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光了?”我说。
甚尔一摊手,“最近的运气很差。”
我忍不住反驳道,“你真的有运气好过的时候吗?”
我说完又顿了一下,意识到最近的自己和他好像没有多少差别,是运气烂到只要一出门就绝对会遇上坏事的程度。
在认识甚尔之前,我自认还算是赚了不少闲钱,再怎么说也不会到把自己饿死的程度。
直到甚尔的出现,我才发现这家伙花钱如流水,甚至比夜斗还要吓人。至少夜斗我还能知道他到底把钱花在了什么上面了,被诈骗是他笨,我也认了,但是像甚尔这种赌场散财童子我还是第一回见,带着几千万出门晚上回家的时候能连上衣都输掉,我要是赌场老板,我一定亲手做一条绶带给他套上,感谢他的无私慷慨,达则救济天下应该就是说他这种人了。
我那时候上学加兼职还有写报纸文章赚来的稿费,房租费也算不高,甚尔偶尔赚了佣金还会记得交给我保管——大概率是相信我这个东大的金融专业高材生能帮他钱生钱,翻个倍。反正那会儿确实是攒下了一笔非常可观的数字,等到了我决定和甚尔分手的那一天,我还特地去银行取了钱,准备拿一大袋子的钱当做分手费,多帅多有气派!
结果没想到我再见到甚尔的时候,他差点都要死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整个人像是从血浆里爬出来的,看上去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我用完了身上带来的所有的钱,再加上硝子的帮忙,才勉强吊住了他的一条命。
“也不是非常差。”
“至少我遇见大小姐的时候,运气就挺好的,”甚尔弯起嘴角,冷淡地笑了笑,双手抱臂弯下腰向我凑近了些,“说不定我的好运都花在这里了。”
“打住。”
我抬起手,将易拉罐举到我们两人的中间,隔绝开了距离。
“我今天可不是来听你调、说这些的。”
好险!差点就要说成调情了,还好我还记得边上坐着一个才8岁的纯爱战士伏黑惠。
看着眼前男人平静又带着轻笑表情,我心里打不太定主意——甚尔话里话外都是些若有若无的邀请,他最会这一套了,而且基本上屡试不爽——也不知道夜斗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下半场的足球赛都快结束了,明明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票,结果就看了半场,亏得我的心都在滴血。
伏黑惠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然后在旁边说道:“谅月姐姐是来见我的。”
“……臭小子,真敢说啊。”果不其然伏黑甚尔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惠的身上,笑了起来又伸手用力揉了揉伏黑惠的头发,把他的刺猬头都揉得乱糟糟的。
伏黑惠鼓起脸——我真的觉得他俩之间的关系好了许多,以前惠都不爱和甚尔搭茬的——指了指趴在他脚边休息的两条玉犬,不满地说道:“它们都可以证明。”
“哦?那你倒是让它们说一个。”伏黑甚尔笑道。
……真的是,五条悟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不是特级吗?花的时间也太久了吧?下半场的球场都要结束了。
在父子两人焦灼的氛围之中,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我连忙翻开屏幕,上面是一条来自LINE的消息,五条悟发给我的。
【五条大胜利!所以我要吃银座的那家大福,快点!】
虽然不喜欢这家伙颐指气使的口吻,但是至少救我于水火之中了。
我‘腾’地一下从长椅上站起来,“今天也差不多了,我有事要回去了。”
小惠的眼睛因为我说的话而睁大了些,几秒钟后又露出了难过的神色,犹犹豫豫地问道:“不一起吃一顿晚饭吗?我很久没有和姐姐待在一起了……”
他的眼睛是湿漉漉的,仿佛是森林蒙上了一层薄雾,总而言之就是叫人难以拒绝。
“可以让甚尔下厨,他最近做的东西还不赖。”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一种遗弃小动物的罪恶感在我心里飙升。
我冷静了三秒钟,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又变回了那个封心锁爱的钮钴禄·柳川谅月。
我对惠说道:“今天确实有点急事,下回姐姐再陪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要说话算话。”惠丧气地说。
“我一直都一言九鼎的。”
我松了一口气,又看向伏黑甚尔,对方煞有介事地问道:“那我呢?大小姐不准备和我一起吃一顿?”
我扯起嘴角,冷笑道:“等你还完钱再说吧。”
说完我就发动了异能力离开了高专。
味之素体育馆内比赛接近尾声,没买到的票的球迷不少,都在场馆外等着,好在夜斗所在的位置没有什么人,边上就是绿化带,夏季的绿植生得枝繁叶茂,非常能遮挡视线。
我从树上跳下来,看到了夜斗雪音还有五条悟三个人都蹲在地上。
“你们在干吗?”我奇怪地问他们。这个组合我还是第一回见。
“当当!”五条悟抬起手,手心里翻滚着一团黑不溜秋的玩意儿,有点像是以前看夏油杰袚除咒灵后他用来填充自己宝可梦图鉴的咒灵球。
“这不会就是之前那个东西吧?”我也加入了观察的队伍,蹲下身和他们一起看,之前我看到的明明有足球场大的咒灵现在居然被捏成这样。
“是哦。”五条悟心情很好地说,“我以为丸子很难搓的,杰之前也一直不肯教我,但是今天试了一下,还蛮简单的嘛。”
“……你当这是螺旋丸吗?”
“很像吧!”五条悟兴奋地张开五指,让黑色小球在他的手掌上快速地旋转。
不过在五条悟的手里,这东西看起来威力大概确实能翻个好几倍。
“夜斗,你怎么了?”我看了看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地盯着螺旋丸看的夜斗。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没有成功祓除妖魔,而是被五条悟抢了先,所以有点挫败?
“你和雪音已经很棒啦,”我安慰道,“现在这个时代嘛,我可以理解的。”
因为五条悟的出现而实力爆增的负面生物们,以及因为跨入现代社会而信仰衰败的神道。
这个世界总是不公平的。
“不是……”夜斗皱起眉,“这个上面好像有黄泉的气息。”
雪音蹲在另一边,小声地说,“我也感觉到了,这个东西上面有股让我很不舒服的气味。”
“像是咒灵,但是里面又混着妖魔的痕迹。”
我摸摸下巴,表情非常奇怪,迟疑地问道:“这两种生物……姑且算是生物吧,它们没有生殖隔离的吗?”
妖魔和咒灵这么不挑?
“提问!妖魔是什么?”五条悟在一旁举起手。
“你们高专的课程里没有教过这个吗?”我眨了眨眼,“魑魅魍魉都算是妖魔吧?”
“魑魅魍魉的话,书里确实提过,但这种东西放在平安京的时候说不定有,现在早就消失了吧?”五条悟这么说道。
“也不能说是消失,这只是变成了只有介于“诸人所栖息的此岸”和“与之相对的彼岸”之中的人才可能看到它们的程度。”
我向五条悟解释道,“更通俗一点的话就是,只有神明以及那些没有去轮回的灵魂可以见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明?”
五条悟发出了惊天爆笑,笑得他连缠在眼睛上的黑布都差点滑下来,“真的会有那种家伙吗?”
“有哦。”我认真地点点头。
五条悟看了看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停滞住,连咒灵球都从他的手里滚到了地上,被雪音捏了起来。
五条悟指了指夜斗,不敢置信地问:“他?神明?”
我点头。
好逊——
我看到五条悟做了一个这样的口型。
啊没救了这个人,去神社的话他一定会被神职人员叉出去的吧?
“那我刚刚笑话了神明,他会诅咒我吗?”五条悟充满了求知欲地向我问道。
“……应该不会?”
我迟疑地摇摇头,瞥了眼不知为何仍然郁郁寡欢的夜斗,对五条悟说道:“给5円神明还能陪你一起笑。”
“一般的妖魔身上不会出现彼岸的气息。”
夜斗难得正经地对我说道,“更何况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妖魔和咒灵混了在一起,这太反常了。”
“怪不得我在它身上看到了很多不同的能量流动。”五条悟说,感觉很有趣地拿手比划了一下,“就像合成兽一样,乱七八糟地搅在一起呢。”
“难道说六眼平时也可以看到妖魔吗?”我问五条悟,听说六眼所见到的世界和我们都不太一样,我的求知欲作祟,对这个‘不同’一直保持着好奇。
“如果是说这种能量的话,以前有见到过哦。”
五条悟指了一下那个咒灵球,“但是谅月酱应该也知道吧?这个世界上的能量被分成了很多种,除了拥有咒力之外的我都不怎么会去刻意区分啦,因为要细分起来真的挺多的,好麻烦。”
这倒也是,这个世界上只会出现一个六眼,就算五条悟把这些能量区分得非常详细,也不会出现第二个人能够在这方面和他一起进行学术讨论,更何况对于五条悟这样的人来说,区不区分实际上都无所谓,他又不是打不过。
“六眼是神之眼,古说六合,指上下和东西南北四方,即天地四方,也就是说‘六眼’能够看到全宇宙。”夜斗见雪音还有点懵懂的模样,于是和他解释说。
“你只要知道六眼所视,既是真实就好了。”
“对了,我之前觉得,它有在看我。”
我问夜斗,“是我的错觉吗?”
在我走出场馆之前,我应该是没有和它对上过视线的,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被注视着呢?是我太紧张了吗?
“不、它……”夜斗顿了顿,瞥了眼五条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我准备带这个去一趟神社,可以吗?”
五条悟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遍夜斗,像是在评估他的危险值,接着又耸耸肩膀,不是非常在意,“你随意。”
“那这个我们就带走了,”夜斗拿起那个咒灵球说道,接着又看了看我,“谅月,今天我可能不会回家,不过中午做的菜都放在冰箱里了,你热一下就能吃——记得,不要用微波炉。”
“……你对微波炉到底有什么意见?”我无语,电器发明出来不就是给我们省时间偷懒用的吗?买了微波炉总不能一直闲置在家里吧?
但是没有人和我进行辩论,夜斗已经带着雪音消失在体育场附近了。
五条悟一脸‘呜哇被神明吹捧了’的得意忘形,“谅月酱、谅月酱,你和刚刚那个神明是什么关系啊?他让你不要用微波炉耶,你们是在同居吗?”
“嗯——简单来说的话,夜斗是我的监护人。”我说道。
“什么?真的假的!”五条悟夸张地捂住嘴巴,像个女子高中生一样,“但是谅月酱以前居然从来都没提过,好过分,这么好玩的事情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就算说出来你们也不一定会信吧?”我无奈地对他说。
神明因为信仰而诞生,祂们的身上寄托着人类对于‘希望’的渴求,希望健康、希望平安、希望富裕、希望饱腹……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还是会出现那么多无可挽回的事情呢?
我和夜斗一起生活的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碰见过死后才知晓神明存在,从而怨恨神明从来没有拯救过他们的魂……既然拯救不了所有人,那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要让他们知道呢?
简直就像是在他们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捅了一刀。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和而不同的啦,我已经习惯了。”五条悟对我的观点保持既不赞同也不否认的态度。
“……五条同学,你现在好像真的有点教师的模样了,原来硝子没有乱说啊,你真的准备留在高专当老师?”
上回喝酒的时候硝子有提过一嘴关于五条悟准备留在高专当老师的事情,我当时还不相信,毕竟那可是五条悟啊——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教学生?没把别人带坏就已经是很好的了。
“谁让现在光凭我一个人是不够的嘛。”
五条悟说,“就算把那些烂橘子都杀光也改变不了现在的情况。”
“所以你准备从教育这方面入手,根本地改变未来吗……”不得不说五条悟的想法没有什么错,“不过感觉要等很久呢,这样的革新应该会很艰难哦?”
“什么嘛,原来谅月酱是悲观主义者。”
五条悟咋舌,“那谅月酱可以加入我哦,感觉有你在的话,过程能快进好几倍。”
“我拒绝,明明我对你居然会是个理想主义者的惊讶更多一点吧,真看不出来啊。”我说道。
“为什么要拒绝?”五条悟想了想说道,“我的钱你可以随便用。”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因为这个世界烂透了,走上那个位置的人迟早也会变烂的。”
“我以为谅月酱信仰正义必胜呢。”
我挑眉,“正义当然必胜,但是你要知道人很难永远保持正义,即便你做好准备,也不能保证你的学生不会因为一念之差而走上另一条道路。”
鲁布戈德堡装置从另一个角度也能够这样表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机遇和选择,这些不同的道路形成不同的人生,推动他们前往一个未知的未来。
但是没有人会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就算是五条悟也不行。
他说的没错,某种程度上我确实是悲观主义者,所以我不会成为那个开拓者。
“看来我的招揽失败了?”
“你还有的学,五条同学,不过我会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并满怀期待地为此祈祷的。”
我对五条悟说道,“啊对了,给你的谢礼,剩下的之后再慢慢给你。”
五条悟说想要吃银座那边卖的大福,我确实记得银座二丁目有一家非常出名的百年点心铺,既然他把事情解决了,我也不会当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用能力给他换过来了,“但是明明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任务,居然还敲诈了我一笔,有点过分了。”
“这个是封口费啦,封口费。”
五条悟摆摆手,“那可是暂时被评估为准特级的咒灵哦,现在不是被你的监护人先生带走了吗?我的报告里不能提到这一条吧?还有刚才的谈话内容也需要保密吧?”
“你刚刚有放帐吗?”
我充满了怀疑地问他,毕竟边上就是体育馆,里面坐着近万人在看比赛,保不齐会有灵视比较强的人能够看到一点。
“秋河应该放了?”五条悟不太确定地说。
他口中的秋河也就是秋河亮先生是现在高专的监督辅助,之前七海给我的联系方式也是这位,在杜王町的时候秋河先生就效率很高地将我袚除的那只一级咒灵的钱打到我的银行卡上了。
旁边的场馆里已经在进行最后的比赛结果宣布了,我听见解说激动的声音从露天体育场里传出来,是东京灵魂队的胜利,三比二赢下了这场比赛。
我懊恼地叹气,感觉白抢票了,明明下半场才是最精彩的,而且从时间上看应该还踢了加时赛,我居然什么都没看到,亏大发了。
我和五条悟分别之后,就准备回去了,毕竟现在再跑进体育馆内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再加上柯南小朋友还在,他一定非常好奇我这么长的时间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所以趁着场馆里还在放歌曲等待颁奖,散场还需要一段时间,道路也没变得拥挤,我最好先上最近的一班车,省得到时候回去的路上又堵起来。
今天为了去高专已经用异能力花了两次路费了——看钱的消失张数好像还是打车的费用,可恶,这根本就不是‘等价交换’嘛,如果是电车的话才不会花那么多的钱,这真的是我自己的能力吗?总觉得只会一个劲儿地浪费我的钱——反正我现在也没有那么着急回家。
夜斗才把那颗咒灵球带走,还说了他今天可能不回家,我正好最近这些天都待在家里没出门,已经很久没有观察人类了,素材严重告急。
最后我搭电车到中央区的商业街,立夏早就过去了,所以白天的时间被延长了很多,此刻太阳还斜斜地缀在天边,将金属建筑群照得橙红,一半的天空裹挟着暗色从另一侧一点点地吞食过去。
空气里仍旧有些灼热和沉闷,才是五月的尾声,但我已经听见了偶尔的蝉鸣。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外面凑合一顿,家里的菜反正能当宵夜吃嘛。还可以观察一下平时不太能够看到的人群。
说不定是被五条悟影响,我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银座四丁目,今天是周末,车辆禁止通行,这边的人潮已经开始拥挤了。
银座的店很多,毕竟是与与巴黎的香榭丽舍大道、纽约的第五大道并列为世界三大繁华中心的地方,消费水平就更不用说了,到处都是奢侈的装潢和我平时只在时尚杂志上看到过的展台珠宝。
我逛了一会儿,然后看到了一家在网络上颇有人气的法国餐厅,决定花钱进去体验一下,就当是写作素材了——感觉有钱人的犯事几率不低,接下来正好有写这样一个案件的想法。
我被一位穿着西服的侍者迎了进去,对方体贴地帮我拉开了椅子,询问我更喜欢哪一类的餐前酒,又告诉我今日的主厨是谁,对方有什么非常好吃的拿手料理。
等我从一堆香槟、葡萄酒、起泡酒和前菜、甜点,个人忌口里和侍者讨论明白之后,大概已经过去近十分钟,我不禁感叹这询问的也太详细了,异能特务科的问卷调查都没有仔细到这种程度。
我选的是一款苹果酒,侍者说这和主菜非常搭,我向来是没有特定,无论什么酒类都可以喝,所以按着他的推荐点。
苹果酒的颜色清透,淡淡的明黄色在灯照下显出流畅的光泽,闻起来还有一股甜甜的果味,和清酒的差别非常大。
我撑着下巴,手里拿着玻璃杯好奇地扫了眼附近。
作为一家有格调的法式餐厅,它的整个装修基调就不是很亮堂,为了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所以灯光看上去昏暗而特别,空气里滚动着含蓄的暧昧因子,所以来这边进餐的大多数人都是情侣,小声的窃窃私语都被隐没在了餐厅的古典音乐之下。
我的位置非常靠近角落,能够看到不少人,其中有许多人穿着华贵的礼服就这么走了进来,让我这个上身还套着东京灵魂队队服的人感到了一点不自在。
这家餐厅位于银座的五楼,从玻璃窗望出去,已经能看到暗下去的天幕。我的视线从点点的星光挪到餐厅门口走进来的那位女性。
对方有着一头长长的金色卷发,还穿着一身香奈儿的经典款黑裙,很好地凸显了她的身材,也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红唇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连我都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几眼。
然而更重要的是——
站在她边上的那位男伴是不是稍微有点眼熟?
霉运君,你怎么也在这里?
不得不说我们碰见的几率好像有点太频繁了。
东京没有小到那种程度吧?
我将套在T恤外面的那件球服脱了下来,塞进包里。
几秒种后,我盯着桌面上插着几支玫瑰的花瓶,为自己的这个举动而皱了一下眉。这是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好像我在告诉自己:不能被他们发现——但是,为什么?
我乐意看就看了,让安室透发现我一个人到这边吃东西又怎么样了?
明明我早就过了那个年纪,清楚人类虽然是群体动物,但是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够活下去。所以我从前一直不在乎他人对我的看法,神神叨叨也好,古怪难以接近也罢,他人为我贴上的标签又不足以定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所以,按着这个角度来看,我为什么不能被他们发现?
我想不明白,于是不知为何开始生闷气,拿着叉子戳了戳侍者为我放上来的前菜鹅肝,同时又抬起眼睛越过几张桌面去观察安室透和他的女伴。
那位有着淡金色长发的美女坐在背对着我的位置上,看起来气质优雅,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坐在她对面的安室透则穿着一身暗色的西服,和之前见到时的形象不太相同——或者说,截然不同,难不成这是他的双胞胎兄弟还是什么吗?不过他们的笑容还是虚伪得如出一辙,我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餐厅的灯光又暗又暧昧,视野里到处是玫瑰和情人,昏黄的灯光扫在他们的脸上,连脸上的笑看起来都多了几分浓情蜜意。
再盯下去就显得我很可怜了。
我这么想着,终于放过他们,转而去观察餐厅里的其他人。
一顿好端端的高档法餐被我吃得无比郁闷,导致我结账的时候也郁郁寡欢,觉得今天一整天好像都在浪费钱了。
我从餐厅的侧边绕出去,离开之前还回过头又看了眼安室透他们,正好看到他的女伴抬起头来往我这边扫了一眼——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外国女性,只是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
对方并不认识我,那双蓝色的眼睛很快地从我身上掠过,又重新落在了她面前的人身上,嘴角勾起,笑着不知说了什么,我只在古典音乐悠扬的节奏中听到了一声轻轻的‘Bourbon’。
可能是想喝波本威士忌吧。我转过身离开了银座。
一顿法餐吃了将近三个小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银座的灯光亮闪闪的,工业造物的灯红酒绿比星辰还要刺眼。
我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沿着街边走回去。
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我翻开一看来电显示,却是个出乎意料的家伙。
秉持着有乐子就听的友好态度,我接通了电话。
“喂,怎么了?真稀奇啊,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我低着脑袋看我自己的影子在一盏又一盏的路灯间的变化。
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最近好像被人盯上了。”
我一怔,接着笑道:“你被人盯上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在横滨认识你的家伙又没死绝,我可不记得你以前有这样的被害妄想症啊,太宰。”
太宰治——感觉是个花名,但是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叫这个了——拖长了声音,用那种我一直很烦他的腔调说道:“但是这次有可能会死哦?”
“……倒是说你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吧?”我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说,“你不是很期待死亡嘛。”
“但是谅月说人死了之后也有可能会变成幽灵啊、诅咒啊什么奇怪的生物,”太宰不满地说道,“那完全就不是真正的死亡吧?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而已,和出国一样。我追求的可是清爽明朗且充满朝气的自杀!”
我扯了一下嘴角,“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留下来啊……”虽然按照太宰治的状态,我有理由推测这家伙就算是死了也不可能会安生下来,不是变成个阴魂不散的地缚灵就是长成一个特级咒灵——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会是麻烦的家伙,绝对不可能安安分分地成佛……咦,他应该属于无信仰人群吧?也不知道阎罗殿收不收。
出于对友人的还未泯灭的一点点良心,我摸出了一枚五円硬币,拇指一弹,铜金色的圆形硬币翻转着飞往空中,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给它镀上一层闪亮的光。硬币飞到半空又重新落了下来,被我伸手接住了。
【近期太宰治会有生命危险吗?】
那枚泛着凉意的硬币消失在了我的手心,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我的心底响起。
我眨了眨眼,对太宰说道,“刚刚给你算了一卦,你不会出事的,价钱就给你打友情价九五折,九千五百円好了,账单我会发到侦探社,你可别赖账。”
“可是被麻烦的家伙盯上了,感觉很难受耶,看在老相识的份上就再帮我个忙。”
太宰治似乎在喝什么饮料,我听见吸管吸到底的声音,“谅月刚好可以趁这个时间回横滨看看,费用叫侦探社给你报销就好了。”
“……你说这话,福泽先生他知道吗?”
“不要这么说嘛,社长一定也会欢迎你的。”太宰治说道,“而且侦探社最近来了几个很有趣的新人哦,谅月一定会感兴趣的!”
“再说吧,这几天我有点忙,”我歪着脑袋算了一会儿距离截稿日还有几天,但愿自己还来得及,“这样吧,等你快顶不住了再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去横滨救你。”
根据我对太宰治此人的了解,这家伙十有八九是在夸大其词,他太宰治是什么人?前港口黑手党干部,把他们Boss森鸥外蛊得五迷三道的,反叛了都想着能不能再让人回去,要说有什么是他招架不住的,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太宰治在听筒的那一边低低地笑了几声,“那说好了,谅月,到时候可一定要来横滨救我。”
电话到这里就被挂断了,我捏着手机看了看上面显示的仅两分半钟的通话记录,迷惑地将手机翻盖合了起来。
……反正他都这么说了,快死的时候应该会给我发消息吧?
第二天我在清早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夜斗他们回来过的痕迹。
前一段时间的作息比较正常,我总算是把自己的那个外国人作息给调整了回来。
把早餐塞进微波炉里加热,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视看今天的晨间新闻报道——东京的犯罪率不低,隔几天就会出现几个案件,或者犯罪预告之类的东西,偶尔还会有警方下达的通缉令,我习惯记一记那些被通缉的家伙长什么样子,到时候运气好碰上了还能当做是赚外快。
这个时间米花町的丁目街道上正在送牛奶,自行车的响铃清脆地在外面响起来,我推门出去从把鲜牛奶从牛奶箱里拿了出来——前几天夜斗定的,他和雪音在的时候就给雪音喝,美其名曰给小朋友补充营养,他们出门不在的话,就由我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