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中法混血, 辨识度比较高?。
钟晚又打开她的主页, 确认就是Cassie, 有段时间?这两人?的合照出现频率很高?,但在夜店的庆祝视频之后, Cassie就没有再露过面。
跟对手交好,然后拿到了对方也在竞争的“资源”。
她隐隐感觉这种行事作风有些熟悉,跟梁虹姗当年的行径如?出一辙。
钟晚转念一想,那部爱情片她最初是能直接拿到女主的,只是梁序之介意其中的尺度,才中途作罢。
但纪温迪,或者说梁虹姗,却不能直接用梁家的关系,这是否说明梁序之跟这两人?交情其实一般,即使是亲戚。
抱着这个想法,钟晚冲动之下?,打电话联系他?。
但坐在车后座,去往乌继山的路上,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清醒了几?分之后,又打消了让梁序之帮忙的念头。
一来,她之前就作过决定,不能再欠梁序之的情。
二来,梁序之就算跟那母女俩交情一般,不给纪温迪资源,也并不意味着他?会?帮她将梁虹姗置于死地。
这完全是两个程度的事。
钟晚想,人?果然是贪心的动物。
她原本只想知道答案或是真相,真的得?到之后,却又控制不住地企求更进一步,替卢文茵讨回公道。
但来都来了,电话也打了,也没有让司机掉头的必要。
就当是跟梁序之平常的见面。
去乌继山教堂果然有一条能供车辆通行的路,只是路程很远,在不同的高?度,围着山绕了近乎五圈。
到达时,雨势已经很大?了。
钟晚隔着车窗向外看,生出一种时过境迁的恍惚感。
去年也是这样的雨夜,她为了给吴邈邈拍恐怖视频,来到这个教堂。
黑漆漆一片,没有灯,月光也很幽微,尖顶的教堂孤零零杵在山里?,灰沉的砖墙上青苔蔓延,像是魔鬼留下?的遗迹。
司机拉开后排的车内,替她撑伞。
钟晚推开教堂的大?门,如?去年那夜一样,看到梁序之孤孑冷清的背影。
应是听?到“吱吖”的开门声,梁序之转过头,冷峻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模糊,朦朦胧胧的,还?有些不真实。
他?朝钟晚抬了下?手。
林叔也自?祷告台那边过来,经过钟晚时,和她颔首打了招呼,和刚才送她的司机一起出去,将那扇木门关上。
钟晚缓步过去,去梁序之那排椅子?,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整个教堂只有桌上的马灯这一个光源,幽黄的灯光映着他?们的侧脸。因为下?雨,周围的空气极潮湿,温度也不高?。
梁序之看了眼她身上单薄的衣服,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随手披在她身后。
一瞬间?,钟晚鼻间?全是他?身上好闻的木质香。
“谢谢。”
梁序之没作声,转回头,也不问她今晚为什么找她。
片刻后,钟晚先开口?:“你怎么来这里?了?”
梁序之的声音仿佛很远,淡道:“正好在附近有事。”
钟晚便没再追问。
又安静须臾,梁序之抬手将她一揽,往他?这边带。
钟晚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肩上。
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衣料,她感受到了这个环境中唯一的温度。
她默了默,说:“我们在教堂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梁序之清淡地笑了声,“有什么不合适。”
婚礼都可以在教堂办。
“…也是。”钟晚想了想说:“就算真的不合适,我也不信这些。好像神也不会?真的给迷茫的人?提供什么指引。”
梁序之静了良久,抚过她的头发,问:“跟卢文卓见过之后,有知道什么吗。”
钟晚顿了下?,垂下?眼,很低声的:“算是…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吧。”
梁序之无声看着她,似是在等她的下?文。
钟晚扯扯唇角,“我…想自?己消化一下?,还?不是特别想说…可以吗。”
梁序之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助和为难,也能猜到她在为难什么。
但已经到这地步,她也没朝他?开口?。
她就那么笃定,他?不会?帮她?
话毕不久,钟晚握了握他?的手,没听?到他?的答案,就转而道:“不然回去吧。”
她左右张望了下?,除了桌子?周围都黑沉沉的,吴邈邈又跟她讲过关于这教堂的恐怖故事,这会?儿?想起,只觉得?到处都很阴森。
梁序之盯她片刻,正欲出声,身后远处那扇木门先响了。
一贯沉稳的林叔脚步匆匆地进来,看看梁序之,又看了眼他?身边的钟晚。
梁序之淡声:“你说就是了。”
言外之意,不用避着她。
林叔这才开口?:“疗养院着火了,从庄女士的房间?烧起来的。”
“护工和安保都是做什么吃的。”
梁序之声音很冷,倏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他?没有提让司机单独送钟晚回去,林叔便载着两人?一起,往疗养院方向驶去。
路上,钟晚倒是也考虑了她在场是否合适的问题。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起先听?到‘庄女士’这三?个字,她第一反应是庄伊禾。
但庄伊禾这会?儿?正在法国,昨天才发来信息说给她邮寄了裙子?和小礼物,也不可能突然闪现在港岛的什么疗养院。
庄伊禾应该是随了母亲姓,那这位庄女士,难道是他?们的妈妈,或是家里?其他?什么亲戚?
待车子?往下?山方向的另一条路驶,钟晚觉得?也不用问什么了,问了反而多余。
没多久,钟晚隔着车窗看见了薄薄一层火光,一栋低矮的建筑在暴雨中燃烧着,组成一副矛盾又凄婉的图景。
应该是已经灭过火,加之雨天的缘故,现在火已经不大?,且有渐弱的趋势。
他?们的车子?在建筑门口?的空地停下?时,火已经全灭了,只剩下?空气中浓烈的焦糊味。
梁序之拉开车门下?车,一言不发朝里?走去。
林叔也紧随其后。
钟晚先是跟着下?车,踌躇几?许,加快脚步追上,低声问:“林叔,我是在车里?等,还?是…”
林叔顿了下?,揣摩着梁序之的意思,说:“一起进来吧。”
钟晚这才跟着进门。
她和林叔一起穿过一个走廊,发现建筑右半边并没有被火烧到,黑烟和焦糊味都是左边飘过来的,往远看,那边的两个房间?门好像确实有烧焦的痕迹,门口?也全是水渍。
林叔被呛得?咳了两声,哑着嗓子?提醒:“钟小姐,不然您先憋着气走吧,这烟吸了估计对身体不好,马上就到了。”
钟晚皱着眉“嗯”了一声。
没多久,林叔就打开一扇门,侧身让钟晚先进去。
是一间?类似病房的屋子?,面积很大?,摆着各种各样的医疗仪器和设备,一个头发苍白的女人?躺在床上,看容貌大?概五十多岁。
女人?还?没醒,梁序之正在同旁边医生和保安打扮的人?讲话。
语气极冷,眉目间?有藏不住的阴厉气。
“她房间?里?怎么会?有火柴?”
保安人?高?马大?的,答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梁先生,是庄女士想给蛋糕点蜡烛,点的时候我们都是在门口?看着的,生怕出什么事…蜡烛被吹灭之后,火柴我们也带走了,应该是庄女士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藏了几?根。”
也没必要多说什么,梁序之视线划过今晚值班的护工和保安,冷声让他?们收拾东西走人?,律师会?联系他?们按合同规定赔偿各项损失。
几?个人?离开后,医生开口?:“梁先生,庄女士受伤不严重,现在只是吸入过多有毒气体昏迷了,轻度昏迷,已经在输液吸氧,不出意外的话,预计两天内会?苏醒。”
梁序之似是松了一口?气,在诊疗床边沉默地看了片刻,回身,视线落在站在门侧面的钟晚身上。
“隔壁有客房,东西应该是备齐的,你累了就先去休息。”
话毕,又去跟医生交代事情。
没要让她走的意思,钟晚犹豫的时候,余光看见林叔在拼命朝她递眼色。
于是她默了会?儿?,在医生跟梁序之说完话,安静期间?,试探性地说:“我也还?不累。”
梁序之看向她,“那就晚点再去。”
林叔轻拉开门出去,但没听?到脚步声,大?概是在门口?候着了。
梁序之叫钟晚过去,带她到窗户附近单独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中。
大?概是供医生或探望者休息的空间?,有沙发、茶几?和简单的茶水区,钟晚去泡了两杯红茶,搁桌上,坐在沙发上。
梁序之开了窗户,外面雨还?未停,纱窗挡住了一部分雨水的侵入,但窗台很快就被水浸湿。
他?拿出金属烟盒,取了支烟出来,“砰”地一声点燃。
看刚才病床上女人?的年纪和梁序之的状态,再结合姓氏,钟晚几?乎已经肯定这位庄女士是梁序之的母亲。
但为何会?独自?住在疗养院中,又为何会?偷偷藏了火柴将自?己居住的房间?点燃,她就不得?而知。
但这种时候,钟晚也明白,在梁序之主动开口?之前,她不需要有任何言语。
经历者换做是她,还?是任何人?,都是一样的道理。
梁序之抽完一支烟,关了窗,回身也坐在沙发上,疲惫地阖了阖眼。
从在教堂听?到林叔传来消息开始,他?的眉心就没有舒展过。
梁序之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留钟晚在这里?,也并未深思这件事。
他?端起桌上装红茶的杯子?抿了一口?,眉头蹙得?更深。
旁边钟晚立刻‘贴心’地说:“我觉得?今晚可能会?熬通宵,特意多泡了两个茶包。”
通宵就通宵吧,来都来了,左右最近也没进组,今晚就算是她自?己在酒店待着,乍然从卢文卓那里?获取了那么大?的信息量,她也同样是睡不着。
两个人?主动熬夜,比一个人?失眠要好得?多,即使只是这样无声的陪伴,说不清究竟是谁陪谁。
梁序之偏头,看见她喝得?那杯茶颜色也近乎是棕色。
他?顿了下?,片刻,伸手握了下?她的手背。
“谢谢。”
好像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两个字。
庄敏怡醒得?比医生预料的还?要走,没过两个小时,外面就传来响动。
届时,钟晚脑袋放空,正漫无目的地刷着下?部电视剧合作的几?位演员的微博和ins。
她放下?手机,下?意识也出去。
诊疗床上的庄敏怡摘了氧气面罩,医生替她换成了鼻部的氧气管,方便她说话。
庄敏怡前不久吸入太多烟气,喉咙还?未恢复,声音极其嘶哑,朝二人?方向抬了抬手,“序之…”
梁序之脚步也有一瞬的停顿。
叫他?的名?字了,说明庄敏怡此刻大?概率是清醒的。
他?刚将庄敏怡接来疗养院时,她的病情还?没现在严重,一个月里?能有好几?天是精神正常的。
只是,清醒的时候,也都在房间?看着窗外落泪出神。
到这几?年,医生结合症状和脑部ct的情况也说,她的病越来越重,只能靠药物和饮食勉强维持身体上的健康,精神问题已经无法可解,最多也就是靠安定类药物维持,但时间?久了对大?脑损伤更大?。
梁序之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庄敏怡认出他?是什么时候了。
他?走过去,在床边站定。
钟晚也在这时意识到他?们母女俩讲话,她在旁边杵着不太合适,转回身,又回了休息室。
外面,梁序之表面上依然平静,只是问:“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庄敏怡笑笑,摇头:“还?好,刚才医生都问过了。”
“你最近怎么样?”
明明是母子?,因为她的病,对话像久未谋面的陌生人?。
梁序之:“也还?好。”
如?几?年前她清醒时一样,庄敏怡安静几?秒,还?是问出相同的问题:“你爸…最近怎么样。”
梁序之也从不会?在此事上欺骗她,看着她平声说:“现在在法国,跟黄静玲和他?们的两个儿?子?一起。”
如?实告知,并不是出于冷漠,而是他?一直固执地不愿让庄敏怡仍对梁承安抱有期待,虽然,时至今日,她都还?没能放下?。
庄敏怡垂下?眼,沉默了好半晌。
梁序之问:“你还?记得?,为什么会?留着火柴吗?”
庄敏怡知道他?是想排除隐患,只道:“不记得?了,大?概是想留着点蜡烛吧。”
“刚才我没看错的话,有个漂亮女孩子?跟你一起…”她话锋一转,淡笑问:“是你女朋友吗?”
梁序之没作声,片刻后仍没回答,“怎么了?”
毕竟是亲母子?,庄敏怡这会?儿?神智算是非常清明,知道他?避而不答的意思,顿了顿道:“我能看看她,跟她说几?句话吗?单独。”
梁序之低头看着她。
庄敏怡补充:“也不说什么特别的,就是在这儿?待了太久,每天见到的不是护工就是医生,再不然就是保安。”
“就当是满足精神病患者的社交需求?你既然带她来这,应该是信任她的。”
梁序之又静了几?秒,似乎是在考虑权衡。
片刻后,他?淡声说了个“好”字,转过身,去休息室。
庄敏怡身上的烧伤到不太严重,将床的上半部分升上去一些,偏头,看向梁序之先前受过伤的那条腿。
休息室关上门,隔音效果真的很好。
也许外头两人?对话的声音也不大?,总之钟晚刚才坐在沙发上,半点都没听?到。
直到梁序之忽然进来,告诉她庄敏怡要和她说会?儿?话时,钟晚茫然须臾,才起身出去。
庄敏怡淡笑着朝她招招手。
钟晚快步过去:“阿姨。”
庄敏怡看了她片刻,先问了她的名?字,而后感叹:“你真的很好看,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人?。”
“谢谢阿姨。”钟晚挠挠头,不太自?然地说:“我确实是演员来着…”
庄敏怡笑了笑,问:“你跟序之在一起多久?”
钟晚没细究这个‘在一起’的意思,就从他?们确定交易关系的日子?起算,“快一年了。”
庄敏怡似是想到了什么别的事,叹道:“说久也久,说短也短。”
钟晚也弯弯唇,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只附和说:“是啊。”
庄敏怡:“大?概前几?年吧,我还?担心,他?会?因为我和他?父亲的事有阴影,一直都一个人?。刚才看到你,我放心多了。”
“当年他?爷爷和父亲把他?接回梁家的时候,伊禾是跟着我住的,我没要他?父亲的钱,去外面带钢琴课…”
钟晚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如?此隐私的、关于梁序之的事,以为她是误会?什么了,忙打断道:“阿姨…我和梁序之,可能不是您想的那种,男女朋友的关系。”
庄敏怡淡笑道:“我知道。”
“我也太久没跟医生之外的人?说过这些事了,如?果你不嫌我话多烦人?,就听?我说说吧。”
钟晚依旧为难:“可是梁…”
这次庄敏怡打断她:“不告诉他?,就当是我们的秘密。不过,其实我猜,就算他?知道我跟你说了这些,也不会?介意的。”
她对梁序之尚算了解,如?果他?介意她提这些往事,就会?提前提醒她,或是压根阻止她跟钟晚单独谈话。
钟晚深吸一口?气,看着庄敏怡憔悴的容颜和神色,说:“好,阿姨您继续说吧,抱歉刚才打断您。”
庄敏怡接着刚才的话说:“总之,虽然物质上我跟伊禾两个人?肯定不如?序之在梁家,但这么多年,序之过得?要苦很多…我也不想生病的,可很多事,我控制不住。”
“序之其实有些方面性格像我,至少在感情上,也固执,一条路走到黑,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然不会?把伊禾送走,也不会?让我一直这样半死不活地在这。作为她的母亲,我希望你们会?有好的结局,不要让他?变成我这样。”
她停顿许久,阖着眼,仿佛在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和冷静,这对她来说相当不易。
而后,她说:“我知道我这样更对不起两个孩子?,但是没办法,我这样活着也真的很累。”
庄敏怡已经有些语无伦次,语速也越来越快,说着钟晚不完全能听?懂的话。
“今晚是我清醒过来,看见墙上挂着我和承安的结婚照,床上还?被我摆满了花瓣和彩灯,我应该是在幻想时间?还?停在我跟他?没分开的时候。我也知道这样真的毫无意义,但我又忘不了。”
“火柴是我偷偷藏的,我这样活着真的好累、好累,所以我点了窗帘。但被火烧、被烟呛到窒息的过程也太难受了,我可能不会?再有勇气尝试一次,也可能过段时间?忘了,我又恰好是醒着,我还?会?想要离开…”
“《圣经》说人?死后会?经历审判,然后灵魂被送往天堂或者地狱,我好想看看,上帝会?给我哪种结果。”
钟晚目睹她说到这段话最末,表情和五官都有些扭曲了,而后旁边检测仪开始滴滴作响,在隔壁房间?的医生开门进来,迅速采取治疗措施,在庄敏怡开始拔吸氧管咬自?己手腕的时候,给她打了安定。
一连串的动作太快,以至于钟晚都没反应过来。
动静太大?,梁序之也出来了,走向诊疗床旁边。
“我…”钟晚抬头看他?,现在都没完全回过神,“我没有…”
梁序之握住她的手腕,沉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知道。我猜到会?这样。”
刚才进来的医生和护工还?在忙活着给庄敏怡做其他?检查。
梁序之问:“她是不是提到以前的事了?”
钟晚犹豫两秒,还?是不打算瞒他?,但也没细说,只是点了下?头。
梁序之没再作声。
直到医生和护工检查完,过来跟他?汇报:“跟之前一样,庄女士刚才情绪太激动了…现在打了针,已经睡了。”
梁序之语气淡漠,“知道了。”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检测仪发出的有规律的‘滴滴’声。
梁序之仍没松开她的手腕。
又过了许久,钟晚偏头,迟疑着说:“不然,我们先回去?”
“回哪。”
“哪都行。”
梁序之低头,与她对视片刻,松了手,转过身,“太平山吧。”
钟晚:“好。”
出门时雨还?未停,梁序之撑着一把黑伞,遮在两人?头顶。
只能听?见豆大?的雨珠落在伞上的响声,路上一片泥泞,四周也蛮是漆黑。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第33章 Chapter 33
到了太?平山顶的别墅, 还是跟以往一样的景象,在夜晚的暴雨天,甚至跟刚才的教堂也有相似之处。
大概是因为知道梁序之今晚会过来住, 佣人提前将宅院里大部分灯都熄灭了,留下走廊墙侧或是客厅壁灯这种极暗的。
钟晚走在他身后,跟他径直上了二楼,进卧室。
洗完澡,两人都没有做别的事的兴致。
梁序之开了窗点燃一支烟, 钟晚就坐在沙发上,随手取了本英文诗集翻阅。
房间里空调温度很低, 窗外一颗香樟木的枝叶延伸过来, 被雨水冲得发出密如鼓点的响声,加上外头有风, 横斜的树枝在风中摇曳, 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宛如死神的影子。
许久后,钟晚正?看到那句雪莱的“Inone another's being mingle—Why not I with thine?”
(世界上一切都无独有偶, 为什么?我和你?却否?)
这时?, 听到梁序之沉缓的声音:“刚才,她是不是还跟你?提到, 类似于不想继续活着的话?”
钟晚抬起头,顿了两秒,“有提到。”
梁序之倏地笑了下。
虽然?钟晚对他的家世背景了解甚少,但结合之前听说的, 以及今晚在疗养院中庄敏怡说起的那些没头没尾的内容, 她猜测, 梁序之应该不是在梁家出生的,起初是私生子之类的身份, 小时?候就被梁家的人接走。
他父亲应该是抛弃了他母亲,另娶旁的人,但母亲一直无法放下。
钟晚琢磨片刻,叹了声气?。
还以为梁序之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不想却也有这样的过往。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是这样凉薄又寡言的性格吧。
梁序之看向?她,淡漠地问:“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钟晚默了默,猜他想问的是他们二人角色互换,沉出一口气?,说:“应该会…顺其自然?吧。”
梁序之转回头,又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语气?有些沉:“哪有那么?容易。”
钟晚未作声,把书也扣到一边,起身也去窗边。
窗户开着,她缓慢伸出手,细密的雨珠落在她掌心,很快融汇成?一滩水。
“可至少…人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梁序之似是漫不经心地转着小指上那枚银色素戒,淡道:“早几年,我告诉过她,自杀的人,必然?会下地狱。”
他笑了下,“她生病前是基督教?徒。”
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被风斜刮进来淌进她衣领中的雨水,钟晚无端打了个寒噤。
她侧眸,看到梁序之冰冷又了无生趣的眼?眸,像是被困在深井中的水。
也是这时?,钟晚切实感受到了他的冷血。
他一定也知道,对他母亲而?言,比死亡更痛苦的,是这样漫无目的、看不到尽头地活着。
也许世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执念,她也是同样。
钟晚想,好在,他们都不是彼此所执着的对象。
但那时?她并没有想到的是,他既然?会这样对待庄敏怡,有一天也能这样对待她,让她也无路可退。
梁序之转过身,抬手,微凉的手背轻碰碰她的脸颊,顺着下颌线缓慢向?下划,最后抬起她的下巴。
片刻后,他低头,吻住她。
这样的夜晚,也没必要再论及其他。
钟晚也恰在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拥住他劲瘦的腰,回应。
半个月后,钟晚进组,开始了漫长的电视剧拍摄工作。
头两个月的拍摄场地都在租来的一套别墅,比梁序之在太?平山住的那套面积要小至少三分之二,且表面看来装修极近华丽,甚至能说是庸俗。
不过,也正?符合这部剧的浮夸基调——豪门家庭狗血伦理剧。
相?较钟晚在港岛拍的前两部戏来说,这部的角色算是很简单,除去高密度的通告安排有些累人之外,入戏和找准角色定位并不怎么?费脑子。
合作的演员基本也都是港岛人,男女主角年近四十,都是老戏骨,人没什么?架子,平时?等戏或是吃饭时?还会跟年轻演员和工作人员一起开开玩笑。
按照拍摄周期来算,这很有可能是钟晚在港岛拍的最后一部戏。
在这样轻松的工作氛围中给她的影视剧演员生涯画上句号,倒也算圆满。
女主角的演员叫宋越歆,在戏里演钟晚角色的姐姐,从出道开始,就演过很多类似题材的家庭伦理剧。
拍摄前期,钟晚跟她对手戏很多,一来二去也熟了起来。
现在至少港岛圈内的人都知道钟晚跟梁序之的关?系,宋越歆也不例外。
大概私下相?处时?发现钟晚性格随和,跟她聊天时?也不避讳梁序之了。早年,她也跟港岛有钱人家的年轻公子哥有过这样短暂的、不谈未来只看当下的“恋爱”。
这天下戏,宋越歆和钟晚约好去附近的汤锅店吃晚饭。
包间里,宋越歆提起:“你?听说了吗?梁先?生跟永诚集团谢家千金的事。”
钟晚两天前才跟梁序之见过面,还真的没听过什么?永诚集团,也没听过什么?姓谢的人的名字,摇摇头:“没有。”
宋越歆笑:“那就算了,当我也没说。”
钟晚也笑:“宋老师提都提了,还是继续说吧,不然?我该好奇得今晚睡不着觉了。”
这一年来,她没见过梁序之身边有过什么?其他女伴,第一次听他的名字和其他异性联系在一起,说不好奇是假的。
宋越歆:“就是听说谢小姐昨天来了趟港岛,跟永诚集团的ceo一起,同梁先?生谈合作,有财经媒体的新闻报道。”
“不过谢小姐在永诚集团没有职务,昨晚我有朋友在猜,是谢小姐跟梁先?生有别的事,所以借谈合作的名义过来一趟。”
钟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别的事?也是工作上的?”
宋越歆抬了下眉:“怎么?可能,门当户对的年轻男女,女孩子专程跑这一趟,怎么?会是因为工作。有什么?工作是非要她过来谈的。”
“我前几年就听说过,梁家跟内地企业的合作越来越多,现在港岛的经济也不如从前,谢家在内地算是很有背景的,也许会想结门亲事,强强联合。”
钟晚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虽然?,梁序之日后要结婚,跟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应该就已经结束了。
“这样啊…那还真有可能。”
宋越歆做演员这么?多年,对人的情绪感知力很强,捕捉到钟晚眼?中一闪而?过的恍惚,惊了一瞬说:“晚晚,你?对梁先?生,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钟晚笑笑,“也不是…考虑结果?的那种认真。”
宋越歆松一口气?,道:“那就好,在一起的时?候认真就认真了,其他事心里明白就行。在这方面,我也算是过来人,入行这么?多年见的也不少。”
“找个有钱人没什么?问题,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拿到的资源、车子房子首饰什么?的都是实打实的。但如果?再贪心…反正?我到现在都没见到一个有好结果?的。”
钟晚喝了口茶,“我知道的。”
不仅知道,她还比谁都清楚。不论是卢文茵,还是庄敏怡,只要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爱情或是男人身上,结果?不仅仅是失望,还有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