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善by第一只喵
第一只喵  发于:2024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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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樱跟着母亲嫁进裴家,从此有了继兄,名动天下的裴羁。
他高高在上,萧萧肃肃,如山巅雪,松下风,
她自知卑微,对他从来都是仰望。
直到后来,隔着帘子看见他轻言细语,那样耐心地安慰着自己的妹妹,
苏樱这才知道,原来裴羁并不只会拒人千里之外,他的温存,那样让人渴望。
她盼着能做他的妹妹,小心翼翼迎合他,奉茶添水,按着他的喜好装扮自己。
裴羁对她好了很多。有时候甚至默许她叫他哥哥。
苏樱有了心上人,是裴羁的好友,少年倚马仗剑,满心满眼都是她。
我要嫁人了呀,哥哥。苏樱轻轻告诉裴羁。
她太欢喜,没有看清他眼中的阴霾。
大婚前夕,她从噩梦中醒来,身边躺着的不是未婚夫,是裴羁。
那个随母亲嫁进来的少女,狡诈,凉薄,满心算计
裴羁看不上她的讨好,从视若无睹,却又渐渐习惯。
后来,她要嫁人,裴羁这才发现,
在他不曾觉察的时候,她已长成他心上的一根毒刺,
拔不掉,舍不下。
裴羁夺了她。
裴羁没想到,往后的无数个日夜,他会为了得她一个眼神
拼尽所有。
(心机小白花×高冷掌控欲)
(微博@第一只喵呀,会发些更新,彩蛋以及碎碎念)
1.男女主再相遇时已解除兄妹关系
2.女主很苏,所有人都想要她
3.强取豪夺修罗场+火葬场,自割腿肉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成长 正剧
主角裴羁视角苏樱
其它:微博@第一只喵呀
一句话简介:招惹继兄后,他不肯放过我了
立意:玄霜捣尽见云英

天刚蒙蒙亮,灵堂里便响起了哀哀的哭声,卢府的婢女一边洒扫庭院,一边悄声议论:
“听说今天祭奠完崔夫人,樱娘子就要送灵柩去城外尼庵,以后就留在那里清修了。”
“老夫人不留她吗?崔夫人可是为将军死的,樱娘子的亲阿耶又早没了,孤零零一个小娘子,在尼庵里可怎么活?”
“又不是卢家的正经根苗,不过是崔夫人带进来的拖油瓶,”院门前修剪花草的婢女撇嘴,“看着娇娇弱弱可怜得很,其实她啊……”
她刻意拖长了腔调,要说不说的,引得几个人都来追问:“她怎么了?”
“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心机手段。”婢女一脸鄙夷,“仗着那张脸生得好,勾得几个小郎君成日里围着她转,不撵她走,难道还留着她祸害不成?”
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一人一马飞也似的冲了进来,那剪花草的婢女来不及躲避,登时被撞翻在地,马背上豹头碧眼的男人猛地勒住缰绳:“苏樱呢,走了没?”
却是卢家大郎君,卢元礼。
他看都没看倒在地上吐血的婢女一眼,其他人怕他,也都不敢去救,忙忙地向他行礼:“大郎君回来了。樱娘子没走,在灵堂祭奠呢。”
很好,还没跑掉。卢元礼勾唇一笑,跟着加上一鞭,冲进内院。
灵堂里。
侍婢叶儿膝行上前,扶住苏樱。她跪在灵柩前哭了多时,此时鬓发微乱,喘微微地倚着人,晨光透过窗棂映在她脸上身上,脸是近乎透明的白,唇是泣血般的红,粗麻衰絰宽大厚重,压得她纤颈细腰似承受不住般,微微弯折。叶儿心中不自禁地生出怜惜,柔声问道:“娘子,还等吗?”
今天是夫人崔瑾的七七大祭⑴,按理说亲朋应该上门吊唁,但从寅时开祭到如今,一个吊客也不曾来。
“不等了。”苏樱摇头,以母亲尴尬的身份和名声,不会有人前来吊唁,“随我去见老夫人。”
憔悴支离,微微沙哑的嗓,叶儿的怜惜越来越浓,小心翼翼扶起她:“是。”
苏樱整了整衣服,慢慢走出灵堂。
出门向北,道边一带粉墙碧瓦的房舍,是母亲生前住的院子。
一年前母亲改嫁归德将军卢淮,她也因此进了卢家,她曾无数次筹划如何离开这里,不想最终却是以这种形式。
来到正院时,卢老夫人歪在榻上:“要走了?”
“是。”苏樱倒身下拜,“特来辞别大母。”
卢老夫人扶着凭几,半晌才道:“你母亲是殉夫死的,按理说我该留下你好好照顾才是。”
苏樱握着帕子,擦了擦干干的眼角。
她也没想到母亲居然会殉夫。十岁时阿耶过世,之后的六年间母亲三次改嫁,嫁的都是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一个都为了娶她闹得满城风雨,可每次不到两年,母亲就会和离。
母亲仿佛很容易厌倦,也从不曾爱过谁。
不然也不会明知道卢家是什么样的虎狼窝,就那么抛下她一个人,吞金自尽了。“母亲对父亲情深义重,父亲为国捐躯,母亲为父亲殉情,此乃夫妇大义,若是大母因此对儿心存歉疚,儿就无地自容了。”
她要的正是卢老夫人对她心存愧疚。
三个月前继父卢淮赴陇右上任时急病而死,消息传来时母亲并没有什么悲伤之情,还因此惹得卢老夫人极为不满,没想到卢淮的七七刚过,母亲突然吞金自尽了。
虽然隔了几十天才死,但毫无疑问肯定是殉夫,从前长安人背地里都说母亲放荡无节,三嫁三离,丢尽天下女子颜面,此事一出,又纷纷夸赞她节烈,卢家总算挽回些颜面,对苏樱也比从前亲热几分。
而她则趁机提出离开卢家,又在卢老夫人面前殷勤小心,为的都是今天。
“是个懂事的。”卢老夫人伸手扶她起来,“尼庵终究不是久居之地,等安葬完你母亲,我安排人送你回锦城,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锦城,阿耶的家乡,十岁之前她生活在那里,一生中最觉得温暖留恋的地方。
不会有后顾之忧,是答应帮她约束卢氏兄弟,不让他们纠缠阻拦。
苏樱松一口气,再次拜谢:“儿叩谢大母垂怜。”
卢氏兄弟一直对她虎视眈眈,母亲在时还有点顾忌,如今母亲死了,他们绝不会放过她,她终于利用卢老夫人这点为数不多的愧疚,得她承诺,帮她脱身。
“去吧。”卢老夫人点点头,“车子都备好了,尼庵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你先送灵柩过去,丧事办完就走。”
苏樱再拜出门,院外一株柳树,因着初春一直不曾下雨的缘故,枝条是种灰扑扑的黄绿色,难看得紧。
母亲在遗书上写道,死后火化,不立坟墓,骨灰洒进灞桥下的灞河水中。
那是长安人折柳送别的地方,也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地方。苏樱没有心思去猜测母亲为何有这么古怪的吩咐,也许是因为卢淮有个早死的原配发妻,母亲身为继室,不可能与卢淮合葬,所以宁肯独自一个,连骨灰也要随水冲个干净吧。
倒是符合母亲一贯决绝的做派。
苏樱回到房里,关了门将金银细软和地契房契贴身藏好,宽大的衰絰一遮,一丝儿也看不出来。
这些都是母亲自尽当天交给她的,当时母亲神色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是以她绝未曾想到当天夜里母亲便吞金自尽了。
“娘子,”叶儿在外面敲门,“车套好了,可以走了。”
苏樱整整衣服打开门,四壁萧然,她的东西都已经打包整理好,先行搬上车去了,此时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头突然一阵异样。
如今,她是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了。
不过从此,也自由了。
苏樱回头再看一眼,吩咐叶儿:“走吧。”
“要往哪里走?”身后突然响起似笑非笑的唤,跟着啪一声,一个包袱被丢进门里,“我的好妹妹。”
她的继兄,卢元礼。
苏樱心里一紧,未曾回头,先将惊惧之色收敛了,换成素日在他面前乖觉柔顺的模样。
卢氏兄弟几个,最难缠的就是卢元礼,他手段狠辣软硬不吃,有他在,她跑不掉。
从开始筹划脱身,她便将要务放在了摆脱卢元礼身上。卢家要护送卢淮的灵柩回乡安葬,她明里暗里使劲,说动卢老夫人将这差事派给了卢元礼,十天前卢元礼扶柩离开长安,来回路程加上安置下葬至少要两个多月,而她在卢元礼走后立刻提出离开卢家,算好了等卢元礼回来时她已经回到锦城,可卢元礼怎么这时候突然回来了?
苏樱回头:“大兄几时回来的?”
“刚到。”卢元礼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手里剩下几个包袱也扔进屋里,“妹妹这是要走?”
苏樱不敢说是,婉转答道:“大母命我送母亲的灵柩出城火化。”
“不消妹妹去,我替妹妹办了,”卢元礼大步流星走进来,“妹妹安心在家等着就好。”
包袱东倒西歪扔在他脚底下,他是知道了她要去锦城所以赶回来阻拦,还是只不想让她去尼庵?苏樱思忖着:“多谢大兄,不过大兄的事情可都办完了?”
“没,”卢元礼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看她,“快到天水时听说妹妹要走,我昼夜兼程跑回来,累死了两匹马。”
若只是为了不让她去尼庵,不至于如此紧张,那就是知道了她要回锦城。可卢家上下除了卢老夫人没人知道这个安排,又是谁透漏给了他?苏樱轻轻摇头:“大兄真是的,我的事有什么要紧呢?若是耽搁了安葬父亲,大母肯定要担忧,大兄还是快些回去吧。”
这是搬出老夫人来压他吗?听说她近来一直在老夫人面前献殷勤,哄得老夫人言听计从。卢元礼勾唇一笑:“放心,耽误不了。”
欺身向前,看见她平静之下微微颤抖的衣袖,她是怕呢,强撑着不肯露出来,越发让人心里痒痒。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退后,直到后面是墙,退无可退,卢元礼忽地俯身,鼻子几乎要碰到苏樱的鼻尖:“要么我陪妹妹去尼庵吧,荒郊野岭的,免得妹妹害怕。”
失算了,应该等她到了尼庵再去堵,荒郊野岭,四下无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樱闻到男人热烘烘的汗气,夹杂着连日奔波的灰土气,乱哄哄的一齐钻进鼻子里。卢元礼在笑,绿眼睛亮闪闪的,一口森森的白牙,让人想起狼或者其他什么恶兽的獠牙。苏樱伸手,指尖轻轻点在他领口处,忽地一笑:“别过来,臭。”
其时太阳刚刚高过屋脊,金红的光芒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身上,明暗之间,她眼中带笑,如风吹水面,碎金点点,卢元礼觉得心跳突然停了一拍,不由自主浑身一僵:“什么?”
“大兄身上都是汗味儿,熏到我了。”苏樱缩手,那点笑也跟着收敛得无影无踪。热孝之中无论如何都不该笑的,哪怕她对母亲的死并没有太多哀戚之情,甚至还隐隐觉得解脱。
至少从今往后,她再不必担心被母亲带着,穿梭于一个个陌生未知的家了。“退后些。”
卢元礼不由自主退后半步。方才她指尖碰过的地方突然火辣辣起来,像有火在烧,烧得人口干舌燥,坐立不安。热孝之中她不曾涂脂粉,但眉是黑的唇是红的,皮肤是近乎透明的润泽白色,宽大的衰絰下隐约可见起伏的曲线,是将熟未熟的桃。
蜀地每年进贡水蜜桃,他总能拿到宫里的赏赐,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皮,撕开来一嘬,满嘴都是清甜的汁水。
她也是蜀地生,蜀地长的。卢元礼动了动发僵的身体,不知怎的竟又退后半步,嘿嘿一笑:“妹妹嫌我臭,那我就去洗洗好了。”
“好。”苏樱点头,“大兄快去吧。”
卢元礼将要转身,忽地又停住步子:“妹妹该不会趁着我去洗澡,偷偷跑了吧?”
“不会。”苏樱摇头。
跑不掉,连她跟卢老夫人私下的约定卢元礼千里之外都能知道,这府中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他的耳目。尼庵更去不得,那边没有卢老夫人制约,卢元礼想如何,她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还不如留在卢家,至少名义上她还是他的妹妹,他行事总还有点顾忌。
卢元礼又笑:“我想着也是。”
她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做徒劳无用的事,从前有她娘,有卢淮给她撑腰,他心里再痒痒也不能下手,如今卢淮死了,卢家上下再没有谁能管得了他,她跑不掉。“妹妹乖乖等着我。”
卢元礼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住,苏樱顺着他的目光向阶下看去,庭中一株高大的乌桕树,经冬的赭色果荚在晨风中微微晃动,树下一人长身玉立,漆黑如墨的眸子淡淡向她看过来。
苏樱猛地怔住。
“他怎么来了?”卢元礼微眯了碧眼,带着戒备。
树下之人叉手为礼:“奉父命,前来吊唁崔夫人。”
苏樱恍惚着,凭着本能还礼。他来了多久?方才那一幕,他又看见了多少。

去往灵堂的路上,苏樱停步回头,唤了声裴羁。
裴羁的父亲裴道纯,母亲的第三任丈夫,两年前他们一见钟情,裴道纯为此与裴羁的生母、自己的结发妻子杜氏和离,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迎娶母亲,她也因此到了裴家,成了裴羁的继妹。
裴羁闻声停步,修长凤目微微低垂,漆黑眉睫披着晨光,向她一瞥。苏樱陡然觉到一股不动声色的威压,心底一紧。
在裴家时她总这么唤他,她自知有一把好嗓子,软而甜,清而媚,用这把嗓子轻轻柔柔唤人时,便是冷淡如裴羁,总也不好拒绝。
他也的确从不曾拒绝,甚至从不曾对她有过任何恶言恶语,哪怕他对这桩婚事深恶痛绝,为此几乎与裴道纯断绝父子关系。因为这点,苏樱在怕他的同时又总对他怀着几分隐秘的敬意,他是君子,唯有君子才能不迁怒,不欺弱小,可他眼下,似乎对她这声阿兄,有些不悦。苏樱大着胆子:“伯父近来可好?”
“很好。”裴羁转开目光。
那股威压随之消失,他不疾不徐迈步向前,一派圆融湛然的世家风度,让人几乎疑心方才的威压都是错觉。苏樱沉吟着。
母亲与裴道纯的婚姻只维持了一年不到,是母亲提出的和离。此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裴道纯极为震惊愤怒,不久后弃官归隐,入南山修道。
当初闹成这样,苏樱不明白裴道纯为何还肯遣裴羁前来吊唁。可从裴羁这里她注定得不到答案,在裴家时她曾无数次试探窥测,从不曾看透过裴羁。他并不是她能够应付的人。“阿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离开裴家后她与裴羁再无来往,但裴羁名驰天下,七岁举神童,十五中状元,以德行出众、智谋过人一路超擢,二十不到已是中书舍人,天子近臣。这样的人物,便是她不打听,自然也有人提起,因此她知道裴羁一年前自请离开长安,前往魏博节度使帐下谋事,据说很得器重,已是河朔①数一数二的人物。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的长安,又是为什么事情回来的。
“昨日。”裴羁垂目,看见苏樱低垂的侧脸,一两丝碎发勾在腮边,唇是饱满的菱角形,樱桃般娇红的色。
她似是吃惊,步子放慢了,回头看他:“昨日么?”
裴羁点头。
苏樱在惊讶之余,生出几分希望。昨日刚回长安,今天一早便来吊唁,也许裴道纯对母亲还有旧情,甚至裴羁。
在裴家时她留心观察过,即便是亲父子,裴道纯也并不能左右裴羁的意愿,他成名太早,主见太强,另娶之事后更与裴道纯形同陌路,那么他肯来,是不是说明,他对她也还有几分兄妹情分?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借他之手,摆脱卢元礼。
“娘子。”叶儿低声提醒,灵堂到了。
苏樱定定神,当先迈进门内,跪倒蒲团之上。
眼前火光一闪,裴羁点燃素香,躬身向崔瑾的灵位行礼。他没有跪拜,只行了普通的晚辈礼,苏樱在旁叩首致谢,方才那点希望晃悠着,又熄灭了。他是万万不肯向母亲跪拜的,当初母亲进门后他也是这样,从不恶语相向,但也从不看一眼,叫一声。
他是君子,君子不言人之恶,但在心里,他一直记着母亲做过的事,必是厌憎她们母女的。
她又怎么敢奢望他会帮她。
裴羁致意三次,直起腰身。灵堂是一眼可见的简陋,香冷烟销,连个出面替她张罗的人都没有,听说卢家从不曾承认过崔瑾的继室身份,对她们母女极是冷遇,由此可见一斑。
也就难怪窦晏平那么着急带她走。取出袖中的信递过去:“晏平的信。”
苏樱大吃一惊,脱口问道:“他,他怎么样了?”
窦晏平,裴羁的至交好友,也是她私定终身的未婚夫婿。母亲过世后她接连写了几封信给窦晏平,始终不曾收到过回信,心里正为此日夜不安。
急急接过来要拆,又突然反应过来,登时涨红了脸。
她和窦晏平的事从不曾告诉过任何人,但裴羁能带信给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裴羁看见她红得似要滴血的耳珠,碎发从耳边垂下,勾在唇边,她咬着唇,牙齿细白,留几个深红的印子。裴羁转开眼:“他很好。”
苏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多谢阿兄。”
半年前窦晏平由长安调任洛阳,期间一直与她书信来往,两个人还约好了等窦晏平清明回家休沐时便向家中公开,前来提亲。可母亲死后这么多天里她望眼欲穿,始终没有窦晏平的消息,她既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疑心他是不是变了心,负了当初的盟约,毕竟这样的事,她在母亲身边看过太多。
“无妨。”裴羁淡淡说道。
余光瞥见她紧紧捏着衣袖的手,袖口露出书信的一角,她捏得用力,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来回摩挲着封皮,她必是着急等他走,好去看信。裴羁转身离开:“告辞。”
身后一声低唤:“阿兄!”
裴羁停步回头,苏樱快步来到近前,他高她整整一头,她便仰着脸哀哀地望着他:“此事关乎窦郎君声誉,还请阿兄暂为保密。”
她不敢求裴羁为她保密,但裴羁待窦晏平极好,简直是如父如兄,她打着窦晏平的旗号,裴羁应该会答应。
裴羁嗅到一缕幽细的女儿香气,夹在灵堂的香烛和纸灰气味里,忽一下从鼻尖钻进心里。久违的,她的香气。裴羁垂目:“好。”
苏樱松一口气。在没弄清楚窦晏平作何打算之前,这件事不能张扬。裴羁是君子,君子守信用重然诺,他既答应了,就不会声张。“多谢阿兄。”
眼看他又要走,苏樱犹豫着,终是忍不住开口:“阿兄。”
裴羁再次停步,苏樱凑近了:“阿兄什么时候回魏州?若是不着急回的话,能不能偶尔来看看我?卢家……我,我有点怕。”
先前幽细的香气浓了几分,丝丝缕缕从心里往外钻,眼前闪过她点在卢元礼领口处的指尖,裴羁顿了顿:“好。”
苏樱高悬的心重重落下,她猜对了,他对她果然还有几分兄妹之情:“多谢阿兄!”
他是君子,既答应了就会做到,那么即便窦晏平变心,她也不是全无依靠。
裴羁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回头,孝幔后露出衰絰的一角,她竟等不及回房,躲在那里看窦晏平的信。
出得卢府,侍卫张用迎上来听命,裴羁沉声吩咐:“盯着卢元礼。”
孝幔后,苏樱急急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奉樱娘妆次:由裴兄处惊闻伯母仙去,哀恸之余,不胜忧心。月余未得你书信,是哀思不胜,难以下笔,还是有别的缘故?我甚是放心不下,又恐寄信再有差池,故托裴兄传信与你。一天两内我即返来,莫要惊怕,等我。节哀,千万保重。”
末后一行笔迹潦草,像是临时加上去的:“若有急事,你先去找裴兄,他与我是一样的。”
苏樱长长吐一口气,眼角不觉湿了。
窦晏平不曾变心。她看惯了母亲的朝三暮四,从心底里并不相信世上有忠贞不渝的爱恋,竟疑心窦晏平也是那种人。
但,他那样诚挚,那样忠诚,又怎么会是那种人。
“娘子,”叶儿隔着帷幔悄声提醒,“大郎君那边快收拾好了。”
苏樱收好信,急匆匆往正房去。
窦晏平没收到她的信,但在此之前他们通信都是正常的,背后肯定有人动手脚,多半是卢元礼。当务之急是要撑到窦晏平回来,眼下有可能帮她的,只有卢老夫人。
卢老夫人对她未必有什么怜悯之情,但老夫人肯定不想让她跟卢家再有瓜葛,更何况如今还在卢淮的孝期,若是卢元礼跟她传出点什么风言风语,卢家的前程就完了。
卢元礼洗了澡沐了发,脚步轻快地往苏樱院里来。
澡豆用掉了一大盒,里里外外都换了新衣,郁金香熏得浑身上下香喷喷的,便是面圣也无非如此了。这下总该不会再嫌他臭了吧。
迈进门来不见苏樱,只有叶儿在收拾东西,卢元礼四下一望:“苏樱呢?”
“娘子去老夫人那里了。”叶儿福身行礼,“方才裴郎君说以后还会过来探望娘子,娘子去回禀老夫人一声,免得门房上不知道。”
卢元礼慢慢地,扯了扯嘴角。这是想用裴羁来压他?笑话,裴羁固然是个人物,但他还没放在眼里,况且就凭她娘做的那些事,裴羁怎么可能帮她!
裴羁在皇城各处挨个走了一遭。三省六部多有熟人,寒暄时三言两语,早将朝中动向探得大半。回到家已是日落时分,裴道纯在庭中等着,急急问道:“去过了?”
“去过了。”裴羁迈步向内,“棺木已经送去城外尼庵,不日就要火化。”
“火化?”裴道纯吃了一惊,“怎么会?她并非出家人,连居士都不是,怎么会火化?”
裴羁没说话,径自向屋里走去,身后的语声不高不低,裴道纯似是自言自语,又似说给他听:“此事必有蹊跷,她那个人从来只顾自己痛快,从来不管别人,怎么可能殉夫?”
裴羁来到书房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房里的摆设依旧保持着他当初离开时的样子,案上还放着他那时未曾看完的书。
裴羁在案前坐下,手肘支着案面,恍惚想起很久前的傍晚,这间昏暗的书房里,那个仓促试探的吻。
案头的历书大字书写着今天的日期,甲辰年二月初四。
距离上次见她,一年两个月又七天。

苏樱这天晚上睡在卢老夫人屋里。
如她所料,卢老夫人果然极是不情愿孙子们跟她有瓜葛,在她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卢元礼的纠缠后,卢老夫人当即留她在卧房外间住下,并再次承诺尽快送她返回锦城。
此时里间漆黑一片,卢老夫人早睡熟了,苏樱贴着心口藏着窦晏平的信,一时欢喜一时忧愁,怎么都睡不着。
她是在裴家认识的窦晏平。裴羁年少成名,才学品行为当世所重,长安城中的高门大族都愿意自家子侄与他结交,因此裴羁的身边总围着许多青年才俊。
她从那些人中,一眼就挑中了窦晏平。
父亲出身名门,母亲是南川郡主,他为人正派性格爽朗,内宅里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堪为良配。
这段情,起初并不是情,是她为自己找的出路。那时候她刚到裴家,裴家上下厌憎崔瑾毁人家庭,俱都不待见她们母女,而她先是经历丧父之痛,又跟着母亲两次改嫁,怕极了这种漂泊无依的感觉,再加上年纪小阅历不足,唯一想到的出路便是寻个可靠的人嫁了,从此再不必跟着母亲到处漂泊。
她选中窦晏平,起初只因为窦晏平符合她的条件,然而现在。
心里突然涌起缠绵的情思,她现在,是真的很想他。想见他,想依偎在他怀里,把这些天的忧惧惶恐全部向他倾吐,想让他温暖的手抚着她的头发,抚慰她孤独飘荡的心。
苏樱紧紧捏着那封信,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却还是想起来再看一遍,然而若是点灯,就怕惊动了里间的卢老夫人,正在犹豫时,忽地听见外面一声轻响,却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苏樱心里一惊,连忙坐起来,拽过衣服披上。
窗外,卢元礼从屋顶一跃而下,正要伸手撬窗,手腕上突地一疼,卢元礼冷不防,倒吸一口凉气,跟着听见咚一声轻响,方才打中自己手腕的东西掉下去,落在阶下。
是个石子。卢元礼捡起来在手中,压着眉低喝一声:“谁?”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梢,影子在墙上晃动,是谁躲在暗处打中了他?
屋里,苏樱一下子听出来了他的声音,惊得后心里一片冷汗。
她知道卢元礼无法无天,但还是没想到他竟敢在深更半夜,在卢老夫人就睡在隔壁的情况下,摸到这里。
窗外,卢元礼一跃跳上屋顶,一痕初月斜挂天边,星子不多又有云,夜色昏沉沉地辨不清方位,方才暗算他的人藏在哪里?又是因为什么要暗算他,难道是,苏樱?
心思一转,再次跳下屋顶,伸手向窗棂上摸去,身后风声微细,立刻又有东西破空而来,卢元礼听声辨位,一扭身躲开,急急几个起落,向着暗器来处追过去。
是为了苏樱。小娘子看起来娇娇弱弱可怜得很,以为是手到擒来,没想到竟暗中藏着帮手,深更半夜还在外头给她把门。卢元礼脚尖点着屋瓦四处找寻,冷不防听见底下噗一声响,紧跟着卢老太太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动静?”
灯光很快亮起来,丫鬟婆子们都惊动了,喧嚷着起身答应,外面的护院听见动静也开始往这边跑,卢元礼摸不清底下出了什么事,闪身躲在树影子里,此时也顾不得再找那个偷袭的人,只盯着下面看。
屋里,卢老夫人披衣坐起来,问道:“刚刚是什么动静?”
她上了年纪睡觉轻得很,稍稍一点动静就醒,更何况方才那噗的一声响,听着就像在耳朵边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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