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是知晓了真相,觉得我和你祖父可怜么?”
兰山君缓缓点了点头,“是吧?”
镇国公摇摇头,“并不可怜。”
“所以,并不用可怜我们。”
兰山君背后一凉,“什么意思?”
老镇国公却突然出声,先问她,“按理说,倪陶的事情褪去,你们知晓了真相,也不该再带着老四来找我……是出了其他的事情吗?”
兰山君点头,从手里拿出了倪陶的信,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老镇国公沉默着接过信,摇头道:“确实是像给我的信。”
他喃喃道:“他知道……谁知道呢?”
半晌之后,他突然抬起头问兰山君,“段伯颜为什么要做和尚?”
兰山君心一紧,“我想着,是我被放在了寺庙底下,所以他才选择做了和尚。”
老镇国公:“寺庙一般是在山上,他跑去山上做什么?”
兰山君一愣,又道:“我曾经听寿老夫人说,他之前就说过要去做和尚。”
老镇国公摇摇头,“不……那只是他对齐王说的气话。齐王说要点他天光,他便说要做和尚积德去,好不让自己受刑。”
兰山君脸色微微苍白起来,“那他是为什么去那座庙?是……是祭奠他逝去的儿子?”
老镇国公:“庙宇里,可曾祭奠长明灯?”
兰山君:“有的。”
有些是山下的村民们过来点一盏,还有些是合着点灯。毕竟香油钱贵。
但是自从他们发现老和尚吃猪肉后,就没来点过了。
她回忆道:“等等……我好像记得,有一盏灯,确实是长明的。小时候一旦有钱,老和尚就续上火。不过,后来我们都把它放蜡烛用。”
老镇国公:“写着什么名字?”
兰山君努力去想:“应该是万万人——”
“就这三个字。”
老镇国公眸光便越来越温和,“原来他真的知道啊。”
兰山君立刻追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镇国公却沉默起来,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里,根本无神回答她的问题。还是镇国公道了一句:“你们已经知道,陛下让父亲带走了五万虚兵对吗?”
四老爷赶紧点头,“是。”
镇国公看向郁清梧,“此中过程,你是怎么想的?”
郁清梧:“我和山君想着,应是祖父最开始不知道还有五万空饷的事情。等领兵出行之后,才发现有这么回事。可是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我想,当时岳父大人被陛下领在身边,应该是做人质的吧?”
四老爷没想过这一层,瞬间瞪大眼睛。
镇国公点头,“我确实算是人质。”
他感慨道:“未曾想过,今日还能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他看向老镇国公,“父亲,您说吗?”
老镇国公捏着信纸,沉默再三,还是道:“元狩二十九年,陛下命我领十万兵马出蜀州,我心中有数,这里面定然是有一两万虚兵的。”
“但除去两万,我还有八万兵马,并不惧怕。所以带着两个儿子上了战场,想要让他们得些军功。”
“但我到了地方之后,发现我高估陛下,他给我的,最起码有三万虚兵。”
“此时,我虽然心中不满,却依旧觉得不是很要紧,我们的军马是足够的,拿下蜀州并不困难。无非就是……我将来的名声可能不好听。”
“但这是陛下的意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只能尊令。可是……”
他突然闭上眼睛,即便修道二十年,却依旧难以压制此刻的愤怒之情,“上庸一战中,我点了一万人去攻城门,本是万无一失的,结果去点兵的时候才发现——”
他眼皮颤抖起来,“我才发现,他们起码有一半,是老弱病残,是被抓壮丁抓来充数的。”
兰山君蹭的一声站起来,“抓来的?”
老镇国公艰难睁眼,“是。从附近村子里抓来的。”
兰山君惊魂未定:“为什么?”
老镇国公:“行军过阵,有多少兵马,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一旦人少太多,便会引起诸多人注意。这场蜀州战乱,万人瞩目,至少明面上不能有错。”
兰山君不可置信的问:“所以,就去抓壮丁来补?”
老镇国公哀戚道:“不知道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又阴差阳错,将这些兵送到了我的面前。但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你大伯父和二伯父心中早已有怨愤,因发现此事,要带着这些人撤走,不愿意让他们送死。可这是战场,哪里能儿戏,我自然不愿意。”
两伙人发生争执,各不退让,这才让蜀州叛军钻了空子,上庸大败,也让他的两个儿子跟那些老弱病残死在了一处。
“而后,陛下派你父亲来援兵,就是要把这件事情烂在镇国公府……”
老镇国公深吸一口气,道:“此时,我的名声已然不好,镇国公府也遭人唾弃,我本是要回朝明说此事的,但元狩三十一年,太子和段伯颜死讯传来……我一迟疑,便没有跟陛下提过,只做不知道。陛下也从不提起此事,怕是已经忘记了。”
郁清梧和四老爷听得后辈发麻,尤其是四老爷,他喃喃道:“虚兵就虚兵,为什么还要逼活人去死呢?”
老镇国公:“这就要问陛下为什么非要如此了。”
他看向兰山君,“此事,估计段伯颜是知道的。”
兰山君便喃喃道:“那他就不是为了死去的儿子才去蜀州,他是为了那些无辜被抓而亡的老少弱残去的蜀州。”
“他一直为他们点着长明灯……”
“他知道——”
第82章 点天光(8)
当你觉得事情的真相已经足够荒谬的时候,就会有更加荒谬的真相被血淋淋的揭露出来。
兰山君再是想过背后还藏有隐秘,却没有想到会是用万人白骨堆砌而成。
她半晌没有回过神,等回神的时候,已然泪流满面。
她恨声道:“这已经不算是骇人听闻,而是惨无人道。”
郁清梧坐在她的身边,心中本也如坠千斤。但一侧头看见她哭,又忍不住分神为她担忧起来。
山君的眼泪很少。
除去为她自己和段将军,寿老夫人临去世时哭过,哦,上回还为自己哭过——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哭过了。
她哭什么,什么便进了心里。
但单独一个人进了心,不过是为这个人的老弱病死伤悲,可若是天下百姓四个字进了心,便算是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种感觉,他是知道的。
郁清梧隐隐不安,急忙递过去一张帕子。兰山君接过却没有擦眼泪,只看向老镇国公:“此事,除去你们,还有谁知道?”
老镇国公:“这般不可言说的事情,除去陛下和为陛下出主意的人,其他人本应都是不知情的。”
“但最后若是段伯颜知晓,倪陶也知晓……那可能在元狩三十一年前就已泄露出去,应还有其他人知道。”
可显然而见,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保持了沉默。
他叹息一声,“我本也是不该告诉你们的。但……倪陶写了这三个字,我又怕你们不知情,被别人陷害了去,反而不好。”
他说完沉默许久,而后喃喃道:“我已是将死之人,若没有其他的机会,今日,恐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也好……能在最后把真相说出来,我也……”
他本想说无愧于心,再没遗憾八个字,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问心无愧呢?
在最后的时刻,他没有保住那些被抓来的老弱病残,而是让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铠甲,死在了战场上。
他也没有保住自己的两个儿子,没有带他们活着回来。
他更加对不住列祖列宗,让镇国公府从他手里自此败落。
而死而无憾四个字,更加不可能落在他的遗言里——死去的人没有名字,而杀人的凶手高高在上,依旧拿着笔涂抹天下百姓的性命。
这算什么死而无憾?
老镇国公怔怔道:“人之一字,一撇一捺,本就艰难得很,只有上半身是合在一块的。但我曾见过——见过他们被砍成两半,尸首分离——那,也就称不上为人了。”
所以,他有罪。
他跪在三清面前,确实是在赎罪的。
四老爷早已泣不成声,大悲道:“父亲!您怎么不说出来……您要是当年说出来多好。”
老镇国公摇摇头,“当年,等我好不容易战胜,稳住了蜀州之乱,太子一党却只剩下了皇太孙一个人。我当时便有猜测,此事可能跟齐王有关,便不敢宣扬出来,怕陛下恼羞成怒,把皇太孙也废了。”
“那时候皇太孙才八九岁,魏王也还没有起来,我不敢赌这一步棋——我只能回来跟陛下说,愿意侍奉三清,永不出道观。”
这只是最开始的无奈之举。
他本还有心思翻出此事的。但错失了良机,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在这个道观里面熬,数着日子熬。
熬到最后,已经不再抱希望。
但在此刻,他竟然又生出了一丝希冀,问:“如今你们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怎么做?”
四老爷已经听得呆愣,闻言才又愣愣的看向郁清梧。可他很快发现,郁清梧看的却是兰山君。
他眸眼里含着担忧,整个人都无声寂静,可此刻即便他不说,四老爷竟也能明白,他此刻是在担心兰山君会做什么。
老镇国公和镇国公也马上看懂了这一点,便齐齐看向兰山君。
兰山君挺着背跪坐在蒲团上,沉声道:“若这样荒唐的真相都不能大白于世,那文臣守的忠节,武将守的死节,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多人命换来的今日无战乱,难道就让这些无德之人堂而皇之的享受?”
她看向老镇国公,“难道您甘心吗?”
老镇国公:“何为甘心?只有死不瞑目罢了。”
兰山君定定的道:“我也是。”
“若我知道了这般的真相,还睡得着觉,安安心心的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也会死不瞑目。”
她道:“——无论如何,既然我知道了此事,那就不能让那么多人无辜死去,却没有名字。”
老镇国公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很是畅快,好像压抑多年的郁郁之气终于吐出来一般,大声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我兰家竟然还出了个人物,我即便是死,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笑完了,这才慢慢的神色肃穆起来道:“山君,我这把老骨头,也就是今年到底了。你们去合计合计,看看如何用我这条命,换来你们想要的东西。”
四老爷便又哭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一直抱怨的这二十年里,其实是活得最轻松的。
他不免羞愧,“若是儿子有担当,有本事,恐父亲也不会如此绝望吧。”
这倒是说到老镇国公心里去了。若是子孙有望,还能想办法搏一搏。可镇国公府那几个孩子已经养废了,他每年见一次,便气一次。
这股气,直到此刻才消。
他今日开怀,便也跟四老爷多说两句,“老四,于本事二字上,别勉强自己。”
四老爷:“……”
总觉得被安慰到,又被伤害到。他心绪难言,便又看向郁清梧。
但郁清梧依旧不言不语,犹如一块百年老木——跟旁边一直不说话的镇国公一模一样。
四老爷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郁清梧喃喃道:“我在想,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无论怎么揭露,都绕不开山君这一关。
必须要有人站出来首告才行。
而山君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从道观里出来,朱氏就急着过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在里头待了这么久?”
兰山君:“祖父恐熬不过今年,便给四叔父传达了好些话。”
朱氏闻言叹息,“我今日一见他们,也觉得快不好了。”
她倒是不伤心,只担心道:“如此一来,便要耽搁了慧慧的婚事。”
而后想起慧慧也在马车里,顿时闭嘴,生怕这小祖宗又来怼人。
但慧慧坐在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听她说话。直到兰山君和郁清梧到了地方,要下马车的时候,慧慧突然撩起马车帘子,朝着兰山君道:“六姐姐。”
兰山君一愣,走过去挨着窗户:“怎么了?”
慧慧伸出手,“六姐姐,我的手也很大,我也长高了许多,今年,我就要十六岁了。”
她握住兰山君的手,“阿姐,我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若是家里出事,你不用担心,做你想做的便好,我可以撑起这个家的。”
兰山君眼眸慢慢睁大,而后异常温和的反握住她的手,“好。”
直到镇国公府的马车远去,兰山君依旧站在那里看。
郁清梧便陪在她的身边等,好一会儿后,他听见她说,“我刚刚占了一个卦。”
郁清梧抬头,“你还会占卦?”
兰山君:“老和尚教的。我估计,是他从山下道门里学的。”
郁清梧:“我见你一直未动,是怎么占的?”
兰山君:“听风声。”
“你听说过五音风占吗?”
郁清梧摇摇头。但他也不敢问这个卦是好还是坏。他只能拐着弯问,“你现在高兴吗?”
兰山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是好卦。”
郁清梧就心满意足起来,过去牵着她的手回家。但是今日两人都没有去书房推衍整件事情的真相,而是坐在院子里面晒太阳。
大年初二,还是过年,钱妈妈不准小夫妻太过于劳累。她道:“就晒一会,把倒霉都晒走。”
兰山君应了一句,“是要晒晒了。”
郁清梧没有答声。
钱妈妈立刻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她老人家担心起来,拉着郁清梧去厨房里帮忙,问:“怎么了?不是去看镇国公父子了吗?怎么回来就不太高兴的模样?”
郁清梧帮着剥蒜子,“您看得出来啊?”
钱妈妈:“我是老人参精了!”
郁清梧就道:“是碰见了事……不太让人高兴的事。”
钱妈妈想了想,问:“是让你们不高兴的事情,还是说,山君要去做这件不高兴的事,所以你就又变成了小苦瓜了?”
郁清梧就笑起来,“不愧是地地道道的老人参阿婆,每一根胡须都是火眼金睛。”
钱妈妈却突然叹息起来,“所以说,我当年就觉得你们读书人,就是太明理了。”
她拿着菜刀剁剁剁,剁剁剁,剁得越来越响,最后拿着蒜子拍,一拍眼眶就红一点。她问:“郁少爷,你老实告诉我,山君是不是也要去做那个泰山,不愿意比鸡毛轻了?”
郁清梧闷声点了点头。
钱妈妈眼泪珠子一掉,一边起锅烧油一边拿着菜勺开始翻炒,“造孽哦!”
“怎么天下坏人还不死绝了,独独让好人受罪!”
她老人家擦擦眼泪水,问,“要不你劝劝?”
郁清梧就摇摇头。
钱妈妈一炒勺敲在锅上,“天爷,你们就折磨我吧!”
郁清梧就小声道:“山君说她占了一卦,是好卦。”
钱妈妈正冒着烟,闻言大声道:“都这样了还叫好瓜?”
“哦哟,你们两个瓜娃子哦!”
郁清梧起床后就在大门口静静的站着。
钱妈妈买菜去的时候他站着,钱妈妈买菜回来的时候他还站着。
寒风凛冽,钱妈妈一路上险些被吹成老腊肉,到了门口恨不得一步到家。她急急的抵着寒风越过郁清梧直溜溜进了屋,结果一进去,就见兰山君正在门后面静静的站着。
钱妈妈:“……”
她脚步一顿,看向外头的郁清梧,到底还是提着菜篮子又出来问:“郁少爷,你在等客人?”
郁清梧摇摇头,“没有。”
钱妈妈冷的直跺脚,不信邪的伸出手碰了碰他已然冻僵的脸,果然也快成风干腊肉了。她好奇问:“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做门神?迎灶神?”
郁清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嘘——我在听风。”
钱妈妈担忧,“你莫不是傻了吧?风有什么好听的?”
郁清梧便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本紫薇秘术。
他道:“上头就写了,听风占卦,分辨五音,预测吉凶,知晓天命。”
钱妈妈顿觉厉害,惊呼道:“你都学会了?”
郁清梧:“没有,不懂。”
钱妈妈:“……哦。那就是迷信。”
又问:“既然不懂,你还在这里听什么风?”
郁清梧:“我想听一听昨日山君听的那股风是什么声音。”
钱妈妈不解,“你直接去问她不就得了。”
郁清梧便低头闷声道:“她经常骗我。她会的学识,我还是学会的好。”
钱妈妈哦哦两声,“确实是这个道理,男人有点本事才不受骗。”
她就不劝了,进去跟兰山君道:“他在实实在在的学本事呢——但就是有些呆,冷成那样,手里揣个暖炉不就暖和了?”
她声音没压着,外头的郁清梧自然听得清楚。他神秘莫测的神情一僵,突觉丧气。
是,是该带个暖炉的。
于是,当兰山君走到他的身边,递给他一个暖炉的时候,他艰难的推开,“不,我不冷。”
兰山君也没有强塞给他,只是说,“我有点冷,回去吗?”
郁清梧赶紧提溜着她的袖子往屋中走去。
兰山君:“我没有骗你。”
郁清梧脚步一顿,只觉得心中犹如火烧。不高兴,也不伤心。
他道:“好。我相信你。”
钱妈妈瞧见了,啧啧称奇:“不听风了?”
郁清梧:“您老人家忙吧!”
钱妈妈也不乐意深想这些事情,由着他们去,她就只负责让他们吃得高兴。
她剁剁剁辣子,剁剁剁肉,剁了一上午,准备给小夫妻做一顿蜀人爱吃的辣子腌肉。
可惜没有折耳根。不然放些进去,听闻会更加美味。
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她发现小夫妻果然又如她所料进了书房里。
钱妈妈就跟赵妈妈感慨道:“我之前伺候邬老爷和老夫人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是这样。”
别人家的夫妻风花雪月,偏她伺候的都是拿着折子和邸报看。
她道:“我就是这个命!”
赵妈妈好笑道:“主家如此上进,您怎么还不高兴?”
“宰相门前七品官,咱们七品不行,九品也行吧?”
钱妈妈便嘀咕了一句,“自古成王败寇,即便成了,也不过是那个王。可追随王的那些人呢?也没见谁在王字后面写出来。”
洛阳人家,如今谁还记得邬庆海?谁还记得寿家瑶?谁还记得他们有从龙之功?
她看了看书房的方向,摸了摸鼻子,向来不迷信的她也忍不住掏出一枚铜钱往上头一抛,铜钱砸在地上,不断的旋转。
钱妈妈的目光随着它去……
赵妈妈在一边突然大喊,“钱妈妈,鸡蛋羹蒸好了。”
钱妈妈赶紧去端鸡蛋羹。
这羹啊,要想最好吃,必须要不早不晚的端出来才行。
——?*?
“揭露此事,必须要找一个时机。早一点,晚一点,都可能没有我们想要的结果。”
兰山君道:“当然,在准备做这些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郁清梧:“什么?”
兰山君:“证据。”
她道:“不是我们揭露此事要用的证据,而是老镇国公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的证据。”
郁清梧就笑起来,“昨日里我见你哭得伤心,还以为你全然信了他的话。”
兰山君:“我是相信他的话。我想着,他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还骗我。但老和尚也教过我,两只耳朵听见的不一定是真的。要想杀到好猪,必然要去看一看,眼见为实才行。”
郁清梧就笑起来,“倒是这个道理。”
但他觉得此事应该为真。
“咱们有一次不是还推衍过,若是有五万虚兵,那么兵临过境,肯定会被人发现蹊跷,所以,我们不曾想过这十万兵马有假。”
“如今,老镇国公说出他们临时抓来村子里的老弱病残填进去,声张虚势,倒是能说得通之前的事。”
“但到底真不真,去问问太孙殿下就好了。”
兰山君却没想到这个,她眸眼瞬间睁大,“你是说,皇太孙知道?”
郁清梧点点头。
他道:“皇太孙殿下,应该知道的比我们更多。”
“所以,他这个人,心中事情太多了,以前总吃不下饭。”
现在是逼着自己多吃些饭。
总而言之,跟饭是过不去了。兰山君和郁清梧初五那日过去的时候,皇太孙就换了一个跟小盆模样的碗在吃饭。
太孙妃在一边瞧着,心中很是不快。她先带着兰山君去皇后那里拜见,便抱怨道:“我不过是咳嗽了几声,他就吃一碗饭。我要是再病一次大的,他不得撑死自己啊!”
兰山君却听出皇太孙心境不稳。她笑着道:“大过年的,别说这个字。”
等到长乐宫的时候,蔡淑妃也在长乐宫里。
自从林贵妃死后,皇后掌控后宫,不过一年时间不到,后宫便被她掌在手中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皇帝依旧给了蔡淑妃。
蔡淑妃并不是很情愿。她是个懒惰的圆滑人。
虽然想要权利,但是不想跟人争斗。之前林贵妃没死只是病着的时候,她也曾管过一次后宫,但她不愿意担责,也不愿意多做事,便去找太孙妃帮忙。
皇帝还曾笑着道:“朕看你,像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可皇帝也不知道喜欢阿斗哪里了,非架着她这个连阿斗也不如的人往前面走,让她不免战战兢兢。
她想来想去,想到如今局势,眼瞧着皇太孙就是正统了,便偷偷去见皇后。
她一副愧疚的模样道:“说句实在话,满宫里,我算是最不爱出头的那个,只想着冬日里有好炭,夏日里有好冰,如此罢了。”
“姐姐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今年夏日里,我宫里的冰是一点没少的,我便老老实实待着,等着姐姐的恩赏。”
皇后就知晓她的来意了。她笑着道:“你何不去跟陛下说?”
蔡淑妃便道:“陛下日理万机,我哪里能让他烦忧这些小事。”
她又不是傻子,这么多年了还看不出陛下的手段——先让齐王跟先太子争,最后跟魏王争,如今又跟皇太孙争,争来争去的,最后还不是被幽禁起来了?
蔡淑妃不愿意做第二个后宫齐王。
她是想做个懒人,又不是想做个死人。
皇后就笑着道:“你是个聪明人。”
她意有所指,“陛下最近年岁越大,越发不爱闹腾了。”
顿了顿,又道:“我只比陛下少两岁,身子也不好,陛下便担心我一个人管不来后宫诸多事情,所以才叫你来帮忙。等开了春,天暖和了,我身子好了,便也能让你也歇歇。”
她笑起来,“正好你也想歇息,这不是正好吗?两全其美的事情。”
蔡淑妃就懂皇帝为什么推着自己往前走了。她喃喃道:“合着是陛下最后还是属意您管后宫,但他又不想您管得太顺?”
所以,就叫她来膈应皇后,膈应完后再把手里的权又麻利的还给皇后?
这……这图什么?
蔡淑妃满头大汗,庆幸自己来暗投了皇后。
如此,她面上跟皇后过不去,但能来的时候还是会来。
她怕皇后会怀疑她的忠心。至于皇帝……蔡淑妃凑过去跟皇后道:“自从去年开始,他病了两回,就喜欢些年轻的妃嫔了。”
床上花样多着呢!
所以说,她干嘛跟着皇帝走?
正巧兰山君和太孙妃过来,她便又起身要走,道:“陛下昨日宠幸了蕊美人,升了位份,臣妾还要依着规矩给她赏赐些东西,就不扰娘娘了。”
等她一走,兰山君道:“蔡淑妃可靠么?”
皇后点点头,“我看了她这么多年,是个聪明人。只要齐王看着势弱,就能倒戈咱们。”
兰山君哎了一声,细细问过她的身体,也没有多说什么。
很多事情,也许皇后知晓,但是她做不了主。还是要从皇太孙嘴里说出比较好。
于是两人待了会,又要回东宫去。
皇后却瞧出她今日有些心事重重,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兰山君便趁机问皇后,“刘贯——”
皇后眯眼,“山君,慎言。”
但她没有摇头,而是盯着兰山君看了会,“但刘贯,肩颈不好,那里曾经有一道刀疤,是他年轻时候替陛下挡住的刀伤。若不是他,陛下早就没了。”
“但是为了让陛下不想起当年的狼狈,他穿衣裳,无论是春秋冬夏,都是高领。都不曾露出那道疤痕来。”
皇后道:“可是去年开始,皇帝在他面前也越发忍不住脾气,听闻上次太和殿雕龙掉下来的时候,皇帝用枕头砸过他的肩。”
她轻轻舒口气,“皇帝睡的都是玉枕,那般砸过去,说不得就要旧伤复发了。”
兰山君迟疑,“陛下这样,难道不害怕刘公公……”
皇后:“几十年了,都是这样,他早已经习惯刘贯忠心耿耿对他。”
况且……
她笑了笑,“世人皆知刘贯是陛下最宠爱的宦官,忠贞不二,那就没几个人有胆量敢去策反。”
“山君,我不敢,你也不能敢。”
这是最接近皇帝身边的一个人。轻易动不得。
兰山君却想起了郁清梧推测说,“他知道”三个字也许说的是刘贯。
她道:“若是他主动来找我们呢?”
皇后一愣,“什么?”
兰山君拧眉,摇摇头,“算了,这个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