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了墨,在书桌上铺开一张未裁剪的宣纸,取一支小毫蘸墨,在纸上一左一右写上两个名字:章续之,伏威,然后依次将两人的关系网罗列出来。
有两个以上的皇子就会有党派之争,便是一母同胞也难以避免,大佑朝自也是如此。皇帝膝下子嗣艰难,活下来的只得两子一女,且一子一女同为贵妃所生,另一位皇子的母妃难产而亡,养在端妃名下。
中宫无主,贵妃为尊。如今虽未立储,但贵妃常年宠冠六宫,儿子虽排行第四,却是现存的皇子里最年长的。
五皇子生母位低,端妃性情软弱,受她影响,孩子也养成了个谨小慎微的性子。
无嫡立长,名正言顺。更何况在五皇子的对比之下,四皇子算得上出色。
时不虞在章续之的名字下面写下四皇子,贵妃是相国远亲,通过相国才得以入宫,所以相国是铁板钉钉的四皇子党。
太师没得选择,只能做了五皇子党。
这些年皇帝重用章相国,但也抬着太师和他打擂台,两方有来有往,但因为宫中皇子一方强势,一方软弱,也就导致相国始终稳稳压着太师一头。
当然,太师藏了拙。
章续之要将时家赶尽杀绝,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可忠勇侯府大不如前,就算站队五皇子,于大局来说也没到需要如此大动干戈的地步。
万霞端着茶壶进来,给姑娘倒了一杯花茶,看着姑娘将名字一个个写上,最后眼神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好一会没动。
时不虞看她一眼,放下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挂心就去看看,我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万霞摇摇头:“相见不如不见。”
“那就不见,我还担心你见了就舍不下了,那就把我舍下了。”时不虞给阿姑倒茶:“等这事完了,我们满天下哪里去不得,何必把自己困在这小小一城。阿姑你就安心跟着我,以后我给你养老送终。”
万霞满腔愁思瞬时什么都不剩了,愿意给她养老送终,这已经是姑娘能说出来的最亲近的话,是她用十三年时光换来的。
才到姑娘身边那会,说十句话也得不到一句回应,回的那句没一个废字。很长一段时间看她的眼神都是陌生的,晚上她得装睡才能让姑娘安心睡下,用了将近一年时间才让姑娘接受她。
那时老先生说会渐渐好转,果然,等姑娘过了六岁,她不再需要那么长时间去接受一个人,到得七八岁时都能和人打成一团了,可她最亲近信任的,除了老先生就是她。
“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后来没了。”
时不虞恍然:“所以那时你把我当成你的孩子来照顾了。”
“……”万霞心里那点苦水还没泛上来就没了,把原本要说的话收回去,顺着这话道:“嗯,我没了一个孩子,又有了一个孩子,就不那么难过了。”
“我那时没了家,但我不难过。”时不虞双手捧着茶盏给她看:“从我出生,时家就是这么捧着我的。”
万霞揉了揉姑娘的头,姑娘不和时家人亲近,也不喊他们,可她从没有忘记过时家对她的好,所以得知时家出事,她才会这么拼了命的去救。
老先生曾说,姑娘要不是出生在忠勇侯府,养不出现在的时不虞来。
确实是。
另一边,言十安到了相约的地方——醉贤楼,京城最好的酒肆。
“就你来得最晚,来来来,罚酒三杯。”
言十安笑容温和,接过好友递过来的酒喝了摆摆手道:“我什么酒量你不知道?这么三杯下去我都不必坐下,直接打道回府得了。”
“好不容易有空出来,别净喝酒。”
言十安看说话的人一眼,今日这顿酒,怕是有鬼。
刚才递酒的人也乐了:“张世晋,难得你今日竟能说句人话,这面子我得给。”
张世晋面色一沉,眼看着就要按捺不住。
言十安一如往常般出来做老好人:“元晨,少说两句。”
窦元晨嘿嘿一笑,坐下来不说话了,可看着张世晋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挑衅。
席间还有六个人,知道两人素来不对盘,端着酒杯在一边看热闹。
酒过几盏,话题从朝中两党之争说到书院的人和事,窦元晨突然转过头来道:“听说你要参加今年秋闱?”
“嗯。”言十安举杯和他碰了碰:“我想试试。”
在坐的哪个也不是需要下场参加科举的人,听到两人的对话都很惊讶,再一想到言十安虽家中有钱,在京城却无根基,就也理解了。
窦元晨皱眉:“这条路可不好走,你想好了?”
“和先生说过了,先生也支持。”
连齐心先生都同意,窦元晨没了置喙的资格,和好友碰了一杯,道:“你一直就是我们书院学得最好的,就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也一定会是稳稳当当走过去的那个。”
“嗤……”
窦元晨看向张世晋:“你再嗤一个试试,本公子大方,这杯酒让你的脸先喝。”
张世晋知道他做得出来,可当众被顶到这,他要是怂了以后在书院也不用做人了,当即就要站起来和他拼了,外边传来掌柜的声音:“张公子,您请的人到了。”
张世晋借机收了势,怒哼一声,语气算不得好:“进来。”
窦元晨嗤笑一声,看向进来的人,笑了:“这不是绮梦画舫的七七姑娘吗?今儿竟然上岸来了?”
画舫上的姑娘很少登岸,便是客人要登船,也是放出小船接过去。
绮梦画舫颇有名气,当家头牌绮梦姑娘艳绝京城,七七仅次于她,并且还是个清倌。
“七七见过各位公子。”
七七行礼过后抬起头来,众人这才看到她眼睛红得兔子一般。
窦元晨顿时不干了,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张世晋,你别不是使了什么肮脏手段迫使人来的吧?万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可别恶心人。”
“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张世晋杯子放得比他更重:“七七姑娘一手古筝天下无双,我花大价钱请人来弹上几曲,到你嘴里怎么就成恶心人了?”
“都少说两句。”言十安仍然做着他的好好先生,看向女子温声问:“姑娘若今日心情不佳便不必勉强,张公子大方,不会和你计较,改日再听姑娘唱曲。”
“这好人做的,我还能说我不大方?”张世晋哼笑一声,意味不明:“京城谁不知言公子面如冠玉,心如棉絮,见到蚂蚁都要绕行。有什么委屈还不赶紧和他说上一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七七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眼泪哗哗的往下掉,膝行到言十安面前哽咽着道:“七七知道公子心善,恳请公子救救七七,七七愿意给您当牛做马,为奴为婢。”
在七七进来抬起头的那一刻,言十安就看明白了这个局,七七是个清倌,之前听窦元晨说快要挂牌了。做为心地善良的言公子,这戏他得接着往下唱。
“七七姑娘不必如此,只要是我帮得上忙的,一定不吝相帮。”
“明日,七七便要挂牌了。”女子抬起头来,脸上的悲戚真真切切:“这两年我自己也攒了些银钱,可想要赎身还远远不够,我也想过纵身一跃,可船上的人水性都好,想死都死不了。也不是没想过求人,但是那些来听我唱曲的客人,他们要的不过是我的身子,得到了后只怕也是弃之如敝履,到时再转手把我一卖,不过是从卑贱变得更加卑贱。”
七七泪流满面,却始终吐词清晰:“七七也曾是好人家出身,自小也读圣贤书,知道明日过后等着我的会是怎样的结局。公子,七七不做任何奢望,只想从那泥潭中脱身,今后便是,便是做个外室,做个奴婢也甘愿,至少不必,不必……”
“说起来七七姑娘也是无辜。”张世晋接过话:“若非父兄犯事受了牵连,如今正该是备嫁的时候。”
因着这个原因沦落到妓院画舫的女子不少,有些还要更惨一些。
言十安似是受了触动,眉眼间跟着露出些不忍来:“绮梦姑娘愿意放人?”
“绮梦姐姐心好,只是有些规矩她坏不得,只要给够了银钱,她定是放人的。”七七看到了希望,语气更加急切:“不用公子出所有赎银,我自己能出一部分,我还有些首饰,全部典当了也能换点钱。公子,求公子救我!”
七七脆伏于地,因为紧张耳中嗡嗡作响,她集中所有精神去听动静,生怕错过半个字。
张世晋看他似有犹疑,立刻嚷嚷着道:“你这算是求对人了,言公子就爱管这闲事儿。”
“你闭嘴吧。”窦元晨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个麻烦,再是个清倌,那也是个妓子。
“十安你别烂好心,别忘了你要下场科考的,不能坏了名声。”
“我心中坦荡,不怕别人说。”言十安看向七七:“你起来说话。”
七七猛的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想问却又不敢,生怕是自己多想了。
言十安打开荷包数出几张银票递过去:“应该还能剩下些,你收好,做人外室不是什么好事,远远的离开京城找个好人家嫁了,有银钱傍身,日子不会太难过。”
七七下意识的接过银票,愣愣的看着温和的看着她笑的男人,来的路上想过种种结果,也想过是不是能得偿所愿,但是再怎么想,也没敢想的这么好过。
第019章 进入局中(2)
言十安端起酒杯朝几位同窗举了举:“表妹从老家过来,我天天去书院话都没好好说过,今日得先回。做为赔罪,这顿酒我请了。”
窦元晨喝了酒跟着站起身来:“我和你一起走。”
两人一走,七七朝着张世晋磕了个头,快步追了出去。
屋里沉默了片刻,有人呵笑了一声:“还是窦元晨了解你,张世晋,你手段是脏了点。”
“你们看热闹不也看得挺开心?”
张世晋看着杯中的酒,他就看不惯言十安披着那张温文尔雅的皮招摇撞骗,占尽好处,他倒要看看,待他养个妓子在身边的消息传开,那些想招他为婿的女人是不是还看得上他。
酒肆外,言十安翻身上马。
“言公子。”
窦元晨眉头一皱,今天这事明显是张世晋在挖坑,这女人不可能不知情,见她还追上来,牵着马上前拦阻道:“七七姑娘,十安和你无怨无仇,还给了你一大笔钱赎身,你要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再纠缠不清,是不是太过恩将仇报了一点?”
七七忙后退一步,马背上的言公子背着光,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言公子的恩情七七永世不忘。”
“于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若这举手之劳能姑娘人脱离苦海,便值得。”言十安轻夹马腹:“元晨,走了。”
窦元晨上马走到他身边:“她必然会来找你,你这是沾了个甩不掉的麻烦。明知这是张世晋挖的坑,你为何还要往里跳?”
“若我置之不理,明日过后,她这辈子就再无其他可能了,将心比心,换成我,我也会抓住一切机会去争一争命。”
“你这性子太好拿捏了,张世晋就是知道你一定会救才敢使这么个坏招。”窦元晨无奈:“你家财万贯,多少人都救得了,可你也得想想是不是能从中脱身,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言十安看着为他着想的好友,脸上的笑意真心许多:“放心,我也不是那般没脑子。”
“除了学习,其他方面我还没看出来你多有脑子。”窦元晨主动揭过这一茬,说起他之前听到的那句:“你表妹来了?你一个人在京城,她要投奔也该投奔你父母才对,怎么来找你了?”
“也是我父母的意思。”不知为何,接下来要说的话让言十安突然有些心跳加快:“她和我定有婚约,是我的未婚妻。”
窦元晨惊呆了:“你有未婚妻?!”
言十安好笑:“我为什么不能有?”
“不是。”窦元晨拉着缰绳离他更近一些:“别说你不知道多少姑娘看中你了,每次大宴小宴,多少人偷偷来看你,齐心先生没给你保过媒?”
“先生知道我会参加科考,找到他那的都婉拒了。”
“那更没错了。”窦元晨一拍马背,把马儿拍得‘嘚儿嘚儿’的跑了起来,他忙拽着缰绳重又回到好友身边,继续道:“齐心先生肯定是以你要参加科考为由拒绝的,以你的学识肯定不会落榜,不知多少人等着榜下捉婿,你这就有未婚妻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幸好有未婚妻了,真被人榜下捉了去,你来救我?”
“我只会帮我妹妹来捉你。”窦元晨还是不太信:“真有了?你考虑清楚,有个未婚妻于你来说可未必是好事。”
想到那个贪吃佛桃的人,言十安低头笑了笑:“我觉得她挺好。”
窦元晨怒其不争:“你就是什么都觉得好,这性子太吃亏了,若在京城有个强大的岳家借力,以你的能力将来一定大有可为,你这是生生断了自己的青云路!”
“凭自己的本事走出来的才是青云路,其他的,都叫捷径。”言十安拍他后背一下:“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用为我可惜。最近我估计不大出门了,要是有人从你那约我,你替我拒了,我表妹刚出孝期,我想多陪陪她。”
“才貌俱全,不知被多少人惦记的言公子竟然有未婚妻了,这个消息要放出去,啧啧,芳心碎一地呐。”
窦元晨万般感慨,他还想过要把这同窗变成妹夫呢,书院里有这念头的可不少。十安虽然出身低了点,可学识一等一,相貌一等一,性情一等一,扶持起来后也不用担心他是个白眼狼,而且还是齐心先生最看重的弟子,有的是人家愿意将女儿下嫁。
“你慢慢感慨,我先回了。”言十安摆摆手,策马往家赶,那模样看着竟像是家里有个人在等着,他迫不及待往家赶。
窦元晨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不知这消息是捂着好,还是放出去的好,真要传开了他妹妹恐怕得哭。祸害啊,长那么好看干什么,把个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的,作孽。
得知时不虞没有出门,言十安直接往她院里走去。
“回得挺早啊!”时不虞一手饭食一手石子的在玩鱼,身边摆着水果茶点,那叫一个悠闲自在。
言十安看看她的左手,又看看她的右手,感觉像是两个性情截然不同的人揉和到一起,并且相融得挺好。
时不虞歪头看他:“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言十安拿了把饭粒往鱼群里扔,眼看着她跟着扔了颗石子,把鱼都惊跑了,饭粒往水底沉去,鱼儿没吃着。顿了顿,他慢悠悠的把事情说了。
“简而言之,你是个有钱还心地善良的人,那个张世晋拿捏着你这性格,使计让你圈养妓子,坏你名声。”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时不虞伏在手臂上转头看他:“她肯定会找过来,你有后手了?”
“光明正大的把人远远送走,张世晋的打算也就落空了,还成全了我的名声。”
时不虞把饭粒和石子同时扔下去,看着已经训练出来些许的鱼儿没跑多远立刻返回,把饭粒吃进肚里。
“不着急,我会会她。”
言十安扬眉:“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哪里的消息最灵通最快吗?是妓院。”时不虞轻笑:“比起这位七七姑娘,我更想见见绮梦。”
言十安听着她这语气,像是去过那等地方。
第020章 跟着我吧
七七来得比他们预期的还快,下晌时不虞正打算出门走走,去到大门口就看到了被门房拦住的漂亮姑娘。
她穿一身素衣,未用什么首饰,而是用小小的鲜花妆点,衬得本就出众的相貌更俏丽三分。
面向这边的七七看到了她,愣了下后飞快绕开门房来到她面前福身:“七七受公子大恩,求姑娘怜悯,让奴见见公子。”
不愧是在欢场三年还能保住清白的清倌儿,这话说得既示了弱,又表明了来意,还以一声‘奴’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时不虞笑得意味不明:“你可知我是谁?”
对言十安稍有心思的都知道他既无妻室,亦无红颜知己,七七根本不往那个方向想,猜了一猜,道:“姑娘可是公子的妹妹?”
“说是妹妹,确也没错。”看着她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时不虞笑着继续道:“不过,表妹是可以亲上加亲的。”
七七大惊:“亲上……加亲?”
时不虞挥手示意门房退下,她转身往回走:“进来吧。”
七七牙一咬,提着裙摆跟上,便是,便是真是她想的那样,她也要求得对方心软才行。
时不虞地盘意识强烈,没把人带回自己院子,随意进了个客院坐下。
七七快走几步到她面前跪下,急声道:“姑娘,我不贪心,更不敢有任何的痴心妄想,只求一处容身之地,求姑娘成全。”
“先得一处容身之地,为了这个容身之处能安稳再要个孩子,有了孩子之后再想要个身份,到那时便是正妻也不能随意打发你了。”
时不虞接过阿姑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咦,甜的,再喝一口。
七七心下一沉:“我,奴万不敢如此想!”
“你也不必急着自称奴,我不同意你就当不了言家的奴。”时不虞嘴里甜丝丝的,态度也挺好:“在场那么多公子,为何只求我表哥?”
“言公子心地出了名的好,谁求到他面前,只要他能搭把手的都会搭把手,我便……”
“不止因我表哥是个冤大头吧!除了他,在场几位公子家中都是官身,你要敢坏他们名声,前脚把你赎出来,后脚就有人让你魂归西天。我表哥不一样,爹娘不在身边,家里就他一个主子,只要把他拿捏住了,即便将来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当家夫人,你进门在先,以他的性情也不会允许把你赶出门去。”
时不虞似笑非笑:“所以,张世晋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帮着他一起来祸害我表哥?”
一句接一句,把七七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她心里已经慌了,再听着后面的话吓得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没有!张公子只说给我一个见到言公子的机会,我绝没有要坑害言公子的意思!言公子去年曾帮一个姐姐脱身,那时我便留心上了,只是言公子素来不爱眠花宿柳,我一直没机会能见到他。明日便是我挂牌的日子,我实在是着急了,张公子说能帮我这个忙,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张世晋那点心思好猜,七七这点心思就更好猜了,所以这话能信。
时不虞又喝了口甜丝丝的糖水,嘴里一甜,说的话好像都不那么刺挠人了:“起来吧,坐那说话。”
七七迟疑着坐下,心下忐忑至极。她怎么那么命苦,机关算尽,好不容易从泥潭里爬出来了,可拽住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她想要爬床的公子的未婚妻!她都不敢想自己会落个什么后果!
看着只剩小半的糖水,时不虞舍不得喝了,放下杯子,正眼看向七七:“你以为做人妾室是你最好的出路?”
七七不敢说,在心里回道:比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要好得太多太多。
“一旦为人妾室,当家主母和主子随时能将你送人或卖掉,要是买你的人心思再不正一些,最后也不过是落个家妓的下场。等你年岁渐长,随手把你扔在哪个角落苟活着,这又比你之前的处境能好到哪里去?”
七七抿唇,小声驳嘴:“言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当家主母不一定。”
“……”没有这么说自己的。
似是看出她在腹诽什么,时不虞嗤笑一声:“这当家主母可不一定是我,未成亲之前,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据我所知,这京城中想招他为婿的人家不少。”
七七重又跪了下去:“姑娘愿意和我说这些,定是怜悯我的,还请姑娘指条明路,离了这里,我没有活路。”
确实是聪明的,时不虞笑了笑,她说没有活路,也确实是没有活路。没有娘家,没有自保的本事,却生就一副好相貌,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灾难。
“跟了我吧,待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带上你,到时你要是想嫁人,我给你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家。”
七七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怎么看都有点像是在以合情合理的方式赶走言公子身边的人……
要说她对言公子完全没想法,那是假的。就像这位表姑娘说的,只要拿捏住言公子的心,将来再生个孩子,她这一辈子也就安稳了,她所求也不过如此,再多的是真没想过。以她的出身,她再伏低做小,能拿住的最多也就这些。
可如果有机会做当家娘子,便是门第低一些又有何妨!
她试探着问:“跟着姑娘要做些什么?姑娘说的离开,是指什么时候?”
“做的肯定是干干净净的事,你花了多少心思才走到这一步,不会再让你沾一身泥。至于什么时候离开……暂时还说不好。”
时不虞微微倾身,语气放缓:“跟着我,不用讨好男人,无需担惊受怕,若有人算计你,迫害你,我会帮你打回去。可以大大方方的走在大街上,可以光明正大的面对每一个人,不必退避,不必自卑,将来还有三媒六聘的婚约可期,你不想过一过这样的日子吗?”
想吗?太想了!这就是她十二岁之前的生活,可在那之后,她的人生翻天覆地。如果能重新拥有,她怎会不愿?她太愿意了啊!
第021章 见七阿兄
七七膝行上前:“姑娘若真能给我这些,别说是跟着姑娘做事,就是让我将十年阳寿送与姑娘我都愿意。”
“我都嫌自己命长了,要你的阳寿做甚。”时不虞将她拉起来:“空口承诺难免让人怀疑,晚些我让你信任的言公子做个保人,我们签个契。”
七七一听,心下更安,眼下她确实更信言公子,表姑娘说的太好了,她想信,却不敢全信。
“言则。”
言则从外进来:“表姑娘。”
“去给七七……你原来的闺名是什么?既然离了那个地方,便用回原来的名字吧。”
七七心底酸涩,沉默片刻,说出那个数年不曾被人喊过的名字:“我闺名雪宁,阮雪宁。”
“去给雪宁安排个住的地方,离我院子近些。”
言则应是,引着阮雪宁离开。
万霞这时才开口说话:“姑娘想用她?”
时不虞端起糖水小口小口的喝着:“十二岁沦落到那种地方,三年多时间里还能保住清白之身,并且得到绮梦的庇护,这不仅仅是聪明能做到的,心眼手段都不简单。”
“这样的人难以信任。”
“不一定。”时不虞抱着仅剩最后一口糖水的茶杯:“从言十安查到的情况来看,她所有的心眼手段都用来保护自己了,图谋的也是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帮她从那里脱身。所以哪怕知道张世晋没安好心,也要死死抓住这个机会。她曾经非常幸福的生活过,如今所求的,也是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里去。只要她确定了这种生活只有我能给她,她就会很好用。”
万霞不再问,老先生说她家姑娘生就一双慧眼,擅辩忠奸。
“姑娘今日还出去吗?”
“得去啊!”时不虞站起身来伸了懒腰:“再不去,七阿兄怕是要找上门来了。”
京城大大小小书局数家,其中两家最有名:南城的意兴,西城的礼贤。
站在意兴书局门外,时不虞有些讶异,还以为七阿兄信中都是吹牛呢,没想到书局是挺大。
进去后,一排排排列整齐的书架更让她直观的感受到了书局的大气。
正要去找掌柜,后脑就挨了一计,时不虞想也不想就往后踢了一脚,后面那人意料之中的灵活避开。
“明知道踢不到,还每次都来这一招。”身后的人语气里都带着笑意。
时不虞转过身去,微微抬头看向着一身文士衫的高大男人,轻哼一声道:“说我之前七阿兄你先看看自己是不是也每次都拍我脑袋。”
“我每次都拍到了。”
时不虞理直气壮:“我每次都没踢到。”
“哈哈哈,两年没见,咱们小十二真是半点没变。”男人笑容可掬,高大的身躯下意识的弯下来些许,让别人抬着头看自己是种乐趣,在小师妹面前他可不敢居高临下,毕竟,小师妹是真的会拽着他的头发让他低下头说话。
“万姑姑,好久不见。”
万霞弯腰行礼,笑道:“见过七公子。”
男人手臂一挥,一脸得瑟的朝小师妹道:“阿兄这书局里有所有你能想到的书,要是哪一本你想要阿兄这里没有,阿兄把这书局送你。”
“那这书局是我的了。”
“哦?”
时不虞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翻:“我有一本书还在脑子里没写出来,你这有吗?”
男人大笑着拍她脑袋一下:“你怎么不说你将来会有个娃儿,只是这会还没揣上呢?”
又挨了一下,时不虞不管不顾的拽住他的头发还了两下回去,又利滚利的补了四下:“你又没说不可以!”
“行行行,书局你的了,你的了。”男人抢救自己的头发:“轻点轻点,阿兄这段时间头发掉得厉害,再这么拽剩不下几根了。”
时不虞看了看他头顶,确实比两年前稀疏,松了手道:“阿兄,你头发危矣。”
“幸灾乐祸。”
“均喻,这是……”
和小师妹笑闹得正开心却被打断,成均喻不是很开心,只是说话的人交情不错,也不必交恶,便道:“家里看着长大的孩子,没想到突然来京城了,你和大家说一声,今日小宴我便不去了。”
时不虞懒得回头看,拿着一本书低头翻阅起来,那人本想见见人,见状只得先行离开。
成均喻最清楚这京城的公子哥儿都什么德性,带着小师妹从书局侧门离开,他就住在书局后边的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