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挂念孩儿是天性,姑娘性情如此也是天性,并没有对错。”万霞帮着卷画,边道:“老先生不是说过吗?您性情如此是在自保。有过于聪慧的脑子,若再生就一副敏感脆弱的性子,真就要早夭了。”
“所以我并不愧疚。”时不虞抱着画起身:“但知道她一直惦记我,还是有点开心。”
“您不惦记,可您为救他们付出的代价,世间没几人付得起。”万霞找了块布把画包起来,抬头看向她陪伴长大的孩子:“姑娘不必像任何人,这样就很好。”
次日,时不虞挑了个言十安在家的时候,背着那些画再次登了言家门。
这次无需通传,畅行无阻。
两人就明日的计划最后再对了一遍,静候明日到来。
听着打更声,时不虞推开窗户抬头看去,明月高悬,是了,今日五月十五,对方着急得根本等不到秋后问斩。
倚着窗棂,时不虞将明日的事在心里一遍遍演算,将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过了一遍,至于她,自是不立危墙之下。
次日一早,城门初开之时,时不虞便随着早起的第一批人出城了,留下最了解她计划的阿姑在城中看顾。
这日的京城早早的便有些躁动,哪哪都人头攒动。无论是茶水铺子还是酒肆,到处都是痛骂声,对卖国贼,哪朝哪代都是为人所不耻的。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街上越加喧哗,备着臭鸡蛋烂叶子的人不在少数。
“来了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齐齐往路的尽头看去,身带枷锁,手脚带着镣铐的一行人缓缓行来,一时间,臭鸡蛋烂叶子满街飞,骂得更是难听。
“祖父绝对不会叛国!”迎着臭鸡蛋烂叶子,十一岁的时怀嘶喊着对祖父的信任:“祖父是忠勇侯,太祖皇帝亲封的忠诚勇敢,他绝不会叛国!”
回报给他的,是更猛烈的臭鸡蛋。
他怒瞪着街道两旁的所有人,眼眶有泪,却拼命忍着不让流下来。祖父说过,时家男儿只有站着生,没有跪着死!他不怕死,但祖父从未说过,时家男儿有一天会送上断头台,不是站着,不是跪着,是遗臭万年的趴着!
狠狠的瞪着视线所及的每一张扭曲面孔,时怀握紧拳头,时家子永远永远都不会趴下来!
“天,翎羽巷这么大烟,这是哪家走水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那么大烟雾,一看火势就小不了!
又有人喊了一声:“杨柳巷也走水了!”
众人同时脑袋一转,又看向杨柳巷,烟雾比邻水大街还大!而他们所待的守台大街,在这两条巷子中间。
反应快的人觉出不妙,左突右冲着想离开这地儿,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哪里能挤得出去,反倒引得骂声一片,场面越加混乱,无论禁军怎么喝斥,都越来越控制不住局面。
就在这时,从人群里同时跃出一群蒙面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除时家男儿身上的枷锁,斩断镣铐,获得自由的时家人接过武器和飞索,跟着一起解救家人。
与此同时,在相隔差不多距离的地方同时出现了蒙面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绳子往前方一扔,并同时接住了相邻的人抛过来的绳子,蹲身往旁一扫,将要去拦截的禁军横扫在地,再往上往下一拉扯,乱跑的百姓被清出了中间的大道,扫来扫去,绳子在他们手里玩出了花,禁军被他们压制着再没能站起来。
他们争取到的这点时间,时家人终于全部脱困,时家男儿和身手不弱的家将背上老弱妇孺,借着飞索飞上屋顶跃入小巷。追上去的士兵被埋伏在屋顶的弓箭手射中接连倒地,后面的人不由自主就慢了下来,等他们再追上去时,时家人已经不见踪影。
蒙面人对看一眼,绳子一扔,弯腰往人堆里一钻,再站起来时脸上的蒙面巾已经不见,如水般融入慌乱的人群中。待禁军终于能站起来,眼前只剩一地的枷锁镣铐和慌乱的人群。
“聿聿……”
此起彼伏的马鸣声突然响起,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
看不清多少马疯了般横冲直闯,尖叫声四起,本就混乱的大街,完全失控了。
刹那间,满城都是示警声,听懂的人知道,这是要关城门了。
与此同时,京城几个地方烟雾再起,其中最大的一处,是忠勇侯府。禁军突然收到命令,放弃追击,转而去往忠勇侯府灭火。他们不是很担心,大佑建国至今,还不曾有过从京城劫囚成功的先例。
正因为没有被劫过,城门处没有安排重兵把守,可劫囚的人准备充足。
可时不虞和言十安的计划里,从来都不打算硬闯城门。
时衍领着身手最好的十来人抛飞索最先上了城墙,先废了威胁最大的弓箭手,将飞索放置到合适的地方,掩护带着孩子的人先行滑下。
源源不断的士兵冲上来,时家人手有限,人人带伤死扛。
时衍将手臂上的箭矢一把扯下,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还得多扛一会,他们这里扛得久一些,其他人才能走得远一些。只要他们能平安离开,时家就完不了!
这时,有飞索同时扔了上来,他心下一动,立刻喊:“掩护!”
看着那个熟悉的飞钩,心知来的必是援兵,时家士气大振,拼着一口气往前冲,掩护着蒙面人顺利落地。
领头的蒙面人道:“你们先撤!”
时衍不和他废话,领着时家人攀着飞钩的绳子往下滑,这时他看到了桥上的弓驽阵,心惊于弓驽阵所用的弓驽和盾牌不比军队中的差,借着他们的掩护,终于从城门撤离。
京城,自此有了劫囚成功的先例。
“吁!”
看到前边单人匹马等着的人,言十安勒住马,心情非常美好,他的这部分交易已经完成,以后,就该对方履约了。
时不虞策马上前:“人都出来了吗?伤亡如何?”
“都出来了。”手臂鲜血淋漓的时衍策马上前:“死了七个家将,其他人多少都受了伤。”
这个结果已经比时不虞预期的好,看了眼人群中的母亲,她道:“走了。”
这一走就是大半日,中间除了让马歇脚喝水,再没做其他停留,所有人都咬牙扛着,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下来。
时不虞开口没废话:“这山上有一窝土匪,没一个人是无辜的,皆可杀。”
时家人听懂了,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时衍点齐人手上了山。剿匪这种事以前轮不到忠勇侯府来做,但并非做不了。
时不虞附耳和阿姑说了几句。
万霞轻轻点头,策马离开。
“马蹄印不能断在这里。”时不虞看向言十安:“让你的人假扮成时家人将马都骑走,一直往前,经过幸安县和桃柳县,去码头。”
水路无痕,够他们费劲折腾许久了,确实是好法子,言十安朝属下示意,很快,马蹄声响起。
时绪走上前来问:“痕迹是不是要清理?”
时不虞点头道:“我带人先进山,扫尾的事交给你了。”
这事对时家男儿来说不难,家将也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先将马蹄印修饰一番,看着就如同不曾在这里停留,再将不该有的痕迹清理干净,待所有人进了山,这里好似从不曾有人停留过。
第006章 抢到地盘
进了山,往里走得稍微深一些,看到了几个自然形成的山洞,不深,仅能供部分人栖身。
时不虞走开了一会,再回来时将一袋子肉干递给时绪:“之前过来踩点准备了这些。”
时绪看了眼不远处眼巴巴看着这儿的母亲到底是心疼,低声道:“家里是娘当家,你去拿给她。”
“不熟。”时不虞往他怀里一送就松开了手,转身往无人的树荫下走去。
时绪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虽心疼母亲却也无法。做为时家和小妹接触最多的人,对她的性子多少有点了解,她说不熟,那就是真不熟,有血缘关系也不熟。
言十安步入树荫下,把水壶递到靠着树干席地而坐的人面前:“干净的。”
时不虞接过来喝了几口:“你亲身参与进来并非明智之举。”
“若事情不成,我自有办法脱身。”言十安心有不解,这会便问:“其他几处纵火我都能理解,但是火烧忠勇侯府……为何?”
“用白胡子的话说,就算大佑朝灭亡,我那祖父时烈都不可能叛国。”时不虞避开时母看过来的视线:“忠勇侯府自先皇过世后就夹起尾巴做人,在京城的影响力远不如其他公侯,实在威胁不到谁,可偏就有人给他安了这么个没有活路的罪名,连孩子都不放过,摆明了不给人翻身的机会,是谁在害怕?时家在这时候都还要把府邸烧了,在有心人眼中,那座府邸里一定有着天大的秘密,可不就得多叫些人灭火吗?”
言十安猜白胡子即是她曾说过的假道士勿虚道长:“那是时家住了一百多年的府邸。”
“以后你再给他们一个更大的就是。”时不虞不以为意,人都快没了,宅子有什么要紧。
言十安失笑:“姑娘有一种让人愿意去相信的本事。”
“是个好本事。”
“确实是。”
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酷热的夏日好像都不那么炎热了。
连着数日筹谋,没睡一个安稳觉的时不虞昏昏欲睡。
言十安转头正欲说话,见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横移一步替她挡住那缕过于炙热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对面休憩的人群,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吴非是谁?男的女的?这是时不虞提及的唯一一人,可等在那里的绝不会只有一人,今日在京城配合行事的更不知有多少人,她究竟有多少人手?
时不虞是被一阵响动惊醒的,张眼一瞧,面前一堵墙,眯着眼睛认了认,坐起来打着呵欠问:“他们下山来了?”
“只回来了两个人。”言十安回头看她一眼,侧开身,让她看到走过来的时绪。
“地盘打下来了。”时绪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三叔让人回来传话,说先安排些干活利索的人上去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我们再去。”
“收拾什么?血迹还是人头?”
时绪蹲到小妹面前,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岂会不知她这段时日有多辛苦。这些年她就没在一个地方久居,这次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消息赶回来,京城要做出种种安排,要找到这处安身之地,还要和人谈交易,哪桩都非易事。
不回她的话,时绪道:“你再歇一会。”
时不虞真就再睡了半个时辰,总算恢复了点精神,跟着时绪从小路上山。
虎头寨名声不显,尤其是和那些臭名远扬的山寨比起来根本排不上号。
言十安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寨子,想起时不虞之前说这山上的人都不无辜,于是问:“为什么会选中虎头寨?”
“虎头寨名声不大,其实坏事做绝,很适合黑吃黑,还不用担心会引来他人注意。”时不虞提着下摆,避免衣裳被路边的树枝勾破,阿姑要念叨的:“谁能想到呢?一窝山匪实际是一窝水鬼,常出没于奉先河,不说远了,去年奉先河上沉了一艘船,所有金银细软不翼而飞,就是他们干的。”
“这事我听说过,船主是一富商,携妻儿老母返乡祭祖,算上家丁五十九口无一生还,官府追查过,没有找到半点线索,竟是他们干的?”
“他们身上的命债何止这五十九条。”这么说着,时不虞却没继续往下说。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内情,并盯上他们的地盘呢?看着前边不紧不慢走着的人,言十安把这个问题压在心底,以两人现在的交情,他怕问出口也就换来一句:我们还不熟。
这条羊肠小道大概是虎头寨的人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但平时并不大用,枯枝落叶遍布,藤蔓攀爬,若非前边有家将开路,怕是没几个人的衣裳还能保持完好。
时不虞随手摘了一颗野果塞进嘴里,酸酸甜甜中有点涩,记忆中的味道。
“这个……能吃?”
时不虞回头,看他指尖捻着一颗,想起他那个真身试毒的管事不在,上手拿了送进自己嘴里,道:“我能,你大概不行。”
言十安搓了搓染了色的指尖,是的,他不行。吃的需得别人先吃,东西需得别人先拿,陌生房间需得别人先进,从小母亲就是这么要求他的。
虎头寨名声不大,但寨子挺大。
时不虞走在后边,看到在小道尽头等着的时衍,她血缘上的三叔。
“比预料的大上不少,还找到不少值钱东西。”时衍等着她走近了道:“寨子里一共只找到十九人,没有女人小孩。”
“人数你们自己去确定,我只知道他们的家小都不在这里,且明面上都有个干净身份。每年夏秋两季作案,这两个季节才能在这里逮到他们,至于值钱的东西,月初他们才干了一票。”
原来如此,时衍也不问她怎么这么清楚:“这些东西你想怎么处理?”
“埋了吧。”时不虞看着前边地面上隐隐的暗色:“不义之财,不取。”
时衍赞许的点头,冲着这话他就知道,甭管这侄女平时如何行事,心性坏不了,是他时家的好孩儿。
第007章 时家去向
虎头寨依山傍水,房子从半山腰开始依山往上建,大大小小错落有致,仿若是个远离尘世的村落,一点都看不出这里是个杀人越货的水匪窝。
当然,以后也不是了。
时衍把两人带到最上边的那栋宅子,正堂之上竟然堂而皇之的挂了个议事堂的牌匾。
时不虞看笑了:“一帮水匪议的什么事,看哪个黄道吉日适合要人命?”
言十安回头看着下边的景致:“这虎头寨当家看着像是个读过书的人。”
“大当家勇猛,二当家才是那个读过书的毒秀才。”
时衍脚步一顿:“你很了解他们?”
“不了解怎么敢把他们当成目标。”时不虞往里走:“谁人行事必会留下痕迹,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巧了,我恰恰最爱解谜。”
时母正领着人在议事堂仔细拾掇,她知道比起其他地方,这里是立刻就要用到的地方。
听着动静她快步从屋里出来,想亲近女儿又不敢,尽量露出自然的笑意,道:“三弟,这里差不多能用了,我让人煮了茶,这就让人送来。”
“里里外外那么多事,都要辛苦大嫂了。”
“应该的。”时母再看女儿一眼,见女儿一直看着别处,笑容黯淡下来。
看着平时爽利的大嫂这般模样,时衍暗暗叹了口气,侄女的性子要是和其他人家的姑娘一样,那做为叔叔他还能说上几句,可她自出生以来便和她人不同。虽不知这些年有多大变化,但从她今日行事就知,她绝不是能仗着身份随意拿捏的人。
这时候时衍也只能道:“大嫂,劳你派人通知一声,让各房都过来人议事。”
时母应下,偷看女儿一眼,领着下人离开。
三人进屋,时衍行至主座,朝言十安伸手相请。言十安便也不客气,行礼后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下。时不虞自然而然的在他下首落座。
左边是客座。
时衍到了嘴边的话化为一声叹息,虽然冒险救时家人出困境,可不虞并未把自己当成时家人。
“你娘……”
“我其实叫不出三叔这个称谓。”时不虞恰到好处的和他同时开口,似是没听到他说了什么,继续道:“其他人也是,于我来说都太过陌生了,请见谅。”
“……”时衍只能再次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转而道:“你三岁便离家了,对我们陌生实属正常,以后多多相处,自然而然就能叫得出口了。”
时不虞不置可否,多多相处这一点就不大可能。
言十安低头摆弄衣袖,嘴角微扬。
下人上了茶。
没让他们久等,时家人陆续到了,辈份最高的只有一个二叔祖时庆,忠勇侯时烈的二弟。他自小身体不好,不能像大哥和三弟一样从军,常留家中坐镇,倒成了如今时家唯一的长辈。
忠勇侯这支只剩一个老三时衍在支撑,三叔祖带着幺儿上了边境,生死不知,如今家中仅剩长子。孙辈以时绪为首,最小的是个半大孩子,瞧着不过七八岁模样。
短短时日,偌大时家分崩离析。能保下这些,都多得有个时不虞在外竭力谋划,此时见她坐在客座,虽面色各异,却也都没有多说半个字。
“咳。”时衍轻咳一声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放在四十三天前,我万万想不到爹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在今天之前,我也想不到我们还能活着从京城离开。不虞。”
时不虞抬头看向唤她的人。
“三叔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三叔知道这有多难。你能做成此事,足可见你的本事,三叔不和你客气,想问问你对时家的将来可有安排?不必讳言,直言便是。”
讳言?不存在的。
“最近什么都不要做,避过风头再说。派信得过的人乔装去边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非时家军全部死绝了,不然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
时衍点头:“我正有此打算。”
“时家流放的人我也做了安排。”时不虞看向言十安。
言十安会意,接过话来道:“算着路程,晚上便会有消息。”
双眼微阖的时庆睁开眼睛,皇帝下令斩时家三族,流放六族,他本以为能保住嫡支就已是万幸,没想到她连旁枝都没放弃。
其他人显然也极为欢喜,家族荣辱一体,大难临头时,不论关系好不好,能多保住一个都是开心的,全都保住更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
高兴过后,时衍问:“旁枝有几个不长进的,留下他们会给家族招祸吗?”
“我没打算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时不虞一点不觉得把时家人比喻成鸡蛋有什么不对:“我托人把他们送岛上去了,那座岛上有七百多人,除非一切尘埃落定后我让人去接,不然他们回不来。我帮过他们首领的忙,这次让他还了这个人情。”
顿了顿,时不虞道:“若你们有想用的人,给我个名单,我让人送回来。你们还想送谁走的,我也可让人送去。”
言十安转头看向时不虞,连这种极难打交道的首领都能有交情?并且还是欠了她的人情!
时衍显然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深深看侄女一眼,道:“你也说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嫡支十岁以下的孩子都要送走。另外旁枝有些个兄弟子侄兵法和枪法都学得非常不错,父亲曾带在身边教导过,有两个跟着去了边境,不知……”
深吸一口气,时衍跳过难以说出口的那几个字:“如果不是太麻烦就送十来个人回来,麻烦的话就作罢。”
时不虞点点头,时家现在是需要人用。
时衍又问:“还有其他安排吗?”
时不虞回得干脆:“没了。”
“你呢?”
她怎么?时不虞面露不解。
“你把万霞打发走了,如今身边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若你遇险,可能自保?”
“阿姑去禹县一趟,明天就会回来。”
“……”想派几个家将给她的时衍默默的把话咽了回去,瞟她身边的人一眼,他转开话题:“这位,你还没有正式介绍过。”
第008章 翻天之事
言十安正欲站起来自报家门,就听得身边的人道:“假名言十安,真名还没到说的时候。我和他做了个交易,他帮我劫囚,我助他成事。他答应我的已经做到,如今该我应约了,等阿姑回来,我便随他下山。”
时衍心下一沉,问:“成何事?”
“皇座上换个人的事。”
一阵抽气声传来,过于大逆不道的话,惊得所有人一脸错愕的看向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人。
时衍站起身来,沉声道:“不虞,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忠勇侯因忠诚勇敢而得名,传至今日,从不曾堕了祖上威名。”
“若现在的皇帝本就得位不正呢?把一个窃位的贼子拉下皇位会损了忠勇侯英名?若真是损了……”
时不虞笑了笑:“那把我逐出家门好了。”
满屋肃静,一时没人说话。
忠勇侯忠勇侯,时家数代人,都以忠诚勇敢严格要求自己,如今却出了个根本不把这个当一回事的人,说的话甚至还让他们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咳……”时庆连着咳了数声打破这沉默,问:“你可有证据?”
“你们比我更了解忠勇侯,他可会叛国?若他不会,为何要给他一个置于死地的罪名,连时家的婴儿都不给活路?”
斩草除根!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冒出这几个字。
时不虞继续道:“先皇在时家长大,上任忠勇侯教他习时家枪法拳法,忠勇侯是他的伴读,这份情谊满朝文武谁人能比?先皇死得突然,你们谁又敢说忠勇侯暗中没有追查此事?心里有鬼的人怕是不怕?”
言十安反应极快,猛的站了起来:“你是说……忠勇侯查到了些事,才会引来这灭顶之灾?”
“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是白胡子说有理。”时不虞看向他:“他已稳坐皇位二十年,为何无缘无故要动一个全无威胁的忠勇侯?还是说,你觉得忠勇侯不忠了?”
“忠勇侯不会。”言十安缓缓坐了回去,他虽因时不虞那番话乱了分寸,但理智还在。就像时不虞说的,先皇在时家长大,和现任忠勇侯感情莫逆,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是让母亲去找忠勇侯,是母亲对忠勇侯没有那般信任。
时绪却想到了别的:“老先生可知道你的打算?”
“他知道。”时不虞垂下视线,老头儿不常算卦,十一阿兄说上次算卦还是十三年前,之后去了一趟京城,带回一个她。这次得知忠勇侯出事,他再次算卦,问他卦象也不说,只说她该回京了,神神叨叨一副神棍样,要不是看他脸色不好,他那把胡子一根都保不住。
“他知道了也不曾拦你?”
“不曾。”
时绪和三叔对看一眼,他不知那道长到底是何身份,只听祖父说过他非一般人,便是先皇在世也要尊他敬他,喊声先生,有他庇护,不虞一生无虞。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不虞从一开始的敏感尖锐,冷漠凶狠,变得一年比一年更肆意张扬,看人的眼神变得柔软,利爪仍在,却已经收放自如,不会不自知的再伤人伤己。
他花了十多年把不虞教成这般模样,却不拦着她做这翻天之事。
时绪看向屋子里唯一一个外姓人,言十安。
十安,十方安定之意。
“此事和你们无甚关系,不必多想。”时不虞站起身来:“乏得很,我去歇着了。”
言十安跟着起身:“吃穿嚼用一应东西随后会有人送来,诸位最近还是不要下山为好。”
这是时家眼下最大的忧患,时衍起身郑重行礼:“多谢言公子。”
除了时庆,其他人皆随他行礼。能从囹圄中脱身是时不虞之功,却也离不开这人相助。
时衍又道:“不虞因时家和言公子做交易,这交易便和我时家所有人有关,言公子若有需要,只要是我时家能做到的事必不推阻。”
言十安岂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他看向门口转过身来的人。
“我和他的交易你们替不了,我的主,你们也做不了。”时不虞声音轻缓,但说的话却份量十足,完全不因对方是长辈而把自己放低。
时衍还欲在说,时庆突然开了口:“时绪,让你娘好生安排,不要怠慢了贵客。”
时绪忙应下,引着两人离开,不虞锋利的爪子伸出来了,他担心再说下去,关系还没亲近就会先走远。
时庆打发了其他人,只留下时衍。
“二叔,您拦着我是何意?”
时庆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言十安三个字:“你看看。”
时衍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虞说这是假名。”
时庆再次蘸水写了一遍,不过和之前的竖写不同,这次他是横着写,且是从左往右写:“你再看看。”
时衍不知道二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着二叔把名字写出来,他愣在那里,言和十挨得近些,这不就是,不就是计?计?皇室中人?不虞说皇上得位不正,那就只能是从先皇那里不正当得来,当年先皇突然驾崩……
时衍一脸惊骇的看向二叔:“您是说,是说……”
“算算他的年纪,也并非没有可能。”时庆轻轻揉着手腕,他身体弱,在狱中不见天日这么多日,今日又折腾一天,骨头缝里都在疼,但是他精神却很亢奋,若真如他所想,时家,并非没有翻身之日。
时衍来回走了几圈,又激动又有些焦躁:“我信不虞从道长那学了大本事,可她才十六岁,再厉害沾上这事也不行。”
“你怕是只记得她灾星的名头,却忘了她怎么得的这名了。我平生从未见过比不虞更聪明的孩子,翻遍史书也找不出几个来。若那道长真是个大能,以不虞的天资受他教导,你又怎知她是不是有那翻天的大本事。”时庆的眼神亮得吓人:“说不定呢?”
“若真能成事,那自是千好万好,可若是事败,不虞没有活路。”
“不赌这一把,时家世世代代都要背着这叛国罪,子子孙孙只能苟活着,全无将来可言。那样的时家,又有何存在的必要?”时庆起身走到门口,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向染上红霞的天空:“把孩子送走,已经留下足够多的香火了。”
时衍走上前,和二叔看着同一片天空,片刻后笑了:“爹曾说二叔可惜没有一个好身体,不然一定会是最富胆色谋略的将军,果然是。”
“以前我也可惜,现在,不了。”时庆背着手走出门,轻声道:“我得活着,替大哥和三弟看着时家从跌倒的地方再站起来,不然,如何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