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衍立刻红了眼眶,忠心耿耿一辈子却落得如此下场,爹要如何瞑目!
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时不虞呵欠连连,她半个月没睡过安稳觉了。
伸了个懒腰,时不虞看向身边人:“安排了人在下边接应?”
“自然。”
“那我就不管了。”时不虞摆摆手:“我随意了,你也随意。”
“……”时绪看着就这么走远了的人有些头疼,也是太过肆意了些,他转头要替小妹向贵客赔个不是,却见他脸上全是笑意。
时绪上前一步相请,那么恰好的挡住了言十安的视线:“怠慢了,言公子随我来。”
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时绪做为主人,率先道:“昨日在监牢中,有个狱卒给我们送了些肉干过来,报的是不虞的名字。”
“不报她的名字,你们可敢吃?”
这等于是承认这确实是他安排的了,时绪停下脚步朝他抱拳一礼:“多谢,有这些肉干打底,今日才不至于腿软。”
言十安也不看他,按下他的双手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你不必如此,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和时姑娘的交易能成。”
“若用时家来换小妹,你可愿?”
“不愿。”言十安看向他:“比起时家,时姑娘更有可能让我达成所愿。”
两人视线相交,谁也不让谁。
片刻后,时绪笑了,点点头道:“言公子好眼光。”
“我也这么觉得。”
“那,在你们的交易之上再加一个时家如何?”
言十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时二公子这般说,我会误会时家打算投靠我。”
“言十安,好名字。”时绪退后一步,低头弯腰行礼:“两个字的名字,也好听。”
言十安看着他半晌,托住他的手臂扶起来:“你能代表时家?”
“我不能。”时绪看着他:“但忠勇侯府传至今日还能被皇帝忌惮灭门,便不可能是没脑子的人当家。”
言十安颇为心动,却并不应下:“我很想得到时家这个助力,可此事需得时姑娘点头,我和她的交易不包括把时家收为己用。若我应下惹恼了她,那就得不偿失了。”
得不偿失用在这里,意思是整个时家拧起来也不如一个时不虞?时绪一时不知是为不虞高兴好,还是为自己不平好,他应该也没那么差?!
这一天过得格外的漫长,死里逃生后的时家人身体极致疲惫,精神却极度亢奋,呵欠连连也不愿意去歇下。私心里,他们也怕醒来后又是另一翻局面,毕竟这地方,离京城实在也称不上多远。
时不虞终于睡够了,听着动静过来见他们都集中在议事堂有些意外:“议事到现在?”
“终于自在了,到一起说说话。”时绪起身迎向她,没拆穿家人那点担忧:“饿了吧?娘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叫醒你。”
时母忙过来接着话头道:“饭菜都温在灶上,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
“我去灶屋吃就行了。”时不虞也不用人引路,自个儿就往灶屋去了,这宅子格局她挺熟。
时母眼神黯淡下来,女儿还是不愿意和她亲近。
“您太着急了。”时绪轻声劝慰:“小妹就这么个性子,小时候天天在您跟前时也没有多亲近,分开这么多年再相见,别说她了,换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家人相处。她若真对时家无情,怎会在这生死关头冒死相救,眼下也就是真把我们救出来了,要是没有呢?不过是白白搭上性命。”
“不虞当然不是无情的人。”时母想也不想就先帮着女儿说话:“我就是,就是想和她说说话,想让她多看我一眼。绪儿,你说她是不是怨我?把她送走那会她还那么小,她是不是怪我们狠心?”
“她那么聪明,怎会不知送她走是救她的命。您别多想,给她一点时间。”时绪眼神往她身后一扫,扶着她提醒道:“该歇了。”
手臂被紧握了一下,时母顺着儿子的眼神看向一众哈欠连连的人反应过来,对抱着两岁孙子的大儿媳招招手:“明天还有的是事忙,都散了。”
有人带了头,实在扛不住的一众女眷和孩子便都跟着离开。男人则不行,他们得轮流巡逻,虽有家将守卫,可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多谨慎都不为过。
时衍做好安排,只留下时绪说话。
“言十安的身份你可知?”
“猜到了。”
时衍不意外,侄子脑子向来好使:“你怎么想?”
“时家没有其他路可走了。”时绪看向三叔:“除非……时家要舍弃小妹,让子孙世世代代做缩头乌龟。”
“你这么看着我做甚?是觉得我能舍弃家人,还是觉得我能忍得了让后代做缩头乌龟?”
时衍气笑不得,抓着手边喝空的茶碗就扔了过去。
时绪轻松接住,在手里转圈玩着:“时家没有骨头这么软的人。”
“那你还说这话。”时衍敛了笑容:“若踏出这一步,时家就成反贼了。”
“比叛国贼好听。”
“这倒是。”
叔侄俩苦中作乐一番后又都叹了口气,反贼也好,叛国贼也好,都是要遗臭万年的事,要不是万不得已,谁想从中二选一。
“今日出城时,我以为会要折在那里。”便是此时回想,时衍仍清晰的记得那种生死间徘徊的感觉:“禁军这些年是越来越不行了,可我们就这么点人,又在高处做着靶子,用车轮战也能耗死我们,可结果远比我想象的要好。不止是那些突然出现的弓弩手,还因为城墙上有人留出了口子。”
这是时绪不知道的,他忙问:“禁军中有他的人?”
“不一定是他的人,但肯定有人在帮他。”时衍轻轻按着越跳越快的心:“时绪,我觉得我们有翻身的机会。”
时绪没有接话,他想到了不虞,她选择做交易的人,一定有可取之处。把自己赔进去的事她不会做,老道长也不舍得。
“时绪。”
时绪看向三叔。
“我要去肆通城,明日就走。”
新斧镇丢了后,大佑军队退往肆通城,而新斧镇,是忠勇侯带兵驻守五年的边境重镇。
时绪站起身来:“三叔,家里得你坐镇拿主意,你不能去,我去。”
“家里有你二叔祖坐镇就够了。”时衍抬手阻止他说话:“爹驻守新斧五年,我跟着去了三年,对肆通城也熟悉。今年要不是你四叔犟着要去,这会不知生死的应该是我。你就去过一次,哪里有我熟。时绪,我得去。”
时绪红了眼眶:“三叔,我就剩你一个长辈了!”
时衍起身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了拍他肩膀:“你祖父没那么容易死,你爹,你四叔个个身手不差,他们一定在哪里等着我,我得去找到他们。”
“三叔!”
“你二叔祖身体不好,受不得累,多数时候都得靠你,还有不虞。”时衍语气一顿:“我听她那意思只打算带着万霞跟言十安走,完全不打算让时家做点什么,可我们不能因此就真让她一个人去付这个代价。家里她就和你有几分亲近,你想想要怎么做。”
时绪沉默着点头,他知道拦不住三叔。
时衍笑了笑:“家里交给你了。”
“活着回来。”时绪眼睛红了又红:“三叔,你要活着回来。”
时衍用力拍他肩膀一下:“三叔的命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不会轻易丢了。”
他要留着这条命,给时家遮风挡雨。
那边,时不虞已经吃了两碗饭,正打算添第三碗。虎头寨囤了不少粮食和熏肉,留给她的又都是最好的,香极了。
听着脚步声她抬头一瞧,是言十安。
言十安并不进来,站在门外和她说话:“我的人送消息回来了。”
“进来说,我没那些个规矩。”肚子里有食,时不虞也不急着吃了,放下筷子问:“人都安全?”
“安全。”言十安提着衣摆迈过门槛,坐到她对面道:“赶在京城的消息扩散前下手,就那点押送的人拦不住我的人,顺利交到吴非手里了。”
时不虞给他倒了一杯茶推过去,举杯道:“交易成立,我会信守承诺。”
言十安端起茶杯和她碰一下,笑:“不等阿姑回来确定一番?”
“在你失信于我之前,我会信任你。”
言十安品了品这两个字,在他的人生里,这两个字实在是稀缺了些,他不信任何人,也自知,自己不被他人信任。
如今有个人却说信他,多稀奇。
两人眼神相对,互相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时不虞拿起碗装饭,虽然自己说没有规矩,但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一直到吃完这一碗才又闲闲说了起来。
“明日阿姑回来我们就回京。”
言十安给她续茶,边笑:“这边就撒手了?”
“他们不是三岁小儿,知道怎么样才能活下去。”慢慢旋着茶碗,时不虞垂下视线看着茶水轻轻荡漾:“我的人清了一遍痕迹,你的人清了几遍,只要他们自己藏好了,找不到这里来。”
“说到这个我有些好奇。”言十安看向她:“从种种安排看得出来,姑娘有不少人手,靠自己也未必不能成事,为何还要和我做交易?”
“有些事可以冒险,失败了大不了重头来过。有些事不行,人没了不能再活过来。而且,我没有人手,他们是我的……”时不虞想了想用什么词合适:“他们是我的熟人。”
“那姑娘的熟人一定很多。”
“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认识一些,不过也不都是熟人。”
大概是这简陋的灶屋太小,让两人离得太近,言十安从这短短几句话中,好像窥探到了时不虞和她人截然不同的精彩过往。她定是去过许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认识新的朋友,可能也会有人和她过不去,然后斗智斗勇,让她的日子过得五光十色。
当时家出了事,她那些熟人从各地赶来相助,他们或许富甲一方,或许还是官宦之家,或许是岛上不与人往来的部落首领,相同的是,他们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都要来相助于她。这些人里,说不定还有曾经和她过不去的人。
时不虞掩嘴打了个哈欠,吃饱了她又想睡了。
“最近太缺觉,我去歇着了。”
“还有一件事。”言十安跟着起身,看着打完哈欠眼睛水润的人道:“京城最近必定会严查生人,你以我表妹的身份随我入京,姓骆,名字不变。这是早先准备的一个身份,查不出问题来。”
顿了顿,言十安又道:“这个身份用起来的时候是父母双亡,小的时候父母为我们定下了婚事,你守孝期满前来投靠于我。若姑娘担心于名声有碍,可把婚约改为口头婚约。”
时不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是你想用这层关系。”
“是。”言十安直接承认了:“我已年满十九,先生看重我,又见我常年一个人在京城,总会多心疼我几分,对我的婚事极为关心,我既不想驳了他的好意,也不能接受。平时和同窗往来,也会有意无意提及家中姐妹,若有个未婚妻,我能省许多事。”
时不虞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他:“你长相俊俏,又有个声誉极隆的先生,就是上三品大官也未必看不上你,就没想过去结一门贵亲?以你的心智,让他们为你所用当不难,怎么没有走这条路?”
被她当面称赞长相俊俏,言十安面上微微有些发热:“大概是因为现在的年纪还能容我折腾几年,等到把心气儿折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就走那条路去了。”
倒是实诚得很,时不虞再次掩嘴打了个哈欠:“我不在意那些虚名,有用就用着吧,歇去了。”
言十安没再叫住她,跟着她走出灶屋,看着她在月色下走远,连背影都透着洒脱。
相识以来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好像于她来说,任何时候都不会陷入两难的抉择,干脆,果敢的直奔着目标去,哪怕是劫囚这样的大事。交给他的事就彻底撒手,不怀疑,不插手,不多问,只管自己要做的那一部分,并且在安排妥当后毫不犹豫的先行离开。
理智得都有些无情。
断断续续一直在睡的人,在次日又成了起得最晚的那个。
时衍已经点齐人手,做好伪装,和家人都告别好了,以至于时不虞吃了早饭过来就看到一片愁云惨雾。看着伪装的时衍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了,她有些意外,时家肯定是要去查个清楚的,但她以为会是时绪去,现在的时家需要时衍坐镇。
倒有些佩服。
“我这就走了。”时衍走向她:“有什么要交待我的,你直说。”
时不虞本也没打算拐弯抹角,直接道:“监军肯定有问题,过去后暂时不要接触时家残部。时家被劫走,他们很有可能会用时家军引你们露面,并非所有时家军都值得信任。丢城的速度也不对,白胡子说那根本不像是打下来的城池,倒像是有人开门放进来的,我怀疑有人里通外敌,只是不能确定这个人是在军中还是京城。”
时衍立刻想到了:“因叛国致大佑丢城,忠勇侯就是大佑的罪人,就算有人想替父亲说话都开不了口!背后那人用大佑的一座边境重镇设局,就为了要坐实父亲的叛国罪,让他没有翻身的可能!”
“性格鲜明的人最好算计,以忠诚勇敢做为家训传家的时家人更好算计。”时不虞道:“背后那人但凡有点脑子,都会在肆通张开一张大网等着你们。在劫囚之前可能还有人对忠勇侯叛国起疑,劫囚之后这事也就洗不清了,去了肆通被抓,没有活路。”
对这些时衍心里都有数,但是听侄女把这些事说透仍是心下一凛,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我不是去送死的,不会做犯蠢的事。”
时不虞屈指轻敲掌心:“与其去肆通,不如去新斧镇。忠勇侯若真留下了什么线索,也必定在那里。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落在敌军手里,那直接叛投就是,反正已经有这罪名了,先保下命来再说,比落在大佑手中直接没了命强。”
“……”叛投说得这么容易,议事堂有了片刻的寂静,忠诚勇敢的忠勇侯府素来离这两个字很远很远。
时不虞无知无觉,回头道:“请言十安过来。”
言十安避嫌没有来议事堂,但离着也不远,很快就过来了。
“肆通城你有路子吗?”
她问得太过直接,言十安适应了一下才回话:“有,若是为忠勇侯之事,我已派人前去打探情况。”
“那肆通就不必去了,等消息就行。去新斧镇,不从肆通走。”时不虞一锤定音:“去扎木国,扎木国和占据新斧镇的丹巴国关系不错,从丹巴国的后方进入新斧镇会容易许多,也不会被人怀疑。”
言十安立刻接话:“身份我来解决,大佑和扎木国通商,可以跟商队过去。”
“就这么办。”
两人都是拿惯主意的人,一来一往就把事情定下了,没人去问时衍怎么想。
时绪看向三叔,见他并无怒色才安心了些,同时心里又有些难受。爹三个兄弟里,三叔的脾气看似最温和,其实最是傲气。这个最傲气的人,如今为了家人把自己放在了后边,再后边。
言十安离开去准备身份文书。
时不虞觉得也没自己什么事了,正欲离开,听得时衍道:“什么时候送孩子离开?”
“吴非把时家旁枝安顿好后会给我送来消息,到时再送孩子走。”
时衍拿出一张纸递给她:“到时你顺便把这份名单给他,我带走了十个好手,他们要尽快回来补上这个缺。”
时不虞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当是应下。
时衍想和她说几句与家族这些无干的事,可张了张嘴,却发现除了这些,也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不虞看他们的眼神,太过于有距离感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时衍道:“有用得着家人的时候,随时让万霞送信回来,时家虽然元气大伤,但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
“真有需要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看他没有其他话要说,时不虞转身离开。离别于她来说实在太过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没多会,时绪带着母亲过来了,不等时不虞说什么,他先说明来意:“来和你说说时家与各家的关系,你回去京城应该用得上。”
时母忍着不说话,也不让自己盯着女儿看,只跟着点点头。
时不虞没有拒绝,这些她确实用得上。
这一说就说到中午万霞回来,凡是能想到的时绪都说了,他说哪一家,时母就在一旁将自己所知的种种补上,只在这时候,她才会将眼神放在女儿身上。丈夫和长子生死不明,女儿归来是她这些时日里唯一的慰籍。
只是,现在也要走了。
万霞并非忠勇侯府的下人,见着两人也只是行了半礼。
时绪起身拱了拱手:“这些年辛苦万姑姑。”
“照顾姑娘不辛苦。”万霞接过姑娘倒来的水喝了,温声告知:“姑娘放心,人都安全。我先回屋洗个脸。”
时母看着她放下的茶碗心下黯然,女儿都没给她倒过茶。
“我一会就走了。”时不虞看向两人,她并非看不出母亲的期待,只是……太陌生了。
时母不敢留人,只是道:“吃了饭再走吧。”
“带上几张饼就行了。”
“我让人准备。”时绪接过话,不让母亲再留人:“去了京城后,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时不虞应下,从小白胡子就告诉她,她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无论何时她都惜命,不会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目送时绪扶着母亲离开,时不虞回头对走出来的万霞道:“我知道她想听我喊一声母亲,我也想满足她,可是叫不出口。”
“姑娘性子慢热,以后相处得多了就好了。”
时不虞摇摇头,归根结底是她冷心冷情不想喊。她有白胡子,有阿姑,有阿兄们,有许多熟人,这些年她并不孤单,所以也从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还需要一屋子家人。这件事之后她就将生恩还了,将来,她不必再经常提醒自己记着时家。
时不虞坐回去问:“吴非那边什么情况?”
“吴公子准备了一艘非常豪华的大船,接到人后扮成富商走的水路,我租船跟了一段,确定没有尾巴才回转。”
“他有说什么吗?”
“有。”万霞笑:“吴公子说,下次能不能别有事才找他。”
“没事我找他做甚。”时不虞哼了一声,然后笑了:“给他个机会,等这事儿完了去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
“吴公子要是知道您这么说,定要让您立个字据签字画押。”
就因为他听不到才说,时不虞托着腮想,这事儿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完。
“听说阿姑回来了。”言十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京城的局势在变,他耐着性子等到现在,有些待不住了。
万霞听着这声阿姑眉头都扬了扬,从来都只有自家姑娘这么唤她。
“他着急要回了。”时不虞朝走进来的人道:“和他们说一声就走。”
言十安心下一松:“我在外边等你。”
得知不虞要下山了,时家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来到她的住处,在半道上就碰上了,连骨头缝里都在痛的二叔祖时庆也让人抬了过来,见着人就问:“现在就走?”
“嗯,京城那边耽误不得。”时不虞看着这个满脸病容,却被时衍信任的长辈:“流放的人都安全脱身了,孩子什么时候送走,你们等我的消息。”
时母忍不住问:“到时你回来吗?”
“阿姑回来。”
时绪轻轻把母亲推到身后大嫂身边让她扶住,上前道:“等风声过了,我送几个面生的人到你身边听用,需要往家里送消息的时候也有人给你跑跑腿,不能事事让万姑姑受累。”
时不虞稍一想便点了头,什么事都让阿姑去办,确实太过大才小用了些。
该说的说了,时不虞不再多做停留,抱抱拳转身离开。
时家人看着她的背影全都沉默了,这礼节,不是和家人用的。
“不虞离家多年,不知如何和家人相处实属正常。”时庆沉声道:“但是大家也不要忘了,我们能安全脱身,是她以自己为代价换来的,无论将来时家能否翻身,都应记着她为时家做的一切,记着她此番进京赴险,是因为我们。”
一众人纷纷应是,刚还觉得不虞把他们当外人的那些个悄悄红了脸。
虎头寨离京城有大半日的路程,晚上住在离京城最近的丰饶县城,言十安在那里有座宅子。
歇得早,次日一早时不虞就醒了,趴在床沿打量这显出几分精致的屋子,道:“狡兔三窟,计安这只狡兔怕是有三十窟。”
“以他的身份,三百窟都不嫌多。”万霞边回话,边把地上的铺盖收起来,这些年无论在哪里,她都是睡在姑娘床前。
时不虞伏到手臂上,模样懒懒,语气也懒懒:“白胡子看到他,都会赞他一句聪明人。”
“聪明人才有可能成事,不然姑娘都要受他拖累。”万霞打开门提了水进来:“阿姑就盼着他能更聪明些,不要把姑娘的好年华都耽误在算计来算计去的京城里。”
“不是非得二八年华才是好年华,只要活着,哪天都是。”时不虞翻身躺着,方便阿姑给她擦脸,声音闷闷的从脸帕下传出来:“你也不过三十多岁,就非得认定自己年华不在,谁规定的二八才是好年华?你看白胡子,一大把年纪了不也天天挺快活。”
“姑娘说的都对。”
“本来就是,别人画个圈在那,你站进去了,别人说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你别出去了,你就真不出来了?那不得把他踹进去站着吗?”
万霞被逗笑,这是姑娘会干的事。
“阿姑记着了,再有人这么说,阿姑把他踹进去。”
时不虞不乐意再说,下床张开手臂由着阿姑给她穿衣。多少年了还这样,阿姑根本没有把这话当真。
出了会神,觉得穿衣裳的时间久了点,她放下手臂低头看了看,面露疑惑:“阿姑,我有这样的衣裳?”
万霞退开两步看着此时的姑娘,上身着窃蓝色襦衫,下穿红白间色高腰襦裙,外搭一件红色对襟直领半臂,衬得姑娘气色好极了,也更显出了姑娘的好颜色。
将挂着的金色帔帛拿过来给她披上,万霞道:“昨晚您睡得早,言公子让人送了衣裳过来,说我们之前在京城露过面,今日进城得装扮着些,免得有人认出来。”
时不虞有些稀奇的摆了摆衣袖,常年在外,素来是怎么方便怎么穿,这还是她头一次穿这锦衣华锻,是挺好看。
万霞拉着姑娘坐下,给姑娘梳了个分肖髻,又将首饰一一添上。
时不虞看着梳妆台上一溜的胭脂水粉:“这也是他送来的?”
“是,全是昨晚一起送来的。”
难得有机会能妆扮自家姑娘,万霞托住姑娘的下巴仔细端祥。姑娘没有养在深闺,肌肤不是那种捂出来的惨白,而是泛着光泽的白净,脸颊带着自然的红润,完全无需再用胭脂。眉毛不浓不淡,杏眼大而有神,算计人的时候笑得最好看。鼻子挺翘,唇角自然上扬,显然此时心情不错。
万霞越看越觉得京城时兴的那些妆容用在姑娘脸上都太俗,太艳,想了想,只给姑娘上了薄薄一层粉,描了描眉,抿了点口脂,然后在眉心贴上梅花花钿。
“姑娘看看,喜欢吗?”
时不虞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摸了摸额头的花钿:“果然是人要衣装,装扮一下,我也是大美人儿。”
“姑娘不用装扮也好看。”
“好看也当不了饭吃,我肚子在唱戏了。”时不虞起身:“我得问问言十安,要是天天都得这么装扮,我可就不去京城了,住这里也不错。”
拉开门,两个丫鬟在外侯着,行礼道:“问姑娘安,公子在外相候。”
背手而立的男人听得动静转过身来,看着从门内走出来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愣神,这几日看到的时不虞都是灰扑扑的,现在的她却像是被拂去了面上那层灰,明明也没有浓装艳抹,却显得明媚极了,以她为中心的那一片地界整个都亮堂起来。
第013章 回到京城
“言公子早。”时不虞走过来,仍是一如既往的大步流星:“我以后都得这般装扮吗?”
言十安内心里觉得这样装扮挺好,但听她语气就知道她不愿,便顺着她的意道:“进京后姑娘只需稍做改变即可。”
时不虞放心了,她不乐意把时间浪费在装扮上,还不如多睡半个时辰。
一行没在丰饶县多做耽搁,时不虞主仆改坐马车前往,走得就慢了许多,将近午时才到京城。
时不虞撩起窗帘看着那长长的队伍皱眉:“这得多久才进得了城?”
言十安本策马走在前边,听到她的声音调转马头回来:“我让人前去交涉了,长居京城的不必这般排队。”
时不虞一听就明白了,长住京城的人嫌疑确实没那么大。
果然,没等多久言十安的人就回来了,时不虞放下帘子坐回去。
马车一直驶到城门前停下,言十安递上自己的鱼符,又将马车里两人的鱼符和路引递过去。
禁军验过鱼符,看着路引问:“从白水县来?”
“对,主仆俩人。”不等人催,言十安便轻轻敲了敲车厢。
很快,万霞从里打开车厢门。
禁军上前一步打量车内,确实只得两个女人,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他又蹲下看了看车底,然后把东西递回去挥手放行。京城各家关系盘根错杂,谁也不知道哪家是不是就有不得了的关系,他们最清楚住在哪一片的人尤其不能得罪。
进城比预料的更顺利。
时不虞又把帘子打了起来,伏在窗口上看着外边。不止是进城,出城的队伍同样排着长龙。烈日炎炎,一个个晒得满头大汗,却不敢有丝毫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