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你自去向老将军请罪。”
“是,一会就去!”压在心里的巨石终于能搬走了,陈威高兴得脸都有些红,只要不和时家交恶,别说这点功劳,再让他做点什么都行!
想到什么,陈威退后一步深深弯腰:“殿下,等您能做主了,不知能否请您将我远远的发配在这里。只要属下还能派上用场,属下愿意一直在此做监军,为您守住国土。”
计安不应也不否,托起他,和他一起看向城外远方。
大佑的边境防线,再往前挪一挪也不是不可。
一封,是陈威于此事上的自述。
一封,是自愿为证,以亲眼所见证明时家军和忠勇侯对大佑的忠心。
两封,是皇上给他的旨意。
计安其实有些失望,陈威并未拿出更有力的实物为证,可想到老将军曾说过的话,这点失望也就散了。
老将军说:“我在拿到证据的第一时间就送回京城了,可这事就好像坐于高台上的人问下边跪着的人是不是要告他。问题从始至终就不在外人身上,在京城,就不牵连更多人了。”
老将军看透了,并且再怨再恨也把国放在前,家放在后。甚至,他把陈威的功劳抵在了时家这件事上。
他完全不必如此做,可他偏就如此做了。
因为他知道,将来陈威不好封赏,给得少了,被人诟病。给得多了,可能把人架高了会毁了他。
可世人想不了这么多,这么远,只会认为是他计安没有容人之量。
更甚者,会把这事落于私情,认为时不虞为了家仇,新君为了讨好时家女杀害功臣。
总之,不会有好话。
老将军用陈威对时家的亏欠和他的功劳互相一抵消,这些麻烦就没有了。
将来只要陈威还在前线为大佑开疆拓土,他的功劳就还能再有,那之后的功劳全属于他,只要不再行差踏错,没有后辈子息需要庇护的情况下,足够他用了。
老将军想得很远很远,为时家想,为不虞想,也为他计安在着想。
计安被这么维护着,就想啊,老将军为他想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不虞更是只差没把命给他了,若将来他有一天和不虞反目,得无情无义到什么地步。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成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不得善终那种。
那不行!
只是想了想,计安就打了个冷颤,要真落到那个地步,一定伤害了许多许多人,以不虞的性情,无论到时是在他身边还是远走,恐怕都会反了他。
想到不虞,计安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那一句:言十安,今年家里的三角梅开得特别好。
这句话,缱绻得让他只是想一想就心下柔软。
他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现在,他心里只装着一个人。
他也知道,皇宫之主佳丽三千,想要怎样的美人都能得到。
可他太了解自己,以他的性情,如何让这些人睡在身边就是一大难题。
更不用说,还要不防备她们,还要和她们说笑玩乐……
计安想象不出来那样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绝不会让一个陌生人睡在枕边,不,连近身都不可能,更不用说信任她。
目前为止,能让他信任的,想让她睡在枕边的,只有一个时不虞。
按住自己的心口,计安深吸一口气静心,现在不是他想不想,是那个人随时想跑。
先看到她人吧!
再次深吸一口气,计安将不虞送来的东西全部铺开,在她部署的基础上再次做出安排。
传旨的人晚了三天才到。
计安静静接了旨,并未有任何反抗,可军中愤怒非常。
“一个时辰!竟然只给殿下一个时辰收拾东西!他们怎么敢!大佑领土多少年没有扩张过了!是殿下!是殿下扩大了大佑的版图!”
“知道只有一个时辰,就别浪费在置气上。”孟凡一巴掌把说话的人按住,环视一圈,道:“我们动不得,但有些人本就不在其中。有交情的去道个别吧!”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都知晓,殿下身边那些人,可都未记录在册,未拿朝中一分饷银。
其他人自去道别,军中几位将军都来了计安面前,不用再表忠心,这支军队早已经是安殿下嫡系。
孟凡留在最后。
他也没有多说无用的话耽误时间,直接道:“孟家,听从殿下调遣。”
计安接住了这话,接下来,他需要孟家在京城的支持。
把种种安排部署下去,计安回了新斧镇僻静处的院子。
“阿姑今日如何?”
林大夫回话道:“比昨日醒得久了些,不过这毒霸道,全部拔除还需要点时间。”
计安看着睡得沉静的阿姑:“什么时候醒的?今日还会醒吗?”
“还是早上醒的,说不好什么时候能再醒。”
计安挥手让他退下,拖着椅子靠近床头,坐下来撑着下巴道:“阿姑,你想不想她?”
万霞没有动静。
“我想她,想得不得了。”计安笑着,没有了在旁人面前的算计和不信任,看着就像个这个年纪情窦初开的青年:“她在等我回去呢!”
万霞还是没有动静。
“她说三角梅开得极好,其实在那之前,那一墙三角梅不过是零零散散的几朵。是她住进那个宅子后,那里的三角梅才开得满墙都是。因为她来了,言宅才生机勃勃。”计安笑着:“不过这会她肯定在生气,我把你受伤未脱险的事告诉她了,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挨骂。”
“我都受伤了,你还让我挨骂。”床上的人还未睁眼,没好气的道,姑娘要真生气了难哄得很。
万霞心里也有点虚,出来的时候她还答应了一定要回去的,真就差那么一点就回不去了。
睁开眼睛看着把自己气醒的人,在心里提醒自己他的身份,可那语气仍称不上好:“谁让你不等我醒了再传消息回去。”
“你熬了三天才脱险,我当时哪敢瞒着。”计安一点不介意承认自己在不虞面前从心,当然,万霞更不介意。
“要回去了?”
计安轻声应了一声:“这一路不会顺利,就不带你了,等你身体好转了再回。”
万霞轻轻点头:“小心些,这一路会比战场上更凶险。”
“放心,不虞和我都做了安排。”计安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我们京城再见。”
“好,京城再见。”越加显得瘦削了的万霞眼神温和的看着他:“和姑娘说一声,我稍晚些回来,有什么想吃的给我来信,这边有不少好东西,我给她带回去。”
计安应了声好,起身离开上了城墙。
阿姑在京城能再见,可有些人,有些景,有些物,今生都难再相见。
最后仅剩的时间,他上了城楼。
这是他打下的城池。
这是他,走得最远的地方。
也就走到这里了,计安往最远的地方看了看,又看了看,转身下楼。
他该回家了。
第500章 爱慕七年
勒城城门外,计安抬头看向城门笑道:“原本还有些难过和众位同行的路只能到这里了,可站在这里,看着这‘勒城’二字,我发现心里的高兴更甚于难过。”
来送行的一众人同时回头,看着城门高处的‘勒城’也都笑了。
是啊,这是他们打下来的城池,是他们在大佑的版图上新增添的一块,也是他们实实在在的战功,不必抢任何人的,这开疆拓土之功大军所有人全都有份。
可是……
众人收回视线,看着殿下身后随行不过百人,就算知道这不是全部,他们也无法不担心。
可也没人在此时说那丧气话,孟凡率先道:“末将在此恭送殿下,诚盼您一路平安。”
一众将领皆是行礼:“恭送殿下。”
计安抱拳回礼。
来传旨的胡林胡公公在一边催促:“殿下,该走了。”
回应他的是来自清欢的一鞭子,她冷着一张脸,柳眉倒竖,比之在京城时更不好惹。
“安弟是开疆拓土的功臣,不是罪犯!你要摆不正自己的态度就别回去了,本公主不介意浪费点时间好好教你!”
胡林想躲不敢躲,生生受了这一鞭。
他是奉旨来的没错,可清欢公主虎起来连宗正寺牌匾都敢劈,真把他劈了,皇上就算拿他当个由头收拾清欢,他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忍下这一时之气,胡林退后两步不再说话,只是眼神难掩怨毒,等他回到京城的!
计安眼神都没给那跳梁小丑一个,走到清欢面前轻声道:“照顾好自己,等着我。”
清欢红了眼眶,上前一步给弟弟理了理衣裳:“前路不平,小心些。不用担心我,如今我上马打仗都没问题。万姑姑那里我会照看好,其他事我也会多留意,有情况会立刻派人告知你,你别挂心。”
计安点头应下,之前清欢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值得认的血脉亲人,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后,他打心底里认可了这个姐姐。
众目睽睽之下,姐弟俩不好说更多,计安紧握了她的手臂一下:“我走了,保重。”
“保重。”
清欢的眼神往弟弟身后一瞥,正正对上展颜的视线。
两人该说的话早说过了,此时清欢只朝他笑笑,无声的也向他道了声保重。
展颜贪婪的看了又看,直到听到安殿下上马的声音才收回视线,跟着翻身上马。
公主的变化有多大,可能她自己都不如他看得清楚。
在京城时公主盛气凌人,华贵无双,为了能得她多看一眼,府里那些面首无不挖空心思想招。
面首这个称呼不算好听,但公主府的面首无论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公主,都没人能昧着良心说公主轻看他们。
在公主府,公主只要求他们该看书看书,该作画作画,该抚琴抚琴,该练枪练枪,还会找来各式珍品藏品给他们。
平日里也常让他们表演给她看,但是在他看来,那更像是对他们的考校。她觉得好的就把人送上青云路,不合格还不努力的则会肉眼可见的失宠,这也就逼得所有人都很努力。
外人只以为公主府有多荒唐淫乱,可他们自己却清楚,公主从没有入幕之宾。
也正因为公主从不轻贱他们,他们也不曾轻贱公主,到了外边更会配合着公主做出种种姿态给人看。
那些经由公主行卷往高处走了的人,提及公主从来都只有感谢。
他爱慕那样的公主,也有求娶之心,却也打心底的知道公主高高在上,如那高悬在天空中的月亮,与他云泥之别。
可这大半年相处下来,他亲眼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一点点落入凡尘,沾染上了人间的烟火气息,为伤兵着急,为药材短缺忧心,为死去的士兵落泪,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痛苦不甘。
这个人不再朦胧如月,她有了血肉,有了喜怒哀乐,会在困倦时靠着他,难过时伏在他怀里哽咽。
以前他觉得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人,渐渐的就这么栖息在了他的身边。
不用他刻意去做什么,不必他伏低做小,没有算计,没有拉扯,就连身份悬殊带来的鸿沟都不知什么时候被抹平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敬称,没有了尊卑礼节,自然而然的就那么相处了起来。
不忙时他就去伤兵营打下手,天气好的时候去深山里打点野味给她补身子,看公主累得狠了就让她坐着,只需张张嘴告诉他要怎么做。
他也曾在受伤时看公主红着眼睛照顾自己,曾因为逞强下床被她凶,还喝到了一碗带着焦味的粥。
那时他就知道了,公主真正将他放在了心里,而不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
尤其是今日圣旨到了后,他去向公主道别时,公主说:公主府旧了,以后回京我不想再住在那里。
他知道,他梦想成真了。
他爱慕多年的女子,终于愿意在他身边栖身。
展颜回头看去,那人似是正等着他的回眸,在他看过去时笑着挥手。
他突然勒住马向安殿下告罪一声,策马回到清欢面前一跃而下,看着她因为惊讶而瞪圆的眼睛道:“公主,我今年二十四岁。”
清欢失笑:“我知道你二十四了。”
“第一次见你那年,我才十七。”
清欢怔愣住了,她记得展颜到她身边时是二十岁。
“我不是去到你身边,成为你的面首后才爱慕你。是我十七岁时爱慕你,之后努力让自己有可取之处,以面首的身份去到你身边。”
展颜将她的双手合拢握在手心,不管身边多少人在看着,只管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公主,我爱慕你足有七年。你是天上月时爱慕,后来你是尘中花时爱慕之心更甚。待你我京城再见时,嫁我可好?”
清欢看着一日比一日更沉稳的男人说着让她心弦颤动的话,可她又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在颤抖。
七年啊!
何其有幸,她被一个人这么用心相待。
“十七岁时你为何会爱慕我?”
展颜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新婚之夜我才告诉你。”
清欢顿时笑得一如在京城时肆意:“好啊,新婚之夜告诉我。”
公主应了他!
一时间,展颜竟觉得这个世界美得如此五彩斑斓。
第501章 受益良多
离别前的这一幕对别人来说于礼法不合,可发生在清欢公主身上,竟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毕竟,我行我素才是清欢公主的风格。
更何况连安殿下都没拦着,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哪里用得着别人去讨嫌。
没见那胡林胡公公只是催了一句就被清欢公主抡了一鞭子吗?要敢置喙她的事,那就不是一鞭子能收场了。
好在两人也没多腻乎,只让计安稍待了片刻,展颜便朝众人抱拳致歉,回到自己的位置。
计安不再耽搁,策马扬鞭,奔赴他的下一处战场。
胡公公一开始还跟得上,可他一路疾驰过来,大腿已经磨烂了,不过休息了一个时辰哪里缓得过来。
疼得厉害了,他想要歇息,可无论他怎么喊,计安和他身边的人就像听不到也看不到,留给他满嘴尘土,跑得不见踪影。
一开始就跟不上,之后自然就越来越跟不上了。
计安当然是有意甩下他,都要和皇帝撕破脸了,对他派来的人哪里还用得着客气。
一行在双绳城休整一晚,从这里往后,是他们夺回来的城池,一应尽在我手。
可再往前走,就不那么安全了。
等着其他人过来的间隙,计安看向提前几天过来双绳城等着的时烈,再一次问:“老将军真要和我们一起走?”
“殿下放心,我不会拖慢回京的速度。”时烈摩挲着自己的腿:“有些事交给别人也能做,有些事,得我在。”
计安也就不多言,老将军提前过来双绳城后一直在练骑术,有马背上几十年的经验在,他自然是会骑的,只是为了能骑得更稳,更久,他才先过来训练自己。
召集的人陆续到了,计安道:“咱们不说那些废话了,反正大家也都知道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众人都笑了,殿下在战场上的时间越久,说话越简练,那些个圆滑的客气话,真是眼看着就越来越少,现在都听不到一句了。
“吴非,你的人还和以前一样,前期做斥候,之后找合适的机会入场,要比在战场上更灵活一些,这回对方也会玩阴招。”
吴非应得干脆:“都做熟练了,会和大家配合好。”
计安点点头,看向游宵:“你的人压后,藏好一些,随时准备接应。”
游宵笑着:“明白,他们包围殿下,我们把他们包了,再里应外合吃下他们。”
“没错,所以时机很重要,留心些。”
“殿下放心。”游宵看对面的人一眼:“就像吴非说的那样,都做熟练了,能配合好。”
两人相视一笑,他们走的路子不一样,一开始也都看不上对方,但一起出生入死过,一起喝过酒,私下还打过架,这交情自然而然就和旁人不同了。
计安也乐见他们交情好,至少眼下他不必担心互相倾轧之下出问题。
“我呢?我做什么?”
计安看向说话的人,那个闯空门立下几次大功的梁上君子潘一,身边的人里,除了阿姑就他受伤最重。
潘一眉头仍皱着:“我都说了我已经好了。”
“你自己安排自己。”计安看着他道:“你向来是一个人行动,若让你和其他人一起反倒束缚住了你。以你的本事,潜到他们身边他们都发现不了你。”
潘一满意了,用得上他就行。他也确实不想和别人一起,束手束脚的,不如一个人自在。
计安眼光扫过他们,然后落在时鸿身上。
他从来不否认自己对时家人态度不同,所以这会对他们的考虑也更多。
他要保住时家人,还不能因为不虞的关系就把他们养起来,让他们在别人面前短了心气,他要真这么做了,才是轻贱了太祖赐下‘忠勇’二字的时家。
“时家军于明面居中护卫,往前驰援吴非,往后接应游宵。”
时鸿起身应是,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老将军闭着的眼睛睁开,心弦到底是松了一松。
他的担心,安殿下都想到了,这样就很好。
时家的荣耀,可以用血换,可以用命换,但是从先祖开始就不曾用女人来换过,他那孙女,做得已经够多了。
计安也不遮着掩着,将不虞信里告知的事挑着能说的一一告知:“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别在战场上活下来了,却把命丢在了这里,不值当。”
“是。”
让他们自去部署,计安看向留下的几人:窦元晨,庄南,曾显,展颜。
十一阿兄明明也过来护卫他回京,却跟着时家人一起离开,态度鲜明。
“元晨,曾兄,你们真不留下?”计安提醒他们:“刀剑无眼,到时不一定能护得住你们。”
“君子六艺我也是学了的,虽打不过人,但替你挡挡刀剑总没有问题。”窦元晨笑着再一次拒绝,曾经性情跳脱的人,如今只剩沉稳的那一面。
曾显点头附和:“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回去。”
计安也就不再多说,有祸一起担了,那就将来有福一起享。
挥退他们,计安把不虞画给他的路线图铺开,又将那记着人名和生平的宣纸铺开在一边,将之一一对号入座,做到心里有底,再结合自己知道的去分析他们。
区别于不虞以一种不偏不倚的心态去了解他们,他则是从另一个角度去找他们的弱点。
皇室中人,天生就会阴谋权术,天生就知怎么让人死,不让人活。
但是,不虞教了他‘用人不必用尽,算人不必算死’。
起身去到水盆边,把脸埋入水里让自己醒醒脑,计安再次在心里把这话加深印记。
过去的时间越久,他越知道这句话有多睿智,而他,正是那个受益良多的人。
所以,哪怕他要去找他们的弱点,也不会从他们的身边人着手。
再多手段,他也希望自己是那个使阳谋的人。
因为不虞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在竭力告诉他,只有阳谋才能让他走得更远。
她以京城为棋,用阳谋走出每一步,借此告诉他,在阳谋面前,阴谋根本无所遁形,不堪一击。
这是不虞想要他长成的模样,那他希望,走到不虞面前的每一步就算踩着尸山血海,也是他正面击溃了敌人。
他也希望,不虞看着他的眼神是欣喜的,赞赏的,而非失望。
那他,会做到。
可再往前,就不一定了,计安一行的速度慢了下来。
永春县猛虎军军营内,永春将军白涛来回踱着步,紧紧皱着的眉头能夹死蚊子。
自五天前收到皇上的密旨,他就没睡过安稳觉。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要是帮着皇上对付安殿下,以安殿下的本事,他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将人在自己辖区内弄死。
动了手却弄不死人,后果他都替自己想好了——府中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可要是帮着安殿下对抗皇上,结果一样——府中上下死无葬身之地,并且会死得更快。
任他怎么想,怎么都逃不脱一个死字。
而现在,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据探子回报,明日下晌,安殿下就要途经永春。
心下一狠,白涛就要叫人进来部署,听得外头亲兵通传:“将军,夫人派人送药来了。”
白涛有些疑惑,他近来并未受伤,家书中也没提过半句,夫人怎么会送药?
虽然疑惑,白涛却并未揭穿,坐下沉声道:“进来。”
亲兵将人带过来,一行三人,一人留着小胡子,做管事装扮,另两人做家丁装扮。
“夫人派你们来的?”
“是。”管事亲自拿着一个包裹上前,打开来给白涛看,嘴里道:“夫人听您说旧伤复发,特意寻老大夫制了膏药遣小的送来。”
包裹内确实是膏药,可在膏药之上,放着名为‘计安’的名帖,就那么明晃晃的置于其中。
白涛抬头,就见那管事眼中带笑看着他,带着这个年纪该有,这个身份却完全不该有的无所畏惧。
“家中可好?”
“家里一切都好。”管事躬身回话,表现出来的是一个管事该有的模样。
白涛点点头,看向亲兵道:“下去吧,让人备些饭菜。”
亲兵退下,并体贴的将门关上。将军夫人派人前来,怕是有不少体己话要说。
两个家丁立刻去到门边留意外边的动静。
白涛则已经站起身来,朝着面前的人躬身行礼:“末将拜见殿下。”
计安将人托起来:“白将军客气了,是我来得冒昧。”
白涛看着面前这明显做了易装的安殿下,有惊讶,却又好像并不意外,他拖至今天还没动作,何尝不是在等。
等一个变数,等一个让他将军府上百口人生还的机会。
现在,他好像等到了。
“没猜错的话,来传旨的公公还在营中?”
白涛伸手请殿下坐,他也在对面坐下,道:“秦宣公公来五天了,并且已经要问罪我为何还未有安排。”
“多谢白将军的这番犹豫。”计安抱拳行礼,这般做派不像在和皇帝打擂台的皇子,倒像个武将。
白涛看着,心里更觉亲厚。
反正是给皇家卖命,他并不在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谁。
但若是个带过兵打过仗,并且是被朝廷为难过,针对过,吃过其中苦头的皇子坐上那个位置,当然更好。
有一个懂得带兵,知道其中难处的皇帝,于武将,于王朝都大有好处。
他这几日的犹豫,何尝不是因为他对连打胜仗的安殿下抱有期待。
可真把这人等来了,他却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时间不多,我便有话直说了。”
白涛求之不得:“殿下只管说。”
计安真就把一切掀到明面上来:“皇帝予你调动大军之权,务必将我击杀于永春是不是?”
只看他神情,计安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笑了笑,继续道:“那就请白将军如他所愿做出部署,既让将军府不受难,也让白将军不受他苛责。”
白涛沉默片刻:“殿下可知猛虎营有多少人?若我做出部署,就算殿下有天纵之才,以你带在身边的那点人手,不可能扛得住。”
“正因为知道白将军麾下将士勇猛,我才会来这一趟。”计安神情举重若轻:“我还没有那么自大,以为凭自己这点人手就能抵两万大军。”
“殿下有应对之策?”
计安笑:“白将军做好层层部署,可传旨的人实际却是我的人,将我放跑了。如何?”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白涛想过殿下应该是要走别的路,可他没想到,殿下把主意打到了皇上派来的人身上。
想到那位秦公公,白涛道:“秦公公很得皇上信任,他带来了一队十人的护卫,要捂住他们的嘴,恐非易事。”
“和两万人比起来,这点人算不得什么。借纸笔一用。”
白涛当即将人请到书案后,并亲自给他磨墨。看着殿下起笔落笔,那分明是永春城外一处地形。
两面是山,官道在其中穿行,只要占据两边的山头,困在这条路上的人插翅难逃。
“这里是最适合截杀我的地方,白将军在此处部署,人数也要给足。有这阵仗,白将军在皇上那里就能交待得过去了。”
白涛听得暗暗点头,那里,确实是最适合截杀殿下一行的地方,他本也是打算在那里动手。
“我带兵打仗这么久,自也知道这地方可能有埋伏,当然会避着些走。”计安在山谷背面一处地方画了个圈:“白将军行军多年,猜到我有可能会避其锋,选择从别的地方绕行。所以除了山头上部署大量人手,白将军会在这几处部署。”
计安笔尖移动,在山峰后边几个地方画圈,最后那个圈画得尤其大。
“我的人探过了,从这里穿行最近。白将军可以不经意间向秦公公透露我很可能会走这里。秦宣好大喜功,若能拿下这个大功,便能将另一个死对头踩下去,他一定会主动提及要去守这里,若他不去,白将军也激他去。到时我不会伤他性命,只打晕他,给白将军怀疑他的机会。事后皇帝若追责,把他顶在前边,应该也够支撑到我回到京城了。”
白涛看着那地形图上殿下画的几个圈,比起殿下的谋算,更让他心惊的是:殿下将永春的地形都摸透了。
可另一点他同样感受深刻:殿下在保全他,也在保全他京城的家人。
如果说之前他还在摇摆不定要站哪头,现在,他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秦宣是见过他的,能不碰上还是不碰上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