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意识里,她听到男人对那群除妖师说:“阿鱼的身体不舒服,我先带她去歇息……”
季鱼无力地闭上眼,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心里生出几分喟叹,不知这一次,自己还能不能幸运地醒来。
她出生时,母亲季澜力竭而亡,可以说,她的命是用母亲的命来换的。
龙泉地宫的千年尸妖肆虐人间时,所有的除妖师都上了战场,她的母亲季澜是一位强大的除妖师,作为季家的家主,也上了战场。
那时候,母亲已经怀孕五个月,不慎中了尸毒,后来尸毒虽然压制下去,却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母亲为了让她能顺利出生,硬生生地耗尽自己的生命。
季鱼出生后,尸毒亦影响到她的身体,使她从小体弱多病,形同废物。
虽是如此,季家并未放弃她,反而倾尽所有,拽着她残破的身躯,护她长大。
小时候尸毒发作时,季鱼总会疼得整宿睡不着。
有时候疼得迷迷糊糊时,她会听到祖母和管家贵姨说话。
“……老太君,真要这么做吗?少主还这么小……”贵姨的语气满是担忧和不舍。
祖母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并不真切:“正是她还小,我才要这么做,只要能让我的阿鱼平平安安长大,我愿意赌一把……”
“可万一诅咒……”
“这也是她的命。”
“……”
季鱼睡得不安稳,她想问祖母,什么诅咒?
祖母温暖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脑袋,声音温暖而慈爱:“乖孩子,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季鱼喃喃地叫了一声“祖母”,想要抓住祖母的手。
她抓住了那只手,可是并非印象中那般温暖,反而阴寒森冷,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昏暗的光线从窗棂倾泄而入。
季鱼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床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红绡……”
“娘子,是我呢。”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声音里蕴着柔情蜜意,如同一个深爱着妻子的男人,正深情款款、温温柔柔地与妻子说话。
纤长的眼睫轻颤,季鱼的双眼瞬间睁大几分,眼中的迷茫退去。
她看清楚守在床边的男人。
他身上依然是那袭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正服,鲜艳夺目的色泽,浓烈张扬,昏暗的光线亦未能遮掩它艳丽的色泽,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季鱼说不出话来,目光与男子那双漆黑的眼眸对上,他朝她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满眼都是她。
“娘子,你醒啦,可有哪里不舒服?”他嘘寒问暖,将自己代入“夫君”的角色。
作为他的“娘子”,季鱼并不想说话,心中的防备有增无减。
她的手还在他手心里,这只手并不阴冷,反而很是温暖,温暖到令人贪恋这样的温度。
直到他再次温柔询问,季鱼垂下眼眸,恹恹地说:“还好。”
看她这模样,江逝秋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娘子,若有不舒服便要说出来,别总是憋在心里,为夫会心疼的。”
季鱼不置可否。
七情六欲是人与生俱来最宝贵的财富,也是人得以活着的证明。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会有“心疼”这种属于人的情感吗?
江逝秋见她嘴唇干燥,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将她扶坐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给她喂水。
他做得很自然,也很细心,生怕弄疼了她。
好像他就是她的夫君,照顾她成为一种习惯,照顾得很仔细。
季鱼默默地喝着水,平静的面容下是萦绕不去的茫然不解。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可能无法再苏醒,就算能苏醒,面临的也是被妖邪控制的下场。对于除妖师而言,一旦被妖邪控制,逃生的希望非常渺茫,更不用说“江逝秋”的强大。
面对死亡,季鱼并不惧怕。
从懂事伊始,了解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就随时做好死亡的准备。
正如这次,如果她不幸死了,她并不觉得有甚可惜,或许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拿到季家需要的东西。
可这会儿,她不仅好好地活着,还被塞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夫君”,这“夫君”还似模似样地照顾她,对她一片深情。
她差点都要信了。
要不是身体无时无刻弥漫的疼痛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或许她应该也像其他人一样,欣然地接受这位名叫“江逝秋”的夫君,陷入他营造出来的美好假象中。
喂她喝完水,江逝秋将她扶起。
红绡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见江逝秋在这里,她也没抢着伺候她洗漱,反而满意地退离。
季鱼:“……”
季鱼麻木地仰起脸,让他用绞干的柔软巾帕给她擦脸。
脸庞上被巾帕覆盖的温润触觉,无比的真实。
直到他拿过衣物,要帮她穿上时,季鱼麻木到平静的脸庞终于露出些许挣扎之色,“不、不用,我自己来。”
江逝秋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时,让人压力培增。
季鱼垂眸,僵硬地避开他的视线,只是眼睛可是避开,身体却避不开,除妖师的五感太敏锐,无法忽视那落在身上的视线。
太过炙热,充满……占有欲。
在季鱼实在受不住,担心是不是惹恼他时,男人的声音响起:“娘子,你这样太让为夫伤心了。”
声音里满是无奈,并没有因此放弃。
“娘子,我们是夫妻,作夫君的,照顾自己的媳妇是应该的,更何况娘子现在身体不好,为夫应该要多体谅你,照顾好你是为夫的责任。”
季鱼:“……”大可不必。
季鱼最终败在江逝秋的厚脸皮上。
她的身体太虚弱,打是打不过的,除了“绝对清醒”外,她比偃月山庄里的所有除妖师都弱。
季鱼穿戴整齐后,江逝秋将她抱出内室。
他的身量很高,季鱼站在他面前,堪堪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他能轻松地将她抱起,就像抱着个小娃娃似的。
江逝秋将她抱到外间,红绡已经摆好早膳。
季鱼的目光缓缓转到门外,发现他们还在偃月山庄。
对此她意外又不太意外,偃月山庄的妖邪不是这么轻易能解决的,更不用说她身边这个“人”不知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不会这般轻易让他们离开。
正是初春的早晨,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阴冷又湿润。
吃过早膳,红绡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江逝秋看到那碗汤药时,好奇地尝了一口,然后将之放下,面露不忍之色,握着她的手说:“娘子,这药实在太苦了,你日日都要喝这种东西吗?”
季鱼瞥他一眼,伸手端过来,一口饮尽,说道:“还好吧。”
刚说完,一颗蜜饯递到她的唇前。
蜜饯散发着甜滋滋的味儿,季鱼看向捻着蜜饯的手,骨节修长,秀颀如竹,若是做成骨器,一定非常漂亮。
她又看向捻着蜜饯的男人,越发沉默。
“娘子,甜甜嘴。”江逝秋又朝她递了递,示意她张嘴。
季鱼僵硬地张嘴,吃下他喂过来的蜜饯,他一脸愉悦模样,那妖异的脸庞都显得格外的温柔无害。
这时,外面响起说话的声音。
季鱼嘴里还含着蜜饯,甜滋滋的味道驱散了嘴里的古怪药味。
不一会儿,便见红绡带着许修珏、陈青峰和除妖盟的堂主左凌双进来。
三人先是朝江逝秋行礼,口里唤“江大人”,然后询问季鱼的身体情况。
季鱼盯着三人,见他们面上并无异常之色,微微颔首,说道:“我好多了,多谢几位关心。”
江逝秋不太高兴,觉得这三人打扰了他的娘子歇息,起身道:“有什么事到外面说罢,我娘子要歇息。”
三人无不答应,跟着他出去。
季鱼坐在窗边的位置,隐约能听到隔壁厅堂里的说话声。
许修珏三人来此,是询问江逝秋有关偃月山庄的事,昨晚江逝秋虽然在婚礼上杀了一通,但并未真正解决偃月山庄的困境,作乱的妖邪仍未露出真面目,而且他们和偃月山庄的人一样,被困在了偃月山庄里。
季鱼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手腕上的金珠,目光转到守在一旁的红绡身上。
江逝秋不在,红绡主动护卫在她左右,一如过去。
“红绡姐。”季鱼唤了一声。
红绡关切地问:“少主,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季鱼没回答,而是问道:“红绡姐,你觉得江逝秋……”她半是试探半是遮掩地问,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绡。
“江大人挺好的。”红绡面上露出轻快的笑容,脸上露出信服之色,“昨儿少主您的尸毒又发作了,多亏有江大人在,否则……前阵子,江大人说要去找雪玉虫作药引给您治病,也不知道找得怎么样了……”
季鱼听在耳里,只觉得“江逝秋”越发深不可测,不仅能蒙蔽除妖师的认知,还能篡改他们的记忆,让他们的记忆十分完美,逻辑自洽,没有丝毫违和。
怪不得红绡对江逝秋如此信服。
这时,她又听到红绡说:“江大人为了与您成亲,愿意入赘咱们季家,听说江家那边很不高兴,不过江大人都扛下来。”
季鱼:“……”入、入赘?
接着,季鱼从红绡那里得知江逝秋来自云京大族江家,是江家这一辈最年轻、天赋最高的除妖师,年纪轻轻就坐上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位置,他的样貌好、天赋奇佳、有能力,镇住所有不服他之人,可谓是文武双全,才貌无双,云京不知道多少世家贵族视他为如意郎君。
他也是云京的第一美男子。
听到这里,季鱼只觉得无比荒唐。
怎么一路听来,似乎这江逝秋又是一个“尚云霄”?一样的云京第一美男子,一样的入赘季家。
他不会是为了捏造一个在除妖师的记忆中自然的身份,所以直接参照了尚云霄的经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尚云霄:╰_╯居然抄袭我!
季鱼:又是一个渣男?
江逝秋:≥﹏≤娘子,你怎么能将我当成渣男呢?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爱你到心慌!
这本不是无限流啊,其实恐怖成份是不多的,我觉得并不恐怖,毕竟男主太恋爱脑了,恐怖不起来╮( ̄▽ ̄)╭
等江逝秋回来,季鱼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她实在不明白,既然他有如此大的能耐篡改众人的记忆,为何给自己安排如此可笑的身份?
难道是因为她的生父曾经是入赘的,他顺理成章也来个入赘?
“娘子,怎么了?”见她盯着自己,他含笑询问,眉眼温柔。
季鱼沉默片刻,说了一句“没什么”,便闭上眼睛,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多说多错,情况不明,保持理智和观望是最明智的,在没有弄清楚他的身份和目的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以为她的身体不舒服,江逝秋将她抱回房里休息,给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娘子,你好好休息。”
季鱼闭着眼睛,眼睫微颤。
她知道这人的强大,并不敢在他面前装睡,放任虚弱的身体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季鱼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时,她特地朝屋内看了看,没有看到那道身影,总算松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入睡之前,她特地给自己下了暗示,只要“江逝秋”的气息消失,便让自己从沉睡中清醒。
季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
窗棂紧闭,室内的光线昏暗,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红绡。”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下一刻,红绡推门进来。
看到红绡,季鱼总算松口气,心里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因为江逝秋已经篡改所有除妖师的记忆,所以并不准备对这些除妖师动手?
如此看来,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是安全的。
季鱼默默地想着,问道:“……他呢?”
她叫不出“江逝秋”这个名字,每每叫一次,心口泛起的悸动让她有些控制不住。
明知道他的危险,可“江逝秋”这名字于她而言好像太特殊了。
红绡瞬间就理解了这个“他”是谁,笑道:“江大人和许公子他们一起去探查偃月山庄。”
季鱼微微一呆,尔后有些古怪。
难不成江逝秋真的将自己代入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身份,尽职尽责地帮忙破解偃月山庄的困境?还是戏耍那些除妖师,准备看他们笑话的?
很多妖邪都有这种耍人为乐的恶劣的心态,将除妖师们戏耍一通后,再将他们吞噬。
情况不明,季鱼没有继续胡乱猜测,询问偃月山庄的情况。
“不太好。”红绡神色凝重,“听说天亮后,偃月山庄里便没有了人,所有人都失踪了,就连月庄主等人也不见踪影,我们也被困住,无人能离开……许道友他们猜测,或许偃月山庄的人早就遇害,我们先前所见的月庄主和管家等人,其实是妖邪控制的傀儡……”
昨夜的婚礼明显透露着一股不寻常,婚礼上那些偃月山庄的人,看似正常,实则早就已经不是活人。
“……若不是江大人来得及时,只怕我等必有一场恶战,不知死伤多少。”
说到这里,红绡一阵庆幸。
以她家少主的身体,那样的情况对她是不利的,说不定真的被逼着成为婚礼上的新娘,一旦婚契成了,后果不堪设想。
说起昨晚的事,红绡就一阵生气,“陈青辙实在可恶之极,居然想祸水东引,陷害少主,真是活该!”
虽然陈青辙和季鱼算得上血缘关系上的姐弟,但红绡对他丝毫没好感。
在她眼里,陈青辙是陈家人,和他们季家有什么关系?
季鱼疑惑地看她,“什么活该?”
红绡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昨儿江大人教训过他,陈青辙应该受了不轻的伤,现在估计还在床上躺着呢。”
闻言,季鱼面上的神色又古怪几分。
得知已经将近午时,季鱼想了想,让红绡扶她起身。
“少主,您要做什么?”红绡伺候她洗漱,一边问道。
季鱼看着外面的天色,心不在焉地说:“我出去看看。”
虽然担心她的身体,不过红绡素来不会左右她的决定,只好一边唠叨,一边跟着她出门。
走出房门时,一丝丝明显迥异的腐败气味扑鼻而来。
季鱼看向前方的庭院,春雨仍在下,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湿漉漉的,青翠碧绿,一如昨日。
然而,它看起来更灰败,空气中那股腐败的气味现在连遮都不遮掩了。
季鱼想到偃月山庄与龙泉地宫相似的地下暗室,昨晚的婚礼,以及不知来历的江逝秋……
这一切就像这场春雨,雨雾遮蔽所有的真相,无法令真相大明。
季鱼撑着油纸伞,走在雨中。
果然,一路走来,偃月山庄非常安静,不仅没了生人,连那些傀侍都不见踪影。
偃月山庄的人确实不见了,似乎一夕之间,消失无踪。
季鱼去了涛风院,涛风院里没有人,又转去庄主的正院,这里同样空荡荡的。
她环视一遍,发现屋里一片凌乱,应该是那些来探查的除妖师所为,不过倒是没什么灰尘,仿佛一直有人居住。
看完这些,她撑着伞正欲离开,不想和一群迎面走来的人在门口相遇。
为首的人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柔情蜜意地唤了一声:“娘子!”
被簇拥在其中的不是她那位“夫君”是谁。
听到这声娘子,季鱼只觉得脑仁有些抽痛,将差点就出口而出的“我不是你娘子”这话咽下去,沉默地看着他。
江逝秋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伞,心疼地说:“外面冷,你怎不在屋子里歇着?”
季鱼的目光缓缓从他那张俊美到妖异的面容转到不远处的那群除妖师身上,谨慎地道:“醒来后睡不着了……”
江逝秋握住她被料峭的春寒冻得冰冷的手,无奈地说:“早知你如此不爱惜身体,我应该亲自守着你的。”
季鱼神色一僵,有些无措,不知道说什么。
她还不习惯自己多了个“夫君”,无法替代到“妻子”的身份,更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夫君”相处。
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不惹怒他,努力维持现下平静的假象,为众人争取存活的时间和机会。
江逝秋满眼都是他的“娘子”,朝那群除妖师说了一句,便带季鱼离开。
他给她撑伞,配合着她的速度慢走,说道:“你的身子不好,应该好生休息,将身子养好,日后别去危险的地方,为夫会心疼的……这种危险的事,以后让为夫来做便是。”
季鱼沉默地听着,没有放在心上。
妖邪在蛊惑人心之时,都会表现出极尽美好的一面,等他们达到目的,将露出狰狞残忍的真面目。
回到房里,江逝秋亲自拧了一条热毛巾给她擦脸洗手,将她冰冷的手指捂在自己的手心里。
季鱼看着他忙碌,指尖微微蜷缩。
不得不承认,江逝秋这“夫君”做得很到位,照顾她时,不假手他人,仿佛他们是一对刚新婚的爱侣。
有江逝秋在,季鱼不好做什么,窝在榻上当个废人。
随着时间流逝,眼看天色要暗下来,季鱼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夜晚是最危险的时候,昨晚的婚礼已经证明,现在又多个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江逝秋,季鱼对于他们这群除妖师能否顺利活下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如果一群除妖师死在这里,肯定会引起外界的注意,届时被派来的除妖师的等级会更高,应该能诛除偃月山庄的妖邪。
季鱼心不在焉地吃着晚膳。
她没什么胃口,只是旁边还有一个正在努力给她夹菜、叮嘱她多吃一些的男人,只好默默地吃下。
直到实在吃不下,终于说道:“我饱了。”
江逝秋盯着她,目光从她平静的面容往下移,落到她的腹部,像是要确认她是不是真的饱了。
季鱼一颗心提了起来。
果然,当那只温暖的大手覆在她的小腹时,她整个人都僵住。
“嗯,确实饱了。”江逝秋说道,然后又有些不满,“娘子,你吃得太少了,对身体可不好。”
季鱼不知道说什么,暗忖这妖邪装得实在太像人。
用过晚膳,天边只剩下隐隐的光亮,偃月山庄即将要被黑暗侵蚀。
在夜色完全笼罩山庄之前,其他的除妖师都来到这里。
客院的面积原本并不小,只是突然间涌入这么多除妖师,空间顿时变得拥挤。
这群除妖师自然是为了江逝秋而来。
在他们眼里,江逝秋这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实力极强,如果说还有谁能破解偃月山庄的困境,带他们平安离开此地,唯有江逝秋。
他们将希望都放在江逝秋身上,以他马首是瞻。
对于他们的到来,江逝秋倒是没赶人,他拉着季鱼坐下,执着她的手,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季鱼有些僵硬。
她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如此亲密,虽然在这些人眼里,她和江逝秋是“夫妻”,不算出格,但她心里明白,根本就不是。
“江大人,天要黑了。”有人说道,“怎么办,这天黑后,偃月山庄只怕没有安全之地。”
昨晚的事,已经让他们知道偃月山庄夜晚时有多危险。
他们很怕等黑暗完全侵蚀偃月山庄,他们又要被鬼迷了心窍,连自己做什么都不清楚,届时处境之危险可想而知。
江逝秋的注意力都放在季鱼身上,似是觉得她不自在的样子很有趣,心不在焉地说:“无妨,若诸位被迷了心窍,在下可以为诸位解除。况且,这也是一个探查的好时机,说不定可以发现偃月山庄的真相。”
“真的?”
虽然有些担心,不过众人想到这几天的白天都没什么收获,只有昨晚出现的婚礼是唯一的异常。
危险往往伴随着机遇,这句放在这种地方也合适。
越是危险,越能寻找到真相。
黑暗彻底吞噬天边最后一丝光亮,偃月山庄再次被黑夜侵蚀。
屋里的人看着门外蔓延的浓稠黑暗,敏锐地感觉到黑暗中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暗暗提起警惕。
有人犹豫地问:“我们要出去吗?”
昨晚他们便是这么毫无防备地一头栽进去,被迷了心窍,差点就被偃月山庄的妖邪一网打尽。
许修珏、陈青峰和左凌双等人心里已经有决策。
这种时候,已经不允许他们退缩,只怕就算他们不出去,隐藏在暗中的东西也不会允许他们躲藏不出。
果然,远处隐隐响起锣鼓之声,那声音飘飘忽忽的。
众人浑身一震,难免想到昨夜的婚礼。
有人凑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瞳孔微微一缩,吃惊地说:“你们看,外、外面……”
不仅是他,其他人已经发现外面的变化。
似乎是一瞬间,笼罩山庄的黑暗悉数退去,山庄好像又恢复正常,但也非常不正常。
那潮湿的春雨消失,呈现一副明丽的春夜之景。
庭院和廊下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灯火迤逦,整个山庄一片喜庆之景,和昨晚极其相似,偃月山庄将有喜事。
众人猜测道:“不会又是婚礼吧?”
“诸位身体可有不适,是清醒的吧?”
“怎地不清醒?我们现在都在屋里,又没有变成宾客,无知无觉地坐在正厅里,准备观看婚礼。”
说起这个,众人不免想到昨晚的事。
要不是新娘子的盖头被一股风吹开,打破了迷障,让他们从鬼迷心窍中惊醒,只怕后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至于那股风,后来他们明白,应该是季少主季鱼所为。
季鱼是当时唯一清醒的人。
这结果出乎意料,但也不是那么意外,虽说世人都道她是个废物,但她到底是季家的少主,能坐稳这位置,定有常人所不能及之处。
发现偃月山庄的变化,他们此时的意识是清醒的,众人都有些迟疑。
许修珏低声问:“我们要出去吗?”
“只怕不出去也不行。”左凌双沉声道,“待在屋里并不代表安全。”
陈青峰神色凝重,“左堂主说得对,黑暗退去,既然我们在这里也能看到偃月山庄这副景象,代表屋里确实安全,容不得我们躲藏。”
季鱼看了这三人一眼。
这次来偃月山庄的除妖师中,他们的实力是最强的,是陈家、许家和除妖盟期许的下一代。
这三人在各家弟子中颇有威望,他们的话众人还是听的,只是……
那锣鼓声越来越近,似乎是朝着这边来。
众人一颗心提起,不错眼地盯着门外。
敲锣打鼓声震耳欲聋而来,只见一支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来到客院,为首之人正是一袭新郎官服饰的偃月山庄的少庄主月少华,这是新郎官亲自来迎亲了。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看来今晚又会有一场婚礼。
在场的除妖师估摸明白怎么回事,觉得有些棘手:“怎么办?难不成咱们还要去参加婚礼?”
“若是不参加,只怕那些妖邪会疯狂攻击,要先稳住它们,寻出真凶。”
“正是,若不然连祸首是哪个都不清楚,解决不了问题,平白增添伤亡。”
面对这种情况,有经验的除妖师都会按兵不动,寻找出偃月山庄的真相,找到作乱的祸首,将之诛除,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
“这月少庄主来迎亲了,新娘是哪个?”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除妖师下意识看向陈家弟子的方向,目光落在陈青辙身上。
陈青辙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未愈,还是其他。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他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大怒道:“休想!”
站在左凌双身边的一个除妖盟弟子劝道:“陈道友,你昨儿都当过一回新娘子,今儿再当一回又如何?”
“是啊是啊,陈道友且放心,咱们都会帮你,不会让你吃亏的。”
“有江大人在,你不用担心自己真的嫁了。”
“……”
然而不管大伙怎么劝,陈青辙就是不干。
正是有江逝秋在,他更不肯答应,江逝秋和季鱼是夫妻,心里肯定偏向季鱼,他担心江逝秋会趁机报复自己。
昨晚江逝秋就做过了,他身上的伤现在还没痊愈,着实吃了一番苦头。
江逝秋笑盈盈地看着这一幕,偏首和季鱼咬耳朵:“娘子,你觉得谁当新娘子好呢?”
那气息在耳畔拂过,苍白的耳尖微微泛红。
季鱼有些不自在地往旁偏了偏身子,谨慎地说:“这要看月少华想娶的是哪一个。”
江逝秋盯着她粉色的耳尖,只觉得无比可爱,轻笑道:“娘子觉得,这小子当新娘如何?”
他指着陈青辙。
季鱼:“……挺好的。”
见她赞成,江逝秋眼里满是笑意,“娘子果然与为夫心有灵犀,如此就让这小子当今晚的新娘罢。”
他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神色戏谑,有种游戏人间的浪荡。
旁边听到这对夫妻说话的除妖师无言以对。
真不是故意报复吗?
再看陈青辙,仿佛被逼良为娼的良家夫男,一张漂亮的脸蛋气得通红。可惜,就算他再不愿,也架不住在场所有人都赞成,连陈家弟子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陈青辙昨晚被选为新娘,可见那妖邪是满意他的,一客不烦二主,不如由他再来当这新娘。
陈青峰瞥了眼笑盈盈看着这边的江逝秋,劝道:“青辙,你就答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