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第一只喵  发于:2024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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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窥探着栏杆前?那道梨花白的身影,于无数关乎生死的谋算中,始终萦绕一缕缠绵的情意。明日,将是定生死的一局,他虽诸般筹划,但毕竟孤军深入,处于劣势,若是身死。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她隐在月桂树的阴影里?,雾蒙蒙一双眸子也在看着他,裴羁狠下心转过脸,若是身死,至少她会脱险,至少他临死之前?,还有她相伴。他该知足。
看向张伏伽:“我有个不情之请,明日一早,可否请节度使在军演之前?,带我去豆卢军营寨看看?”
张伏伽还不曾回答,张法成已经急了,抢着说道:“不行!”
声音又急又狠,惹得露台上几个人都朝他看去,苏樱独自在阴影里?,目光越过重重屋脊,看见府门?外大街上,突然?燃起冲天?的庭燎。
大街上。
康白匆匆赶来,在第二个庭燎燃起之前?,拦下高善威:“高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今日他们苦苦等了一天?,只?待张伏伽出府巡游时,便要将这些天?查到的张法成不法之事尽数上报,谁知直到入夜也不见张伏伽的影子,康白上门?请见,才知张伏伽今年不再巡游,情急之下连忙赶往别业求见张敬真,那边却关门?闭户,道是张敬真染病,连明天?的军演也都不参加了。
高善威当时便要硬闯节度使府,康白思来想去,这些天?张用还曾去过两次节度使府,裴羁与外界的联络始终不曾断过,若是裴羁觉得告知张伏伽有用,就不会一言不发,如今裴羁按兵不动?,那么府中情况多?半已经不是张伏伽能够控制的了,裴羁应当是对明天?的军演另有安排,这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他好容易劝得高善威回去,哪知一个眼错不见,高善威竟又闯到节度使门?前?,燃起庭燎,想要强行闯门?。
“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节度使。”高善威抛下火把点燃第二个庭燎,想起回家之后团圆的家宴上那空着的一双碗筷,赤红着一双眼,“中秋了,团圆的日子,我的玉娘……”
再也回不了家了。
康白顿了顿:“高兄,事关大计……”
“我知道,”高善威深吸一口气,“明日还不知道是生是死,若是不能够把玉娘的冤屈说个明白,我死不瞑目。我已经把事情交代下去了,若是我今天?出不来,徐坚明天?会接替我。”
徐坚,他的结义兄弟,城中嗢末人另一个领袖。事已至此,康白知道劝不住,抬眼,节度使府重重高墙一眼望不到边,里?面的人,可曾听见了冤魂的哭声?
“节度使,高善威求见!”耳边炸雷般一声,高善威大喊了起来。
露台上。
张伏伽沉着脸叱责张法成:“闭嘴!裴相面前?,哪有你开口的份?”
心里?的疑虑越来越盛,张法成不太沉稳他是知道的,但像今日这样沉不住气也是前?所未有,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一再针对裴羁?余光却在这时,瞥见府门?外的庭燎,又再注意到庭院中值守的不是他素日里?常见的几个护卫,而?是换了几幅吐蕃面孔,心里?突然?一凛,指着那几人问道:“他们是谁,我怎么从前?没见过?”
“右军营的,前?几天?府中闯进歹人后我增加了护卫的人手。”张法成今日几次被?他当众训斥,心中的不满已达到极点,生硬着语气,“伯父,我就不明白了,咱们沙州的军务大事,你怎么老让裴羁一个外人插手?他算什么……”
“法成,”阿摩夫人见他语气不对,立刻打断,“起风了,快去找件衣裳给你伯父披上。”
张法成忍着气顿住,张伏伽沉着脸,目光向庭前?一望,满院灯火辉煌,照出的依旧是吐蕃人的面孔,府门?外的庭燎越烧越旺,紧跟着传来一声高喊:“节度使,高善威求见!”
高善威。又不是不认得他,又不是不曾来过节度使府,为何不等通传,使出这手段来见他?又突然?想起已经有七八天?不曾见过外人,尤其又逢中秋,以往即便他不慰问,城中各级官员也都会入府道贺,今年却是一丁点动?静也无。心思急转中,看见裴羁淡然?的神色,看见阿摩夫人带着笑?意的脸,还有张法成紧紧安着的,腰间?的长剑。张伏伽转回头,看着府门?外冲天?的庭燎,叫过侍卫:“去看看什么情况。”
“法成,你快些去取衣服。”阿摩夫人忙也叫过张法成,压低了声音,“通知达赤立刻过来。”
她知道高善威,城中嗢末人的头领,虽然?不知道高善威是因为什么来的,但使出这样激烈的手段求见,让她本能地嗅到了危险。
张法成跟着侍卫下楼去了,张伏伽扶着阑干不动?声色看着,他转向主院那边,在长廊转角处叫过一个护卫说了句什么,那护卫,亦是吐蕃面孔。
今夜家宴赏月,正是诸人最松懈的时候,他身上连兵刃都不曾带。张伏伽思忖着,向夫人说道:“你这几天?不是有些咳嗽么?吹不得风,先回房去吧。”
张夫人有些意外,抬眼,他看着她,随即眉头一挑,看向庭院方?向,张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琉璃串珠灯下一名护卫恰好抬头,浓眉深目,颌下一部胡须,分明是个陌生的吐蕃人。张夫人顿了顿:“好,我先回去。”
眼见她带着几个侍婢下楼回房,张伏伽笑?了下:“走吧,咱们也去看看高善威怎么回事,这么折腾着要见我。”
节度使府门?外。
紧闭的大门?轰然?打开,侍卫在阶上询问:“是谁在外面点火喧哗?”
“我,高善威!”高善威上前?一步,高声道,“我有要事禀报节度使!”
“进来吧。”护卫在灯火下确定了是他无疑,闪身让出道路。
康白翻身上马,隐在黑暗中向高善威点了点头,随即拍马离去。这一闯,节度使府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她还在里?面,他得筹措人马,前?来接应。
余光瞥见高善威迈步走上高高的台阶,消失在灯火辉煌的门?后,轰一声,朱漆大门?再次关闭。
露台上。
楼梯十数级,裴羁一步压着一步,慢慢地,退到了队伍后面。
苏樱快着步子,一级追着一级,来到他身边。
夜风微动?,不知哪里?有桂花树,夹在风中馥郁的香气。前?面的人群仿佛突然?之间?被?隔绝,这空阔的楼梯上,只?剩下他们两个。
“念念。”耳边听见裴羁低低的语声,这久违的称呼,让她突然?一下,湿了眼梢。抬眼,他低头看着她,修长消瘦的身影带着月亮光华,一瞬间?靠近。
眼下,便只?是他和她了。这团圆的日子,也终于有片刻时间?,属于他们两个。裴羁要极力克制,才能让声音不颤抖:“待会儿怕是有变,你跟着我,我来应付。”
他大略猜到了高善威的来意,张用曾向他禀报过玉娘失踪一事,也说过那夜高善威探过城南私宅后,那一沙坑的尸首都不见了。他之所以不曾向张伏伽提起此事,是因为觉察到节度使府已经被?张法成母子架空,贸然?行动?只?会适得其反,但高善威还是闯进来了,今晚多?半要出岔子。
听见苏樱低低的回应:“你千万小心。”
似有什么在脑中炸开,晕眩着,甜蜜苦涩的滋味,在无法压抑的思念与渴望中忍不住伸手,掩在袍袖底下,轻轻握她的手:“好。”
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指尖,似有什么闸门?突然?打开,一霎时无数过往一齐涌上。眼梢发着烫,苏樱深吸一口气松开裴羁,紧走几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高善威不知因何前?来,待会儿局势不知如何发展,不相识的画师叶苏与宰相裴羁,也许更安全。
人群前?面,阿摩夫人不动?神色收回窥探的目光。不会错了,画师叶苏与裴羁,认识,甚至还很亲密。赐婚诏书上女?方?的名字唤作苏樱,叶苏,苏樱,只?差一个字。
残席撤下,各人面前?重新摆了酒果?,张伏伽居中坐下,看向高善威:“是善威呀,很久不曾见你,为着什么事要见我?”
“我有冤情上奏!”高善威抬头看见拿着件披风匆匆赶来的张法成,一霎时目眦欲裂,“张法成强抢民女?,残害人命,他在城南有一座私宅,里?面埋着几十具女?子尸首!”
“什么?”张伏伽大吃一惊。
“放屁!”张法成立刻嚷道,“我清清白白,岂能让你污蔑!你可有证据?”
那几十具尸首都已经不见踪迹,想来是被?毁掉了,他如此嚣张,也是仗着没有证据。高善威心如刀割,嘶哑着喉咙:“我亲眼所见,就在你后院的竹林里?!”
张伏伽沉着脸起身。高善威女?儿失踪之事他也听闻过,高善威爱女?如命,无论如何不会拿死去的女?儿作儿戏,而?张法成,今夜的怪异之处实?在太多?。慢慢走到张法成面前?,忽一下将他佩刀连鞘夺下:“我会详查此事,在结果?出来之前?,你暂时禁足。”
“大哥,”阿摩夫人急急上前?,“就算朝廷抓人,也要讲个证据吧,哪能凭外人一句话,就要抓法成?”
“张法成非但逼杀民女?,还欺上瞒下,阻断节度使的耳目!”高善威急急说道,“我为此事已经求见节度使多?次,门?房一直不肯通传,还有豆卢军的封将军也已经失踪多?日,豆卢军也一直求见节度使,都被?拦住了不让见!”
张伏伽面沉如水:“押张法成回房禁足,传我命令,取消军演!”
封永存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府中不会无缘无故换成吐蕃护卫,张法成几番怪异,他直觉与明天?的军演有关。
主座前?,该当传令的张元常却低着头一动?不动?,张伏伽心中一凛:“还不快去!”
张元常还是一动?不动?站着,不好!张伏伽刷一声拔刀,当!张法成抽出另一名侍卫的佩刀挡住,笑?道:“伯父,你已经老朽了,连这种诬告都分不清楚,不如回房休息休息,城里?的事由?我代劳吧。”
“来人!”张伏伽高喝一声,“拿下张法成!”
“来了!”门?外一声喊,一个全副盔甲提着长刀的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二郎君,有何吩咐?”
是达赤,张法成的心腹。张伏伽到此时已然?明白早已落入圈套,急急向门?外走去,听见外面士兵们整齐的步伐,看见无数张凶狠的吐蕃面孔一齐涌进宽阔的庭院,院中有忠心于他的护卫拔刀阻拦,无奈寡不敌众,瞬间?鲜血飞溅。
“大哥,”阿摩夫人慢慢跟上来,“都是误会,眼下你被?高善威蒙蔽,等军演之后,我自会向你说明真相。”
张伏伽刷一声拔刀。
承平二十多?年,但廉颇未老,尚能一战:“众军听令,杀敌!”
四下里?零零落落,响起护卫响应的声音,张伏伽一刀劈向阿摩夫人,边上侍从连忙挡住,张伏伽这一刀却是虚招,趁机从厅里?拉过裴羁:“裴相,随我突围!”
电光石火之间?,见他怀里?紧紧护着一人,画师叶苏,苏樱?张伏伽突然?想明白了一切,一刀劈翻一个吐蕃士兵,夺下他手中刀扔给裴羁:“接着!”
裴羁伸手接住。他虽是文士,但五陵子弟,弓马亦是必修的功课,挥刀逼退一个士兵,急急向苏樱说道:“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苏樱松开他的手:“好。”
不知谁人的鲜血飞溅着,落在她脸上,苏樱抬手抹掉。从方?才变故初生,裴羁便已经牢牢护住了她,她虽不能为战,但此时,总也要努力自保:“给我也找把刀。”
“给!”身后高善威递过来一把沾血的刀,跟着一刀劈翻一个吐蕃士兵,护着他们向外,“去大门?,外面有接应!”
“拦住叶苏!”张法成嚷叫着,紧紧追在舍后,“达赤,给我杀了裴羁!”
达赤应声而?起,挥着长刀当头砸下,张伏伽急急拦住,抬眼,看见阶下一名护卫前?胸后背各中一刀,犹自浴血奋战不肯退后,又见一名护卫倒在中庭树下,犹自死死抱着一名吐蕃兵的腿不肯放手:“节度使快走!”
承平二十多?年,万没想到,这生死的变故,竟生于阋墙。挥刀劈翻一名士兵,沉默着向大门?方?向冲杀,主院突然?传来一声高喊:“伏伽,我来了!”。
众人都是一惊,苏樱在仓促中抬眼,看见张夫人全副盔甲,率领一队劲装结束的侍婢和护卫斩杀门?前?的吐蕃士兵,飞快地向这边逼近:“护送节度使突围!”
手被?握住了,抬眼,对上裴羁沉沉的眸子:“别怕,一切有我。”
一瞬间?想起沙州城里?的传闻,当年归义军横扫河西之时,张夫人亦是横刀立马,与丈夫共同杀敌,夫妻,是不是便该是如此模样?
耳边一声一声,厮杀声越来越响亮,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距离大门?一寸一寸,渐渐近了。苏樱紧紧握着手中刀,在满眼的血色与灯影中,看见从墙头跃下的张用:“郎君!”
“送娘子走!”握着她的手握紧了,苏樱抬眼,裴羁脸上染了血,素来端方?的容颜透出意外的妖异,“念念,保重。”
声音苦涩,沉重,似从胸腔里?发出,手上一轻,他松开了她,苏樱深吸一口气:“保重。”
张用带着几个侍从前?后护住,在无数吐蕃兵中撕开一条血路,杀向府门?前?,裴羁抬眼,这边已经只?剩下七八个人了,张伏伽夫妇背靠背还在厮杀,高善威受了伤,苦苦支撑,不远处张法成看见了苏樱,呼喊着让达赤去追,裴羁咬牙,提刀迎上。
苏樱没有回头,那紧紧锁闭的府门?近了,更近了,张用飞身掠过,劈翻守卫,拉开大门?:“娘子快走!”
“站住!”达赤一个箭步跃上去,手中长刀当头落下,“留下!”
苏樱听见刀刃带起的风声,夹在厮杀声中,分外清晰,随后是裴羁的声音,破了音,惊惶到极点:“念念!”
大刀落下,苏樱本能地转开脸,脸上溅到了滚烫的热血,下意识地抬头,看见裴羁染血的绯衣,那刀,自他左肩劈下,犹自嵌在骨头中,他便用右手推开她:“快走!”
苏樱踉踉跄跄,被?他推出门?外,轰一声,沉重的府门?在身后关上。

第92章
轰!大?门在面前关闭, 沉重的门闩被士兵推着栓紧,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裴羁后知后觉, 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
低眼, 看见嵌在肩头的长刀, 刀刃上鲜血淋漓而下, 连接着?达赤狰狞的脸, 旁边有人拉他, 是张伏伽,浑身浴血, 用力?将他扯回身后挡住:“走, 回主院!”
“往哪里走!”达赤拔回长刀, 劈头砍下。
裴羁看见张伏伽因为用力略略扭曲的脸, 看见身后高善威腿上又中一刀,摔倒在地,月色沾染了血光, 不祥的,孤零零一轮玉盘, 刀声挟裹着死亡飞快地迫近, 内心平静到了极点,还好, 她?总算是, 逃出去了。
府门外。
冲天的庭燎火光中张用牵来马, 推着?苏樱上去:“娘子快走!”
他跃马在旁护卫, 苏樱急急喊道:“你回去, 保护郎君!”
“郎君的命令是带走娘子!”张用不肯走。
“回去!”苏樱厉声道,“在我这里, 便要听我的!”
“我来送她?,”街前正与吐蕃士兵混战在一起的嗢末人中跃出了康白,向张用道,“你去吧!”
他护着?苏樱穿过火光向城门方向冲去,张用不再犹豫,一跃跳上节度使?府高高的围墙,放眼一望,层层叠叠无?数士兵中围着?裴羁,浑身浴血,被张伏伽挡在身后,前面的达赤高举长刀正要劈下,张用目眦欲裂,飞身扑下:“郎君!”
重重包围中裴羁抬眼,看见了张用,他从高墙上跃下,立刻又被潮水般的士兵围住,随他一同返来的还有几个侍从,次第从墙头跃下,裴羁在巨大?的恐慌中嘶哑着?喉咙高喊:“回去,护送娘子!”
他很想活,活下来,才有机会向她?弥补从前的过错,但若是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那么,只能是她?。
血光一闪,达赤的刀已经落下,张伏伽拼尽全力?挡开,兵刃相接,砸出飞溅的火花,张伏伽上了年纪又是连番厮杀之后,此时只觉得两条手臂都发着?麻,急迫中高喊一声:“夫人,护送裴相回主院!”
张夫人一刀击退一个士兵,拉过裴羁 :“好!”
电光石火中,裴羁看见他们匆忙对望的一眼,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深沉的信赖和托付。让他突然意识到世上原来还有这种夫妻,在生死关头不自禁地分出心思?,油然生出向往。
“着?!”达赤大?喝一声,长刀挟着?劈山之力?再次劈下,张用一脚踢开眼前阻拦的士兵,疯了一样扑来,已经来不及了,达赤刀沉,张伏伽手上一麻,佩刀被磕歪在一边,达赤狞笑着?手腕一转,跟着?又是一刀,张伏伽在急迫中看见张夫人拉着?裴羁向住院奔跑的身影,凝神收刀,准备迎接这致命一击,却在这时,吐蕃士兵的队伍里突然跃起一人,挥刀挡住达赤:“节度使?,快走!”
张伏伽抬眼,是张元常,双目赤红,艰难说道:“节度使?,我罪该万死,辜负了你的信任,我妻儿老小都在他们手里……”
长刀势沉,张元常心绪混乱之时难以招架,当一声手中刀被磕飞,达赤立刻一刀劈在他左手,身后张伏伽趁机上前,瞅准空挡,重重一刀当胸劈在达赤身上,达赤长叫一声,在剧痛中挥刀上前,身后张用也已经冲到,手中刀稳稳送出,正中达赤后心,达赤身子一晃,高大?的身躯似一座肉山,重重倒下。
“走!”张伏伽立刻转身,“退回主院!”
张用和几个侍从拖起地上的高善威,两两一组背靠着?背,跟在张伏伽身后厮杀着?退向主院,最后面是张元常,竭尽全力?抵挡断后,护送着?众人。
可是她?怎么样了。血越流越多,裴羁觉得眩晕,眼前发着?黑,模糊的视线里闯进主院高大?的院墙。她?怎么样了?他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她?伤到一根头发,在最后的清醒中竭力?高喊:“张用,回去护送娘子!”
砰!消瘦的身影摔倒在地,张用一跃扑过来:“郎君!”
府门外。
苏樱催马向城门冲去,淡白月光下出门赏月的百姓还不知道节度使?府的变故,欢笑着?挤在大?街上,将前后道路牢牢挡住,身后是尾随而来的吐蕃士兵,持着?兵刃击打着?壅堵的人群,不时有惨叫发出,欢笑的大?街顿时变成人间炼狱。
“这边!”康白眼疾手快,拽着?她?的辔头拐上岔道,“城东门有我们的人,咱们从那里走!”
他道路极熟,拣着?僻静巷道东穿西穿,渐渐将追兵都甩在了身后,苏樱在近乎空白的狂奔中突然想到,张用救出他了吗?他伤得那么重,有没有及时包扎医治?月色如水,照出前面曲折的道路,有一瞬间想起露台之上隐秘的相望,他微凉的手指那么快,那么紧的一握,又突然想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不顾自己的安危,先想着?别人。
也许在她?未曾觉察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改变了太多。
节度使?府,主院。
最后一个侍从退进回正房,士兵来得很快,如狼似虎,四?面围上,张伏伽急急关门,叫着?张元常:“元常进来!”
门外,张元常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挡住大?门:“节度使?,对不住。”
砰一声,大?门关紧了,随即是乱刀落下的响动,张伏伽闭闭眼,将脑中残留的他浑身浴血的残影赶走,率先拖过一张书案:“顶门!”
屋里的重物很快都被堵在门后,跟着?是窗,外面飞箭乱响,张伏伽转身向卧房走,边走边将身上的血衣脱下:“随我来,你们也都脱了,不要留下痕迹。”
张用抱着?昏迷不醒的裴羁连忙跟上,将血衣都脱在当间,卧房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中张伏伽在床前按了几下,床面突然从中分开,露出暗道的入口,张伏伽率先跳下去:“走!”
张用抱着?裴羁跟着?跳下,听见身后砰的一声,顶门的书案被撞开了几分。
正院外。
阿摩夫人抬眉:“传我命令,打开四?面城门!”
与吐蕃大?军约定偷袭的时间是明早卯正,但既然已经动手,趁此时城中官吏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到家?中捉拿了,再派人快马去迎接吐蕃,提前入城,一了百了。
眼看传令兵要走,张法成厉声喝住:“站住!”
他手中握刀,不容置疑:“传我号令,四?面城门封闭,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你!”阿摩夫人怒道,“你舅舅的人马很快就来了!”
“叶苏在外面,这女?人我一定要得到,不能让她?跑了。”张法成冷冷说道,“与那边约定的是卯时,卯正我会开南门,之前,休想!”
“法成,你听我的……”阿摩夫人道。
张法成打断她?:“听我的。娘,你只是我母亲,不是三军统领,这事,轮不到你做主。”
心里不觉又想起苏樱的话,老夫人不喜欢我,我怕老夫人。看她?的样子分明是肯跟他的,要不是阿摩夫人从中作梗,美人早就在怀了。
高声下令:“封锁四?门,去嗢末坊,把那些暴民都给我抓起来,尤其是高善威一家?!”
阿摩夫人咬着?牙喘着?气,听见身后一阵嚷叫,主屋的大?门终于?撞开了。
夜色深沉,街上的游人此时已经觉察到了变故和血腥,慌乱着?四?散回家?,传令的士兵催马快行,冲向四?面城门,通向城东的小巷中康白压低声音急急说道:“叶师,稍等?一下!”
苏樱勒马站定,康白转回头:“我先去探探路,你远远跟着?。”
穿出前面那条交叉的小巷便是城东门,此时讯息不通,也不知城门那边是什么情形,不如他先去探路,也好有个转圜的余地。
苏樱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放慢速度穿过那条巷子,康白下马先过去了,苏樱躲在房屋的阴影里,看见他压低帽檐向城门下走去,却在这时一队快马急急奔来,老远便道:“二将军有令,城门关闭,没有他的命令,一个人都不得出去!”
康白急急折身,已经迟了,带队的吐蕃兵看见了他,挥刀一指:“你,站住!”
“将军,”那做内应的粟特人连忙从城门前跑来,飞快地塞过去一个荷包,“他是我兄弟,过来找我吃酒的,不相干的人。”
领队掂掂分量,这才点头放人,康白急忙撤回去,听见身后那名粟特人引逗着?领队在打探情况:“四?面城门都关,还是只关东门?”
“四?面都关了,二将军说了,没他的话,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看来今夜,出不去了。康白抬眼,对上苏樱沉静的眸子,她?低声道:“只怕是冲着?我来的,先找个地方落脚。”
“去嗢末坊。”康白道。
苏樱知道,粟特会馆这些天都被张法成的人盯着?,一旦回去,必定被抓,但高善威今天闯府,只怕嗢末坊也不太平。此时无?路可走,点点头牵过马,小心翼翼不弄出声响,待到出了里巷这才纵马狂奔,一轮圆月当头照着?,眼前挥之不去,总是裴羁半身浴血,闭门前那煌急到凄厉的一声:快走!
心突然痛到无?法呼吸。她?从不曾见过裴羁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让她?意识到他是不怕死的,只要能救出她?。原来这世上,竟真的有人会放弃自己的性?命,只求另个人安好。
夜风清冷,在纷纷乱乱的思?绪中蓦地想到,母亲当时,又是为了什么,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小心!”耳边听见康白急急一声,苏樱勒马,看见嗢末坊敞开的坊门,吐蕃士兵正往里面冲杀,嗢末男人们拿着?兵刃甚至锄头、棍棒等?物,拼死抵抗,里面哭声四?起,是受了惊吓的老弱妇孺。
“去后门!”康白急急拨马,苏樱连忙跟上。
节度使?府,主屋。
几扇镂花门七零八落砸翻在地上,张法成在护卫的簇拥下冲进来,看见地上凌乱扔着?的几件血衣,还有几双染血的鞋子,房里空无?一人,士兵们四?下翻找也找不到踪迹,张伏伽一行人,竟这么消失了。
“找!”张法成沉着?脸,“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密道里,裴羁猝然醒来:“念念!”
嘴立刻被捂住了,眼前是张伏伽沉肃的脸:“不要出声。”
裴羁失血过多的晕眩中,看见头顶发黄的夯土顶壁,张用背着?他正往前走,是密道吧,高门士族的宅院中经常设有逃生的密道,尤其沙州四?面皆是番敌,张伏伽更是要多加小心。低声问?张用:“为何抛下娘子?”
“娘子命我来的,康郎君护送着?她?走了。”张用抖着?手,“郎君,你伤得很重,万幸没砍到大?血管。”
头脑有片刻的空白,丝毫不曾听见张用说了什么,反反复复只是那句,娘子命我来的。她?竟肯怜悯他!她?竟肯,怜悯他。
在翻涌的感激中热着?眼梢,听见张用又道:“等?出去了还得找个东西给郎君接下骨头。”
密道中藏有食水和常见的药物,方才他一边走,一边给裴羁简单包扎了,左边锁骨已然被砍断,肩胛骨也伤了,所?幸血管没事,不然只怕要命丧当场。张用觉得后怕,谁能想到裴羁一个文士,竟有那般赴死的狠心,只为救所?爱之人。
裴羁低眼,她?是跟康白走的,她?最危险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他陪在身边。假如他今天死去,那么接下来,是康白,还会是窦晏平?在强烈的嫉妒和哀伤中长长吐一口气,只要她?能平安,便是她?嫁给别人,便是他此生再无?缘见她?,他也甘愿。喑哑着?声音:“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这样背着?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况且张用也需要保存体力?,出了密道,也许又是一场血战。
“郎君。”张用想劝,他苍白着?脸淡淡一瞥,张用不敢再说,只得将他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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