权的公主,只给个名头,其他什么也不给算怎么回事?不如给个官儿当当?清水衙门不去,得是个油水衙门才行,公主府养着那么多人,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清欢笑得张狂:“不够份量是不是?就算本宫说要造反,你看她计瑶敢去告这个状吗?她敢告,本宫就敢拉着她一起去死!”
时不虞却笑了,她一直怀疑清欢可能知道一点事情,这一次的试探,让她肯定了清欢对那些事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她的身份敏感,就算怀疑什么,也不敢和任何人说。或者她曾经试图和长公主说,从结果来看,这个过程一定不太愉快。
她甚至可以肯定的说:“你和计瑶决裂,和先皇之事有关。”
清欢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定定的看着她。
“公主说这么多,无非也是试探我背后的人到底是不是计瑶,我猜,公主曾向计瑶透露过什么,是公主唯一忌惮的人。”时不虞问:“现在确定了吗?”
“你到底是谁。”
时不虞想了想,用了第一次和言十安相见时的话:“故人。”
清欢追问:“谁的故人。”
“先皇的故人。”
清欢轻轻闭上眼,不知何时紧握成拳的双手渐渐卸了力气。
时不虞也不催促她。
片刻后,清欢问:“有何为证?”
“宜生,书房第三个柜子最下面那层的抽屉里有个匣子,去拿来,再拿张宣纸。”
何宜生听命前去。
清欢又问:“你身边怎会有阉人。”
“时机未到,不说。”
“言十安又是谁?”
时不虞笑了笑:“同上,时机未到,不说。”
清欢却并不生气,也不再多问,静静等着。计瑶再人微言轻,身份上来说也是公主,骆氏却对她直呼其名,语气上听不出多少尊重,并且在她面前也是如此,完全不像其他人一样有对皇族的敬畏。
这个人,不是装出来的不怕她,是真不怕。这样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姿态,已经能说明许多问题。
她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有这样的底气。
她说是父皇的故人,父皇去世的年头都比她年纪大,真是故人,也该是她身后的人。
这个故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何宜生拿着东西进来递给姑娘。
时不虞却让他送到清欢面前:“看看。”
清欢打开匣子,里边是一枚印章,以及一个印泥盒。
她拿起那枚印章看了看,眼睛渐渐瞪大,手忙脚乱的揭开印泥盒,飞快沾了印泥往纸上一印,不可置信的再按,再印,再按,再印,直至印满一页纸。
“这个章我收到有段时日了,一直不解其意,前段时间闲着便多想了想。他绝不会送一个没用的东西给我,既然是个章,又是我用得上的,那肯定与我现在所行之事有关。”
清欢抬起头来,满脸是泪。
“印,信也。”时不虞轻声道:“这是一个人的信物。”
“是父皇的,这是父皇的私印!他从不离身,我小的时候常能见到!”
清欢掐了掐自己的脸,用力之大,脸上立刻就红了。
“是疼的,可是……这不可能啊!”清欢近乎喃喃自语。
若非离着近,时不虞都听不清她的话,她心下有些不忍。认识清欢这么久,每一次看到她,她都是肆意的,张扬的,不可一世的,可此时她却神情惶惶,眼露惧色。
她在害怕,怕眼前这一切是假的,是个梦。
“谁给你送来的?我要见他!”清欢飞快起身扑到她面前,语带哽咽:“你带我见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是想见他,还是想问他是否知道,你的父皇究竟是怎么死的?若是后者,我就可以回答你。”
清欢一愣,旋即紧扣住她的手臂:“你知道?你告诉我!”
“公主心里其实早有答案,只是没有证据。”
时不虞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皇帝弑兄夺位,得位不正,当诛之。”

第212章 言十为计
清欢就那么昂头看着她,眼泪无声的奔涌而出。就好像积攒了许多年,终于为它们找到了去处。
时不虞轻轻揽住她,因她的悲伤心底酸软。
若从来不得宠爱,若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反而好,没心没肺的过自己的日子就是,就像那长公主,过得比谁都好。
可偏偏她受尽宠爱,还知道一点内情,无人能说,更无人能帮,只能痛苦的清醒着,既忘不掉父亲对她的宠爱,也做不到狼心狗肺只图自己快活,于是一日日自苦。
清欢到底是清欢,只失态了片刻便又坐正了,仍然想问:“你到底是谁?和我父皇是什么关系?”
时不虞坏心的不提醒她哭花了妆,狡黠一笑,朝门外道:“我猜外边应该有人。”
“外边都是我……”
门口一暗,进来的人让清欢咽下了后面的话,是了,若骆氏来历不凡,言十安当然也不可能真是家世普通全无背景的言十安。
言十安径直走到时姑娘身边坐下,和她一起看向远不如平时机灵的清欢公主。
“公主,他叫言十,安。”
清欢此时脑子混沌,还有些过于激动后的昏沉,但她眼下不会轻视骆氏说的每一个字。学着她的咬字停顿默念这三个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她闭上眼睛,无声的念:言十,安;言十……言十!言十为计!
她猛的睁开眼睛,顿觉天旋地转,时不虞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才没倒下去。
可清欢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看向言十安,用一种饿虎盯着猎物的眼神,用力的,死死的盯住言十安。
她的身体在抖,声音也在抖:“你……你是……”
连回话都等不及了,清欢膝行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仔细的看,边看边哭,边笑,又哭,又笑,然后伏在他腿上嚎啕大哭。
这时候,什么安慰都是多余的,两人静静的等她平复情绪。
言十安低头看着她的脑袋,抬起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拍了拍,还什么都没说,可是她好像已经知道了。
“父皇故去之前曾说,说若再有个孩子,不论男女都取名为安。”清欢抬起头来,沙哑着嗓音看着这张越看越像的脸,眼泪又流了下来:“他说,安,既是安定,也是平安。他说,无论他能否有皇子,只要朝局安定,我们便都能平安。父皇,他多盼着你啊!”
言十安不知道那个人有多盼着他,但是能让母亲这般拼尽一切,能让清欢这么念着,至少说明他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不是个太差劲的人。
若他还活着……
若他还活着,自己这一生必然顺遂,可是应该是遇不上时姑娘了。
“言十为计,我是计安。”言十安看着她微微笑着:“阿姐,我是计安。”
“好,好……”清欢哭得停不下来:“阿弟,我竟然还有个阿弟,做梦我都不敢做得这么美过!”
“阿姐这些年受苦了。”
“不苦,我不苦。”清欢笑着又哭了:“我就没让自己受过委屈,想要什么我就要,谁和我过不去我就收拾谁,天底下没有几个女人过得比我更痛快,就算心里有些苦楚,又怎么及得上你。你都考中贡士了,你竟然能考中贡士,得吃多少苦头才能在那么多读书人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清欢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以前她觉得自己有苦无处诉,可和阿弟一比,她那点苦算得了什么,简直不值一提。
言十安安慰她:“还好,也趟过来了,老师和师母对我很好。”
“齐心,对,齐心不错。”清欢用手背抹了把脸,脸上更花了,她还半点不觉,满心都是阿弟:“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之前不知,近来有所猜测,但是应该也只猜到我可能是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
“这么猜倒也没错。”清欢看向他,问出心里最想问的问题:“你的母亲是……”
“丽妃。”
“是她,竟然是她。”清欢用力回想,越想越觉得臊得慌:“父皇才过世她就助皇叔上位,我当时还骂过她对不起父皇,很多年都没给过她好脸色。那时她要给父皇守灵,天天都在人眼皮子底下,在那种情况下,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把你保下来的。”
言十安轻轻应了一声,就是因为知道她为自己吃了太多苦头,所以才事事顺着她去,只要不过分,他又何尝愿意伤她的心。
“改天我去向她请罪,我对不起她。”
看她又抹泪,时不虞到底是看不下去了,起身拧了帕子递给她:“擦擦脸,都成花狸奴了。”
清欢低头一看手背上好几种颜色,想起来今日她是盛装出门的,脸上都不知被姑姑糊了几层,忙接过来将热帕子捂在脸上,顺便也让情绪缓缓。可是那嘴角啊,真是压都压不下去,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开心的事呢?
时不虞走到门口,毫不意外里里外外都被言则带人把守着,公主府的人除了那个女官被阿姑看着,其他一个都未看到。
“留下几个人就行了,外边还有一大堆客人在,不能主子管事一起不见,该有人起疑了。言则你去外边应付着,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言十安看我来了。”
言则应是,眼下公主已经是自己人了,就算她带来的人里有吃里扒外的,有万姑姑在,公子和时姑娘也吃不了亏。
“阿姑,煮些茶来。还有这位姑姑,来替你家公主收拾收拾。”
女官早就担心得不得了,得着这话快步进屋,见到公主的模样忙帮着擦拭。
净了脸,没了一脸浓妆支撑的清欢少了那股张狂不可一世的劲头,看起来要小了好几岁,她不习惯的摸摸脸,自嘲道:“这张脸太好欺负了,就算在公主府我也是要扮上的。”
“很快就不用了。”
只听着这话清欢就觉得雀跃,她对女官道:“姑姑,这是我阿弟。”
女官刚才离着近,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二话不说跪下行了大礼。
言十安受了礼后让她起身:“这些年多得你照顾阿姐。”
“这是奴的份内事。”
清欢道:“她是良姑姑,母后的身边人,为了我一直未嫁。要不是有姑姑在,我怕是都长不大。”
良姑姑红了眼眶:“以后,公主总算是不用一个人撑着了。”

清欢一脸的笑意根本下不去,看阿弟一眼,再看一眼。
那种欢喜,那种疑似梦中的不可置信,让言十安几度想开口说正事都没张得开嘴,反倒是心底的欢喜也被她给带了出来。
时不虞做了这个破坏气氛的坏人:“你当时年纪不大,怎么知道先皇死得蹊跷?”
“一开始我并未疑心过谁,只觉得天都塌了,哪里会无缘无故去疑心父皇的死因。”
清欢知道这事对他们肯定是要紧的,收敛起杂七杂八的心思,认真说着自己知道的所有。
“他并不讨人嫌,每次进宫都会给我和计瑶带些宫外才有的小玩意。父皇和他关系也不错,只要他进宫,多半会留他一起用饭,有时还会一起喝上一杯。他不弄权,父皇还常会念叨他不上进。后来父皇没了,他排行仅次于父皇,顺理成章成了新君。我每天就是哭,对谁都没好脸色,还曾跑到丽妃面前大闹过。”
清欢面露赧然,看阿弟一眼继续道:“可悲伤不会月月年年,随着时间过去,当那个人消失一段时间,当身边再无人提及,自然而然的难过就一天比一天少,我才渐渐关注到身边的事。于是我发现,我身边多了许多生面孔宫女和内侍,只要我走出自己的宫殿,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和谁多说了一句话,都会被人送出去。我使了些法子知道了他们是皇帝的人,就算那时我都没多想,只以为他是担心我。”
清欢面露自嘲:“有一天我记起来,不久前我病了一场,父皇为哄我开心,曾带我躲开其他人去一处宫殿做纸鸢,他说以前曾经做过。后来他真的做了个大纸鸢出来,只是不知为何飞不起来,就把纸鸢藏在了那里。他和我约定谁都不告诉,是只有我们父女知道的秘密。”
说到这里,清欢笑得开心,就好像回到了那个什么都不懂,但是被如此宠爱着的场景。
“我撇开所有人,偷偷去找到纸鸢带回宫中。当天下午我就没起得来床,每天喝很多药,少有清醒的时候。他们说我病了,只有良姑姑告诉我,我没病,是有人在害我。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我突然就开了窍,知道怎么在皇室生存了,在他来看我的时候,我抱着他说,有人给我下药,想要我的命,我要和他住,除了他宫里其他人我都不信。”
时不虞扬眉,用信任来打败坑害,这招不错。
“他真就把我带回了他的寝宫,让我在那里待了半月,赶我我就躺下,说这里疼那里疼,就是赖着不走。他大概是看我确实傻得很,对他没有任何威胁,让人把我抬了回去,并且自此之后对我比对计瑶亲近许多。”
万霞进来,往每个人面前放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
清欢看着那袅袅上升的雾气,继续道:“回去后,我发现除了原本宫里伺候我的那些人,之前多出来的生面孔全不见了,又新添了一批。过了一段时间,我的人才打听到,那些人全死了,还有我去找纸鸢的那个宫殿里,所有人也都死了,那个纸鸢我再没见过。直到这时,我才开始生疑。我偷偷去拿纸鸢,回来就被人下药,派过来的人全死了,那个宫殿的人也都死了,在皇宫中能做到这些的,只有一个人。从那之后,我仗着年纪小常去他跟前讨巧卖乖,和他亲近,并且从此之后不再提及父皇,让所有人以为他对我宠爱有加。
“时间久了,他大概以为我真忘了父皇,又或者是已经坐稳了皇位,不再那般顾忌,我看到了他对父皇的诸多不敬,他会将父皇的心爱之物毁坏,还曾看到……在父皇忌日那天祭拜过后,他将父皇的灵位扔进恭桶,之后往里撒尿!”
无论过去多久,只要想起此事清欢就恨极:“父皇和他曾经也算兄友弟恭,无仇无怨,他怎敢如此对父皇!越是知道的多了,我便越是留意,越是留意,便越疑心,他为何如此恨父皇?巧的是,他恨的这个人在壮年时突然驾崩,我无法不去想,这是不是和他有关。可这些事,他又怎会留下明明白白的证据,我便只能日复一日的想,日复一日的疑心,不得安宁。”
清欢看向阿弟:“甚至直到今天,我才确定我对他的怀疑不是我多心。”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还能始终为着这一点怀疑坚持至今,这已经非常了不起。”时不虞朝她举了举茶盏:“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被他给予的那点温情蒙蔽,去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公主。”
“就像计瑶那样?”清欢冷笑:“她是长公主,得了父皇最多宠爱,还曾因为父皇对我好和我过不去。我不喜欢她,可父皇过世后,和我关系最亲近的就只有她了,我曾找过她,你猜怎么着?她根本不见我,还派人转告我,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我们要避嫌,不能让新君多想。比我养的火耳都懂事,听话。”
很会骂,时不虞颇为赞同的点头,又问:“你和她决裂,是曾经和她说过什么?后来顾忌她,也是因为这事留了话柄在她那?”
这脑子是真好用,清欢心想,每一句话都问在点上,而且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不曾被她带偏。
“我曾忍着恶心找过她,说想学着永亲王那样,将父皇的灵位请到我的公主府来,我也可以专为父亲辟出一个灵堂。我担心一个人份量不够,我们一起开口,说不定就成了呢?你猜她怎么说?她说:这么做必会惹得皇上不高兴,何必多此一举!”
清欢想起那副嘴脸就生气,声音都大了:“那是我们的父亲,她说这事是多此一举!”
时不虞追问:“你透露什么了?”
“我说她怎么忍心让父皇死得不明不白,死后还要被人欺辱!当时也是气急了,换在平时脑子清醒的时候一定不会说这话。不过她也不敢告状就是,她敢去告状,我就敢把这盆水泼她身上。”
时不虞点点头,虽然冲动了,但是计瑶确实不敢做什么,就像清欢捏着鼻子也得认,她们是亲姐妹,有些事上就是一体的。

时不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问:“你府里干净吗?”
“我的公主府,谁是谁的人,该让谁知道什么,能让他把什么消息送出去,我都清清楚楚。所以该把谁放在哪个位置,哪里绝不能让人进入,我在哪里可以放松下来透口气,我都心里有数。”
清欢垂下视线:“我只是个公主,那些人防着我,但也并不太把我当回事,想起来就把人叫去问几句,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我府里的人,吃我的,用我的,还能得我打赏,时间久了,多数已经懈怠,真要比个高低,恐怕我这个待人宽厚大方的公主还更得他们的心。”
时不虞提醒她:“今日之后,需得更加谨慎了。”
“我知道,回去后我就把府里再梳理一遍。”
清欢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这些事如此要紧,为何一直是骆氏在问?皇室中那些内情,她知道多少?她又能做多少的主?总结起来,她最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是哪家的?哪个骆家有如此本事?”
“骆氏是言家的表亲,任谁去查,这些人家都确实存在,把假的做成真的才能让人相信。”
清欢点点头,确实如此,若有人对他们起了疑,要经得起查。
“我姓时,名不虞。”
时?清欢一愣,她只知道一户姓时的人家,再一想到去年轰动一时的劫囚,她惊得都跪立起来!
“忠勇侯一家是你救走的?!”
“是我们。”时不虞指了指自己和言十安,可不知为何,却没说出两人之间的交易。
“我见过忠勇侯。”清欢抿了抿唇:“才听说他叛国的时候我怎么都不信,父皇很信任他,只要见到他必是开心的,常会和他说笑。父皇相信的人,我也信。”
“他觉得不好的你也觉得不好?”
“当然。”清欢一脸理所当然:“他觉得章续之不是个东西,在位时从不重用他,再多活一年都可能把他一撸到底。后来章续之用自己证明,他确实不是东西,父皇看人的眼光准得很。”
时不虞有些明白了,清欢就是靠着父亲对她的宠爱,和她对父亲的这种极度信任,才抓着那点怀疑支撑到今天,她想寻一个真相,为父亲,也为这么多年的自己。
但凡她意志稍微不那么坚定都早放下过去,过得比长公主还要滋润。
清欢突然想到一点,忙问:“你都能把时家人救走了,那忠勇侯是不是……”
“再厉害的人也算不尽天下事,能窥得一丝半点的天机,都得用他的身体去换。”时不虞低头看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轻笑着道:“也不知他这辈子积了多少功德,才能活到这个岁数。”
清欢正要问这个人是谁,被阿弟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言十安道:“全部算上,足够他满身金光。”
“不用那么多,只要能再保他活二十年就够了。”
“一定能。”
之前还游刃有余的人此时面露忧色,另一个一直沉默的人此时也会安慰人了,清欢懂事的低头喝茶,未婚夫妻的关系未必是真的,可有个人有这个心思一定是真的。
要是其他人,她还得打量打量是不是有这个做她弟媳妇的资格,可眼前这个,她恐怕得先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打量的资格。和她是不是姓时倒没关系,是她表现出来的在如此大事上的掌控,也是阿弟表现出来的对她的信任。
皇室中人天生就比旁人多些疑心,而阿弟,好像已经把一切都托付给她了。
“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时不虞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只这片刻功夫就又笑了起来。
清欢忙放下茶盏,竖起耳朵等着。
“公主当时可是要收言十安为面首的。”
“!!!!!”清欢完全忘了这一茬,此时被提起,顿时面红耳赤,双手捂脸伏在地上,只恨这屋子太结实,没有一条缝给她钻。
终于等到这一天,终于看到这一幕,时不虞心满意足的坏笑,哎呀,以后清欢不高兴了要提一提,高兴了要提一提,得意的时候也要提一提,什么时候好用什么时候提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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