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 by枝呦九
枝呦九  发于:2024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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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清梧眼神一闪,而后回了一句,“我学过医,若是肩膀伤了,必然是要用羌活,姜黄,当归,白芍,黄芪,防风,延胡索,桑枝,桂枝,炙甘草,生姜来治。”
刘志笑着道:“那奴才就回去跟干爹说一说,若是有用,恐是要重谢大人的。”
两人进了宫,里头已经跪了一地。也一片狼藉。地上的茶杯和花瓶碎了很多,看来在他来之前就已经争吵过一遍了。
他再不着痕迹看向皇太孙,大理寺卿,刑部尚书,洛阳府尹,齐王和齐王世子等人,发现他们大大小小都沾着伤,其中齐王的脑门是破得最厉害的。
郁清梧心中有数。看来皇帝还是真的厌弃了齐王。
他已经许久没有看见齐王了。他一眼扫过去,发现齐王还是比之前更加苍老。
被关了足足一年的时间,他看起来志气不弱,但周身的戾气却已经藏不住。
郁清梧心中冷笑——这般好吃好喝的关着,才一年就受不了吗?
他撩起袍子跪下,才抬头,皇帝就看见他脸上的草木灰。
他讥讽道:“怎么,策划了这么一场大案,心中得意,特意禀告了灶王爷才来的么?”
“可惜了,现在不是初三,灶王爷上不了天,不能替你通告玉皇大帝了。”
郁清梧并不怯场,只是磕头道:“回禀陛下,臣脸上这灰是被府中钱妈妈逼着烧柴火烧的。”
他闷声道:“她老人家怪臣没拉住臣妻去洛阳府报案。”
“昨日镇国公府传了消息,说老镇国公病重,等我们去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写了血书……那样的鲜血淋漓,一滴血就是一条人命,臣妻是个弱女子,平生只杀过猪,哪里见过死人?何况是这样多的冤屈之人,当时便愤慨了,要将此事告诉皇太孙夫妇。”
皇帝冷笑,“那最后为什么没跟皇太孙说?”
“臣晚上一直劝解,说此事重大,需要细细考量。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朝臣有朝臣的手段,哪里是她一腔孤勇就可以办成事情的?但她是直肠子,见到了什么就忍不了,大早上不告而别去洛阳府了。”
皇帝一直冷冷的看着底下的人。
他当然一个字都不相信。
但是……他看看被关了一年就受不了,刚刚被砸花瓶时已然露出不满的齐王,再看看忐忑看向他,希望他能定下齐王罪的太孙,以及……还处于懵呆之中,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齐王世子。
皇帝便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很。
这些孽障,就知道翻出之前的事情来逼他!
他起身,单独叫皇太孙进后殿。
刚进去,就走过去一脚踢在他胸口之处,将皇太孙活生生踢得吐了一口血。
皇帝一愣,“朕也没用多大的力气。”
皇太孙爬起来跪着,也不去擦嘴角的血,只道:“皇祖父,孙儿怕是活不长了,恐要走在您的前头。”
皇帝大惊,“你胡说什么!太医给你报的可是平安脉。”
皇太孙苦笑,“太医报喜不报忧,当年元娘被下毒的时候,他们也不不敢说吗?”
他道:“孙儿的身体,孙儿知晓。郁清梧懂医,上回孙儿当着他的面吐了一次血后,他就说孙儿若是调理不好,便……便不知时日了。”
“元娘身子也不好……您是知道的,她也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皇祖父,孙儿没有冤枉齐王叔一个字——当然也有私心。”
他道:“孙儿的身子这般,全靠齐王叔当年恩赐——元娘又是他的恩赐——皇祖父,齐王叔有这般的手段,孙儿怕啊,怕死后阿狸和阿蛮也难逃一样的命运。”
皇帝脸色沉重起来。
他想的不是阿狸和阿蛮如何,而是……齐王现在恨上他了,自己今日明显是偏着太孙一党的,那齐王会不会对他下手呢?
皇帝开始犹豫要不要真的借着这一次斩草除根了。
皇太孙见目的达到,又抛出一个饵,“皇祖父,阿狸这个孩子,您是知晓的,好动,好说,跳得很。可孙儿只有他一个儿子,哪里敢管教,生怕他出事。”
“孙儿想……想请皇祖父教养他,也好叫他懂事些。”
皇帝心一顿,而后眯起眼睛想了想,突然道:“叫阿柏进来。”
阿柏也有一个孩子。

第87章 点天光(13)
皇太孙出来的时候嘴巴上是有血的,胸口也有一个明显的鞋印。齐王世子不用多想便能知晓他遭遇了什么。
他忐忑的进了后殿跪下,还没磕头,便听皇帝问:“阿织也有八岁了吧?”
齐王世子一听儿子的名字,心瞬间提了起来,点头道:“是,上月刚满了八岁。”
皇帝往椅子上一靠,慢吞吞舒出一口气,意有所指:“太孙刚刚跟朕说他身子不好,想把阿狸送到朕这里来养育。朕便想着,一个孩子是养,两个也是养,你愿不愿意把阿织送到朕这里来?”
齐王世子愣了许久才慢慢回过味——皇祖父这是跟皇太孙谈好了条件。
也就是说……父亲被放弃了?
为什么?
齐王世子浑身发冷,颤抖问:“此事一看就是有人栽赃陷害,皇祖父,您一定明查,父亲他不会——”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却有些不高兴。他摆摆手,“阿柏,朕是在问你阿织读书的事情。”
齐王世子便一点一点咽下嘴里的话。他再次反应过来,皇祖父问这句话,不仅是舍弃了父亲的意思,还是在要他的投名状,更是在问他对“父亲认罪”后的态度。
他犹豫起来。皇太孙肯让阿狸做投名状讨好皇帝,他自然也愿意让阿织去。
但……他不知道如何抉择父亲的生死。
若是蜀州案真凶落在父亲的身上,那最后可能真的只有一死了。
即便不死,必然也会贬为庶民。这对于骄傲的父亲而言无异于生不如死。
齐王世子脸色越发苍白。父亲虽然不好,也不愿意将手里的兵权交给他,两人确实有诸多不和。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看见父亲这样落败。
他心中着急,想要破解之法,却又发现自己站在皇太孙的陷阱前面一无所知。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几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唯独此事此时让皇祖父这般介意从而顺了皇太孙的意。
因不知何故,便无法解决,更无法抉择,好一会儿后,他甚至觉得皇祖父这样实在是在诛自己的心。
若是父亲有罪,那就定。若是想杀父亲,那就杀。
为什么要让他来表态呢?
这是在折磨自己罢了。
他跪在那里,突然想到很多年前先太子去世的时候,皇太孙是不是也像自己现在这样曾经抉择过?
他选择了什么?
是先太子的死亡吗?
自己现在又该选择什么。
齐王世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眶一红,顿时哽咽道:“皇祖父……孙儿,孙儿……孙儿愿意让阿织跟阿狸一块读书。可是……”
可是以后呢?
等阿狸和阿织长大,阿织也会面临如此的抉择吗?
阿织会如何抉择他是不知道了,他只知道自己做不了这个抉择。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喃喃问道:“可是皇祖父,孙儿有您,心中有依靠。但阿织若是没了祖父,又该怎么办呢?”
皇帝便笑了笑,“阿柏,阿织还有你。只要你明辨是非,阿织当然也会长成一个好孩子。”
齐王世子的心越来越沉。明辨是非?
什么是明辨是非?要对父亲的死表现出丝毫的不在意吗?
齐王世子再次想到了皇太孙。
他去东宫读书的时候,先太子正好去世。皇太孙的神情当时如何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太孙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
他一直笑盈盈的跟自己说,“阿柏,今日回去记得温习功课。阿柏,明日来的时候记得帮我买些小玩意。”
这就是皇祖父需要的“明辨是非”吗?
齐王世子一身发冷,明明已经是夏日,却觉得犹如寒冬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像皇太孙一样做到“明辨是非”。
另外一边,皇太孙回到大殿继续跪好,齐王侧头看他,眼神莫测,“你刚刚跟陛下说了什么,让他把阿柏唤去了?”
皇太孙一言不发。
齐王眯了眯眼,表面不露,心中却开始慌乱起来。
他是个聪明人,如果刚刚在大殿之上皇帝的态度还模棱两可,那么现在应该就有了区别。
他心扑通扑通跳起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厉声问,“太孙,你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了什么?”
皇太孙依旧沉默以对。
但他越是不说话,越让齐王暴躁不安。他咬牙切齿低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按理来说,即便皇帝厌弃他,也不会这般受皇太孙的愚弄。
而自己只要用结党营私四个字来反驳皇太孙一党,便也不会有太多问题。顶多再多关几年。
但现在看着,却像是皇帝彻底舍弃他了。
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神色变化莫测,脑海里诸多念头,却又无法理清,只能狠厉的看着太孙道:“你不要太得意……”
皇太孙静静的看向他,道:“齐王叔,您杀了那么多人,皇祖父也觉得您理应认罪。”
齐王嗤然一声,正要再说,就见儿子回了大殿。
但皇帝没有回来。
齐王脸上的讥讽慢慢的僵硬,而后握起拳头问齐王世子,“陛下呢?”
齐王世子低头,“父亲,陛下说,您的案子,交给大理寺来审。”
齐王先是一愣,等明白其中含义之后身子一晃,他不敢置信看向内殿,突然大步朝前走过去。
左右太监见此,连忙去拦,这才将人拦住。齐王被人拦住仍不甘心,大声道:“父皇,您听儿子解释——您好歹听儿子解释一声——”
“您是不要儿子了吗?父皇,儿子无论做了什么,对您却是忠心耿耿——”
但无论他怎么喊,皇帝却始终没有出来。
郁清梧一直跪在旁边看着,直到齐王被大理寺的人带下去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紧接着,他也要被带去大理寺关起来。
皇帝虽然站在了皇太孙这一边,但也厌恶他这份手段。
皇帝总是要发泄怒气的。
郁清梧倒是不慌。也不是第一次被关了。
他只在临走之前看向孙府尹。
孙府尹不愧是个人精,立刻眼巴巴的凑了过来。他今日瞧了这般一出大戏,知道是皇太孙一党暂时赢了,哪里敢得罪呢?
他想到上回刘贯给兰山君送的灯,巴结着道:“郁太仆,您放心,待会回去我就给郁夫人送一盏灯过去。”
郁清梧却摇头:“孙府尹太客气了,我妻并不怕黑。”
孙府尹:“那是?”
郁清梧:“我家管事妈妈姓钱,会给她送吃食过去,还望您通融。”
孙府尹:“通融通融,这是肯定的。”
他怎么敢不通融呢?
他跟国子监的祭酒也是好友,可是听说过钱妈妈大名的。
皇太孙在回东宫的路上被齐王世子拦住了去路。
他并不意外。
阿柏有时候总是天真得很。
他笑了笑,“你又是来骂我的?”
齐王世子摇摇头,“不是。”
他只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事情突然会变成这样。
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要做什么,又要以什么面目去面对父亲。
他问,“即便是死,也应让我死个明白。”
皇太孙笑起来,“阿柏啊……”
他感喟道:“既然你问了,我便也问问你……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吗?”
齐王世子迟疑着点头。
皇太孙:“你觉得我那时候身体如何?”
齐王世子:“……一直都不好。”
皇太孙:“但我不是生来就不好。”
他问,“你还不明白吗?齐王叔走到现在,绝对不是一日之功。”
“我的身体,元娘的身体……他都敢下手。他的胆子这样大,一直剑走偏锋,走到现在这样,为什么你会觉得想不通呢?”
齐王世子沉默不语,却也想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皇太孙继续道:“且从博远侯案到邬庆川案,齐王叔都输了……他节节败退,直到被关——难道不是一直在输吗?又不是突然变成这样,你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齐王世子便被这句话的气势所压制,总觉得经此一事,自己的斗志已经没了一半。
他现在很迷茫。
父亲这些年,确实是节节败退的。好几次交手,却一次都没有赢过。
那自己可以赢吗?
又或者说,他可以在皇祖父面前装得下去吗?
他喃喃问,“你当初,真的不怨恨皇祖父吗?”
皇太孙一愣,摇摇头朝前走去,不欲多说。齐王世子目光随他而去,也知道自己问错了话,而后突然问:“大哥哥,你身体……真的不好了吗?”
皇太孙便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是,不好了。”
不敢好。
他回到东宫,太孙妃正在焦急的等他。见他平安归来才松了一口气。
她道:“陛下没怀疑什么吧?”
皇太孙摇摇头,“没有。”
“但应该会派太医过来确认我的身体情况。”
他们这一计,蜀州案说到底只是引子,真正的案件该是他的身子。
当初商议蜀州案的时候,皇太孙就开始私下里毁身体了。
太孙妃和其他人都不同意,但皇太孙却觉得既然要赌,就赌大一点:“山君可以赌上一切,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道:“我身子不好,当年就怀疑过齐王。但因为没有证据,陛下当时也偏袒齐王,所以不了了之。可是有了元娘中毒的事情,有没有证据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可能命不久矣,却查不出是什么缘由。”
这是皇帝担心的。
也是最关键的。
他怕自己也会被毒杀。
皇太孙对太孙妃道:“从你没有死于毒杀的那一刻开始,事情就彻底改变了。可齐王和阿柏,好像一直没有反应过来。今日两人都没有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太孙妃额头一直冒细汗,轻声道:“你之前也不敢对自己的身体这样狠。”
上位者,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寿命。皇太孙之前也在意,现在却主动损毁。
太孙妃眼眶一红,转身道:“阿虎,你确定自己没事吧?”
皇太孙笑起来,宽慰道:“没事的。郁清梧的医术,竟然还不错。”
但他的胸口却一直隐隐作痛。他不敢说,只能侧着躺下去,道:“元娘,接下来,就看齐王怎么想了。”
他小声道:“我回来的时候,郁清梧朝着我的肩膀比划了一下。”
看着好像是在关心他的伤,但皇太孙却想起了刘贯。
他闭上眼睛,“所谓墙倒众人推……”
他道:“我还是要找个机会试探试探他才行。”
大理寺牢狱里,齐王世子跪在地上,被齐王痛骂。而无论齐王怎么骂,他都不出一言。他愧疚,心虚,痛苦,又无法反驳父亲的每一句话。
他确实是个废物。
齐王骂得累了,心寒至极,而后道:“你已然被他的声势吓破了胆子,成了个没用的废物,这是我的过错,是我没有教好你。”
“既然如此,你便帮我去做另外一件事情吧。”
他道:“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走到现在,我不可能放弃。”

临近黄昏,一缕光从直棂窗的缝隙里漏了进来。
兰山君本是闭着眼睛的,被光一照,不由得睁眼看过去。
牢房很高,窗户也很高。
看光,需要抬起头。
当初在淮陵的时候,窗户只比这里低一点,她渴求光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抬头。
兰山君盯着光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慢慢笑了起来。
这一缕光,已经不是她毕生所求了。
外头的狱卒见她一直抬头不动,好奇的跟着看过去,而后纳闷的嘀咕一句,“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她看什么呢?”
同僚老赵今日明显心不在焉,摇头道:“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狱卒和老赵连忙迎过去,“府尹。”
孙府尹满头大汗,可见是跑着回来的。他问:“郁夫人可吃过饭了?”
狱卒:“吃过了。是郁府里的老妈妈送来的,小的不敢拦。”
孙府尹高兴他们识趣,没让自己得罪人,道:“以后也不准拦。”
他快快朝前走去,“哎哟,郁夫人。”
兰山君也跟他打过两回交道了,知晓他这句欢欢喜喜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嘴角的笑意便慢慢扬起,轻声哎了一句,“孙府尹,可是陛下令大理寺审查此事了?”
孙府尹:“哎哟喂,您可是神了。这回啊,若是最后查出来证据确凿,您可真是大功一件。”
他可惜道,“但您这里陛下还没有发话,恐还得继续待着。”
兰山君早有预料,“是。”
孙府尹见她不多说,便又试探性的问:“不过,此事是大理寺主审,郁夫人也会被挪过去的吧?”
兰山君:“有这个规矩?我不太懂这些。”
孙府尹可不相信她不懂。她都来两次了!
不过见套不出什么话,只好遗憾的又关怀了几句,最后悻悻离去——足以见得,他还没有攀附上皇太孙这条大腿,人家都不跟他透一透后续。
但也不要紧。从现在开始攀就行了。他叮嘱狱卒一定要看好了兰山君,“这种关键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有坏水,你们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而后想了想,又对狱卒道:“去查查咱们这里有没有跟齐王府有瓜葛的,要是有,一律调走。”
狱卒点头,小声问,“大人,齐王府是真败了?”
孙府尹瞪了他一眼,“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可是回到家里,他一边叫妻子给自己收拾衣裳去府衙,准备在齐王案结束之前长住不回以表忠心,一边又犹豫起来:齐王虽然败了,但是齐王府还有齐王世子……他现在彻底投靠皇太孙会不会被齐王世子厌弃?
齐王府真的败了吗?
孙夫人见他一脸的纠结,好笑道:“刚刚还风风火火的要走,现在怎么迈不开腿了?”
孙府尹叹息,“我想亲自去把洛阳府衙管住,管成一个铁桶,又怕我真管成一个铁桶,将来要被清算。”
他摇摇头,骂道:“功名不过半纸,却要千山万雪。”
然后踟蹰的问,“夫人,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孙夫人和他青梅竹马,一块读书长大的,才智并不弱,想了想道:“你也没得选。郁夫人在你手上出事,你活不过一月。但即便日后齐王府势力变大来清算你,也是几年后了。”
“咱们先活过这几年再说吧。”
孙府尹一听,顿时点头,“我刚刚真是昏了头。”
陛下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有几日好活呢?
他第二日早早的就买了包子去牢狱里面献媚:“郁夫人,您在我这里一日,便可一日安心。”
兰山君道谢,接过包子吃了起来,笑意越来越大。
孙府尹好奇,“可是有什么好事?”
兰山君就道:“查明冤屈,为民做主,都是好事。”
她看了孙府尹一眼,又低下头。
为官为人,都有顾虑。世上如同清水一般的人不多,大多人浑水摸鱼。
孙府尹就是典型的浑水摸鱼之人。他的所思所想是大多数人的所思所想。
他今日敢投靠皇太孙,其他人心里也应有数。
如此,齐王大势已去,他就不敢等着皇帝回心转意,不敢等着齐王世子比过皇太孙。
他必须趁着人还站在他这边的时候做出最后一击。
毕竟,他手里能用的人已经不多,迟则生变。
兰山君一边盘算一边慢慢的嚼包子,一口一口的嚼干净,最后舒出一口气,道:“孙府尹,这包子的肉鲜得很,还请你帮我明日再带几个来。”
孙府尹一听,立刻高兴起来,“您放心,肉包子管够。”
齐王府里,齐王世子满心焦灼,脑海里不断回想齐王的话。
只要一想到这句话,他就浑身战栗,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大概子时,有人敲响了门。
齐王世子连忙开门,来人穿着黑色的斗篷,抬起头,赫然是兵部尚书杨馗。
他诧异半晌才道:“原来父亲说的利器是您。”
杨馗笑了笑,点头道:“是。”
他一直都隐在暗处,平日里并不与齐王接触,众人都以为他并不涉党争,是陛下的人。
齐王世子恍然道:“怪不得当初太孙一党连杀博远侯,林奇,父亲都不慌张。”
原来杀来杀去,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都是他们的人。
齐王世子的心稍稍安稳一些,而后颓然道:“父亲让我带话给您,说……当年的计策可以开始了。”
杨馗沉稳的点头,然后问:“世子可知晓是什么计策?”
齐王世子闭上眼睛,艰难的道:“夺宫。”
杨馗笑起来,“世子不用担心,为了这一日,臣和齐王已经谋划多时。”
齐王世子狠狠咬着牙,“可是,一旦失败,齐王府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杨馗摇摇头,“可是,皇太孙一旦登上皇位,齐王府的人也留不住。”
齐王世子:“皇太孙不是嗜杀之人——”
杨馗便好笑道:“世子,您还是太天真了。当初先太子之死,齐王爷可逃脱不了干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皇太孙为了杀齐王,隐忍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报仇,您为什么会觉得皇太孙会留下您和府中人的性命呢?”
他摇头,“皇太孙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您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可有半点心慈手软?世子爷,您还是听王爷的吧,赢了,就是千秋功业,输了,也不过是提前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道:“成为王,败为寇,不需多计较。”
齐王世子便觉得杨馗不愧是父亲最信任的人,跟父亲的疯劲一模一样。
他道:“你们太大胆了……”
杨馗闻言,叹息道:“若是齐王爷当初听我的话大胆一点,怎么会变成如此地步?”
齐王世子诧异,“你以前就想夺宫?”
杨馗:“以前的大胆,可不用夺宫,杀掉郁清梧即可。”
他不满道:“当初博远侯死的时候,我就说过干脆直接杀掉郁清梧,不能给皇太孙一把锋利的刀。可是王爷不肯。他在乎陛下的心意,怕杀了郁清梧让陛下不喜。”
齐王世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得侧头看过去。
杨馗也看向他,道:“王爷一直都觉得自己势力太大,引起了皇帝的忌惮,所以被砍掉一些正好。博远侯是,林奇是。但他不在意被砍的人,被砍的人自己却在意。都是奔着从龙之功来的,谁愿意成为弃子?从那时候开始,投靠他的人,就成了一盘散沙,时不时从他的掌缝里流走。”
这时候已经是一步坏棋。他一直觉得王爷是被皇帝忽悠过头了。
“王爷总是觉得有陛下的宠爱就能到最后,可他忘记了,陛下最宠爱的也不是他,而是陛下自己。”
杨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等王爷回过神来的时候,杀郁清梧已经没用了,我便为王爷献策,干脆毒杀太孙妃,让太孙跟陛下对上。”
齐王世子蹭的一下站起来,“是你的主意!”
杨馗笑着点头,“是。”
“可惜这一招,竟然没有用。太孙妃不知道怎么的又活了下来,反而让林贵妃无辜逝去。”
一招不成,便再出一招,他与齐王一起策划了倪陶案。
“但天不公允,明明是完好无缝的计策,又把邬庆川和宋国公都栽了进去。”
他叹息道:“而后,一步一步,就被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若是王爷一开始就听我的,那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也站起来,在屋中踱步,“从邬庆川和宋国公死的时候,我就知晓,我们跟太孙一党有许多消息是不同的。他们似乎有人一直比我们先一步知晓我们会做什么。”
若不是这些计策只有他跟齐王知道,他是怀疑身边有内鬼的。
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
冥冥之中,自己好像被掣肘了一般,做什么都会失败。
杨馗再次叹息:“世上万般之事,若是缺少了一味气运,便难以成事。”
“既然如此,不若直接用刀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齐王世子听得越发沉默,最后问,“不可商量了?”
杨馗:“不可商量。”
齐王世子,“可是皇太孙身子不好,活不了多长时间,为什么不再等等呢?”
杨馗就哈哈大笑起来,“世子爷,您真是……天真啊。”
所以他宁愿在齐王手里做事,也不愿意成为世子的人。
他道:“皇太孙若是会死,第一个杀的就是您和世孙。”
齐王世子想要反驳,被他截断话,问:“他都死了,难道还会惧怕杀掉您和世孙吗?”
齐王世子不说话了。
但这句话,也说服了他。
他苦笑一声,“那父亲呢……我在大殿里表态,也是放弃了父亲的意思。父亲成功了,我呢?”
杨馗诧异道:“王爷只有您一个儿子,自然不会舍弃您。”
齐王世子神色难堪,而后等了许久才道:“好……那就赌一赌。”
赌对了,那就赢。赌错了……不过一条命。
他现在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成了一个笑话。
他喃喃道:“小时候,其实挺好的。”
洛阳这几年就没有平静过。
元狩四十八年的博远侯案,四十九年的苏怀仁和林奇案,五十年的邬庆川和宋国公案,五十一年的镇国公府蜀州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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