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by空留
空留  发于:2024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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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齐心面上果然更安心了些,接过老妻递来的参茶,抬头讨好的笑笑。
齐师母嗔他一眼:“一个月内,一天只有三块肉吃!”
就爱吃口肉的齐心顿时垮了脸,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是一块肉半斤吗?”
“去歇着吧,梦里什么都有!”齐师母寸步不让,打定主意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让他瘦下来一点:“一天就三小块,你可以选择一顿一块,分三顿吃,也可以选择一顿吃完,另两顿吃素。”
“夫人,咱们再商量商量……”
齐师母转了个向背对着他,也就是屋里只得一个姑娘家在不好,不然她都不待在这里了。
齐心还想再哄哄人,他是真不把时不虞当外人,毕竟当着言十安的面这样的事可没少做。
还不等他开口,管事进来了:“老爷,宗正少卿大人来了。”

宗正少卿,只这个名头就让人不敢得罪。
齐心本想让十安媳妇避一避,往大了说她同样是客,往小了说她也是女眷,不露面也说得过去。
可想到昨日她的表现,他把这想法按下去,让老妻将她带上一起相迎。
宗正少卿计晖疾步行来,不等齐心见礼就摆摆手,示意他领路:“沉棋怎么样?”
齐心也就收了势,边引着人往前走边简短告知:“一直发热,昏迷未醒。”
“大夫怎么说?”
“尽人事,听天命。”
计晖大惊:“昨日还能清醒的说话,怎么就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大夫说他外伤是其一,其二是受了风寒,其三则是心火太盛,又是热又是寒又是伤的互相冲撞,身体里乱成一锅粥了。”
听着就凶险,计晖沉了脸,快步进屋,他的护卫只让几个主子跟着进去,将闲杂人等拦在外边。
计晖也不往下人摆放的宽椅里坐,直接坐到了床沿,看着床上孱弱的沉棋沉默良久,道:“他不该落得这么个结果。”
齐心示意管事带着闲杂人等退下去:“昨晚在这里守了他一夜,不知为何总想起他年轻的时候。我们那一拨人里就他长得最俊秀,不比如今名声在外的十安差,想逮他为婿的姑娘家也不比如今追着十安的少。可如此桀骜不驯的一个人,最后却回了老家听从父母之命成婚,再之后收了心一向做学问,这一做就是几十年,谁能想到临老了却……却要如此愤怒,如此无助,如此,如此的不甘。若当年他不走学问这一道,而是选择入仕,那人是不是就不敢朝他的女儿下手?”
计晖闭上眼,他甚至无法告知,皇帝训斥了宗正卿,不允宗正寺再继续追查,能让皇上这么护着的皇室中人,不多。叔父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不敢再查,他也怕,怕查出来的结果是他无法承受的,只要案子就此了结,并且以后不会再有,这事,就这么结了。
可是,那些死去的人呢?
那些死者的家人呢?
就像眼前这一个,为了给女儿讨个公道,都快要将性命搭进去了。谁又知道,那些死去的人里,有多少人家因他们家破人亡!
“齐心啊,有的时候,我真不愿意姓计。”计晖笑着,却分明带着苦意:“当年我一点也不想进宗正寺,就想做个只需琢磨怎么写出好诗来的成晖。我太清楚进了宗正寺后我这辈子会怎么过,该看到的事要看到;该瞎的时候要瞎;该知晓的事要知道;不该知晓的事情,就算知道也要装不知道;要狠得下心,要忍得了不平,要磨平棱角;不能有想法,不能有意见,不能有对错,甚至……不能有自己,一切,以皇上为重。”
计晖低头笑了笑:“那怎会是我想要的生活呢?我只想有三五知己,有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喝有好酒,唱有好曲,有好诗为伴,为一阙好词叫好。每天睁开眼睛是充满期待的一天,闭上眼睛时心满意足,我只想过这样的一生。为此我吵过,闹过,绝食过,甚至说过我愿意被逐出家族,做个庶民,只求他们成全我。后来我失败了,你可知道为何?”
计晖看向齐心,自问自答:“叔父真把我逐出家族,并让我身无分文,我只用了一刻钟就想明白了,比起身无分文,我还是进宗正寺吧。”
这可真是,心里起伏了个无穷无尽,最后做决定却只用了一刻钟。时不虞在心里腹诽,他的叔父,如今的宗正卿计锋确实有点手段。
不过,若皇上是那个做错的呢?也以他为重吗?
她不能问,齐心却问出了口:“即便皇上做错了,宗正寺也要如此?”
“后边还有一句,以皇室为重。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成了这样的人,并且今后必然变本加厉。”
计晖重又看向气息微弱的人,他不由得伸出手去鼻端探了探,确定还有气息才放下心来,苦笑着道:“沉棋,我早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成晖,我们当年的誓言我都要食言了,你要是恨我,要是恨我……”
计晖声音暗哑下来:“你活下来,活着才能恨我。”
聪明人说话,从来不用说得太明白。
计晖知道好友都是多聪明的人,肯定猜到了真凶是皇室中人,无计可施之下沉棋才会以死相逼,他也才会告知宗正寺在查此案。
而今日他说这些,没有一个字在说此案,可每个字都在告诉他们,宗正寺查不下去了。
这是宗正少卿计晖,当年的成晖对曾经的知己好友最大的坦诚。他冒着风险,做回了片刻他们当年的好友成晖。
齐心怎会不懂,正因为懂了才更难受!
他的两个知己好友,一个病得生死不知,一个被身份束缚着供于高台之上。两人明明曾经那般要好,如今却隐隐添了仇恨,几十年的感情啊,人生只有一个这样的几十年!
“手,手!”时不虞眼尖,看到一直没有动静的人手在动,忙提醒伤怀的两人。
两人忙收了情绪看去,手在动!再一抬头,就见沉棋的眼睑在费力的动着,然后缓缓的,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正和,阎王爷,下棋呢!被你,吵得,没法下了。”沉棋唇角上扬,弱声弱气的说着话,边朝着计晖伸出手,手立刻被握紧了。
“成,晖,你,欠我,四顿,酒,我,没忘,你,要还我!”
计晖抓紧他的手,伏到他手臂上身体轻轻抖动。
四顿酒,是他们年轻那会他因为种种事情输给沉棋的,后来他入了宗正寺,这事两人都再不曾提起过。
他以为,沉棋早就忘了;他以为,就他一直记着;他以为,这未竟之事,永远都将未尽。
躺着的沉棋和站着的齐心眼神相撞,都说当人回忆年轻的时候,就说明这个人老了,此时,他们都愿意承认,他们确实老了。
他们都如此怀念肆意轻狂的那些年。
齐心抬起手,在空中稍作停顿,最后仍是落在计晖肩膀上。
此时在这里的不是宗正少卿计晖,是当年和他们一起肆意轻狂的,听不得别人说他们半句不好的青年成晖。

时不虞悄悄走出屋,见阿姑候在廊下,站过去紧挨着,身体不动,脑子不停。
宗正寺和其他所有衙门都不一样,这里边所有人都是皇族,说白了,宗正寺就是计家处理家事的地方。
宗正卿计锋,是启宗一母同胞的亲弟,先皇和现在的皇帝都要叫他一声叔父,是计家如今年纪和辈份最长的人,不是必须君臣相见的场合,皇帝都不会受他全礼。
白胡子既然说过只要计锋还有一口气就会站到言十安这边,那就可以当成自己人看待。
宗正寺的副官宗正少卿,今日过后,她有七成把握让他变成自己人。待真到了言十安和皇帝王见王的时候,宗正寺只要能中立,于言十安也有利。
拿下宗正寺,她那个计划更有了保障。
“姑娘。”
得着阿姑轻声提醒,时不虞回过神来。
身穿甲胄的人过来道:“大人有请。”
时不虞从不知怕为何物,请她她就去,没有半点犹豫。
进了屋,不等她行礼,计晖迫不及待的问:“你那有个医术厉害的大夫?”
时不虞当即站直了:“是有个大夫,只是不在京城。”
“听你老师说了,要两天,太久了些。”计晖看向又昏睡过去的沉棋:“我去找个御医来。”
齐心有点心动,要是能请来御医,自然再好不过,只是……
“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最好是真敢来找我麻烦,我正想看看是谁这么不做人,气得叔父都病倒了。”计晖冷笑,叔父为了皇室的威严不得不将此事按下来,那人要是还敢跳出来作死,不用他动手,叔父就先饶不了。
计晖突然眉头紧皱,不对,能让皇上开口保的人不多,他都划了个范围出来,只是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个。可是以叔父的手段本事,不可能还没把人找出来!对外不可说,可为何关起门来敲打一番都不曾有,并且还拒见所有人。
不对,这其中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我去请御医。”计晖站起身来:“齐兄你照看好沉棋,我会给门房留话,任何时候你都可让人来寻我。”
齐心看他似是有事,也不留人,应下话来将人送出门去。
时不虞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从他之前的话里不难推断,他知道真凶是皇室中人,可不知到底是哪一个,所以他才会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做人’,之后他就变了脸色。
这句话,有何不对?
时不虞凝眉,她定有遗漏。
齐心转过身来正要说话,就见十安媳妇身边的仆妇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十安媳妇。他仔细一瞧,见人明显是在想事,也就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时不虞回想计晖从昨日露面到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很快,她发现问题在哪了!
昨日他说宗正寺已经在查,说明他知道真凶在皇室,可今日他却说宗正寺查不下去了!
宗正寺卿是谁?是曾经的辅国大臣之一,无论威望还是本事都足以镇住皇室中人,除了皇上。
也就是说,一般人根本拦不住宗正卿查此事,能让他停手的,只可能是皇上下令。
计晖之前想的是什么?时不虞代入计晖的角度,他应该在想,皇上知道凶手是谁,这才不允他们再往下查。计锋知道凶手是谁,所以气得病倒了。所以他虽然在沉棋面前觉得愧疚,可他心里对这个结果是接受的,他的身份决定了这一点。
说完那句话后变脸色,那这句话里,一定有触动他的地方。
‘他最好是真敢来找我麻烦’:这句话明显带着气恼。
‘我正想看看是谁这么不做人’:这句,说明他希望对方露面,让他知道对方是谁。
‘气得叔父都病倒了’,这句……
时不虞细想计锋这个人,从白胡子的形容里,他年少时过得并不容易。
皇后生他难产过世,父皇厌弃他,他是在兄长护持下长大的。但兄长是中宫嫡出长子,身份自出生起就与众不同,每天从早学到晚,就没个轻松的时候,对他难免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宫里那些吃人的手段让他吃尽苦头。
后来那些人为了对付启宗,没少拿他当枪使,在那样的生长环境里他都闯过来了,如今千帆阅尽,皇室中出几个不是人的东西,不可能将他气得病倒,毕竟那些个魑魅魍魉他见多了。
能气到他的……
时不虞朝着阿姑笑了,计锋,知道了。计晖会变脸色,应是想到了计锋的厉害,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万霞也笑,朝她打了个眼色。
时不虞往旁边一瞧,顿时回过神来了,忙行礼道歉。
齐心不以为意,率先往里走,笑问:“这是想到什么了?”
进了屋,见周遭也没有下人,时不虞道:“想到,宗正卿应该知道真相了。”
真相啊!
回到沉棋屋里,示意其他人都退下,齐心才问:“真相,是什么?”
时不虞看向他。
“我虽然老了,但心还不盲。年轻时论说史书,沉棋对血溅朝堂那等事从来都最是不屑,说那实在是无能之举,可他如今却做了同样的事。那么骄傲一个人,若非走投无路,看不到半点为女儿讨回公道的希望,怎会去做那他曾经觉得无能之事。”
看着沉睡的人,齐心坐下来,示意时不虞也坐,轻笑着道:“你踏入这一潭浑水,想来我那学生也不是岸上之人。既然如此,我又如何能独善其身,便是我想,以我和他的关系也是洗脱不清的。”
“言十安视您如父,真到了那日,定会护您一家安全。”
“他能做到?”
时不虞毫不犹豫的回道:“我相信他能。”
齐心又笑了:“这信任倒是难得。”
“您的学生,您最了解是什么秉性的人。”
正因为了解他才会更加担心,齐心轻叹一口气,人一辈子没有起伏,没有波澜,没有凌云壮志,能平平顺顺到老就是最幸运的事。可多数人都不满足于此,于是种种折腾,吃尽苦头,他怕他这个学生也要栽几个跟头才能稳定下来。
“罢了,折腾去吧,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撑他。”

第200章 拂尘印记
计晖直奔永亲王府,原以为会和今早过来时一样被拒,却没想到不等他多说半句,门房见到他便恭恭敬敬的将他请了进去。
他不由得想得更多了。
永亲王计锋,是启宗唯一亲封的亲王,也是现存唯一的亲王,封号为永,可见兄弟两人关系之好。
计锋也从不曾辜负兄长对他的信任,唯兄长马首是瞻,帮皇兄守着这江山,管着里里外外的皇亲国戚。
和他关系亲厚的侄子登基不足三年突然过世,也是他按住皇室宗亲,不允他们从中搅和,尽快将皇权过渡到新皇身上,那时候,已经无关于他喜不喜欢,支不支持新君,而是要尽快稳住江山。
计锋持仗支撑着身体,抬头看向神龛上的灵位,阿兄啊,弟弟这副行将就木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若再生动荡可如何是好。
听着脚步声,计锋笑了一声,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还不算慢。
计晖轻轻推开门走进去,看着里边的摆设愣住了。
皇室众人皆知,叔父在王府里专门给启宗僻了一间灵堂。日日香火不断,初一十五吃素,每年阴生阳寿的日子更是亲自操办,但他从不邀任何人前来,连皇上都不曾进来过。
可如今他却进来了!
“去上柱香。”
计晖忙拈香点上,磕了头后插入香炉,一抬头就见着了灵位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先兄计渊之灵位。
没有这样那样的尊称,只一个早不知多少年不曾有人喊过的名字。
他突然就懂了,叔父一个行事从不留人把柄的人,却不管皇上是否多心,执意在家设一个谁都不许进来的灵堂,他只是简单纯粹的想有一个拜祭自己兄长的地方。
“坐吧。”
计晖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回身扶住缓慢走动的叔父坐下。
“这屋里没多的椅子,你就坐那蒲团吧,我以前还坐得下去的时候就用那个。”
计晖应下,将那蒲团挪到叔父下首,就听得叔父又道:“坐过来些。”
计晖又挪过去些,坐下等着叔父训话,至于自己来时想问的问题……在这屋里他问不出口。
可他不问,自有人说。
“去看过沉棋了?还好?”
计晖据实以答:“不太好,一直发热昏迷,齐心请了大夫守在他身边,我让人拿我的名帖去请御医了。”
计锋见过太多生死,早已无法为某一个人的生死而心生涟漪,引出话题后便道:“去而复返,有话要问?”
“是。”计晖看向叔父:“您知道真凶是谁,并且在等着我来问,所以早上来时我被拒之门外,再来时直接被引来这里见您。”
计锋不置可否:“还想到什么了?”
“您确实生气,但是是在装病。”
计锋这才笑了,突然说起别的:“我们并非血缘最近,也并非关系最亲厚,可当年你不愿进宗正寺,我却偏要让你进,你可知为何?因你的心性。”
“心性?”计晖指了指自己:“我当年也很荒唐。”
“皇室最不缺无情无义之人,行事荒唐的更是不知凡几,心狠手辣就不必说了,随手指一个都配得上这个形容,你那点文人行事的荒唐狂放算得了什么。”
计锋轻轻锤了锤酸疼的腿:“你虽贪玩,却会看人,一起玩的那些人心性都还不错。几十年后再看,他们也都算是有了出息,尤其沉棋和齐心,南北两派的代表人物,却仍保持住了当年的交情,这实在难得。”
计锋看向侄子:“你心里有是非善恶,有分寸,能容人,还会看人,脑子也够用,矮个里拔高个,已经比皇室中许多人强。你那一代是你,下一代里,清欢算不错,可惜是个公主,入不得宗正寺。”
计晖万万没想到会得到叔父这么高的评价,脑子里嗡嗡的,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懵了一会,他反应过来:“这和之前说的事有何关系?”
“你长进了许多,便想起来你那时的模样。”计锋说回正题:“将来,你是要坐我这个位置的。”
计晖点头,从他当上宗正少卿开始,他就知道了自己将来的位置在哪里,叔父这些年越来越少管事,所有事务基本是由他在处理,这是在给他积累威望,避免有朝一日叔父不在了他弹压不住宗室。
计锋看着他轻声提醒:“当你坐上这个位置,只有谁,是你管不得的?只有谁,能要你的命?”
只有……
计晖慢慢睁大眼睛,宗正唯一管不了的,是皇上,也只有皇上,能要宗正的命!
“您的意思是,意思是……”
计锋沉默着,可这就已经是答案。
“他怎么能,怎么能!那么多条人命,那全是他的子民!沉棋做一辈子先生,为大佑栽培出多少学生,还有游福的继孙!”
便是在亲王府,计晖仍是下意识的压着嗓子,他只觉得气血往上涌,淹得他头晕眼花,看看灵位,又看看叔父,也不知是说给谁听:“那是游家啊!”
是啊,那是游家,立下无数功劳的游家。计锋看向灵位,皇兄最难的时候,也是多得游家相助才给大佑带来中兴,可游家的孩儿,却以那种方式惨死。
“这事,杀一个朱凌瞒不住游家人。”
计晖略一沉吟:“今日游福已经回了大理寺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案子,并未有异样。”
“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你别忘了他是大理寺的人,他会看不出来朱凌不是真凶?”计锋摇摇头:“越是如此,后边越有可能会掀起滔天风浪。”
沉默片刻,计晖道:“我想不出来,我们宗正寺能做什么。”
“我还没死。在我死前,游家这事我会处理好。”计锋轻轻敲打着大腿,语气不疾不徐:“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着急,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将来我要不在了,你若收拾不好烂摊子,结果便是血流成河,大佑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计晖轻声应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就没有得选择。
门轻轻被人敲响:“王爷,门房收到一封信,信上有您曾经特意交待过的拂尘印记。”
计锋猛的站了起来,顾不得头晕,催促道:“计晖,快去拿来。”

计晖看叔父这神态便知这信有玄机,快步过去打开门拿了信回来。
计锋一把夺了信,看着上边熟悉的拂尘印记想笑,眼底却全是热意,那老东西竟然还活着!他以为,他以为一帮老东西里只剩自己在苟延残喘了!
只要那老东西活着,眼下这点事算什么!算得了什么!
捂着眼睛定了定神,计锋立刻拆了信,心中明明百般急切,动作却轻,没有伤到那个印记一点。
“稍安勿躁,前方自有转机。他保的人,要查。他杀的人,要保。为大佑。为启宗。为计昱。”
计锋来来回回的看着这几行字,越看心里越惊。
京城这些事,老家伙不止知道,很可能里边还有他的手笔!
这世间任何人都有可能贪权,但那老家伙绝不可能。一个不恋权,且离开京城几十年的人突然出现,绝不会无缘无故!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事里还有别的内情!
计锋下意识的又锤打着腿侧,眼神还落在信纸上。
信上让他稍安勿躁,那便是知道他为何在忧心,也就是说,朱凌这案子他知道,并且知道真凶是谁,还告诉他前方有转机。
然后在后面,他提到了‘他’。
这个‘他’,结合前面那句,指向非常明显,还有后面那三句‘为大佑,为启宗,为计昱’,全像是针对‘他’去的。
如此明明白白的针对和不喜,‘他’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为计昱’,看着这三个字,生于皇家,又久经皇室争斗的计锋无法不多想,那老家伙不会无缘无故提及一个过世二十年的人。
计晖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叔父不避着他,那就是可以让他知晓的。
他想遍了知道的所有人,也想不出来谁敢这么对叔父说话,并且敢对皇家事插手,他忍不住问:“这是叔父的朋友?”
朋友?计锋将信折起来,顺便想了想这个问题。
论交情,也算得上有那么点,但朋友……也不是。他差着对方十几岁,老家伙逗他,照顾他的时候更多些,是唯一没把他当成皇子,只把他当成计锋的人。到什么地步呢?忙的时候都敢让他铺纸研墨,做得不好还要挨训那种。
只是啊,当年在那个屋子进出的人,当世恐怕就剩他们俩个了。
计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把你暗中撒出去的人手都收回来。”
计晖一惊,还有些气短,他不甘心就此不查,仍是撒了人手出去跟着他怀疑的几人这事,叔父知道?!
“我回去就下令。”
计锋看着信封上那个印记:“等着。”
计晖应下,迟疑着又问:“若游家……”
“等着。”他既知道京城发生的事,便不可能不知道游家被牵扯其中,如此还让他稍安勿躁,那他就不用着急了。
看着之前还忧心忡忡,如交接后事一般态度的叔父突然就放松下来,计晖更加好奇了,能让叔父如此信任的,得是什么人?
时不虞从齐心家里出来,一上马车就和阿姑道:“还是把林大夫请回来。”
万霞把汤婆子放到姑娘身上让她抱着,边和姑娘说着闲话:“林大夫医术比御医都强?”
“所谓御医,就是皇帝的医生,沉棋不见得愿意接受这好意。”
万霞点点头,那就不必把已经出发的人追回来了。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时不虞发现自己竟有了闲功夫,那可不得撩撩闲。
捋了捋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时不虞来到书房铺开纸作画:少年在书案前端正坐着,在他对面站着个大肚子男人扬起手口若悬河,两人似是在说着什么,嘴型都是张开的。
想了想,时不虞在旁边添上对话。
“男儿在世,当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说当说之话,行当行之事,可记下了?”
“是,学生铭记在心。”
“为师只问你一句:所行可是正道?”
“是天下最正的道。”
看姑娘玩得开心,万霞脸上全是笑意:“还行,忍耐得比阿姑以为的久一些。”
“我很忙的,平时哪有空搭理她。”时不虞放下笔,退后一点整体一打量,满意的点点头,一想到她把言十安成长至今的功劳全揽身上,就忍不住想刺挠一下她。
“宜生,拿去给言则。”
何宜生唇角微微上扬,拿着画也不急着卷起来,道:“若是她气不过找过来呢?”
“只要她不知道我把言十安的退路用了,我就不虚她。”时不虞嘿嘿笑,什么事情上亏心,什么事情上可以使劲儿作,她心里有数着呢!
万霞失笑,对姑娘来说,只要对方不知道的事就等于没发生,让她主动承认,那是没可能的。
要说言则如今最愿意做的事,就是当姑娘和夫人之间的信使,没有之一。
一接到画,看画都是未卷起来的,他当着宜生的面大大方方的就打开看了,并保证:“我一准儿把夫人的回信带回来。”
“这么好的画,撕了就可惜了。”何宜生似是真可惜这画似的,多看了一眼才告退。
言则觉得这话在理,公子都还未看到呢!
于是送画过去的时候,他先悄声和兰花姑姑打了招呼:“若夫人要撕这画,您拦着些,公子回来一定是想要这画的。”
兰花听明白了,这画公子会喜欢,但是夫人不会。
她低声笑问:“姑娘不是在忙沉棋先生的事吗?怎么还有空来撩拨夫人。”
“这事暂时应是不会有进展了,这不,姑娘就有闲了。”言则顺势套话:“夫人也知道这事?”
兰花瞥他一眼:“这说的什么废话。”
言则拱拱手赔罪,继续问:“夫人什么态度?”
“这是替公子打探还是替姑娘打探?”
“姑姑这就误会姑娘了,姑娘从来不在意和她无关的人怎么看她。”言则笑:“但是公子一定想知道,毕竟,姑娘如今可以说是在代公子行事。”
跨过又一重院,兰花轻声道:“夫人在佛堂待了一整晚。”
言则看向她,这话何意?
兰花笑了笑:“以后多怂恿姑娘来撩拨夫人,让夫人生生气也好。”
言则觉得,倒也不必怂恿,姑娘这不刚有点闲就撩拨来了吗?

言则好一阵都没见回来。
时不虞再一次从门帘缝隙往外看,依旧没看到人后摸着下巴想得远了点:“该不会被夫人给收拾了吧?”
何宜生正在火盆边煮茶,听着这话道:“那位夫人看似总想压制言公子,让言公子听话,可我至今不曾看到她随意调用言公子身边的人,也不曾越过他去动他的人。她不愿意承认儿子已经长大,脱离她控制的事实,但行动上已经在维护儿子的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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