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牧医by轻侯
轻侯  发于:2024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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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两步又忽然停下,转头再次朝她点头:
“林同志,祝你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谢谢,你也是。”林雪君刚准备坐下,听到他的话忙又站起来。
这一回她学乖了,直到对方三步一回头地出了食堂,才坐回去执筷子。
伊万在边上全程围观了陌生青年的追星场面,听翻译员索菲亚讲明白了咋回事,他才默默低头继续吃饭。
尴尬地猛啃土豆,1分钟后被噎得大灌两口牛奶才好些。
原来这些围观的人,不是在偷看金发碧眼的外国专家,而是在看林雪君同志吗?
抬头斜扫一眼坐在身边的小姑娘,瞧着跟个孩子一样,怎么这么有声望,这么被人尊重的吗?
嵯岗公社来大食堂围观大作家、才女林雪君的社员们瞧见最先来找林雪君说话的青年,居然得到了很好的对待。
林同志明明那么厉害,却一点都不高傲,热情地跟青年握手,还亲切地关心他吃没吃早饭。
大家于是都受到了鼓舞,纷纷过来跟她打招呼。
接下来,林雪君的早饭再没消停地吃上一口,不是跟陌生的嵯岗社员问好,就是站起来与人握手。
王社长赶人都没奏效,最后只得给林雪君揣了一布包的包子、肉干和酥饼,以便她路上饿了吃。
科考队伍离开嵯岗公社时,沿途许多人朝着他们招手道别。
这会儿伊万已经不会觉得那些亲切的中国人是在跟他们这些外国客人道别了,他矜持地看着林雪君骑在黑色的骏马上,热情洋溢地回应陌生人们的友善,忽然想起自己国家的一首诗歌:
我见过一双眼睛,它展示热情而迷人的夜……
出嵯岗公社后,科考队一路朝东南而去。
大家且走且研究,不时顶着太阳和风,对着草和花和土地和河流讨论个不停。
往日只闻鸟兽虫鸣、风雨雷电,偶听一两句蒙语和汉语或低语或吆喝的这片草原,忽然听到了完全陌生的一门语言。
似乎想要与这些陌生的客人畅谈,草原响应了风,呼呼簌簌响个不停。它又呼引来了雨和雷,轰轰不断之后,便是一阵瓢泼而下的噼啪奏曲。
幸亏盟里早提防夏季雨多,给每个人都准备了雨披。
草路变得湿滑,大家骑马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尼古拉教授等人坐的马车上哗哗淌水,稍微倾斜一下就会变成瀑布。大家只好用雨披把自己裹好,以免裤子全湿透。
穿进呼色赫公社的草区时,偶尔会看见一个又一个牛粪堆均匀分布在草场上。
伊万双手撑起雨披帽子前的帘盖,打量过后大声问骑马行在马车左侧的林雪君:“林同志,这些牛粪是你们的社员专门堆在草原上施肥用的吗?”
大雨会打散人声,伊万不得不张大嘴巴喊话。只问这一句,便喝了好几口雨水。
林雪君转头垂眸,便见伊万金色的刘海都贴在额上,雨水斜打在面上,让平时看不出来的汗毛打着卷现了形,使毛茸茸的青年看起来很狼狈。
怪不得大家喜欢管苏联人叫‘毛子’,他们的毛发真的很旺盛。
“不是的,虽然的确有肥沃土地的作用,但最初把它们搬过来,并不是为了施肥。”林雪君俯低身体,同样大声地用俄语喊回去。
“那是干什么用的?”伊万秉承着科研精神,哪怕灌一嘴的雨水,也要将看到的哪怕再细小的奇异事情问清楚。
“冬天的时候雪少,风大,我们公社的人整个冬天都在收集牛粪,搬运到草场上来。用水将牛粪冻在一起,堆成半米左右高度的牛粪墙,这样能挡住被风吹走的雪、干草和土壤。”
林雪君干脆趴在苏木背上,抱着它被雨水打湿后滑溜溜的脖子,凑近了伊万大声地回答:
“虽然每一个牛粪墙能留住的东西都有限,但数量大,一层一层地堆堵,留下的雪、土和草就可观了。
“量变引发质变,你别看它们矮矮小小的,但只要够多,就像长城一样厉害了。”
而到了夏天,它已经被吹散成小粪堆,起不到挡风之类的作用,但它还能滋养土地,将花草养得肥肥壮壮的。
被它们养高的植物,挡风、储水、留土的能力,可比牛粪墙更厉害多了。
“……”伊万不敢置信地顶着风雨,极力远眺。
零星的被风吹塌、吹散的牛粪堆有好几个,这么大的草原,这么多牛粪堆,都是人力垒过来的?
这边的冬天跟他们的冬天差不多吧?都是零下四十度左右吧?无遮无拦的草场跟湖边海边一样,风大得像断头刀子一样。
没有大型机械,靠人力?
他们的人民,都是铜皮铁骨,不怕冻不怕风的吗?
林雪君见伊万好半天不再讲话,以为他的疑问已经得到解答,便再次挺直了背。
目光向前一扫,远方的草原被太阳晒得翠绿——他们这边下瓢泼大雨,前方却是艳阳高照。
只要再行几十里路,他们就能越出这片雨云,穿过彩虹铺就的天空拱桥,驰进明媚无云的晴空之下。
几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雨云笼罩草区的边界。
在冲进阳光普照的草区前一刻,伊万终于回过神。他深吸一口雨中湿润沁凉的空气,大声道:
“原来风把干草从我们那儿吹走,最后是送到你们的牛羊嘴里啦。
“雪肯定也都留在了你们的草原上,滋润了这里的花草啊。”
太……太聪明了!
伊万猛拍一下大腿,雨水飞溅。头顶肩膀上大雨的冲力忽然消失,他愕然抬头,忽见一片清透的彩色桥梁浮现高空。
他啊一声低呼,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阳光穿透彩虹泼洒面庞。水分蒸发,卷曲服帖在皮肤上的汗毛再次舒展,因为与皮肤同色,很快便如隐身般分辨不出了。
回望身后浓郁的雨幕和被雨水浇灌的草场,看着那些牛粪堆上的粪屑被冲刷浸润入土壤……这得多滋养啊!
太聪明了!
怪不得——
怪不得经历了一冬一春的大旱,夏天雨一来,他们苏联的草原仍斑驳一片,这里的草原却能立即缓回来。
在这片土地上,华夏聪明又勤奋的人民,早就为今夏这一场又一场的雨,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啊。
他们……好像真的能移山!

上能聊教授,下能敲鸟头。
初夏的阳光好像总是这样张扬, 太阳肆无忌惮地挥洒它的光与热,让整片草原都尝到了它的甘美与炽烈。
喜阳的植物舒展枝杈,吸收日光, 愈发的油绿灿烂。
怕晒的植物在正午十分没精打采地瘫趴在地面, 等待傍晚的凉爽拯救它们的燥热。
“如果不是春天大旱的时候救下来这么多草,即便夏天雨多了,没有花草巩固水土,留住雨,太阳一出来, 水都蒸发了, 雨也是白下。旱秃的草原只会更秃, 甚至在夏季暴晒中变得更糟糕。”
张胜利望着呼伦贝尔大草原艳绿起来的草场, 指着一些斑驳裸露的土地道:
“夏季雨水多, 是拯救干旱草原的必要条件。
“但不是唯一条件。
“在雨水来之前,在干旱的春天把草留住了, 是更早出现的必要条件。”
他掐着腰,转头看向尼古拉教授等人,充满情绪地慨叹:
“说到底, 还是要先有辛辛苦苦抗旱灾的人民啊。”
他在盟草原局做了这么多年, 看到的最多的就是大家的勤劳。
可惜在技术这个层面上,他们还是太落后了, 不然人民何须这么难。
尼古拉记录了脚边几株草的生长情况,抬头远眺,视野如拂过海浪的风,起起伏伏。
他站起身, 擦一把头上的汗, 喝一口腰间挂着的水壶中已被晒热的净水, 听罢索菲亚的翻译,也随之感慨:
“是啊……在任何地方,都需要这样的人民。”
张胜利点点头,目光扫过尼古拉教授手上的小本子。那上面记载着老教授在苏联、蒙古和中国观察到的各种植株生长、畜牧业规律等重要数据和重要现象总结。
华夏草原占比虽大,可无论是牧草种植还是畜牧业,都还处在摸索和发展阶段。
好多种植的技术、畜牧的办法等等,都没能找到确定的‘对’与‘错’的划分,和切实的策略。
如果能看一看尼古拉教授的笔记本就好了。
可惜张胜利使劲浑身解数,都没能借到老教授的笔记。大多数做钻研的人,对自己的成果都宝贝得很。
更何况他们分属不同国家。
要是他懂俄语就好了,那在尼古拉教授做记录摊开本子时,自己瞥上几眼,也能读到一些东西。
一群燕鸥从远处溪流边起飞,分散向附近的草场觅食。阳光晒过它们张开的羽翼,使穷途藏在羽毛中生根的寄生虫瞬间脱水爆壳死去。翅膀扑扇的动作抖落了羽毛中的杂质,风梳理过灰白色的羽翅,使它们的曲线更加完美,身姿更加轻盈。
一只掠近的燕鸥悬停在头顶,落下一个小小的阴影。
突然,它化作一只灰白色的飞刀,直射向草丛。
扑腾几声,被高草淹没的燕鸥再次腾起,却又立即纵插进另一片草丛。
待十几秒钟后它再次飞起,喙中已衔含了不止一只蝗虫。
在它飞高前的一瞬,所有向它行注目礼的人类都观察到了它口中的战果——
闪翠绿亮光的可能是大肚子蝈蝈,这个肥,一只就能令嗷嗷待哺的小燕鸥饱足。
隐约显出红色的可能是轮纹异痂蝗,这东西最喜欢吃菊科等多汁的植物,个头也不小。
几只蹬腿的灰色蝗虫就难辨认了,大多数蝗虫一瞥之下都是灰突突的,这样的颜色能让它们很好地与环境融为一体,让想要捕捉它们的鸟类难以辨认寻找。
真是狡猾的昆虫。
又一阵风过,草场上被燕鸥切割出的深色草沟被抚平,花草们又连成波纹,向风吹去的方向鼓荡。
“今年在贝加尔湖筑巢产育后代的候鸟数量减少,一定是都来这里了……”
这个国家的人民太可怕了,连无法沟通的候鸟都能被他们想办法召唤留住,简直像北欧的自然之神一样。
伊万深叹一口气,越看那些燕鸥捕虫,心里越是馋,便暗暗地想:明年他们也要想办法号召人民筑巢吸引候鸟,不能让益鸟全让这片草原抢走。
他正下着决心,走在外围的林雪君忽然伏低身体,慢慢趴进草丛后,匍匐向河岸。
所有人都好奇地朝她望去,不明白这位神秘的年轻人又要做什么。
在大家研究草时,林雪君在观察河岸边鸟窝的放置情况和入住率。
她发现一些鸟窝的位置距离河岸太近了,有的几乎快要被河水冲到。
可能是冬天河道窄,社员们就按照当时的河段,把鸟巢安装在几米外的高草丛里——那时候大家并未预估到夏天会忽来这么多雨,致使河道大大拓宽,无限逼近本来距离很远的鸟巢。
一个鸟巢下方的泥土被河水冲走,窝在里面还无法出窝的小鸟稍一扑腾,鸟窝竟彻底歪倒。一半的木巢都沉入河水,两只小鸟也掉进了河水。
林雪君快速钻过高草爬到河岸下游,在小鸟被冲走前伸长手臂一把捞挡住。
将小鸟推到岸边后,她利落地把小鸟揪上岸,转身揪起歪斜的鸟巢,往外横挪了一米,放在新长出来的高草丛中。
落水的小鸟完全成了落汤鸡,丑兮兮的。落水已经吓得它们叽喳大叫,被可怕的大动物抓住后它们叫得更大声了。
真的好吵。
将小鸟拎起来,像抖衣服一样抖去部分河水,无视它们叽喳的抗议声,林雪君拎着它们的翅膀便将它们丢回鸟巢。
回窝的小鸟并没有停止大叫,听到林雪君的方向有声音,它们立即转头张开血盆大口,依旧嗷嗷不休。
反正有响动的话,不是敌情就是父母归巢。如果是敌人,就吵得敌人脑壳疼,以此退敌。如果是父母,那就更要争当叫得最大声的宝宝了,谁最吵谁就先被虫子堵住嘴。
无论如何,往死里叫准没错!
林雪君被吵得都恨不得随手抓个虫子之类地塞住它们嘴巴,可后退几寸后,她还是折返河边,将手在水中冲洗了下,等皮肤上的汗液和气味被冲掉后,回到鸟巢边用力压了压挡光的草叶,使淹湿的小鸟能晒到大太阳,不至于失温。
小鸟们也没闲着,又转头朝着她压草的手大叫。
林雪君无奈苦笑,终于忍不住伸手在最靠近她的一只小鸟脑袋上点弹了下。把小鸟吓得后仰,扑腾着秃了吧唧的毛直蹬退。
她这才心满意足收手,不再恶作剧,伏低头快速匍匐退走,直挪到几米外才从高草丛中站起身。
大草原上远离河岸的草会稀疏些,有时黄黄的像是缺乏营养。而河岸边的草却很茂盛,不仅长得油绿紧密,还格外高壮。
偶尔有小鸟把树的种子搬运抛洒过来,在足够水分的滋养下,河岸边甚至还能长出小树。虽然因为大风和没有遮挡的太阳,小树常常长不壮,却也足以彰显河岸边环境的优越。
远处觅食的大鸟终于鸣叫着飞回,落到移位了的鸟巢上时,它似乎迷惑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这才低头将蝗虫挨个送入嗷嗷待哺的已经长出许多羽毛的雏鸟口中。
阳光热辣辣地普照大地,大鸟在雏鸟吞食虫子时,用喙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羽毛。偶尔也会啄两下雏鸟,帮助它们伸展开被河水沾湿的翅膀,以便晒得更匀称。
在这样的天气里,湿淋淋的小鸟很快就会被晒干。
方才的落水,不过是它们鸟生中最不足道哉的一瞬,有惊无险,很快会被它们的小脑袋忘记。
林雪君伸了个懒腰,又是学雷锋做好事、心满意足的一天~
好心情地转头,发现尼古拉教授等人竟然没在工作,而是驻足望着自己。
她不明所以地笑笑,换回尼古拉教授的点头示意,和伊万专门走过来赠送的、格外郑重的‘拍肩膀礼’。
好像被夸奖了呢。
又走了一天,他们终于到了呼色赫公社场部。
陈社长带队热情地接待了科考团,接下来在呼色赫公社的草区做科考,陈社长将替下索布德秘书员,代为照顾整个团队。
一走进这个公社的草场,伊万等人就发现林雪君和阿木古楞真是回了家一样。
几乎在草场上遇到的每个人都认识她,会跑过来跟她打招呼。回到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社群,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
人在令自己放松的环境里,更舒展,也更加自信,能更挥洒地释放魅力。
路过场部,听到广播大喇叭里的播报时,索菲亚会忽然凑头对科考团里的苏联教授和研究员们分享她新听来的信息:
“广播站念的是林雪君同志的文章。”
伊万忍不住想,林雪君同志在这地方得多有归属感啊。
自己的精神意志化成语言、图像和文字,飘洒在整片公社,她该有多志得意满呢。
很快,尼古拉教授等人又发现了新现象:当带队的变成陈社长后,开始介绍抗旱工作、抗灾工作的人,从草原局的专家张胜利同志,变成了年轻的林雪君同志。
而且,她每次做讲解时,先一句是汉语,紧接着不等乌兰和索菲亚两位翻译开口,自己就直接用俄语再说一遍。
索薇娅走在阿木古楞身边,忍不住惊诧地用汉语问:
“你们这里的人不应该都是说蒙语的吗?怎么汉语和俄语也这么好?像这样学习语言的人,在你们这里很多吗?”
阿木古楞之前也在林雪君教塔米尔的时候跟着学了一些基础句子,虽然不像塔米尔学得那么好,但这时候某些小情绪作祟,也忍不住昂着下巴炫了起来。
他清了清喉咙,用俄语谦虚道:“还好吧,不特别多。”
接着话锋一转,又用汉语道:“我们生产队另一位俄语学得好的朋友,现在正在首都帮助大教授翻译书籍。”
“!”索菲亚没想到这位一直闷不吭声、默默画画的孩子,一开口竟也能讲两句俄语。
他们苏联十几岁的孩子,会讲外语的可不多。
而且,他们一个生产队里会讲俄语的居然不止林雪君同志和这位小少年,还有个能去首都做书籍翻译?!
索菲亚作为可以给科考团做翻译的优秀人才,原本在踏上这片国土时,充满了骄傲和自豪。抱着审视的目光观察着自己课业中讲述的‘小老弟’国家,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里绝不像许多人口中所说的那样只有贫穷落后。
这里有许多令她吃惊的‘先进’之处,打破了她的许多刻板印象。
从场部到第七生产队的一路上,林雪君详细的讲解了他们从冬天起在草原上做的所有举措。
尼古拉教授详细地询问她关于每一道手续的作用,林雪君都对答如流。
翻译员原地失业,只能悠闲快乐地在队尾溜达,采采花,欣赏欣赏小蜜蜂。
一天一夜后,他们终于到了第六生产队冬驻地。
这天晚上,陈社长带着毕力格老人和第六生产队大队长一起招待贵客时,一直坐在桌尾默默吃饭的林雪君,忽然被请到了上座。
经过一天多时间的相处,林雪君的学识、认真程度和对草原抗灾工作的高参与度,已让尼古拉教授彻底记住了她。
即便是在吃饭的时候,教授也有许多话想问林雪君。不止关于抗旱抗蝗灾的工作,还有关于紫花苜蓿的种植,和草原畜牧业发展在各个国家呈现不同趋势的原因。
路上尼古拉教授发现,这位年轻的中国女性,不仅对草原上的花草了解,连对更高层级的知识也颇有见底。
无论是草原的治理还是畜牧业的发展,她都聊得来。
因为林雪君的出现,尼古拉教授身边的爱徒们都被冷落了。伊万等人只能隔着林雪君坐在远处,想跟尼古拉教授讲一句话都变得不容易。
“……现在我们国家要做大牧场式的集约圈牧还为时过早,没有优越的优质牧草种植产业支撑,没有高效率的牧草收割机械,那么就既没有稳定的牧草产出,也没有稳定的牧草输送,把牛羊都圈在圈里,人的确是不用游牧受苦了,但牛羊也要饿死了。
“而且现今我们的防疫、疫病治疗、牲畜日常疾病治疗的基数设施,包括兽医等,也严重不足。
“牲畜都集中在一起,缺少游牧中的运动和卫生等好条件,生病了又不能及时治疗,也将是灾难性的。”
林雪君摇头否定了尼古拉教授对于当下中国草原上放牧方式的判定,提及自己了解的知识时,她总是侃侃而谈。
尼古拉教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应了一声,“工业发展是重要的先决条件。”
陈社长听不懂他们的谈话,乌兰终于恢复了翻译工作。虽然外宾用不上她了,但给自己人翻译也是重要的工作嘛。
索菲亚既不用帮自家科考团翻译,也不用为中国人翻译,她这顿饭吃得特别消停。招待贵客的肉和果子,尼古拉教授讨论得过于专注,只吃了几口,索菲亚却大快朵颐,吃得很满足。
“这个白色酸酸的,特别好吃,是好美食。”相比与大肉,索菲亚居然更喜欢用猪油炒出来的酸菜丝,又酸又香,还有一点点回甜,真美味。
她赞叹罢,才发现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安娜正跟伊万讨论工作,没有搭理她。
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本以为不会有人接她的话茬,却不想坐在右手边的老汉居然用虽生涩却字正腔圆的俄语应道:
“感谢你的喜欢,多吃些,不要客气。”
索菲亚不敢置信地回头,“好的,非常好吃,谢谢。”
天呐,连一头白发的蒙古族老人都会讲俄语!
她之前学的关于这个国家的知识根本就是谎言!
再也不敢在这片土地上随意用俄语讲话了,她完全无法预估身边什么人能听得懂。搞不好路上的花草鸟兽都知道她在说什么。
真是一句坏话也不能讲,太可怕了!
桌头林雪君面前碗里已经被毕力格老人、阿木古楞和陈社长帮忙夹了高塔一样高的食物,但她却顾不上吃。
尼古拉教授为了能从林雪君口中换取更多她的见解和知识储备,居然掏出了自己的小本子,硬要给她看。
待林雪君点头接过尼古拉教授的本子,准备认真读时,尼古拉教授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小同志,能不能请你也让我看看你的本子呢?”
林雪君愕然片刻,想到自己这个本子基本上只有工作记录,没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便也掏出来递了过去。
仿佛两个交换日记后做最好朋友的小学生……
早就馋老教授日记的张胜利一瞬间眼睛都直了,恨不得立即换到林雪君身边,好好问问老教授笔记里都写了什么。
只可惜那样做未免失礼,为了颜面,他只要咬牙强忍。但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却还是出卖了他,真的很想看,林同志也太幸福了!
林雪君快速阅览,因为自己读书时选修过畜牧专业课程,是以扫读时一看过就知道老教授记录的是哪部分知识,不仅读得快,记忆得也很容易。
在她刷刷翻页时,老教授也抓着索菲亚快速针对林雪君的笔记做翻译。
“……牛生产时如果暴力拽犊,会造成子宫内膜脱落等感染……水肿会致使兽医无法将手插入……”索菲亚艰难地翻译,渐渐五官皱到了一起。
“小母猪得过脐疝,它下的崽猪也有得疝的危险,年前动脐疝手术的母猪崽需尤为注意脐带等处的卫生和健康。可建议与知青们的猪一样放在后山自由牧养,定期体检……”索菲亚挠头偷看尼古拉教授,大家钻研的是畜牧业,跟小母猪产仔护理应该一点关系都无吧?
“巴雅尔今年的新犊喜欢吃毛,应补充矿物质元素和维生素……挑食臭牛。”索菲亚被林雪君笔记中的措辞逗笑,抬头见尼古拉教授皱着的眉,忙忍住笑继续翻译:
“……羊牧场上长了许多狼毒,可组织人手拔除并配置成驱虫用生物药剂……”
林雪君终于抬头,见索菲亚正努力翻译她那记得鸡零狗碎的随笔,不好意思道:
“我笔记里的内容都比较具体,没有老教授的笔记主题这么明确。”
她毕竟没有专业研究方向,也不是研究人员。所以针对草原的、动物的、日常生活的,全部有用的,需要提醒自己的东西,她都会记下来。
尼古拉抬头看她一眼,轻轻叹口气。
他作为一名德高望重的大国教授,总是在一些知识点上寻求一个落后国家小女孩的意见和想法,实在令他觉得不自在。
这才想着换来她的笔记,直接一口气读完,好过事事、处处地问问题。
却不想……
唉,看样子还是只能继续问了。

只有狗狗才能无论多大都当孩子,如果是人,早被踹屁股了。
在第六生产队研究了土壤构成和植物分布后, 留宿一夜,科考队又立即启程。
一路奔波,赏景加观察, 终于在太阳最晒的时间来临前, 回到了第七生产队。
大队长早上接到电话后就准备好了迎接社长和科考外宾,为了展示他们现在生活的优越性、各方面水平之高,他专门喊王建国和司务长准备了去年冬天储存的、地窖里冰镇的所剩不多的渣渣牛肉、牛肉丸和刨好的牛肉卷——
非得让外宾和社长都见识见识他们第七生产队招牌菜的厉害,最好能让外国人回去后吃不到,天天想, 那才得意呢。
因为万事俱备, 是以科考队距离驻地大门还有几百米的时候, 大队长就得到消息了, 立即带队出来迎接。
虽然没搞个扭大秧歌的队伍、敲锣打鼓地招呼, 但留在驻地的庄珠扎布老人带着两个跟他学习的孩子,坐在驻地门边的椅子上, 把马头琴给安排上了。
马头琴虽好,但那苍凉的乐器一响,风沙、雪雨和在广阔无边草原上的奔跑, 就全浮现在了眼前。
气氛很顶, 但跟‘欢迎人’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好在尼古拉教授等人在艺术鉴赏方面没有偏见,只要是美的、动听的, 就不在乎合不合氛围,仍站在驻地门外认真听完了演奏,最后用力鼓掌,极大地肯定了老人和小孩的技艺。
大队长等留在驻地的领导干部、贫牧代表纷纷出来迎接, 连衣秀玉和穆俊卿等人也跑了出来。
大家热情地招待外宾, 衣秀玉和穆俊卿也过去握了个手, 但一转身,就都跑去跟林雪君说话了。
如果说人类还比较顾及颜面和身份,懂得大局与周全,动物们可就全不在意这些了。糖豆和跟着豆叔跑出来的小小狼,完全掠过了那些高贵的宾客,看都不看一眼,直扑上林雪君。
几日不见,糖豆的热情简直像雪崩。它扑向林雪君的力量好大啊,大到直接将人扑了个屁股墩儿。然后便摇着尾巴,扭动着全身,一边舔人一边狂嚎——它真的嚎得好大声,而且一边嚎一边拿甩动的尾巴抽打站在附近的沃勒,气得沃勒让开好几米,瞪它一眼就甩下众人和狗,朝家里去了。
因为糖豆嚎得太大声,大队长和陈社长及外宾聚在一起寒暄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人类们忍不住侧目,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会撒娇的狗啊,明明那么大块头了,还像孩子一样嚎。
真是只有狗狗才能无论多大都当孩子,如果是人,早被踹屁股了。
阿木古楞看一眼被糖豆尾巴扫走的沃勒,觉得糖豆就是故意的。这次大家出门带了沃勒却没带它,它心里肯定要气死了。
林雪君也大有此感,如果是别狗还未必有这些心思,但是糖豆的话,一定有。
所以为了安抚黑白大狗,她昨天晚上在第六生产队的时候,就藏了肉在布兜里,这会儿忙拿出来往糖豆嘴巴里塞。
“专门给最乖的糖豆带的肉哦,最好吃的肉给最乖的糖豆!”说罢,林雪君又抱着大边牧亲了好几口,一边亲一边夸:“哇,糖豆怎么这么香啊,抱起来好舒服啊。我的糖豆可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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