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第一只喵  发于:2024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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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想想。”宋捷飞极力镇定着。该怎么?做?找不?到账本,这案子如何查起?
节度使府。
张用在黑暗中低声禀报:“查到名单上有个女人是阿摩夫人的侍婢,如今是城南门守城主官的妻子,两个儿子都在城南门做护卫。”
城南门毗邻吐蕃地界,阿摩夫人是吐蕃人,这侍婢的名字也?是吐蕃人。阿摩夫人在城中素有贤德之名,但张法成暗地里做了这么?多恶事,她身为母亲,难道真的一无?所知??裴羁抬眉:“让吴藏从?城南门入手,查查名单上还有没有其?他人跟城南门守卫有关系。”
“是,”张用答应着,“吴藏又去了城南私宅,没找到账房。”
“让他放把火,到时候管事的着急往哪儿跑,”裴羁淡淡道,“账本就在哪儿。”
这等要紧的东西,自然不?会轻易让人找到,那就不?如,让他们自己带路去找。
张用心下一宽:“是。”
要走?时突然被裴羁叫住,他语声突然低沉下去:“娘子还不?曾脱身?”
“不?曾。”张用回?头,“张法成派士兵守住了粟特会馆,眼下还在想办法。”
“拿这个给娘子。”黑暗中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交到他手上。
张用迟疑着,猜测着,就着黯淡的月光一看,一块御字令牌。临行时太和帝交给裴羁通关调兵所用,也?是保全性命的要紧物件,有这令牌在身,哪怕张伏伽起什?么?异心,也?要再?三?掂量才行。张用心中一紧:“郎君,这个还是留着吧。”
“拿去给娘子。”裴羁沉声道。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令牌能够保命,但只要她能平安,他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粟特会馆。
苏樱从?浅梦中惊醒,张用在帐子外:“娘子,郎君命我把这个给你。”
苏樱披衣坐起,打起帐子,接在手中。沉甸甸一块令牌,御笔签押,便是她不?懂,也?知?道有多贵重。在恍惚中抬眼望向黑漆漆的窗外:“他,怎么?样?了?”

二更鼓响时, 宋捷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叫道:“来人,来人!”
门外人影一闪, 是?刚刚赶回来的张用:“员外有什?么吩咐?”
“去查查城门守卫, 有没有谁的妻子或者母亲, 哪怕岳母也行, 反正?是?跟家里有关系的女人, 看看有没有在名单上的!”宋捷飞急急说道。
张用心下一宽, 忙道:“郎君也是这么吩咐的,方才我已?经通知了吴藏。”
“裴相也是?这么说的?”宋捷飞喜出望外, 披着?衣服来来回回走动, “那就好?, 那就好?!”
心里欢喜到了极点, 他想了整整一天,觉都不曾睡,模糊想出了那张名单可能的关联, 方才虽然叫人,但自己心里其实没底, 可既然裴羁也这么吩咐, 那么他应该是?想对了。“裴相还有什?么吩咐?”
张用道:“郎君命吴藏去找账本?,若是?拿到了, 还请宋员外尽快誊抄一份放回去, 免得被张法成看出破绽。”
“好?, 没问题!”宋捷飞到这时候, 才明白?裴羁带他前来的深意, 他不但能够理账,还擅长模仿笔迹, 惟妙惟肖,难道裴羁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所?有可能?果?然是?不世出的英才!宋捷飞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剔亮了油灯,“去找些纸来!”
三更刁斗响过,一条人影摸进节度使府,敲响了张法成的房门:“二郎君不好?了,城南着?火了!”
“什?么?”张法成一骨碌爬起来,“干什?么吃的?怎么能着?火!”
沙州干旱少雨,一旦着?火极难控制,机要?文书烧毁还在其次,最怕的是?引发大火惊动张伏伽,万一被张伏伽发现他私宅的秘密,十数年的筹划就要?毁于一旦。
张法成拽了件衣服披上,匆匆忙忙刚出大门,第二个来报信的也赶来了:“二郎君,火扑灭了已?经!”
张法成松一口气,沉着?脸道:“以后都给我谨慎着?些!”
大门重?又锁闭,张法成进去了,漆黑客院中裴羁合上窗帘,走回房中。
看样子吴藏已?经动手了,也许今夜,账本?就能拿到。
在黑暗中闭目坐在榻上养神,边上沙漏无声无息流逝,许久,后窗上轻轻一响,张用进来了:“郎君。”
裴羁睁开眼,张用呈上一本?卷册:“找到了。”
帷幕拉起,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裴羁匆匆看过一遍,递还给张用:“让宋捷飞重?点核查军备费用和右军营。”
那本?花账上每年军备维护和更换的数目很高,但这本?账上极少,如果?属实,那么沙州城的守军很可能十来年不曾维修更换过武器盔甲,一旦起了战事?,对于装备破败的士兵来说,立刻就是?灭顶之灾。而军饷开支本?该是?军费中占比最大的一头,但这本?账上却开支很少,而且主要?集中在右军营,那么沙州其他驻军的军饷必然经常拖欠,士兵拿不动军饷必然心生不满,则军心不稳,又焉能守住如此重?要?的城池?
张用接过来藏进怀里,裴羁思忖着?吩咐道:“宋捷飞誊抄之后,立刻将摹本?放回原处。”
“是?。”张用答应着?要?走,忽地听见裴羁又道:“等等。”
张用连忙停住,半晌却不见他开口,只得问道:“郎君?”
在黑暗中,终于听见他低低的语声:“令牌交给娘子了?”
原来,还是?惦念着?苏樱。张用心中感慨,忙道:“是?。”
裴羁顿了顿,许久:“她说什?么了吗?”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惨然。她还在恨着?他吧,又怎么会有话跟他说。他自作自受,无可辩驳,这锥心刺骨,无时无刻不死死纠缠的悔恨,注定?是?他一生都要?背负的沉重?包袱。
却突然听见张用道:“娘子问郎君现在怎么样。”
脑中有片刻空白?,随即轰然一声,似有什?么突然坍塌,或者突然灼烧,裴羁在近乎晕眩的狂喜中急急站起,袍袖带到了帷幕,飘荡着?,扑在脸上:“你说什?么?”
“娘子问郎君怎么样了,”黑暗中影影绰绰,张用看见了飘起的帷幕,看见帷幕后摇摇欲坠的身影,下意识地扶了一把,“我答说郎君很好?,只盼娘子尽快脱险。”
“好?,答得好?。”裴羁被他一扶,这才堪堪站住,在巨大的欢喜中语无伦次地说着?,“让她放心走,快些离开,接下来肯定?不太?平,明天我会拖住张法成,让她明天就走,立刻出城。”
“郎君。”听见张用带着?担忧的语声,让裴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定?神勉强坐下,“今天太?晚了,让她安稳睡一夜,明天一早你再跟她说,大概巳正?前后,我会拖住张法成。”
巳正?,不早不晚,正?好?出城。太?早怕她来不及准备,太?晚就怕万一有什?么岔子无法转圜,况且太?晚了,出城以后也不好?投宿,沙州城外缺水少食,夜里还有狐狼出没,实在太?不安全?了。巳正?是?最合适的时候。裴羁深吸一口气,彻底稳住心神:“你速去安排。”
后窗开合,夜里的凉风倏地透进来又倏地消失,张用走了,裴羁沉默地坐着?,许久,长长吐一口气。
眼梢发着?烫,紧紧按着?心口,能感觉手心下清晰的起伏,就好?像心脏随时都会挣脱束缚,跳出胸腔似的。她竟然,问了他的情况。她竟如此慈悲,在他对她做过那么多卑劣的事?情后,竟然还肯过问他的情况。
让他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找到她,拥抱她,亲吻她。恨不能立刻匍匐在她脚下,向她倾诉无尽的相思和忏悔,乞求她再给多他一些怜悯。
眼梢湿着?,热着?,感激着?,渐次又生出奢望。也许,她并不全?然是?恨他呢?也许她还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他呢?须知恨,从来也是?因为在意,若是?不在意,又怎么会恨。
一念及此,所?有藏得最深的渴念和奢望全?都被勾起,裴羁急急起身,困兽一般,在屋里来回走动。有一刹那极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找她,下一息又压下这念头。不,不行,眼下哪怕流露出一丁点与她相识的痕迹,都会陷她于危险之中,便是?再想,也必须忍住,他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拖住张法成,帮她出城。
天亮后立刻请张伏伽带他去军中慰问,如此,则张法成怕事?情败露,必定?会紧紧跟着?,她就能趁机脱身。
裴羁定?定?神,合衣躺下,听见外面风吹树梢,低低的轻响,听见巡夜的卫士脚步稳健,不紧不慢走过长廊,屋顶上瓦片咔的一声,许是?跳下了猫儿,脚步轻盈着?,飞快地走远了。
天怎么,还没有亮。
卯正?,正?院。
张伏伽刚刚用完朝食正?坐着?饮茶,仆童忽地上前来报:“节度使,裴相来了。”
这么早吗?天也才刚亮。张伏伽放下茶杯站起身,裴羁已?经进来了,向着?他一叉手:“张节度,我有个不情之请。”
张伏伽抬眼,看见他脸色有些发白?,眼底许多红血丝,这是?不曾睡好?吗?忙道:“裴相但说无妨。”
“我在长安时便听说归义军悍勇无敌,当年击溃吐蕃,力战回鹘,在河西绝无对手,”裴羁道,“至今长安城中还有诗篇赞颂归义军,道是?‘汉家持刃如霜雪,虏骑天宽无处逃。一阵吐浑输欲尽,上将威临煞气高’①,张节度麾下归义军的风采,一直令我十分神往。”
“怎么,裴相也曾听过这诗文?”这是?当年为赞颂归义军战绩做的篇章,在河西无人不知,但他没想到长安居然也有流传,更没想到裴羁居然对此如此熟悉。张伏伽一霎时想起从前金戈铁马的岁月,油然生出壮志,“当年的归义军,的确称得上横扫河西,只不过。”
只不过这数十年来,当初一道打天下的同袍渐渐与他一道老去,而他也将主要?精力放在处理政务,恢复经济,屯田生产上了,最近几年军中事?务交给了儿子张敬真?,但张敬真?身体不是?很好?,更多时候都是?张法成帮着?打理。张伏伽含笑?摇头:“一眨眼,竟然几十年过去了。”
“我来时陛下再三叮嘱要?我代为慰问将士,”裴羁窥探着?他的神色,知他此时已?经起了怀旧之心,不动声色道,“我早想一睹归义军风采,今日恰好?是?个空闲,可否请节度使带我去军中看看?”
“好?。”正?是?多时不曾去军中,想念得紧,张伏伽一口应下,“裴相用过早饭了吗?若是?用过了,咱们这就走。”
“用过了。”满腹心事?,只是?匆匆饮两口奶茶,吃了一个胡饼,却也不觉得饿,裴羁拱手道谢,“有劳张节度。”
余光瞥见门外一个侍婢挨挨蹭蹭地走了,是?去偏院的吧。裴羁转回目光:“我立刻就能走。”
朝食刚刚摆好?,张法成就来了,拿起案上的蜜瓜浆饮一大口:“裴羁一大早去了前院,嘀嘀咕咕不知道跟伯父说什?么。”
“待会儿就知道了。”阿摩夫人没在意,前院有他们的人,再过一会儿消息应该就传过来了,“昨晚上我恍惚听见你那边有动静,是?谁来了?”
“城南着?火了,”张法成撕下一块炙肉塞进嘴里,“他们过来禀报。”
“什?么?”阿摩夫人脸色一变,“东西有没有少?”
“很快就扑灭了,没什?么大事?。”张法成道。
没什?么大事?么?阿摩夫人心神不定?。私宅里经她亲手打理,诸事?谨慎,怎么会失火?“是?哪间屋子失火?”
“不知道,我没问,”张法成有点不耐烦,“都扑灭了,管他作甚?”
“糊涂!”阿摩夫人刷一下站起来,“只要?有动静,就难保不是?有人动手脚,就该立刻把所?有机要?东西统统核查一遍!”
张法成皱着?眉,心里不服气:“母亲也太?谨慎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事?我自己理会得,偏你总是?不肯放手。”
“万一出了事?,有你哭的时候。”阿摩夫人定?定?神,从裴羁来了以后诸事?不顺,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失火这事?跟裴羁有关,“你不肯去,那我就亲自去一趟。”
“夫人,二郎君,”前院的侍婢躲躲闪闪走来,急急说道,“裴相要?和节度使一道去军营,还要?去看兵器库。”
“什?么?”张法成吃了一惊,这些如何看得?慌张之下习惯性地看向阿摩夫人,“娘,怎么办?”
“好?孩子,你去吧。”阿摩夫人退下一个金戒指塞到侍婢手里,看着?她离开了,反手关了门,“你陪着?你伯父去一趟,带他们去右军营,别的哪儿都不要?去。”
右军营有一半是?破城之时收编的吐蕃降军,上下人等早已?暗地里投靠了他们,因此也得到了最好?的补给和装备——这是?唯一一支不怕检查的军队。张法成心下稍定?:“好?。”
阿摩夫人思忖着?,脸色阴沉:“裴羁只怕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所?以才弄出这么一回,不能再让他跟你伯父一处待着?了。”
不错,这人太?狡猾,又且能言善辩,极能蛊惑人心,这才几天,张伏伽已?经对他言听计从。张法成稳住心神,目中凶光一闪:“那就杀了,一了百了。”
“眼下还不行,他要?是?死了,你伯父肯定?要?查,只怕耽搁了大事?。”阿摩夫人思忖着?,“想办法支开你伯父,等重?阳跟前再让他回来。”
再忍忍,过了重?阳,一切就都在她掌握之中。
粟特会馆。
苏樱大半夜不曾睡好?,心神不宁。
怀里藏着?那块令牌,沉甸甸的,让人的心绪也跟着?沉重?,耳边反反复复,又响起张用的话:郎君很好?,只盼娘子尽快脱险。
裴羁竟然,是?真?的想帮她走。过去几番纠葛,她对他总怀着?疑虑甚至恐惧,总觉得以他的阴狠偏执,一旦发现她的踪迹,必定?会不择手段留下她,可他竟然全?都改了。先前帮她圆谎,让康白?带她出节度使府,如今又给她这块令牌,助她出城。
让她恍然想起裴羁若是?想要?待谁好?,的确是?方方面面,无一处不照顾到,从前对裴则如此,后来在魏州,她假装失忆那段时日,也曾 体验过他这般无微不至的关照。
那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心里酸涩着?,廊下一个仆役打扮的人匆匆走过,忽地抬头,是?张用。苏樱下意识地上前,听见他飞快地说道:“郎君请娘子今日巳正?出城,到时候郎君会拖住张法成。”
他说完立刻就走,苏樱在晦涩难言的情绪中忽地叫住:“我从城东门走。”
这是?康白?先前跟她商量过的,到时候乔装改扮从城东门离开,那边连通去瓜州的大道,快马加鞭,一天就能赶去瓜州。
张用怔了下,觉得她似乎是?想要?他把这话转告裴羁,但她从来对裴羁都是?抗拒,又怎么会主动告知自己的行踪?而且眼下大白?天,也很难找到机会告知裴羁。一时吃不准她的意图,正?踌躇时,突然看见康白?朝这边走来,张用连忙低头,匆匆往另一边去了。
“叶师,”康白?很快走近,压低着?声音,“都安排好?了,只等时机到了,我们立刻出城。”
这个时机,是?指张法成无暇分身的时机吧。裴羁已?经替她安排好?了。苏樱转过脸:“今日巳时,裴羁会拖住张成。”
康白?怔了下,一霎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她与裴羁,一直都有联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听见她微微喑哑的语声:“这是?他给我的令牌。”
康白?低眼,看见紫金令牌上太?和帝的御笔和印章,持此令牌如太?和帝亲临,莫说保命,只怕调动数千兵士也不是?问题。裴羁竟然给了她。“这是?圣人亲赐令牌,见牌如见圣人,只要?在朝廷地界内,都可保你平安。”
苏樱低着?头:“是?。”
他给了她,哪怕此时身陷囹圄的人,是?他自己。
“那么,”康白?顿了顿,垂眸,“尽快收拾,我送你出城。”
眼前蓦地闪过那日经洞之中,她即将落在他眉心的手,那时候她眼里带着?光芒,似揉碎了一天星河,璀璨无双。然而,终究只是?一瞬。
巳初,右军营。
校场上旗帜飞扬,士兵们衣甲鲜明,随着?主官的口号整齐划一变换着?阵列队形。裴羁转开门光,不远处是?才从军械库里抬出来的兵器,刀枪剑戟森森罗列,闪着?锐利的金属光泽,盔甲亦是?新制,护心镜明光耀眼,张伏伽带着?笑?正?向他介绍:“右军营是?先前收编的吐蕃降兵,这些年下来,也极是?骁勇善战。”
骁勇善战么?若是?枪尖对着?归义军,只怕也是?骁勇善战。也就难怪唯独右军营军饷充足。裴羁点点头:“我在长安时总听说豆卢军的事?迹,可否去军中看看?”
豆卢军,归义军的前身,当地各族百姓为了抵抗吐蕃大军自发组建,二十多年前便是?这支队伍浴血奋战,为收复河西打下了基础。
“好?,”张伏伽笑?道,“我也极想去看看老兄弟们。”
“伯父,”张法成连忙说道,“豆卢军前些天调去城外演练了,营中眼下只有留守的几十人。”
“哦?”张伏伽皱眉,“怎地不曾向我上报?”
“报过了,夹在文书里,可能伯父没注意,”张法成解释着?,“是?为了重?阳节专门出城演练的,到跟前就会回城。”
“城外缺水,他们的补给可都安排好?了?”张伏伽不放心。
“都安排好?了,”张法成道,“衣甲装备也都是?最好?的。”
所?以这右军营,乃是?张法成的心腹,豆卢军只怕是?不肯向他归附,所?以被调出城外。裴羁心知今天不可能再看到更多军中情况了,拨马向营帐外四下走动观察,忽地一个士兵迎面走来,擦身而过时急急说道:“娘子从城东门走。”
是?张用。裴羁抬头,看见日色灿烂,在眼前晕出七彩的光。她竟特意让张用过来告知她的行踪。她竟如此,怜悯他。
巳正?,城东门。
驼铃声响中,一队嗢末人说笑?着?往城门走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抱着?吃奶孩子的,一看就是?出城走亲戚的一大家子。守城士兵见惯了这情形也没在意,看着?他们越走越近,队伍中一个二十来岁肤色微黑的嗢末少年忽地抬头,向城中一望。
极远处钟鼓楼上,裴羁眼梢一热。是?她。哪怕乔妆成这副模样,他总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
心脏灼烧着?,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看,无声祝祷:念念,一路平安。
城门前,苏樱转回目光,迈步踏进幽深的门道。

第88章
光线一瞬间暗下来, 苏樱抬眼,看见最前面?领头的骆驼已经率先迈出城门,身后跟着的是嗢末人在沙州的首领高善威, 他是康白的至交好友, 此时一身寻常农户装扮, 牵着骆驼向她递了个眼色, 示意她跟上前队。
苏樱点点头?, 快步跟上, 却在这时,听见身后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高声喊着:“站住!”
钟鼓楼上。
余光瞥见那道纤细的身影没入城门?道幽的阴影里, 裴羁转过头?, 看向另一边。
她走了。一别两年, 只换来匆匆两次相见,哪怕对面?相觑,却连话也不曾说过一句, 而她现在,竟又要离开了。再相见时会是何年?她还会再给他相见的机会吗?
一时间心如刀割, 过去?无法挽回, 未来亦无法掌控,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怆, 裴羁在阻滞的呼吸中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转头?去?看, 另一边张伏伽从楼梯处走来, 笑问道:“裴相在看什么?”
“想要借着天晴, 看看豆卢军在城外何?处驻屯, 结果并不?能看见。”裴羁定定神,“重阳节军演, 节度使安排在何?处?”
“就在右军营大校场。”张伏伽与他并肩站在垛口前,指着鸣沙山附近的绿洲,“法成说豆卢军就驻扎在那?边,到?重阳跟前就会回城。说起来诸军已经许多年不?曾演练了,承平日?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是得时不?时操练一番,免得兄弟们生疏了。”
裴羁默默听着,这是此事中最让他不?解的地方。从那?本账册来看,沙州城一万多驻军缺衣少?食,武器老旧,一旦临阵必定能看出不?对,张法成该当捂着瞒着,不?敢让张伏伽看见才对,又为什么主动组织演练,自曝其短?
裴羁下意识地望向右军营方向,那?里临近城南门?,只隔着三四条街。心中突然一动,想起名单上那?个吐蕃女人,夫婿儿子都是城南门?的守卫,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思忖着,低声向张伏伽:“我一直有句话想与节度使说,军演的日?子,最好提前些。”
余光却在这时,瞥见极远处一人一骑飞快地向城东门?奔去?,马背上的人老远就挥着手,似是向守卫叫喊着什么,裴羁心中一凛,定睛看时,那?人一跃跳下马,飞跑着向门?道内去?了。
城东门?。
苏樱回头?,看见猝然在门?内停住的马匹,马背上的人一跃而下,举着手中令牌高喊道:“关城门?,节度使府有令,立刻关城门?!”
门?道两端的守卫应声而动,那?已经走出城门?外的骆驼被牵了回来,驼背上抱着孩子的嗢末女人猝不?及防,带着气向守卫嚷道:“你?们干什么?我赶着回娘家去?呢!”
“节度使府丢了一件要紧东西,严令封锁城门?,查找贼人。”来人冷冷说道,“都回来,没有节度使的命令,一个都不?得放出去?!”
苏樱隐在高善威身后,心中有强烈不?祥的预感,只怕不?是要找东西,是为了找她吧。但她方才明?明?看见裴羁引着张法成在钟鼓楼上,张法成又如何?得知她要出城?
钟鼓楼上。
裴羁眺望着,城门?关上了,方才那?群嗢末人被赶了回来,她夹在队伍中间,与一个三四十岁的嗢末男人在一处,周围的嗢末人都围着那?男人在说话,显见他是那?群人的领头?。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赶他们回来?
心急如焚却又不?能露出半分?,听见张伏伽问道:“裴相为何?这么说?”
裴羁极力压下心中忧虑,沉声答道:“重阳节与陛下的千秋节相隔太近,节度使之前几次不?曾进京,都道是身体抱恙,无法远行,这次若是赶在重阳节军演,又如何?解释不?赴千秋节之约?”
“这个,”张伏伽顿了顿,对上他坦然的目光,便知他已猜到?他不?会入京,叹着气摇头?,“裴相目光如炬,当也知道我的难处。”
天下各藩镇节度使照例每年都得入京觐见,他从不?曾去?过,因?为长安那?边先前一直对河西诸多猜忌,河西诸人都担心他一旦入京,便再难回来。前些年他都是托故染病躲了过去?,这次裴羁再三述说太和?帝相邀之意,他也一直含糊着不?曾应承,但裴羁说得对,假如他是因?为染病无法赴千秋节盛会,又如何?解释不?久之前还在主持军演?
“依我之见,军演就提前到?八月吧,我看了历书,八月十六乃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改在那?天军演既不?会打乱节度使的计划,对陛下也就能妥善交代了。”裴羁道。
距今日?还有八天,这时间既足够长,足以联络各州,共同应对沙州之变,又足够短,张法成若有异心,必定立刻就得动手,更改计划。
张伏伽思忖着还没说话,边上张法成脸色已经变了,急急道:“不?行,日?期决不?能改!”
裴羁抬眼,看见他急躁怒恼的脸,余光在这时瞥见城门?前人影晃动,苏樱夹在嗢末人中间往城中行去?,此时再忍不?住,微微侧身,望向她的方向。
城东门?。
高善威牵着骆驼慢慢往嗢末人聚居的街道行去?,低声叮嘱:“你?跟着我,等弄清楚什么情况咱们再应对。”
苏樱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天高云淡,白晃晃的日?色照得极远处也是纤毫毕现,于是钟鼓楼上那?道消瘦的身影看得越发清楚了,是裴羁,站在另一边垛口前,又微微侧身,遥遥望着她。
目光相触,只是一瞬,立时便都转开。心里涌起怅惘,似天边那?抹微云,若隐若现着,又从不?曾消失。苏樱知道此时万万不?能被人发现这短短一瞬的隐秘相望,立刻迈步向前,再不?曾回头?。
钟鼓楼上。
裴羁强迫自己不?再回头?,抬起眼帘,极力眺望远方。
无尽的戈壁荒漠一路延伸向天际,似他此时的心境,苍茫无际。
不?回头?,最好。她聪明?智慧,知道此时情势紧张,所以做得滴水不?漏,他亦要撑过此刻,不?能拖累她才行。只是张法成看起来对此事丝毫不?知,又是谁拦住了她?
“不?能改时间,”耳边听见张法成不?自觉抬高着的声音,“军演早就已经安排下去?了,各军都是按这个时间准备的,文书也都按着这个时间发的,突然改时间,还提前这么久,让他们如何?筹备?”
“剩下的时间足够充裕,诸军都在城中,再通知一次也不?难。”裴羁不?动声色,“一切都以顾全河西与朝廷的大局为重。”
目前能找到?的线索太少?,他孤军深入,处处受制,与其在重重监视下花费数倍力气去?查,不?如改变既定时间,逼张法成动手重新安排,那?么只要盯着他的行踪,就会知道他想借着军演做什么,哪些人是他的同党。
“不?行,”张法成焦躁起来,“日?期绝不?能改!”
这下连张伏伽也看出了不?对,皱眉看他:“为什么不?能改?”
“这个,这个,”张法成再说不?出什么理由,有些气急败坏,“伯父,裴羁没安好心,不?能信他的鬼话!”
“住口!”张伏伽厉声喝住,“休得放肆!”
这几天接触的时间虽短,但裴羁行事沉稳公允,对河西上下了如指掌,他看得出裴羁对河西的关切看重,也看得出裴羁对他并没有忌惮防范之意,否则,只以他违抗太和?帝意愿,不?肯赴长安庆贺千秋节一事,就足够是个把柄拿捏他,又如何?肯替他筹划,避免他在太和?帝面?前落下口实?心里其实已经默认了更改时间,只是眼下还不?能说死,便道:“裴相容我回去?再商议一下,尽快给你?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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