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凌推开未锁住的牢门闲庭信步般走出来,非常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将章续之的帽子掀了,围着他转了两圈,轻笑着凑近:“相国大人还记得,忠勇侯是怎么死的吗?”
章续之脸色顿变。
“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记得。平了民愤后,相国大人做的好事自也天下皆知,并且证据确凿。有相国大人陪着一起,我不孤单。”
朱凌走回去,不疾不徐的重又将牢门关上,坐回圈椅里,拿起书翻开夹着书签的那页继续看起来。
“朱凌,你此话何意?!”
“相国大人如此聪明,怎么还非得我把这事说破了。”朱凌头也不抬:“自然是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的意思。”
“一起死。”章续之呵笑一声:“你还敢让皇上一起死?”
“我人都死了,还会怕这个?你可别拿诛九族来威胁我,诛了便是。”
平静到无波无澜的话语,让章续之后背发凉,这个人,恐怕是真的准备了后手,他是真敢拖着大家一起去死!
朱凌突然又抬起头来朝他一笑:“后招可不在朱然他们身上,不过如果你们要从他们身上着手,也请便,想来他们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早死早超生吧。”
章续之双唇紧抿,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来之前他先去请见了皇上,事情闹这么大,皇上正大发雷霆,虽然未将话说尽,但是做了这么多年君臣,他岂会听不明白皇上话语中的暗示,朱凌是不能留了,若杀了他能平息此事,那就杀了。
至于贵妃,哄哄便是,年少时的情分是难得,救命之恩也确实该记着,可比起膝下皇子来说,这点交情算得了什么,而且他们也不是没试图保他不是?
当着贵妃的面没说明的话,君臣俩都用眼神都交流好了,可谁能想到,朱凌并非毫无准备!
“你置贵妃于何地。”
“贵妃可知,你打算要我的命?”朱凌自问自答:“她定是不知,她若是知晓,绝不会同意。”
章续之不知他这自信从何而来,冷哼道:“仗着年少时的情分和救命的恩情得享半生富贵,你还不知足!你若真为贵妃娘娘着想,就该去把这事承担了!我跟你保证,你走之后定保你朱家荣华富贵。”
“我都死了,朱家是不是荣华富贵和我有何关系?”朱凌摆摆手开始赶客:“不必废话,若仍是要我性命,来取便是,我等着。”
章续之紧咬后槽牙,忍着气快步离开,他得赶紧去向皇上禀报,以后怎么弄死朱凌另说,眼下,他不敢冒险。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时不虞得了几波消息,心里有了底。仗着戴了帷帽,她大大的打了个呵欠,这么干等着,实在是累人得很。
游福看向她:“黄昏了。”
“您再早一些问,我都无法说什么,毕竟时间充裕,说不定就让他们想到什么不要脸的法子了呢?可都到这个时间点了……”时不虞轻笑一声:“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杀朱凌。”
沉棋睁开眼睛:“拖了这么久都未杀他,他定是有所倚仗,你确定眼下他不会继续保朱凌?”
“他们若是舍得下朱凌,早就动手了,不会拖到现在。”时不虞看向天边的红霞:“章续之去过刑部大牢了,没多久就匆匆离开。要真是能杀了朱凌,他不会过去,过去了,就是杀不了。”
游福不解:“那你刚才说……”
“只有杀朱凌才能平息此事,并且还能将这事彻底翻篇。可要是死的,不是真的朱凌呢?”时不虞轻声道:“这是眼下他们唯一的法子。”
齐心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人声喧哗,倒更方便他们说话了。
“当着如此多的人面,他们如何李代桃僵?”
时不虞抬头看去:“天快黑了。”
若是在晚上,确实未必做不到。
游福冷笑:“希望他们别忘了,我是大理正。和朱凌做了这么多年同僚,我知道他长什么样,休想骗过我。”
要说大佑哪处衙门最得民心,无疑是曾大人坐镇的大理寺,他们从不掺和党争,也不站队,只管处理那些棘手的案子,大理寺公正严明的好名声,全是一个个案子堆出来的。
这点小伎俩,还真瞒不过大理正。
齐心顿时放下心来,可转头一看时不虞的神情他愣了下,看另两人一眼,问:“有何不妥?”
沉棋和游福都看过来。
看她迟疑,只以为她是小辈不好反对,游福还道:“不必顾忌,只要对案子有利都好说。”
时不虞还真不是在顾忌谁,只是稍微想了一想如何做更有利,游福这么一说,倒是替她做出决定了:“我在权衡他们若真这么做了,立刻揭穿此事的利弊。”
游福不解:“怎么说?”
“我们都知道,朱凌不是真正的凶手。”
三人确实都知道,不过这个‘知道’的程度也不大一样。齐心和游福猜测真正的凶手是皇亲国戚,皇上的种种不寻常都是在维护皇室体面。沉棋本来也是这么想,可从李晟的话语里,他怀疑的人比他们更具体,只不知,时不虞所猜的是谁。
不过这些话不能落于口舌之上,三人都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怕漏听了什么,游福更是索性挪到她这边来坐着。
“若是当众揭穿,必会民怨沸腾,事态失控,会见血,会死人。朱凌该死,真凶该千刀万剐,可百姓一腔热血,不该付出如此代价。”
几人不由得齐齐转头看向还在喊着‘杀朱凌,平民愤’的众人,有些人的声音分明都嘶哑了,破音了,却仍在跟着喊,于此事上,民怨已经形成了。
京城中人爱议政,也不比外地的人好糊弄,朱凌迟迟不宣判已经引来许多猜疑,暗中猜测他只是个替死鬼的人不少,若此时当众杀的竟然还是个假的,怕是真要失控。
“若是就此认下,我如何甘心!”游福看向沉棋:“如何甘心!”
沉棋苦笑,何止是不甘,他恨啊!
“当然不是认下。”时不虞始终冷静:“障眼法能起到作用,是因为把人都骗住了。可我既然都猜到了这个可能,又怎会什么都不做。这就是朱凌的一根尾巴,只要跟住了这尾巴,就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处,还能知道他主子是谁。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再把这事揭穿了……他们往哪里逃?”
沉棋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何时是合适的时机?”
沉默片刻,时不虞道:“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的时候。”
“……”
沉棋差点气笑了。
齐心也有点无语:“会不会太玄乎了点。”
“谁让我是个假道士养大的呢?被他带坏了。”时不虞把锅甩到千里之外:“还有时间,不着急,您几位可以再想想我是不是值得相信,若仍决定要在今天就把这摊子掀了,我的人也会竭力相助。”
齐心提醒她:“你当知道真凶必然身份超然。”
“我不是无缘无故来这京城,也不是活腻了来趟这浑水。”将白幔放下来遮住自己的脸,时不虞声音轻浅:“我敢来,自是有所倚仗。”
“我仍是那句:行的是正道?”
时不虞回得毫不犹豫:“天下最正的道。”
“十安也是这么回答我的,你和他走的一条道?”
“是。”
“我对你了解不多,接触更少,但十安做了我六年学生,敢说一句深知他秉性。我知他有事瞒着我,但他绝不是个坏孩子。”齐心笑了笑:“他如此信你,我信他。”
时不虞倾身行礼:“十安能得您这样的好先生教导数年,是他的福气。”
“有他这样的好学生也是我和他师母的福气,这几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操心了去。大大小小的节气,我们两人的生辰,四季衣裳面料,应季吃食,夏日里的冰,冬日里的炭……我们想得都没他那么周全,发现要用的时候,他早都已经备好在库房里,交待好管事了。”
说起这些,齐心脸上全是舒展的笑:“我之前还在想,若是他走了仕途该如何和他分说这远远近近的区别。京官固然好,可不曾去外边见识过广阔天地,不知道百姓的诉求是什么,不知道他们缺什么,只在京城和人相斗,底子总是虚的,那就像江上孤舟一样,经不起一个浪头。可真要入了官场,何止是一个浪头,那是一个又一个,没个停歇的时候。近来知道他并非一心只知读书,我反倒放心多了,如今又知道你是他的同路人,那他就不会孤单,我便更放心了。”
亲生父亲能操的心也不过如此了,时不虞想,她不曾问过言十安对先生一家有何安排,想来不会什么都不做,便是最后大业不成,也不会将老师一家拖下水。
“阿兄信的人,我也信。”沉棋开口,他要死得瞑目,而不是被糊弄的活着。
游福笑了笑:“你都敢跳进这一潭浑水里来了,我有何理由不信你?凭你今天几次的料事如神,我也信你。真正有本事的人,无关年龄和性别。”
时不虞倾身谢过:“那就等等看,他们是不是真要李代桃僵。”
天色越来越暗,人群越来越躁动不安。
何兴杰早防着拖久了会出事,之前就又调了五十金吾卫过来,这会看情况不对,又派人去调来五十人。
“肖奇。”
肖奇分了一半的心思在时姑娘那边,想着若真生了乱子,从哪个方向冲过去才更合情合理。
听得统领喊,忙过去应话。
“你过去和那几位说说,得安排十来个人到圈子里边去守着。”
这对肖奇来说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但嘴里却没立刻应下,而是低声问:“花几分力?”
“把人护住了,他们要出了事这里收不了场,金吾卫也会吃不了兜着走。”何兴杰冷笑:“我也想看看,朱凌不死,怎么平息这事。”
“是。”
肖奇过来一说,几人便看向时不虞。
时不虞也理所当然的做主:“小哥面善,若是由你带人过来,我们同意。”
肖奇拱拱手,回去和统领一说,毫不意外得到同意,他挑了功夫最扎实的十个金吾卫过去。
时不虞附耳交待了阿姑几句,阿姑起身去转达给言则。
回来时,她悄悄往姑娘手里塞了一小包饴糖,轻笑道:“言管事说姑娘您很久没吃东西,该饿了。”
时不虞其实一直都没感觉到饿,自来了这里脑子一刻未停过,身体好像都忘了应该要饿了,应该要渴了,好像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到了脑子里,帮着她去理清眼下的事,去想接下来怎么做更有利。
但当手心塞入这带着言则和阿姑手上热度的糖,她的身体好像立刻就醒过来了,那种饥饿感从心底深处翻涌而上,迫不及待的含了一块糖才把那感觉缓解下来。
她把糖递到几位长辈面前:“先吃块糖垫垫,一会还有场硬仗。”
三人没有推拒,就算是沉棋也跟着齐心的手摸索着拿了一块吃下。
等待最是磨人,尤其是不知结果的等待,心里免不了东想西想,好的坏的都会去想。
时不虞靠着阿姑,想着等下会出面的人。
此案是四方合审,要斩朱凌,自是四方都要到场。那就有章相国,刑部,李晟,以及大理寺不知哪个坐的资格都没有的小官儿。
宗正寺,有可能会来人。宗正少卿说宗正卿已经在查此事,便是知道了此案和皇室有关,多半会来个人看结果。
要说最关心这事结果的当然是皇帝,所以他定也会派人偷偷前来,看是不是偷梁换柱成功。
至于其他大人们,估计都会派人前来探听结果。
眼下,此处,集齐了所有人的目光。
替朱凌死的人必须心甘情愿,不然都不用他们做什么这局就破了,不知那边跟住了没有。
想着这些,时不虞悠悠闲闲的还想了想正在参加春闱的某人,待他出来定要吓他一跳,她可是在短短时日里就又给他找了两个帮手。
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帮手,和一族帮手。
她看上游氏很久了。
这一族人像是有点什么天机在身上似的,从前朝至今,凡是大事必有他们参与其中,他们没参与的都只能算小打小闹。
在她看来,这也是气运的一种,把他们拉入言十安的阵营,对言十安来说如虎添翼。
毕竟,游家可是名正言顺拥有私兵的。
建国那会为了帮太宗皇帝打江山,游家的家底几乎都打空了,但态度上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太宗皇帝感念他们的忠心,允他们有两千私兵,这个数目虽然比不上他们原来的人手,却是大佑建朝至今,唯一被皇上允许拥有私兵的家族。
游家也懂事,拒绝两千,只要了一千,并且年年往兵部递名单,还接受兵部的查探。
后来也是这一千人,在启宗时期又出了大力,在各郡不安稳时,游家用这一千私兵稳固后方两郡,并奉命领着两郡的人手悄悄造兵器,帮着启宗皇帝平了内忧外患。
在那种谁都有可能造反的情况下还能让拥有私兵的人造兵器,可见游家有多得启宗信任。
这样一个家族,却被如今的皇帝亲手推到了言十安这方,时不虞见白幔遮住了脸,唇角肆意上扬,今晚她一定能做个美梦。
至于沉棋,秀才造反,确实三年难成。
可她并不需要沉棋造反,她要的,是他的威望,是在必要的时候由他出面稳住南派文人。
文人那支笔不能让人溅血,但是能让人遗臭万年,言十安的名声不能臭了。退一万步说,只要能得这些人的支持,就算他们失败了,只要有这些知情人在,历史上的春秋笔法也不能将真相掩埋。
时不虞又奖励了自己一颗饴糖,今日收获甚大。
等着,等着,天终于黑了下来。
今日的夜晚不要说月亮,星星都不见一颗。
金吾卫零零散散点上了火把,让这地方不至于漆黑一片。
只是在这一张口就是一团白雾的晚上,百姓显然也是等不下去了,氛围更加急躁起来。
“杀朱凌,平民愤!”
“杀朱凌,平民愤!”
“……”
一声一声,喊破苍穹,并且往京府衙门移动。
时不虞警惕起来,她不怕和人斗,不怕和鬼斗,但力气的悬殊她从来都清楚。
凝眉想了想,见肖奇来到身前不远处,时不虞喊了一声:“小哥。”
肖奇立刻过来:“姑娘有何吩咐。”
“不敢说吩咐,就是觉得有点不对。”时不虞左右一看,压低声音迅速道:“人群里可能有鬼,我们如果死于百姓暴动,无法追究,毕竟法不责众。”
肖奇心下一凛,快步上前去仔细观察,果然是有些不对,他立刻过去告知统领。
何兴杰眉头微皱,他比肖奇更有经验,得了提醒后只稍看了看就看到了人群中煽动的人,气恼之下亲自带人过去把那三人揪出来,这里若出事,金吾卫责任最大!
“抓我们做什么!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对,肯定是一伙的!不然为何要抓我们!”
有人挑事,有人应和,不知内情的百姓顿时上当,仗着人多朝着金吾卫围了过去!
“不去抓朱凌,来抓我们平民百姓算什么本事!”
“放人!”
何兴杰暗恼卸下巴的动作慢了半步,这下要是再做什么,只会加剧百姓的情绪,正打算开口说几句,就听得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大家稍安勿躁。”齐心走出圈子朝众人拱拱手:“我总不会是他们一伙的吧?”
这一点没人质疑,群情愤慨的情绪缓下来了些。
那几人见状不妙立刻嚷上了:“来声援你们,你还来拦着我们是什么意思!”
“我何时拦着了?”齐心看着被揪出来的三人,抖了抖身上的长衫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们可对得起身上这身衣裳?”
三人已经知道不对劲,但还是要回话:“我们都来帮忙了,怎么对不住!”
“这身衣裳,是安邦的!可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挑事!”齐心指了一圈:“若是百姓和金吾卫冲撞上了,你可知要死多少人,要伤多少人!”
“金吾卫不动刀,不就,不就……”
“所以就该金吾卫死伤?”
那人哪有齐心的口才,被他接连用话堵住,一时间再反驳不了。
气血上头的一众百姓渐渐冷静下来,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个理?
何兴杰朝齐心抱拳,无声道谢。
第192章 大戏开场(1)
齐心团团行礼:“感谢大家前来,有你们的声援,我们才有坐在这里抗争的底气,不然早被人抬走了。”
本还有些躁动的百姓顿时舒服了,他们不介意是不是被人当了枪使,但一把子力气使出来,承了他们这番力气的人要是都不放在心上,他们心里当然不舒坦。
听得齐心先生这么一说,心里的气儿也就顺了,大家开始反过来安慰他。
齐心听了几句,才指着被金吾卫按住的三人道:“可这几个人,其心可诛。大家想想,要真是被他们挑起事端,你们冲进衙门去了,最后吃亏的是谁?诸位再想想,金吾卫在这里守了这么久,可有谁在他们手里吃亏了?他们的刀可有出鞘?可有强行要求大家离开?”
齐心朝着何兴杰拱了拱手:“读过史的人都知道,放在有些朝代,今日这里已经血流成河!我们还能在这里和金吾卫吵架,可见金吾卫心是向着我们百姓,向着公义的,大家应该庆幸我们大佑吏治还算清明才对。”
一番中气十足的话,听到的人不少,金吾卫更是挺直了腰,是不是真这么回事另说,可今日他们也确实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来,这番话,今日他们担得起,而且,他们也希望杀朱凌,他们也愤慨。
时不虞有些没想到:“齐心先生这攻心术厉害啊!”
“你还真当他是个好好先生不成,年轻那会意气用事,比之今日这些学生更甚。”沉棋临时倚在游福身上,闭着双眼抵御一阵阵的头晕和身上的忽冷忽热,天黑后越发冷了,身体越发不舒服起来。
这是有故事啊,时不虞好奇极了,可这不是自家阿兄,也不好打听别人的私事,只得忍着。
好在沉棋也愿意讲。
“有一回我们在茶楼喝茶,看到楼下有个书生被老妇人抱住腿哭着不让他走,那人看中一块好墨,把家里所有钱都偷走要去买那块墨,可他的父亲还在床上病着,那钱得用来给他治病,那书生却只说不能被人比下去,齐心听了气得差点没从二楼跳下去。”
忆起年轻时的肆意轻狂,沉棋脸上有了笑模样:“他那会还没胖出个大肚子,往那书生面前一站矮了人家一个头,可他语气铿锵,每一个字骂出来都能让那人矮半截,最后生生把那人骂哭了,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背着他娘回去了。齐心拽着我们跟了一路,后来从家里拿了一块好墨给那书生送去。他啊,心里有一把尺,一杆秤,从年少至今不曾改变过分毫。”
“我却听言十安说起,齐心先生在他面前称赞您是个世间难得的始终保持本心的人。”时不虞看向往这边返回的齐心先生:“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来往,所以您和齐心先生能做一辈子的好友,朱凌如此不是东西,他身后那人自然和他一般襟裾马牛,衣冠狗彘。”
沉棋微微睁开一条缝,十安这未婚妻,一时让他觉得她知道的真凶就是他知道的那个人,一时又让他觉得,她应该不知道,不然怎么敢这么骂?
齐心成功安抚住百姓,想要再坐回原来的位置却有些蹲不下去了,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在寒风中待这么久,身体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时不虞忙上前去搀。
“老了。”齐心自嘲似的摇摇头,把着她的手臂正要勉强坐下去,那头传来喧哗声。
万霞看向言则,见他点头忙告知:“来了。”
齐心转头一看,当即不坐了,松开时不虞摆摆手示意她后退:“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把自个儿保护好,我们一把年纪了,今日就算折在这里也是死得其所。你不行,你还太年轻了,折在这里就亏了。”
时不虞行礼应下,听话的躲到阿姑身后。
不是因为她是女子,不是因为她是言十安的未婚妻,只是因为她太年轻。
她知道,就算站在这里的不是她,没有这层关系,齐心也会这么护着。她也明白了,言十安为何在那种极端的母亲的影响下还没疯,并且还长成了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是他自己努力,也是他有个好老师在身体力行的教他如何做人。
也不怪他说,齐心是老师,但也不止是老师。
说来算去,言十安仍然不是他母亲成就的,时不虞看着那边人群缓缓让开道路,蠢蠢欲动着又想要给夫人一点什么小惊喜了,要不,再画幅画?
抽空自娱自乐一番,时不虞看着骑马从人群中缓缓穿行而过的章续之,紧随在他身后的人眼生,看官服,应该就是刑部左侍郎陶光。
再之后,是一辆囚车。
光线昏暗,那人又耷拉着头,头发散乱着看不清是不是朱凌,渐渐走近了,才看清他手上脚上带着镣铐,囚衣挂在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杀朱凌,平民愤!”
不知谁在后方喊了这么一句,顿时激起了众人的血性,一浪接一浪的跟着喊起来。
在这声浪中,衙门的门终于开了,官服着身的李晟快步过来见礼:“下官见过大人,大人,您终于来了!”
李晟激动得快哭了。被围至如今,他几度以为外边的人就要冲进来了,早早就让家人收拾好细软从后门离开。他得了章相国的回信才死死忍住了没跟着跑路,但也去了离后门最近的地方等着,随时准备逃离。
总算是,总算是让他等到了!
章续之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能把事情办成这样,实在是蠢货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晟也知自己这回办砸了事,退至他身后,当自己是个木头人,不过一想到接下来要讨好相国大人需付出的代价不免又肉疼,他可才得着那一点好东西!
何兴杰冷眼看了会才上前来:“卑职见过诸位大人。”
章续之对金吾卫也没啥好脸色,要不是他们多事的把朱凌抓了个正着,哪来后面这些事。
“你们孟将军呢?没来?”章续之似笑非笑的问。
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何兴杰却不能不答话:“劳相国大人惦记,将军在忙其他事。”
“我怎么听闻孟将军是又请病休了呢?”
“相国大人果然消息灵通。”何兴杰抱拳:“既然大人来了,想来我们金吾卫可以撤离了,这便告退。”
“撤离?”章续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若是此时生了乱子,别说你小小一个统领,就是孟凡来了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何兴杰抬头,再次明知故问:“相国大人的意思是,还用得上我们金吾卫?”
“让你的人围出一个圈子,做个刑台出来,不允外人靠近。”章续之不再理会他,下马走向另一边静坐的人。
陶光和李晟忙跟了上去。
金吾卫敢怒不敢言,纷纷看向统领。
“照做。”何兴杰把着双臂,看着走过去的几人被一帮愣头青拦住愣是不放不由冷笑。
金吾卫不过十六卫之一,连孟将军都吃了排头,他小小一个统领自然不敢违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大人,可他信风水轮流转。
朱凌这个案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其中的关节,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复盘,总觉得有几个点太巧了,巧得但凡有一个地方差了一点,朱凌就不可能被他们金吾卫抓个正着。
可偏偏就是很巧的,每一个点都刚刚好,且那个向金吾卫报官的送菜男子,至今未找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巧到一块去,但他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如果有,定是人为。
或者,眼下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背后那人计划中的一环。
何兴杰轻轻摇头,不会,齐心不会是配合别人来做这种事的人。沉棋死了亲生女儿,以他的性子不会拿自己女儿的死来兴风作浪,至于游福,倒是未必没有可能。
游家沉寂许多年了,但并非没落。这个家族真正的底细,皇上都未必可知。他家在这事里死了个孩子,知道真凶可能是皇室中人,明面上不能做什么,暗地里做这些事想逼出真凶……也不是不可能。
何兴杰回头看向被相国府兵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靠近的囚车,如此嘈杂的环境,里面的人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游福哪能想到何兴杰这么能想,朝走到面前来的章续之行礼,却并不说话。
时不虞更不用说,借着阿姑的身体掩了大半身形。
齐心替她解释道:“大人,这是我那学生的未婚妻骆氏。”
时不虞侧移一步见礼:“骆氏见过大人。”
章续之对她不感兴趣,那点小儿女的事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微一点头就转头看向强撑着坐那的沉棋:“沉棋先生伤势如何?可还撑得住?”
“侥幸还留了一口气在。”沉棋头重脚轻,说话时声音都是虚的:“大人见谅,实在起不来身。”
“该本相向先生赔个不是才对,虽说是为了从朱凌那得知更多内情才拖至如今,但归根结底仍是本相结案得慢了点,这才害得先生吃这一遭苦,受这么大罪。”
章续之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却背着双手站着,用下眼线看人,说完他又看向游福:“游大人,本相不是不信你为人,是担心你在查案过程中得知了更多内情,会控制不住私下杀了他。”
几人眼神轻轻一碰,这话若是太师说的,他们会信三分,但这话是章相国说的,他们不但不信,还对他更加提防了。
沉棋立刻追问:“相国大人的意思是,查到了更多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